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要单独谈话,项奕北所允许的范围也仅是离她五十步左右远的地方,那个方便她听清楚他们所有谈话的位置。
查蜜芽平心静气的等着。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境一片宁和,尽管心中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有些暗了下来。
项奕北该不会是刻意选那个方位吧,虽然她身手不佳,但观察的能力可是高人一等,要将他们的谈话听进耳里,对她来说是一件容易的事。
呵……她现存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怀疑他。
项奕北跟夏环面对面站着,他双手悠闲的插在工装口袋中,爽朗的笑容依旧那样让人感到舒心惬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让人伤心的事嘛!那么……小环你专程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奕北,你最近很忙吗?因为你都没有跟我联络,所以我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环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他。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的表情未变分毫。
因为以前我们都会固定见面,可是最近……他像忘记她这个人一样,这让她难以接受。
小环……项奕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在安抚,但那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怎么看都像在敷衍。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
我明白,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怕会造成你的困扰,也不敢打电话给你,但是你根本就忘记我了!我不是忘记你,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如果小环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帮你,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夏环急促的打断他的话,相较于项奕北的冷静,她的情绪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既然奕北这么忙,忙到没时间来找我,那为什么又有空跟查小姐存一起呢?因为我们在交往啊。
项奕北的笑容终于扩大了几分,但那笑容却仿若晴天霹雳般打在夏环的身上。
她的脸色原本就有些惨白,在看到他愉悦的表情后,脸色更是难看。
他那样高兴的样子,全然不是因为自己……你说……你跟她在交往?是的。
项奕北偏头朝查蜜芽的方向看了看,满面春风。
我想小环也会为我高兴的。
你……是在骗我吧……怎么会呢?他像根本没察觉她的惨淡表情和反应,温和的笑意如今看起来像是恶魔的狞笑。
小环是我最好的朋友,这种事我怎么会骗你?我还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你说我只是你最好的朋友?夏环情不自禁地抓过他的手腕,紧紧地握住。
只是朋友?难道不是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柔,听在夏环耳中却感到一丝冷漠,她惊诧的看向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松开了手。
为什么?站在她面前的明明是她所熟悉的项奕北,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以往他所传递的那份温暖?为什么?还是说小环你其实根本不想和我当朋友?他眉心微拧,看似忧郁。
不!不是这样!夏环连忙反驳,焦急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可是奕北你不是喜欢我吗?到了这个地步,她再难堪、再羞怯也要将这句话问出口,她想跟奕北在一起,从第一次跟他见面开始,她就如此认定。
而长久以来他对自己的好,更巩固了她的认知,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喜欢她吗?不可能的!我当然喜欢小环,我们是青梅竹马,这份深厚的感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温和的笑看向她。
有一个像小环这样的妹妹,一直是我的愿望。
夏环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全身无力到快要瘫软。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看着他俊朗的脸和熟悉的笑容,失望、伤心、痛苦、挫败,所有的感觉都混杂在一起了。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即便他这样说,她也还是死不了心。
你所说的喜欢……就是这样?夏环微垂下头,那眼中本该闪烁着惹人怜爱的眸光,此时却黯淡无光。
可是我很喜欢奕北,以前你都只跟我在一起,所以就算你父亲反对我们来往,我还是想努力看看,但是没想到――为什么她一出现你就变了?你说啊!她到底哪里好?夏环忽然抬起头,大声地质问他。
抱歉,没想到我的行为会带给你这么多困扰,以后我会注意的。
项奕北平静的说道,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的,奕北,我并没有要与你分开的意思,你说过我们很合得来的,我只是……她手足无措。
小环,你冷静下来。
你这么喜欢她吗?为什么会这么突然?这教她如何能够接受,原本还属于自己的阳光就这样莫名的被夺走了。
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她呢。
项奕北的笑容忽然收起,他的表情让夏环感到很陌生,那是与温柔截然不同的,一种势在必得的表情。
明明那么陌生,她却有种真实感,竟有第一次真正碰触到他真实情绪的错觉。
奕北……夏环不自禁地唤了他一声。
虽然蜜芽有点小迷糊,但我对她可是相当坚定、执着的。
他笑了笑。
这个世界我唯一要找的人,就是她。
夏环被震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他的语调明明很轻柔,她却感到万般沉重,沉重得将她的感情打人无底深渊。
她有些木然的转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查蜜芽,她似乎正在看着天,直立站着没有一点动静。
那个女人仍旧奇怪,明明是个人,站在那里却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仿佛已融进了天地中。
查蜜芽的飘渺感,是那样的强大和无边无际,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不知道奕北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夏环对项奕北说完,便走向查蜜芽。
他站在原地没动,笑看着夏环僵硬着身躯离开,不知道她会不会在蜜芽那里又碰钉子,何必这样自讨苦吃呢?查蜜芽在她靠近时,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
她为夏环感到可怜,她平常是不会那么好心的,只是某人的作法让她觉得不妥。
查小姐,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夏环冷淡的开口,坦白说她此时空荡的眼神让查蜜芽感到有趣。
于是原本不准备说话的查蜜芽,带着愉快的语气回道:你说。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还来破坏我们?夏环木然地问。
我来这里的理由,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了,是奕北带我来的。
她难得和颜悦色的跟人交谈,尽管夏环对她可没好脸色。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为什么?凭你希望?查蜜芽微睁了睁眼,有趣的打量她。
之前我就问过你,这个世界难道会因你的意愿而改变?如果我求你,把奕北还给我,你会答应我吗?我不能失去他。
夏环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希冀的光芒。
你求错人了。
她的兴致没了,又回复成面无表情的状态。
如果你要得回你就要吧,但是要我还……是不可能的。
她都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还呢。
要下雨了,你还不走?查蜜芽瞄了瞄夏环咬牙切齿的脸,好心提醒。
我会再找你。
你找得到再说吧。
查蜜芽无所谓的说着,她听得出夏环的语气似乎含着阴魂不散的幽怨,感情的打击让这个女人的性格变得有点扭曲。
只是若要当鬼,她的道行还不够。
夏环这朵羞怯的小花,如果只是这样口头上威胁,她不会计较,但若变成失心的食人花,那她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不让自己在被害前给对方留下有机可乘的空间,这可是灰色地带的作风啊。
对夏环的熟悉感她已明了原因,刚刚那一瞬间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来自那个人的安排。
查蜜芽转身看向离自己只有五十步距离的他,明明不远,却又靠不近。
忽然一道闷雷声破空响起。
刚刚还是很晴朗的天气,突然就下起大雨来,真是世事难料。
项奕北跟她在屋檐下躲雨,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她在看雨,沉默的状态仿佛他是在自言自爵,不过项奕北还是相当愉悦的看着她的侧脸,露出和蔼的笑容。
蜜芽,你在想什么?想一些可能忘记了的往事。
想起来了吗?他的声音低柔得好像在催眠。
大概吧,刚刚被雷声一吓,好像又忘了。
哈……蜜芽你又在说笑了。
项奕北止不住笑出声,大笑一阵后突然停下,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被无形的张力隔开。
小环跟你说了什么?你不是看见了吗?可是我没有听到啊,蜜芽。
猜也猜得到吧。
她仍旧同盯着有些迷蒙的雨景,不轻不重地应着。
是我的错吗?因为我跟她说了那些话,所以小环才会找你的麻烦。
那你又跟她说了什么?蜜芽不是听见了吗?你存心的?想也知道吧。
所以你想说,我们两个都是罪魁祸首?查蜜芽扬了扬眉。
谁教我喜欢蜜芽呢?他无声的轻笑着。
真没想到自己会有扮演这种角色的一天。
我已经尽可能将伤害降至最低,至少我没有说出她是替代品这种万恶不赦的话。
他缓缓地说道。
你觉得自己仁慈?噗……我没有这么说,也从没这么认为,更没觉得自己是善良的人,但是别人的看法我并不能改变。
终于,他说了一句实话。
查蜜芽呼吸微缓,没力气跟他耗下去了。
项奕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知道啊,就像蜜芽大概知道我是什么人一样。
他回答得未免太轻松了。
我有点摸不透你。
能被蜜芽这样评价,是我的荣幸。
他挪了挪靠在墙上的身体。
一瞬问她几乎能够听见他一举一动所伴随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你会明白我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
他的脚步在靠近,如此短的距离她却感觉他走得漫长。
似乎连移动的频率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沉闷的感觉让她快要窒息了……直到那双纤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仅凭这点碰触,她仿佛已在天堂门口走了一圈。
手心里全是冷汗!耳朵听不见雨声,传来的是低柔得有点磨人心志的呢哺――蜜芽,不要再离开我了唷。
冰凉的声线仿佛缠住了她的脖颈,好似钢丝勒住了喉咙,这一次他靠她太近,她可能真的无法逃脱……这一次?逃脱?查蜜芽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些影像,蓝天白云和草坪,以及墙下站着的男孩。
似乎也有人曾这样对她说,用童稚的声音慢慢的引诱她,叫她不要离开,要她相伴。
可是在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直觉地赶紧逃脱……留在我的身边。
项奕北的声音缓缓地在她耳边回响,蛊惑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他的双手缓缓地将她搂住,她知道自己的神智是清醒的,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表情――他笑得极阴极冷。
你的眼睛又睁开了,我最喜欢你的眼睛。
他一手抚上她的脸,捏住她小巧的下巴。
亲密的吻透过冰凉的唇落在她的眼角、颊边,最后没入她的唇。
从浅浅的吻到略微用力的吸吮,渐渐变成呼吸困难的缠绕。
他绝不会放过她!查蜜芽胆战心惊的体会到这个事实。
这是你欠我的。
放开她的唇,他咬了咬她的耳朵,再度低声呢喃。
不要离开我。
她没有反抗。
想不起来也好。
那记忆似乎是自动隐藏了,就算想起来也很模糊,大脑也会自动回避不愉快的事。
但项奕北怎么可能让她想不起来,那种好像她上辈子欠了他一样的表情。
那天之后,已经一周没有见面……查蜜芽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似乎在等人。
不一会儿霍清晰的身影出现,一见面先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她。
等很久了?十几分钟。
那还真是有点久……可是自己并没有迟到,而查蜜芽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提前赴约的人。
结论就是――她今天发神经。
你要我查的事――报告在里面,需要补充的部分有结果我再告诉你。
霍清晰顿了顿。
这些应该也差不多够了。
真是高效率。
哪里,尽早完成任务好收钱休假。
都在这里面了吗?查蜜芽掂了掂封好的袋子,感觉有点沉,但她似乎没有打开的欲望。
是啊,包括项氏和项家父子三人的资料,以及袭击事件和你的委托人,全部一都在里面。
你看过了吧,有没有什么感想?霍清晰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查蜜芽真有点不对劲……以前我觉得你的大脑构造可能跟我们不一样,现在证明你之前的猜测完全无误,只差明文证据罢了。
呼……查蜜芽将袋子平放在膝盖上,叹了口气。
听你这样说,我不太想看这些报告。
不行喔,这是我的工作成果。
霍清晰打趣道:而且你应该可以找到其他有趣的东西。
你查到什么了?查蜜芽正了正神色。
关于那个委托人,会指名你似乎是有人推荐的,而你先前推断的事由是派系之争也没有错,他们这家公司的正、副总裁之间有点小嫌隙。
霍清晰顿了顿接着道:对方很快会有下一次行动,这是你抓住证据的最好时机。
连这种事都被你查出来。
查蜜芽似乎有点替委托人惋惜。
抓证据……我不擅长做这种耗体力的事。
我去也可以,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耗体力……她还真是一不小心又把别人给贬低了。
查蜜芽沉默着思索了几秒,最后似乎做了某个决定。
这次还是我自己来。
你没事吧?霍清晰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你没必要亲自出马也可以完成任务,再说那样会有危险。
我有觉悟。
就这样结束的话,就算她想也有人不想放开她啊。
你的任务只是查人而已。
我知道。
霍清晰耸耸肩,她都这样说了,看来是意志坚定,自己也没必要再劝。
看来我的协助工作到此就算结束了。
啊……是,谢谢你了。
查蜜芽颇为诚恳的道谢。
多亏你事情才进展得这么顺利,我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你可以回去覆命了。
了解。
霍清晰点了点头,见她始终精神不振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事,觉得可以刺激她一下。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点问题。
什么?她意兴阑珊。
你知道项奕北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骨肉吗?啥?!她果然起了不小的反应,身体似乎绷了一下。
这件事项家好像没人知道,大概是母亲隐瞒得太好。
霍清晰无所谓地像在闲话家常。
项奕北本人呢?他是否知道这件事?搞什么……又不是在演八点档,怎会有这种剧情。
这个不清楚,大概只能去问他本人了,而且项奕北的母亲在去世之前,有严重的虐子倾向,算起来那时候他应该还小。
这回查蜜芽很明显的呆住了。
虐待他?这不可能是真的吧……她的确也感觉得到他的性格有些偏差,但那张如沐春风的脸并没有任何被虐待的痕迹。
不过年幼的创伤在现在的身体上看不出痕迹很正常,何况项家人一直没有发现,只能说他的母亲存心掩盖了痕迹。
心里方面的创伤或许比较严重。
这样想起来……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有因为害怕某个纵横交错的伤口而落荒而逃的事。
查蜜芽摸出手机,眯着眼盯了好一阵子,像盯仇人一样,最后才下决心拨出号码。
蜜芽?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愉悦。
是我。
蜜芽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好高兴。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真的很雀跃。
因为你最近没有出现。
她闭着眼,想像他此时的表情。
你有想我吗?我最近比较忙。
我的工作完成了。
查蜜芽平静的声音溢出口。
真的?我原本也想如果是你的话,会很快做完。
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惊讶,他到底在想什么?她越来越搞不懂他!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有――工作完成后我们就可以好好约会了。
查蜜芽惊愕了一秒,将手机拿离耳边,像是不敢置信地盯着看了几秒,直到对方的声音再次从手机中传来――蜜芽?你有在听吗?项奕北,你在搞什么鬼!我不是你的玩具!破天荒大声吼出这一句后,便只听见他的呼吸声,以及……弱不可闻的漫长叹息声。
我怎么可能会当你是玩具。
查蜜芽禁不住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她并不擅长应付情绪跌宕的状况,不该有的反应都被他给激荡出来了。
听说过灰色地带吗?知道。
清楚我是里面的人?嗯。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查蜜芽还是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气,就算之前就推测出他的意图,但他如此直接的承认,仍然让她受到打击。
因此你一直不问我的工作?蜜芽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不会介意,因为我相信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蜜芽也都不会介意。
没必要说得这么肯定。
好累,跟他说几句话就觉得精疲力尽,接下来她是否也该选择开诚布公的方式?这回换她这边长时间的沉默,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断然了结就可以,可是现在……蜜芽,你想问什么,我会尽可能的回答你。
似乎察觉到她的迟疑,项奕北的声音缓缓传过来,声音中有着异常的温柔……走私案和违反禁令的事……项氏中是你在参与?呵,你也问得太直接了。
项奕北愉悦的声音止住,再响起时多了分凝重。
是的。
理由呢?很简单,我正好站在那个位置和立场,拥有什么样的权力就要做相应的事,人不都是这样吗?他笑了笑。
好比那些廉正的官员,其实不是不想贪,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项奕北,你不相信人,不相信任何一个人。
她的话似乎碰触到他心中脆弱的某处,即便看不见电话另一端的他,她也能感觉到气氛在那一秒紧绷了一下。
你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因为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
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相信的人,就只有蜜芽你了。
明明是相缓的声音,为何她听入耳里却感到无比凄楚?直袭心口的痛感又揪住了她的神经,可是这次她似乎知道,痛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