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林本以为下了船就要去宫里的,毕竟岸上那浩浩荡荡的车马明显是宫里的规制。
谁知道李渊带着几分不自在的神色走到他身边,悄声在他耳边说,大将军派人叫你回将军府。
明林好奇的看着那明黄的车曼,问李渊,你回去么?我得先……算了,我先送你回府。
李渊招手叫来萧钦,跟他吩咐了几声,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收回视线,表情也恢复如初,那边是三皇子,来接五皇子棺木的。
阿弥陀佛。
明林在江上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后头的那条船运的是什么,也没多说。
知道暂时不用去宫里,他心里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李渊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领着明林上了将军府的马车,一路无话,快到府门口时,李渊忽然问明林,如果大将军问你想不想登大宝,你怎么答?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问?李渊干笑了几声,毕竟是亲外孙。
不想。
明林答了他上一个问题,我只是来看看柔妃娘娘和暖阳公主,旁的,都不想。
李渊习惯性的用食指敲打着桌子,思考了片刻,其实你这样,也挺好。
好与不好的,旁人怎么说都不算。
接他们的马车很简陋,可迎接的规格却是不小,明林一下车就迎面见到了大将军领着一众家眷在门口迎他。
明林有些受宠若惊,上前施礼,说了声,大将军安好。
李斯忱细细看着这个自己没见过几次的外孙,看到他那短短的头发时心里有些酸,满是粗茧的大手在明林肩上拍了拍,拍的明林一边肩膀都忍不住下沉了些,好小子,瞧着比小时候壮实多了。
明林心中的不安似乎被李斯忱那一拍给拍的粉碎,看向将军的眼神里不禁带了些对长辈的亲近。
他这清澈的眼神杀伤力太强,李斯忱被他这么看着居然觉得鼻头有些酸,果然说,血缘之亲,隔多远都割不断。
被忽视的李渊并没恼意,蹲下去把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扛起来,大热天的,你跑出来干嘛?小姑娘咯咯的笑,也不怕生的望向明林,肉乎乎的小手指着他,看表哥。
她脆脆生生的声音惹人喜爱,李渊亲了亲她的小脸蛋,佯装吃醋的问,小叔好看还是表哥好看?小姑娘很是为难的来回看着两个人,不知道怎么作答,那纠结的小模样逗笑了一众大人。
将军身边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把孩子从李渊手里接过去交给奶娘,有些埋怨的说,多大个人了还没正形。
说完看看李渊的身后,怎么自己回来的?李渊解释了句,让萧钦留在三皇子那里替我做些事。
哼。
李斯忱的一声冷哼打断两人的谈话,秦氏,你领凉儿先回住处。
你,跟我来书房!明林一时没反应过来凉儿是谁,等到那妇人朝他看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说的是自己。
他甚至没来的及介绍自己的法号,李斯忱已经怒气冲冲的领着李渊走了。
孩子,走吧,我特意给你安排在小佛堂附近的院子住,你没事可以和我一起念佛啊。
秦氏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很好说话,她问奶娘怀里的小姑娘,玉锦去娘亲房里玩,等你娘回来了让她给凉表哥张罗饭菜好不好?李玉锦在门口站了这些时候已经有些困了,闻言乖乖的趴在奶娘肩上搓眼睛。
人都散了,秦氏带着仆人领着明林往他住的地方走。
秦氏给他安排的屋子确实很用心,不至于偏远,但是很安静,途经书房的时候,听见里头嘭的似乎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秦氏见怪不怪的安抚明林道,大将军脾气爆,父子俩经常这么吵,别担心,没大事。
明林点点头,想起来李渊生气也爱扔茶杯,还真是随了大将军呢。
书房内,李斯忱可不像秦氏说的没什么大事,他摘下墙上挂着的剑,指着李渊的胸口,怒目圆睁,你这逆子!五皇子的死是不是你下的手!不是。
李渊面不改色,虽然我很高兴看到这场面,但这次真是他自己去赶风流债,我的人没动手。
那个女人不是你安排的么!就算没有这次地动,只怕你也会想办法让她下手吧!李斯忱胸口剧烈的起伏,气的不轻,我就问你,你想干什么!非要搅得天下大乱么!李渊抬手握着那剑往自己心脏处移了移,刀锋锐利,他的手顷刻就被划破,我想干什么,父亲三年前不就知道了么?若说是我搅得天下大乱,那也太冤枉我了。
父亲,你睁眼看看,这世道,还能更乱么?现在上边坐的那位,忠奸不辨,善恶不分,朝堂上乌烟瘴气,百姓们民不聊生。
奸佞当道,像您这样的良将却被架空着压在府里。
你如果要忠的就是这么一个君,那不如一剑刺死我,但凡我还活着,该干的事我就一定会去干。
李斯忱的手抖了下,看着李渊手心的血已经沾染了袍子,长叹了一口气,把剑扔到地上去,逆子!父亲。
李渊握着受伤的手,背到身后,父亲,我不敢求您帮我,各凭本事,成了是我的命,不成,也是我的命。
放屁!李斯忱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既然你叫我一声父亲,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等你事败了,你以为李府上下能有人活?!李渊沉默不语,听任李斯忱责骂。
终于,李斯忱骂够了,问到了正事上,你这是打算,动手了?是,五皇子死了,还有地动这个由头,三皇子蠢蠢欲动,我的人也已经准备了三年,是时候了。
李渊把话都说开,只是明林……原本没想让他掺和进来的,可我身边跟着三皇子的人,他知道了以后让我务必把明林带来,上面的那位信这些,三皇子的意思是拉拢明林让他替自己批个好命,毕竟仙灵的话在民间很有威望。
威望?李斯忱哭笑不得,他一个毛娃娃,还批命,还威望呢,可笑。
李渊对信鬼神之说的圣上向来不屑,听李斯忱这么骂,也没附和,只能保证,不管事成与否,我都会尽快把明林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嗯……李斯忱虽然骂他,可李渊打从一开始就没瞒过他,过了三年了,李斯忱在见识了这位主子种种昏聩之后,心里的天平开始偏向李渊,到底都是皇家血脉,或许真的是李渊更适合那个位子?承远,你下定决心了么?李斯忱又问了一次。
是。
李渊肯定的答。
那……如果成功了,宫里的人你要怎么处置,还有三皇子,人虽然愚钝了些,我看对你可是真不错,这些,你都想好了么?李渊没吱声,若是依着当年他一家所受的苦,这些人当然要全部杀光,可他不能跟李斯忱这么说,说了只怕他再不会支持自己。
看他沉默了,李斯忱也就懂了大半。
这也是李斯忱一直不能下决心帮他的原因,二十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他实在不想再见到一次了。
书房里气氛压抑,明林屋倒是挺和煦的。
秦氏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佛学典籍来给明林摆了一桌子,又记着柔妃说过他爱吃栗子,桌几上摆着各式栗子做的小点心。
明林对着这位其貌不扬却格外细心的长辈,忽然就想起了白怡,他记得小时候,白怡也给他送过栗子糕。
其实他也并没有那么喜欢栗子糕,只是因为柔妃娘娘每次见他都会带,他又比较珍惜娘娘送的吃食每次都会吃完,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他爱吃栗子糕了。
谢过了秦氏,他独自坐在这装潢典雅的屋内,不知道白怡那边过的怎么样,是不是也这样锦衣玉食、照顾周到。
他能感受到这里人的善意,可毕竟还是陌生的地方,人在陌生的环境下总忍不住去想亲近的人。
他想了一会儿白怡,又想了想师父,可是脑海中浮现出师父笑眯眯的让他去跪着时,明林甩了甩脑袋,继续想白怡了。
京郊的庄子里,白怡重重的打了个喷嚏,身后的婢女连忙上去给她披上外袍,小姐,门口风大,咱们回屋吧。
白怡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
走了这么久,居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