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3-29 11:53:00

水家花厅内,一片愁云笼罩。

大姐,你认为娘是认真的吗?水漾绿抬眸望向倚在窗前凝思的水漾橙。

唉,二妹,娘这回若不认真,就不会被刘大婶给活活气晕,可见刘大婶真的说成了知府公子和秦家小姐的婚事。

水漾橙幽幽地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然后微蹙蛾眉地轻喟一声。

秦家?难道就是那个以航运起家,素有‘南船’之称的秦家吗?哗,那刘大婶这回的红包不用说一定很大包罗,难怪娘会气得昏倒,我记得上回知府公于来托媒,结果不知为何被娘给轰了出去。

素来直言不讳的水漾蓝吐了吐舌头,这对好面子的娘而言不啻是最大的打击。

蓝姐,不就是一桩名门婚事,娘犯不着因此收起红绳、不再为人说媒吧?水漾紫偏着头,不解地提出心中的困惑。

小妹,这你就错了,如果牵成红线的不是刘大婶,那这桩婚事就真的只是一桩平常的名门联姻罢了,偏偏牵成的人就是刘大婶,你想想这对娘是一个多大的侮辱,看来娘这回遭受到的打击比以往来得严重,否则她不会心情恶劣到不想同我们说话。

对幺妹天真烂漫的看法,水漾蓝无法苟同只是摇摇头。

三妹,其实我倒认为娘只是一时气话,毕竟咱们家靠此为生,娘不可能真的收手,只是娘操劳奔波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我们姐妹四人拉扯长大,现在该是我们报答娘,让娘好好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水漾橙若有所思地提出她的看法。

大姐说的是,我绣得一手好女红,可以马上去绣庄拿点绣品回来缝制。

水漾绿立刻赞同。

每每看娘为人说媒牵线东奔西跑,让她这个做女儿的着实不忍心。

大姐,我可以托福婶帮我拿些衣物回来洗。

水漾紫亦加入行列,她虽然年纪最轻,可是什么粗细活都会做,多少可以帮助家计,不至于成为一个只会浪费米粮的废人。

大姐,我写得一手好字,我可以……水漾蓝亦不落人后地跟着说起,她也想为这个家尽一份心力。

都别说了。

水漾橙微扬起嘴角,大家都一心想为这个家贡献微薄心力,她这个做大姐的着实感动,只是她心中另有打算。

大姐。

三女皆错愕地看着她。

你们的主意很好,可是我想这不是娘所希望……水漾橙缓缓朝供桌上所供奉的月下老人瞥了一眼。

娘的希望——三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即了悟地对望一眼。

绿儿、蓝儿、紫儿,让我们四姐妹帮娘争取扬州城第一媒婆的荣耀,好吗?水漾橙突然严肃地转过头看向她们,她深信姐妹一心、其力断金;无论如何,都要帮娘扬眉吐气一番。

三女相互对看了下,然后一起朝水漾橙伸出手。

水漾橙感动得伸出手覆盖其上,四女双手紧紧地握着,心在此刻亦紧密地连成一块,因为从此刻开始,她们四姐妹要联手出击,而第一个人选自然是挑扬州城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下手。

长春河畔,花红柳绿,南面遍植荷花,西面桃花耀眼、灿若云霞,白日是文人骚客伴游必经之处,一到夜晚则是风雅人士寻花问柳的销金所在,其中又以秦楼、楚馆的姑娘为花娘之最。

今日甫过晌午,秦楼犹深锁的红漆大门前,来了一个老妇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这个画面不是挺稀奇,因为在这条街上每隔个几天就可以看得见。

只听得一阵哭声随风传过,大姐,人家不要去妓院啦,呜……真是怪哉,明明就是一老一少,这少的怎会唤老的为大姐,事情似乎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紫儿,我们不是说好,要帮娘争取本城第一媒婆的荣耀吗?老妇无奈地开口说话。

紫儿?!敢情这小丫头就是水家的幺女水漾紫,瞧她装扮成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头上还梳着两粒像馒头似的发譬,就见她眼眶发红,哭得好不凄惨。

即使当朝民风开放,可女子首重名节,万一传扬出去,她可就真的许不成好人家了,莫怪她两管眼泪还挂在脸颊上。

那不用说,这老妇就是水家长女水漾橙所乔装的,而两个黄花大闺女,一个乔装成六旬老妇,一个假扮十一二岁女童,一老一少来到秦楼这烟花之地,她们究竟想做什么呢?难不成姐妹俩是来此地为花妓牵线作媒吗?事情看来好生古怪……可是……呜……大姐,紫儿好怕嘛……水漾紫哭得抽抽噎噎,一想到自己,将被卖进这公于哥儿寻欢作乐的销金窟,她就怕得浑身轻颤不止,原有的雌心壮志到此是彻底宣告瓦解。

紫儿,大姐晓得,假若你真的害怕,不如我们这个计划就此打住,虽然这是查到‘南船’秦绝焯最快的途径,但大姐怎么舍得让你去冒险。

水漾橙不忍心地看着她泪痕斑斑的粉脸儿,幺妹可是她们手掌心的一块肉,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她就算是死都不会原谅自己,计划决定之初就觉得过于冒险,现在——更是觉得万分不妥。

她凝视着水漾紫,那纯真的脸蛋儿和毫无城府的心地,在这种风月烟花之地,实在是危险至极,若非她的模样妆扮起来较有青涩女童的味道,老鸨暂时不会动她的主意,否则她再斗胆亦不敢拿幺妹的名节来涉险。

呜……大姐,可是我们不就是没法子好想,才来这儿的吗?水漾紫闻言心喜之余,一块大石却无端端搁上心头,比先前的怯惧更衬显得不安与沉重。

是呀,不过不打紧,法子是人想出来的,大姐就不相信不采秦楼就查不出南船的行踪,再说南船不行,还有东古、西书和北绣呀。

水漾橙微笑地为她和自己打气,情绪却禁不住低落,因为现实是她们四个姑娘家,对外一无交情、二无背景,想要探听到名震江南四霸天的四大公于行踪,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就连名扬江海的南船秦绝焯会出现在秦楼,还是刘大婶日前和邻人夸耀时说漏了嘴,否则她们根本就不知道秦楼的当家花魁顾盼影,就是秦绝焯的红粉知己之一。

而且,若非秦家小姐婚事在即,要不行踪飘忽不定的四大公子,何时会回到扬州城都无人知晓,所以她们才在南霸天秦宅府邸守株待兔,只是连着几天下来成效不彰,因为他出入有护卫相随,她们虽是乔扮成男子却仍近不了他的身,更遑论探查他喜欢哪家千金小姐,或是中意的佳人典型。

至于东霸天谷靖炀、西霸天晋煜和北霸天冯肆哗,或许秦家小姐大喜之日时会露脸吧,毕竟四霸天的头衔乃当今天子亲赐,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再加上四霸天均宅落扬州,悉闻天子不时微服出游造访,更是带给地方无限光辉,所以四大公子彼此之间该是互有往采才是。

大姐,我、我还是进去吧。

凝望着水漾橙强颜欢笑的模样,水漾紫在心中责骂自己的不懂事和无用,就是毫无法子可想,她才会来到这里,结果——她必须振作起来,因为她可是姐姐们最后的希望,亦是她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总之,她不想让她们失望。

紫儿……水漾橙错愕的望着她突然用绢帕擦掉脸上的泪痕,眸中坚定的眼神一扫先前的惧意,一瞬间让她觉得这个幺妹长大了。

大姐,我会尽量接近顾姑娘,然后一有秦公子的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们。

心中纵然对妓院仍有些惧怕,但一想到自己身负重任,一股力量奇异地在心底萌芽,水漾紫不禁扬起嘴角,说不定她这水家最小的女儿反而先立大功,娘若晓得一定会深深以她为荣。

紫儿……水漾橙感动得说不上话,为紫儿的懂事体贴顿觉鼻头微酸。

大姐,紫儿会很努力地打听秦公子的喜好,你们也要努力喔,让我们一起来帮娘成为扬州城第一红媒婆。

水漾紫猛地握住水漾橙的手臂,大姐,我们快敲门吧。

趁自己满腔热血、勇气十足时断了回头路,那么就算后悔亦无可奈何,如此一来她不拚命都不行,虽说她的心里还是有点怕。

嗯,紫儿。

水漾橙点点头,是的,她们一定要努力。

就这样,水漾紫被卖进秦楼做婢女,签下一年的工作契约,专司清洗花娘们的所有衣物和帮忙厨房处,理膳食,由于二姐水漾绿精于布帛绣晶,自小在她的:指点下,对花娘们质料柔软精细的服饰处理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举凡送返花娘们的衣物非但未有丝毫损毁,反而崭新一如初购,再加上从大姐水漾橙那儿学来的好手艺,特别是她喜食的糖果糕点,前些日子嘴馋,一时忍不住就偷偷下厨,孰料被厨娘何嫂逮个正着,结果此后,花娘们的午憩茶食、甜晶就全由她负责。

唉,莫名得多出一项工作,唯一可欣慰的是,从那日后,她的名声就在秦楼造成回响,她的足迹亦由此遍及各花娘的阁楼小苑,只除了当家花魁顾盼影外。

因为一进秦楼后她才知晓,顾盼影的所有生活起居均由她的贴身女婢迎月、含笑一手包办,住在庭院深锁的独栋小楼盼影居,在听到盼影居里各项设备应有尽有时,她差点没昏厥过去。

而来到秦楼十数日,她根本就踏不进盼影居的大门一步,眼看日子一天一天流逝,她开始怀疑起盼影居里是否真的有顾盼影这位红遍江南的名妓……因为她曾有无数个夜晚偷偷躲在盼影居旁的大树上,看着花费重金才得以进入小楼的寻芳客,可在盼影居偷看来、窥视去,而负责款待权贵、富绅,焚香抚琴、吟曲献舞的人总是迎月,而在宾客间传递茶水的都是含笑,就是没看见那据说是风华绝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顾盼影。

挫败!水漾紫暗叹一声,送完秦楼排名第二位的花魁叶楚楚指定的糕点,她今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而为什么抢着这端送的差事?是因为楚楚姑娘居住的处所怜人居最邻近盼影居,只是走过庭院深锁的盼影居,她的心亦像是打上了千层绳结般颓丧。

不能接近顾盼影,她进入秦楼的委屈、害怕以及努力和奋斗不就全白费了,一想到后天就是姐姐们固定五日一次的探访,看来这趟姐姐们想必又是白走一遭,都是她不好,她真是太没用了。

唉!哀怨地回眸看着已然传出笙歌仙乐的盼影居,她该不该再爬到树上免费去喂蚊子呢?算了,即使瞧见顾盼影又能怎样?依眼前的情势还是无法接近她,除非月下老人保佑迎月抑或含笑其中一人受伤不能服侍主子。

但话说回来,就算她们两人之中有一人受伤,这替代的婢女亦未必会指派她,看来她终究得无功而返了,既然如此,今晚她还是早早上床休息去吧。

只是思绪转念间,双脚犹是忍不住朝盼影居踱去,反正人都来了,她就爬上树看一眼,看一眼没瞧见人,她再回房歇下亦不迟,于是她很自然地朝这十几日爬惯的大树走去。

蓦然,嗯……一声很低微的申吟从盼影居内传了出来。

水漾紫怔了一下,随即将脸贴在墙壁边仔细地聆听。

嗯……虚弱的申吟断断续续地响起。

好像是女子忍受着痛楚的申吟声——痛楚?!水漾紫吓了一跳,猛地反应过来,就扯开喉咙叫遭:含笑姐姐,我是紫儿,是你吗?。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呀?她话声方歇,里头就响起含笑虚弱的声音,紫儿……含笑姐姐,真的是你,你受伤了是不是,迎月姐姐人呢?水漾紫焦急地问道。

紫儿,别嚷嚷,我只是不小心绊到庭院的石头跌断了腿。

含笑忍着剧烈的痛楚回道。

什么?!含笑姐姐,你的腿跌断了,我去请大夫……不会吧?水漾紫受惊不小地捂着胸口。

天啊,她刚刚是有小小的幻想含笑或迎月生病,可她并没有真的诅咒她们,怎么她的念头刚起,含笑就真的跌断了腿——她的祈祷不可能真的如此灵验吧?大夫?!不、不用了,紫儿,我不想惊扰到主子——含笑心慌得迭声阻止。

主子?!含笑姐姐,你是说盼影姑娘在屋里吗?可是你跌断腿还是得请大夫,你跌断腿,她们怎么能不管你呢?水漾紫闻言禁不住心喜,但,随即想到含笑的境遇,她不解地问道。

没有,她们没有不管我,迎月姐姐正在服侍主子,所以我不想惊扰到她们,等会她们出来就会帮我请大夫,紫儿,你不用为我担心,快先回房歇息吧,含笑忍着痛楚,焦急得说明一切,深怕水漾紫真鲁莽得跑去请来大夫,那就事态严重了。

可是你受伤了,就算迎月姐姐正在服侍盼影姑娘,她们也不可以不顾你的死活!不行,我还是得去请大夫,含笑姐姐,你腿跌断了一定很痛吧?水漾紫不得地惊问。

虽说主子大如天,可婢女的命即使轻贱却仍是一条性命,顾盼影竟然完全不顾含笑的死活,当下使得她对这从未谋面的绝代花魁深感不以为然。

还、还好,紫儿,你不用管我,我……含笑有些怔然,这个新进秦楼的婢女贴心的关切,竟莫名得让她感到温暖。

不行,我怎么可以不管你,含笑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先进来看看你的伤势,伤得重不重。

水漾紫义愤填膺地说。

幸好她不是真的因为缺钱而永久卖身在此,不然遇上像顾盼影这种冷血无情的主子,她的下场一定极为凄惨。

可怜哪,含笑姐姐竟然连跌断腿都不敢请大夫,这个绝代花魁一定是个很坏心、很坏心的蛇蝎美人。

紫儿,我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你不用理我。

含笑闻言心一惊,虽然欣喜于水漾紫的好意,可盼影居不是闲杂人等能随意进入的。

含笑姐姐,你不用怕,我很快就进来。

水漾紫为她抱不平,当然有一半也是因为自己良心不安,令她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她身手利落地爬上树,再从大树跳到盼影居的围墙上,一眼就看见倒卧在花丛小径上的含笑血流满地——嗄!她瞠大眼眸,看见含笑脚旁那一摊血,完全没法细想就奋不顾身得往下跳,心中只想着要赶快救人,却不小心跌坐在柔软的泥土上——哎呀!她低声痛呼。

呜……她的臀部好像摔成两半似的疼痛,只是在想到含笑的伤势,她顾不得遭受重创的臀部,赶紧站起身就往动弹不得、倒在地上的含笑快步跑去。

含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景象,这个紫儿恁地胆大,攀上树干跟着跳上围墙,紧接着就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地往下跳——见她摔个四脚朝天,含笑的心差点没急得跳出胸腔,直到看见她动作迅速地站起并朝自己跑来,她才松了一口气,幸好紫儿没啥大碍,否则后果真会不堪设想。

不过,话说回来,她如此冲动地跳下来,竟是为了她……天呀!含笑姐姐,你、你流了好多血……近在咫尺的一摊血迹触目惊心,水漾紫瞧得双腿发软,特别是在看见含笑膝盖骨一截白白的露在帛裙外,她差点就吓得晕厥过去。

是呀,紫儿。

含笑苦涩地对她挤出一丝微笑,她就这么古道热肠地闯进盼影居,她得趁主子尚未发觉她冒失的行径前,尽速将她赶走,无奈她的断腿难以成行,而一脸焦急万分的紫儿看起来就像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模样,对一个新进秦楼平日又素无往来的婢女,她的表现真的让她很感动,偏——不行!含笑姐姐你骨头都露出来,我得赶快去请大夫。

终于能把眼光从那截沾染血迹的膝盖骨上移开,水漾紫第一个反应就是准备转身冲去市街请来大夫。

紫儿,别去,我熬得住这疼痛。

含笑紧张得拉住她的手臂,要是真让她去请来大夫,她简直无法想像主子会有啥反应,她捱骂受罚是不打紧,若是牵连到好心善良的紫儿,倒教她好生过意不去。

含笑姐姐,你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还熬得住,像我切菜有时不小心切到手指,都痛得哭爹喊娘的了,你跌断腿一定比我切伤手指还要痛上千万倍,不行,含笑姐姐,你别抓着我,不然我没法子去请大夫。

好沉的手劲,水漾紫发觉自己挣不开身子虚弱的含笑,不过她想含笑姐姐一定是太过惧怕顾盼影那蛇蝎心肠的主子,所以力气激增。

紫儿,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已经点穴止……不,我是说,我的血已经凝固不会再流了,所以不用麻烦去请大夫了,因为迎月姐姐会医术,她……强撑着一口真气,含笑焦急地紧抓住她,差点说漏嘴忙更正说明。

若非她真的失血过多,她早就在点住穴道后,施展轻功飞进屋里,此刻就不会被水漾紫的热心给弄得紧张得半死。

迎月姐姐会医术,含笑姐姐,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进屋去找她来救你。

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水漾紫一听现下就有个大夫,她立刻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就往屋内跑去。

要晓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可是不落人后,尤其她刚刚还小小地幻想过希望她生病,所以不为含笑做些什么,她的良心就不能安宁。

紫儿,别去含笑体力透支过多,再也抓不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飞奔而去。

完了,不会就这么凑巧地教她给看见那档事吧?算算时间主子和迎月该谈完事情了,接下来——唉,她在心中哀嚎,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一切还来得及阻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