这些不在意名利又在外云游的人,自然不会在意金银之物,所以昨天问了向晚之后,听闻老先生对茶还有些偏好。
想着他是蜀地人士,遂吩咐绿蝉家去取了那边人一般都爱喝的川巅龙芽。
这茶是去年祖父的学子从家乡回来时带给祖父的,祖父虽好茶,却并不十分喜好这茶的口感,结果自己回京的时候,祖母给自己捎带上了,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也幸好祖父爱茶,装茶所用的盒子都是上好的海梨木。
这种木头无色无味模样也平平,只一样难得,用它装茶叶,可以保留茶叶最初的茶香,经年不腐,虽是去年的陈茶,看上去还和新茶无异。
把茶叶盒抱在怀里,心情有些忐忑。
这里没有乔家,谢家的势力又不敢大张旗鼓,也不知道这老先生的脾气到底怪异到了什么程度。
佛主保佑,青釉太需要这样的圣手了,折寿都可以,请务必要答应。
马车停下,谢青瓷接过绿蝉递过来的面纱正准备戴上,车厢突然传来了三声轻扣,然后车帘被人拉起一角。
俞长舟一眼就看到了青瓷此刻虽强作镇定却忐忑的眼色,定定的看着她,温声道:我先上去,一会下来接你。
第一次看青瓷如此郑重的迫切,身为哥哥,不用向晚嘱咐也一定会尽力的。
谢青瓷感激的看着俞长舟,知他这是先上去帮自己打头阵,真心感谢道:长舟哥哥,谢谢你。
俞长舟却是佯装心烦叹了一口气。
唉,哥哥总不是白叫的,总要做点事情。
这副无奈的模样取悦了青瓷,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眉眼弯弯。
见她笑了,俞长舟心里松了一口,等我。
放下帘子转身向客栈而去。
知他是故意的,心里确实松快了许多,紧紧抱着茶叶盒子的手也松了几分。
绿蝉见状给她打气。
姑娘安心,那老先生既是俞少爷救的,他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虽然没给俞夫人诊脉,那是因为俞夫人本身也没什么问题,青釉小姐不同,那是救命呢,大夫都是悲天悯人的,必然不会拒绝的。
谢青瓷点头,但愿如此。
谁知没有等到俞长舟下来接人,马车反而缓缓的又启动了,震惊之余看向窗外。
俞长舟也翻身上马随行在一侧,凑近几分解释道:老先生不在,掌柜的说他一早就出门了。
香山有药农种了一片药圃,他近几日都在那边,我们直接去那边。
好。
青瓷点头。
马车向南城门的方向行驶而去,俞长舟随行在一侧拉着缰绳慢慢走动,城内不能纵马,速度很慢。
城门处排起了一条长龙,大清早进出的人也很多。
南门是主要的通道,平民百姓都走这道门,至于权贵,一般走北门。
不过南门离香山更近些,算上排队的时间也比北门用的时间短。
随着长龙慢慢前行,视线随意的看着右侧进城的人群。
挑着扁担的,推着木车的,形形□□各样人等,眼神一亮,随后一抹赞赏浮现,好一个俊俏的锦衣少年!一身墨金衣裳,身无半点配饰,上好的绸缎在晨曦中微微发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容貌这样出众,还难得的好相处。
他前面的那名老伯身上背着的背篓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身上,老伯诚惶诚恐的道歉,他只是笑了笑,随意伸手拍了拍就放了,还微笑跟老伯说起话来。
再看他牵着的那匹黑马,好家伙,俞长舟的眼睛更亮了!浑身漆黑,鬃毛黑到发亮,四肢线条分明,比自己在草原上见过那匹马王丝毫不差!这是谁家的公子哥,一看就知是贵人,怎么会走南门的?仔细一想就知了,南门离鸿德书院更近些,不过,现在已经是上学的时辰了,他为何突然返回?正巧这时候也轮到俞长舟出城了,收回打量的视线,管他的呢,这京城世家公子来去就那么几人,这小公子一看就不是池中物,日后总有相见的时候,先办好青瓷的事再说。
终于出城,俞长舟吩咐车夫动作快些,自己也加快了速度。
少卿微笑着把老伯送走,回身看向了俞家车辆离城而去的背影,翻身上马,直接追了上去,守城的侍卫对他插队的行为视而不见。
药圃并没有种在深山里,而是在半腰处的一块田地里,下了马车后还要步行半刻钟的功夫。
就着绿蝉的手下车,看向前面树林里被药农踩出的一条林间小道,枯叶满地,幸好没有下雨,并不泥泞。
俞长身伸手折了一截树枝下来,把路旁探出的枝桠拨弄到一边,一边走一边道:注意点,别划着衣裳了。
青瓷点头,和绿蝉一起跟上了俞长舟的脚步。
在林间小路穿梭,在绿蝉青瓷都有些气喘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大片药田。
泥梗上蹲了一个背着药篓子的老人,六十左右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
俞长舟领着青瓷走向着他走去,老先生,这位是谢……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先生打断,依旧低头看着脚下的药材,头也没抬。
没空,不治。
语气里的不耐烦一点儿也没掩饰。
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留情面的人,青瓷有些发蒙,俞长舟倒不以为意,上前一步蹲在他身边,嬉皮笑脸的。
这次可不一样,上次你不给我娘诊平安脉也没什么,这次可等着你救命呢,你真忍心?医者父母心喔,不要这么绝情嘛~老先生丝毫不买账,依旧冷着神色。
在遇到你之前老夫已经不行医多年,父母心这种东西早就没有了。
你也别劝,我治你妹妹是为还你恩情,其他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斩钉截铁,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青瓷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双手呈上手里的茶叶,微笑轻语,听闻老先生是蜀地人士,这是去年的川巅龙芽,希望老先生不要嫌弃。
这样的作派倒让一直低头看药材的老先生抬起了头,看了青瓷一眼起身。
目光大刺刺的上下打量她,审视的意味十分的浓重,还带着轻微的恶意,这样的视线让人感觉很不好受,连一旁的俞长舟都皱了眉。
青瓷屏息凝神,一直保持嘴角上扬。
许久之后,老先生突然就朗声笑了。
是个好丫头,比那些只知道仗势欺人拿钱来砸老夫的人强多了!伸手接过谢青瓷手里的盒子打开,掂起一片茶叶在鼻间轻嗅,满意的点头,是好茶,老夫收下了!谢青瓷心中一喜,小心询问,那老先生您是愿意给我亲人诊治了?谁料那老先生竟是诧异反问,我何时答应了?不治!说完竟又蹲下捣鼓药材了,茶叶随手放在了脚边。
谢青瓷傻了,微张着嘴看着他花白的发顶,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东西收下还是不肯办事。
俞长舟也懵了,忙问道:你都收东西了,怎么还不肯治?他理直气壮的回道:她愿意送,我愿意收,有错了?不想送拿回去便是!竟又翻脸了,眉宇间满是不耐。
青瓷直到此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先离去以后再慢慢论,不然老先生就真的对自己不愉了。
可是自己等得起,青釉等不起!也蹲下身子,努力不让声音哽咽。
老先生,并非是我有心为难,只是我那亲人的情况和小愉的情况一样却是严重得多,她本就身子差,如今跟着我从江南来到京城后情况更加糟糕,只求您让她舒适一些,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可以吗?殷切的注视着老先生,怕他更加的不耐烦。
谁知他听了谢青瓷的话后,猛得抬头死死的盯着谢青瓷,江南回京城?不待谢青瓷回话就猛得回身抓住另一边蹲着的俞长舟,你刚才说她姓谢是不是?!诧异他突如其他的情绪波动,俞长舟怔怔点头。
一下子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谢青瓷。
谢明安是你爹是不是?!眼里居然是满满的恨意?谢青瓷不解,起身,对,正是家父。
怎么会这个样子?向晚不是说他是蜀地人士并未来过京城么?看他现在的情状,好像和父亲有深仇大恨,他没来过京城,父亲也没出过京阿。
老先生认识家父?并未理会谢青瓷的话,低头,神情既恨意又有快意,快速的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居然停留在了癫狂,仰头大笑,哈哈哈!苍天有眼!谢家人居然求到了我身上!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苍天饶过谁!狰狞得看着谢青瓷,眼中红丝布满。
不治!我就算要去也不是治她,而是让她死得更快!滚!别再让我看到你!说完就背起背篓,一脚把放在地上的茶叶盒踹向一边,盖子翻落,青绿的茶叶撒了一地,顺着泥梗朝对面而去了。
谢青瓷被他的怒吼吓得后退了两步,绿蝉连忙把人给扶住了。
姑娘,没事吧?绿蝉也恼,这人太没礼貌了。
姑娘别理他,这人性子未免太怪异了些,这样的人也不放心让他去治,天下名医多得是,咱们再找,犯不着去求他!俞长舟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这老先生性情和常人不同,可这么多日相处下来,没见他发过火,他和谢伯父之间有什么?思考间眼前一个青色的身影闪过,耳边响起的是绿蝉的惊呼,姑娘!不要跟上来!听到这话,俞长舟刚迈出的步伐收了回去。
谢青瓷头也不回的跑向了老先生离去的方向,追上后双手展开站在他的面前。
老先生停住脚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谢青瓷,怎么着,软的不行要来硬得了?老夫现在就一个人,要命一条,绝对不会治的!让开!会让开,但是是在事情说清楚之后。
谢青瓷在原地喘息几次平复呼吸后,定定的看着他,你和我父亲是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听到这话老先生好笑得反问,看来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连事情经过都不知晓就能断定是他对不起我。
下一刻脸色又板了下来,那又如何?不治就是不治!我没让你治,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谢青瓷正色,这个人对父亲的恨意这般大,如果不了解是为何,自己也不敢让他去给青釉看病。
那老先生本不欲理会青瓷,绕过她就要往前走,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满是恶意的看着谢青瓷。
凑近她耳边低语。
你知道你还有个孪生妹妹吗?你知道是你父亲给你妹妹判了死刑吗?仔细的看着青瓷的脸,想要捕捉她脸上任何一种惊惧的神色,不想错过这种情绪,因为会让自己满足!青瓷一滞,脸上确实有惊惧闪过,还没笑谢青瓷就猛得拽住了他的手臂,轻声,你怎么会知道青釉的事情,你是谁?那个孩子叫青釉?你也知道她的存在?这下轮到老先生不解了,随后马上回神,声音沙哑极尽不可思议,你让我治的人,就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活着?!谢青瓷没有回话,震惊的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
老先生低头思索,显然事情的发展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谢青瓷见他提了青釉之后神色就软化了许多,想了想接着道:您既然知道青釉的事情,那也该知晓她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情况,她真的很需要像您这样的大夫。
并未理会青瓷的话,自顾自的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良久后才点头。
也是,虽然她先天弱治不好本,续命到现在还是可以的。
抬头,见青瓷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想着她刚才为了那个孩子如何忍受自己的坏脾气……心里终究不忍。
你回去吧,我不会治她的,你走罢。
为什么!您刚刚明明也不忍了,为什么不愿意呢?您救救她吧,我真的不能失去我妹妹!青瓷双手拉着老先生的手臂,恳求他,眼中湿润浓重。
可是老先生却又突然癫狂了,猛得挥开青瓷的手。
你不能失去你妹妹,我就能失去我妻子吗?当年为你们两姐妹接生的产婆就是我内子!就因为她知道你们两姐妹的事情,被你父亲给灭口了,要不是我当时身染重病气息几乎没有,我也死定了!你觉得,我还有可能去治你妹妹吗?!居然,居然是这个样子的?谢青瓷退后两步,目光恍惚的看着老先生,眼里太模糊了,怎么看也看不真切,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是作孽的是谢明安,为什么要让青釉来承担这个苦果。
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俞长舟绿蝉听青瓷的话没有上前,一直在原地等着,虽然听不清楚声音视线却一直聚集在两人身上,看着他们好像发生争执,然后老先生叹了一口气离开,姑娘居然哭了?!神情脆弱到好似一碰就会倒下了。
俞长舟眉心紧锁的大步走过去,绿蝉也小跑了过去。
姑娘?伸手扶住谢青瓷,看她睁着双眼无声的哭,心里好似被针扎一般,姑娘从未哭过,那人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姑娘,怎么了,您别吓我。
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眼睛泛红。
青瓷,怎么了?俞长舟也在一旁不停询问。
对于两人的问话谢青瓷没有一点回应,神思恍惚。
绿蝉见状不停的唤她,眼泪也跟着不停往下落,俞长舟见状马上道:先带她回去再说,我背她!说完就弯身,示意绿蝉把青瓷扶到他的背上。
是出从急,再者这附近也没什么人烟,背上马车就行了。
绿蝉也知道自己扶着怕是不好走这山路,小心的把谢青瓷扶到了俞长舟的背上,仔细背稳了之后就快步朝停马车的方向而去,绿蝉小跑跟上。
三人离去后少卿才从后面的树丛中走了出来,遥望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原来还有个妹妹呀,怪不得了……谢青瓷并没有回俞府,而是回了谢府。
中途青瓷坚持要回家,俞长舟虽放心不下,也只得依她,只是嘱咐了绿蝉好几次,一定要给她熬一碗浓浓的安魂汤服下,刚才的模样,分明就是失魂症了,若还有不适一定要请大夫,要是青瓷不肯一定叫人来找自己。
绿蝉一一应了,扶着谢青瓷进了家门。
从马车上回神后的谢青瓷就一直冷着脸色,除了说了回家两个字,其他的绿蝉再怎么问都不吭声了。
刚进家门就松开了绿蝉的手,你现在马上去叫黎总管来见我,我一个人回去。
神色太平静,平静到完全就是风雨前的宁静。
至少她现在说话清明了,又是在自己家,到处都有丫鬟婆子看着,也就点头应下了,快速跑去找黎总管了。
谢青瓷平静的望向前方,一步一步的往幽水阁而去,一路上丫鬟婆子都是疑惑,大姑娘不是去俞家做客了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可惜,没人敢去问,大姑娘脸色平静,可眼睛里好像藏了好多的漩涡,风雨欲来的模样呀,谁惹的?不仅别人不敢问,就连听到声音迎出来的红檀看到谢青瓷的第一眼脚步就一顿,然后才上前,小心翼翼。
姑娘?谁把姑娘给惹成这个样子了,绿蝉呢!没有回应红檀,直接走向了花厅坐下,等着黎总管的到来。
见状,红檀什么也不敢问了,默默的上茶后就站在了一旁,花厅里寂静无声。
绿蝉亲自去请,神情又焦虑,黎总管来的很快,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大姑娘?关门。
绿蝉红檀一起走到门口处关门,一个在门内听吩咐一个在门外守着。
谢青瓷起身走到黎总管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得清楚。
当年接生我和青釉的人,是不是被谢明安弄死了?黎总管没想到青瓷着急喊自己来居然是问这个事情,姑娘你怎么知道的?马上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垂眼不敢看青瓷的眼睛。
是真的!谢青瓷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走没了,踉跄的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闭眼。
谢明安,你到底造了多少孽!许久之后再问,声音轻微接生的那位是怎么死的,知道葬在何处吗?虽然时间久远,但这事黎总管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虽不知大姑娘从何处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既已知晓,就没必要再隐瞒了。
是下毒,当时她亲戚报了案没人理会成了悬案,就葬在城外树林子那一块。
谢青瓷呼吸都几乎停滞了,颤抖着手拿起一旁的热茶,结果手一个哆嗦茶杯就直接摔倒了地上,发出好大的一声脆响,黎总管身子都跟着一抖,担心的看着谢青瓷。
姑娘?谢青瓷木然的盯着地上碎裂的茶杯。
他一定会有报应的,就算苍天绕过了他,我也不会放过他,绝对不会。
这话很轻可黎总管还是听清楚了,眼睛悠得瞪大看了谢青瓷半响,嘴唇动了几次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大老爷他,确实,心太狠了些……合府众人都知道大姑娘突然从俞家回来了并且神色不愉,二房那边的反应不说,苏氏却是担心,可又不敢自己上门来问,怕惹得青瓷更加的不高兴,遂派了初夏来问话。
谢青瓷正在梳妆,换了一身素服,头上一根簪子也无。
听到说初夏来了,摘耳环的动作一顿。
不见。
连个原因也没给个,绿蝉红檀对视了一眼,绿蝉留下继续伺候,红檀转身去应付初夏了。
没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我跟她说姑娘身子有些不舒服,染了风寒,不想见外人,并无其他的重要事情。
谢青瓷可有可无的恩了一声,待会若是母亲问起来,你就说我去了别院。
红檀应了,然后目送青瓷和绿蝉出门。
黎总管把青瓷绿蝉送到了那位的埋骨处后就听谢青瓷的话转身离去,只留了几个婆子在外面远远的候着。
谢青瓷四下张望一番,这里是树林深处,处处可见粗壮的大树,树叶浓密到阳光都有些渗透不进来,阴暗幽深。
再看黎总管指的地方,真的只是埋骨地了,不仅没有石碑,甚至连坟堆的形状都没维持下来,长年的破败和雨水冲刷,堆垒的石块都松下来了,枯草连片。
应该是那位老先生祭拜过了,坟前的荒草都被清理了,还有残余的香烛灰烬。
绿蝉上前,把包裹里的香案果碟拿出来摆上,点燃三炷香递给谢青瓷。
檀香渺渺,明明不熏人却觉得眼睛都模糊得看不清,接过香,恭敬的鞠了三躬后把香插在案上,静静的看了许久,眼里的汹涌不停。
若您真的在天有灵,请您恨我,恨谢明安,不要恨青釉。
因为我在胎里没有让着她,所以她的身体才会如此的虚弱。
因为谢明安的恶心作派才害了您丢了性命。
您不要恨青釉,恨我就可以,要索命也索我的命,不要去找青釉。
说完就裙摆一掀,跪了下去。
姑娘?绿蝉惊呼出声。
伸手就要去扶她,谢青瓷摇头,抬头看了她一眼,竟是笑着的。
你放心,我是在赎罪也没想作践自己,一下午而已,不打紧。
见绿蝉还要再劝又道:你去远点的地方找个地方坐着吧,我一个人呆一会。
说完就闭眼静静的跪在那。
绿蝉知道姑娘一旦决定事情后基本不会再更改,也没有再劝,只是叹了几口气离开了。
绿蝉离开后谢青瓷睁开了眼,香已经燃过了小半截,余香随着风吹过,只剩细细的,白白的几条小痕。
祖父,您让我在羽翼未满时一定要忍耐,一定要学会卧薪尝胆。
可是祖父,忍耐确实可以保自己一时的平安,可其他人呢?他一直在伤害其他人并且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这样的忍耐,真的有用吗?忍到最后,把他打断了,但之前他犯下的孽,又该如何算,又该怎样算?报仇雪恨确实快意一时,可已经造成的伤害却是怎样都弥补和掩盖不了的。
祖父,或许是我年轻气盛,可我确实不想再忍了,已经……忍不下去了。
祖父,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绿蝉站在远处皱眉看着跪在原地的谢青瓷,除了林风偶尔吹动的衣摆和发丝,姑娘已经一个多时辰一动不动了,即使站那么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姑娘的脸比身上的衣服还白了!可姑娘要跪满一下午!天怎么还没黑呢!抬头望天,透过树叶的间隙,天幕也是阴沉沉的。
山林无岁月,这地方一进来就阴深深的,这是快天黑了还是要下雨了?算了下出门的时辰,还没到天黑,所以,要下雨了?!刚想到这,就感觉到脸上的一湿凉意。
伸手,手心也感受到了雨水。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你乌鸦嘴!连忙朝谢青瓷跑了过去,姑娘,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下次天晴的时候再来补上?心疼的蹲在谢青瓷旁边,呜呜,姑娘唇色都发青了!这春雨来得又快又急,绿蝉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豆粒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
经过树叶一层一层的堆积,落在身上生疼!绿蝉连忙脱下了外裳罩在谢青瓷的头上,眼睛都睁不开了。
姑娘,咱们回去吧,这样下去你身子会受不住的!雨太大,说话都得大声吼。
谢青瓷睁眼,对着绿蝉摇头,说了几句绿蝉没听清,弯下身把耳朵凑近了谢青瓷嘴边。
姑娘你说什么?反复了几次绿蝉才听清谢青瓷说的什么,声音太轻,轻到无力了。
我没事,你找个地方避雨,天黑就回家。
这是命令,你快去避雨。
绿蝉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什么命令,我不要听这样的命令!姑娘,你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你刚才还说不会作践自己身子的,现在这么做算什么!就算你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你也该为青釉小姐和小公子想一想阿!你要是病倒了,她们两该怎么做?青釉小姐全指着你,小公子那边也是情况不明,她们都需要你,你不可以这个样子的,赎罪也不一定要这样阿!谢青瓷紧闭的双眼动了动,还是没有行动。
绿蝉把手里的外套丢在了一边,蹬蹬得就向外面跑去,脚踩在水坑里溅起无数的水花。
没一会就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谢青瓷睁眼看去,绿蝉把在外面守着的婆子们全都叫来了,雨水太大,看不清绿蝉脸上的神情,只听得绿蝉说。
姑娘,回去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了,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话了!快点,把姑娘背回去,出什么事都是我顶着!那几个婆子也都被淋成了落汤鸡,春雨还是很冷的!见绿蝉说了这样的话,当下也不再犹豫,伸手不顾青瓷的挣扎就把她从地上使劲拖了起来,虚弱的谢青瓷如何是这些强壮婆子的对手,一下子就被人背上了背朝外跑去了。
脚步声渐远,一直背靠在坟头正后面那棵大树的少年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身黑衣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雨水顺着白得发青的下巴落在衣裳上,一滴又一滴的融进早就湿透的衣服上。
他混不在意,微睁着双眼低头出神,眉间发梢全是雨水。
良久之后抬头望天,黑沉沉一片,水滴落在眼里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伸手挡在了眼睛上,动了动嘴唇,夹着树叶苦涩的雨滴入了口。
还挺疼的……好不容易从俞府脱身出来回到客栈的时候,真真是松了一口气。
早上从药田离开后就找地方喝闷酒去了,居然还是被俞长舟找到了,被纠缠了一天都头昏脑涨了,把大油伞放在门边立好,耳边似乎还响着俞长舟的询问。
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住了好多天了,掌柜的和他也熟悉了,见他潮红的脸色笑道:这么大雨还喝酒,我让小二给您送一碗浓浓的姜汤上去!笑着摇头,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了!一边说一边顺着楼梯上楼回房。
唉,那丫头也是可惜。
双眼清明又重情义,怎么偏生投胎去了那样的人家!低着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却在自己门口看到了好几双沾满泥泞的鞋子,眼皮一跳,抬头,看到四个带刀的侍卫站在自己门口,然后就被【请】去了隔壁。
进门就看到一名少年坐在桌子旁。
头发还在滴水,衣服也紧紧的裹在身上,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狼狈,手肘抵在桌子上,双手把玩着一块玉佩,那玉佩通体黑润,烛光下点点金光闪耀。
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那块华贵的玉佩,反而是他的双手,手指根根分明,雪白到了极致,让人不知不觉随着他手指的舞动转移视线。
少爷,人带来了。
四名侍卫齐齐站在门口,腰间的佩刀冷硬的发亮。
依旧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头也没抬。
怎么样才肯医治?声音有些沙哑,若再细看,脸色也有些微微潮红。
老先生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拍才后知后觉是对自己说的,然后马上就怒了。
这话分明是早上那丫头的人!你也是谢家的人?那丫头找你来的?那丫头?少卿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眼,定定的看着喝了酒胆子更大了几分的老先生。
老先生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这还算稚龄小公子的眼睛,生的很好,只是这眼珠太黑了,黑到没有任何情绪,看着你的时候,像看死物似的!看着这么温润的嫡仙贵公子,冷下来的时候眼神居然这样得凶煞!后退一步。
酒意醒了大半。
我不姓谢,她也不知情,我再问你一次,治还是不治?伸手揉着眉心,语气也有了些不耐。
老先生梗着脖子,不治,就算你杀了我,还是不治!像是表决心一样,上前一步,气势十足得瞪着少卿。
我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呵~少卿直接笑出了声,特别好笑的样子。
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怕死的?点头,也是,好多没头脑的莽夫都是这个想法。
起身,走到侍卫身旁直接拔了一把刀出来,走到老先生身边,一下子把刀锋贴在了他脸上。
冰凉的杀意让残存的酒意彻底清醒了,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歪着头,很是乖巧的看着他。
知道我怎么收拾不顺我意的人吗?一边说手也跟着用力,冰冷的刀锋似乎要镶进他的肉里,连摇头都不敢!笑得愈发明媚,握着刀柄的手一松,刀锋顺着老先生的脸颊滑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然后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放心,我从来不会让人死,因为死,是最大的解脱。
老先生已经被吓傻了,只是怕惧的看着少卿。
所以,现在你的回答是?偏头,好整以暇的再次询问。
老先生或许真的被吓傻了,只是喘着粗气并未回话。
少卿也不催更不恼,只笑着又添了句,或者,你更希望我去城南找那位姓刘的卖鱼郎说说话?老先生呼吸都停顿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少卿,你怎么找到我孙子的!多年不敢回京,儿子孙子都改姓跟了旁人,就是怕谢家斩草除根!没有给他解惑,只是抿着双唇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兴致高昂的看着老先生。
还是说,你比较喜欢亲手把你亡妻的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阿?阿!老先生一声大叫,连退了好脚步踉跄的摔在了地上,大大的喘着粗气,极度惊恐得看着一脸微笑的少卿。
他,他不是天上嫡仙,他是地狱来的恶鬼!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