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祭堂里出来,天色渐暗,海风呼啸吹过,带着几分寒意。
此时再往山深处走显然不便,两人听从了德平和尚的劝告,折上了回住处的路。
蒙少晖虽然找到了一些答案,但心中的包袱仍未放下:为什么岛上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梦中他曾见到自己的母亲,可那个场景为什么如此可怕?这些事情又有谁能解释?罗飞更是满脑子困惑重重,鬼望坡——海难——祭堂,岛上众人对这个传说的描述越来越诡异,可大家又都众口一词,不象说谎的样子,实在让人难觅其中端尾。
回程没做什么停留,比去时要快了很多。
约半个小时,投宿地所在的那片山坳已经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远远看见入口处有个人影在来回徘徊,见到他们回来,那人立刻急吼吼地迎了上来,哑着嗓子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罗飞和蒙少晖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在渡船上讨酒喝的薛晓华。
只见他一边说话,一边凑到了蒙少晖身边,不怀好意地谄笑着,对罗飞却看也不看,好像他并不存在似的。
蒙少晖皱起眉头:你等我干什么?我给你送样东西。
薛晓华贼兮兮地伸出右手,手里拿着的正是蒙少晖丢失的信笺。
蒙少晖接过信,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方:这信怎么在你这里?嘿嘿,我在船舱里捡到的。
薛晓华满不在乎地回答。
捡到的。
罗飞突然在一旁冷冷地插话,只怕不是在船舱里,是从别人的口袋里吧!薛晓华看了罗飞一眼,立刻被对方锐利的目光扎得抬不起头来。
蒙少晖此时也想起薛晓华曾在船舱里有意和自己贴身而过,于是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显然是认同了罗飞的判断。
在哪里捡的有什么重要?薛晓华打了个哈哈,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关键是我知道你想找的那些答案!谢谢了。
蒙少晖对薛晓华打开始就很厌烦,没好气地回答,可我刚从德平和尚的祭堂回来,对你所说的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德平和尚?薛晓华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起来,嘿嘿,他躲着你还来不及,难道还会告诉你真相!我知道你门缝里看人,不会相信我。
我还带来了一样东西,你倒看看。
薛晓华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蒙少晖见他衣服袖口油乎乎腻得发亮,强忍着恶心,接过了那张纸。
这是一张普通的白色稿纸,被四四方方地折成衣兜大小,看着颇为陈旧。
蒙少晖把纸打开,仅仅扫了一眼,立刻变得脸色苍白,气息急促,连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罗飞连忙凑过去,却见白纸上原来是一幅蜡笔画出的图画,具体内容还没看清,蒙少晖已经把纸重新折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薛晓华。
薛晓华挤着眼睛,一脸得意:怎么样,你现在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个臭和尚?蒙少晖显然有些失了方寸,无力地反问:相信你……那又怎么样?薛晓华哈哈笑了两声:相信我就好,我可以把真相都告诉你。
不过,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你说吧。
你得给我酬劳。
薛晓华歪头斟酌了一会,报出了价码,两千块,怎么样?一旁的罗飞悄悄扯了扯蒙少晖的衣襟,蒙少晖转过头,正看见对方那明亮而镇定的眼神,他如同在慌乱中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觉,沉吟了片刻后,他回答说:这个,你得让我考虑考虑。
那你就考虑考虑吧。
我今晚十点还在这等你,你要是考虑好了,就来找我。
薛晓华说完,也不打招呼,大咧咧抬腿便走,走出十几米远,又回过头说了句,对了,那幅画你就先留着吧,反正有趣的东西,我那还多着呢!很快,薛晓华已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中,蒙少晖站在原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思绪纷杂。
罗飞看出其中有些蹊跷,可这是别人的私事,他只能先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不,不用了。
谢谢。
蒙少晖客气两句后,转过了话题,我们快回去吧,房东该准备好晚饭在等我们呢。
罗飞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租住地走去。
晚饭期间,蒙少晖一直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
罗飞知道他肯定在考虑晚上与薛晓华的约会,但对方不愿多提,罗飞也不好问什么。
由于海岛距离大陆较远,各种光纤电缆都无法接入,电话电视自然无从谈起。
好在岛上前些年建了一个小小的发电站,电灯倒还是用得上的。
因为娱乐生活匮乏,岛民们早已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晚饭过后不久,家家户户的灯光就陆续熄灭,明泽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听见隔壁门板吱地一响,似乎有人走出。
罗飞心中一动,抬腕看看手表,果然快到十点了。
他开始想出去问询两句,又觉得自己对别人的私事太过关心也不合适。
好在蒙少晖一个青年小伙,约定的地点又离村落不远,估计出不了什么状况。
寻摩片刻后,还是决定算了。
耳听得蒙少晖已蹑手蹑脚地出了院门,之间还夹杂着轻柔的唤猫声。
他对这只黑猫似乎感情非常深,到哪里也撇不开它。
被打断了思绪后,再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了,同时倦意也袭了上来。
罗飞干脆关了电灯,倒在了枕头上,也许是下午山路走得疲惫,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乡。
迷糊中不知过了多久,罗飞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但耳边却是哐哩哐啷,锣声大响。
而且这锣声有远有近,不止从一个地方传来。
他连忙拉开灯,准备穿衣下床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自己住的院子里也响起了锣声。
罗飞推开窗户,只见孙发超端着铜锣,站在院里敲得正急,他一身外衣胡乱披着,连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
怎么了这是?罗飞隔着窗户大声问道。
失火了!孙发超扯起大嗓门,大家快去救火呀!听他这么一说,罗飞立刻明白过来。
这海岛上通讯不便,又没有专业的消防部门,因此一旦有谁家着了火,就立刻敲锣报警。
听到警报的人不但要立刻去救援,而且也要跟着敲锣,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便可在最短的时间里发动最大的力量,尽快控制住火情。
作为一名警察,出现这种情况当然不能坐视不管,罗飞穿戴完毕,冲到院子里:快,我们也去吧。
孙发超听见锣声已在四周传开,点点头,正要往院外走,忽然又问道: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小伙子呢?罗飞一愣,看看手表,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怎么蒙少晖还没回来?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个,他摆摆手:先别管他了,救火要紧!两人端起脸盆水桶,出了院门,只见岛屿正东方向天色发红,显然,那里就是出事地点。
两人加快脚步奔过去,一路上锣声紧密,不断有人加入进来。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出事的山坳。
这里有七八家住户,相距都不算远,着火的那家位于中间,如果火势控制不住,很可能殃及周围的人家。
这时,从岛上各处陆续赶来的已有一百多人,众人围在有限的几口井眼旁,乱作了一团。
不要乱!不要乱!先静一静!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这声音颇有号召力,原本混乱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阔额黑脸,一幅老成稳重的样子,见众人都围在了自己周围,他朗朗说道:大家听我的分工!十五到二十五岁的男子负责在井边打水,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男子负责运送水源,三十五到四十五岁的男子负责现场灭火,其余人帮周围住户把家里物品搬出危险区,同时照顾好老幼妇孺。
这番安排咋一听有些随意,但其实很有讲究。
少年人力气大,打水最合适;青壮年耐力好,负责运送水源;现场灭火是个危险的工作,对胆量和经验的要求比较高,所以分派给力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这个黑脸汉子仍安排得如此周到合理,心思之缜密,连罗飞也不免钦佩,他忍不住转过头,问身旁的孙发超:这个是谁?金振宇,现任的村长。
罗飞点点头,这工夫,金振宇已经身先士卒,投入到了火场的第一线。
罗飞也不再多话,跟了上去。
经过这一番调配,在场众人象是一整台机器,相互配合,良好地运转起来。
罗飞一边忙着扑火,一边大声招呼着:房屋里面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大家不要再泼太多的水,重点把水泼在外围刚刚开始燃烧的地方,防止火势蔓延!有了罗飞和村长的合理指挥,村民们人人用命,大约一个小时后,最后一缕火苗终于也被浇灭了,一阵欢呼之后,很多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上。
金振宇早就注意到了罗飞,此时才有工夫走上前打个招呼:这位面生的很,是刚来岛上的吧?我叫罗飞,是个警察。
不过在这座岛上,也许算作游客更准确一些。
罗飞一边说,一边很有礼貌地伸出手。
金振宇连忙握住罗飞的手:我说呢,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
别说客气话了。
罗飞很不习惯听别人恭维自己,忙岔开话题,快看看屋里的住户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奇怪的是,相较刚才救火时的热情而言,现场众人对住户的安危似乎并不关心,甚至有人嘻嘻一笑,轻声说道:烧死了才省心呢。
见罗飞皱起眉头,金振宇连忙解释说: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住,这个人……是我们岛上有名的无赖,大家对他都很反感。
无赖?罗飞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叫什么名字?薛晓华。
金振宇的回答验证了罗飞的猜测。
没有人知道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第一个发现火情的隔壁家的主妇,她起夜时看到自家的窗户火光被映得通红,连忙叫醒男人,发出了警报。
大火虽被扑灭,但经过这一番折腾,屋子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废墟中并没有找到薛晓华的尸体,他本人也没有在现场出现。
大家牢骚议论一番,渐渐各自散去了。
没人想要关心一下薛晓华的下落,也许他们对于这个人的种种荒唐行径早已麻木了吧?罗飞却知道薛晓华今晚曾和蒙少晖有个约会,而此时两人同时失去踪影,不免有些蹊跷。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金振宇,两人简短了商量片刻后,决定先到失踪者约会的地点去查看一下。
走到半路,看见黑暗中似乎有个人在来回徘徊。
待到近前,发现这个人正是蒙少晖。
罗飞连忙迎上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看见薛晓华没有?没有啊。
蒙少晖摇摇头,显得有些茫然,我正在找你们呢,怎么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发生什么事了?罗飞把失火的情况向蒙少晖大致说了说,蒙少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讲起了自己出门后的经历:我十点不到就坐在山坳口的石头上等待,等了快一个小时,薛晓华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正想回屋时,发现卡卡不知上哪儿去了。
所以你去找卡卡了?罗飞猜测了一句,同时向金振宇解释,卡卡是他养的一只黑猫。
是啊,不过找了好久也没找着。
说到这里,蒙少晖一脸的沮丧和担忧,后来我听到村子里到处都是敲锣声,不知道怎么回事,也顾不上它了,连忙回到了住处,可你们都不在。
我等了挺长时间,见你们还不回来,心里发虚,就出来找你们了。
嗯。
罗飞点点头。
蒙少晖说得合情合理,不象撒谎的样子。
而且那只黑猫平时和他形影不离的,现在确实不见了踪影。
哎呀,只要你安全就好。
这个薛晓华整天游手好闲,经常喝得烂醉,现在不知道又在哪儿睡死过去了。
金振宇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蒙少晖,对了,他为什么要约你见面?唔……他说有一些东西要给我看。
蒙少晖含含糊糊地应付着。
他的话你别信,多半是想骗你的钱,你最好离他远点。
金振宇郑重其事地劝告蒙少晖,看来在他眼里,游客的利益比薛晓华的下落更加值得关心。
蒙少晖不置可否,一阵冷风刮过,他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着凉。
他的反应感染了罗飞,使得后者也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海风吹起了蒙少晖的鬓发,那道伤痕又露了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狰狞。
金振宇也禁不住躲开了目光,抬头向天空看去。
还会降温。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担忧,然后他对罗飞和蒙少晖劝说道:你们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好早点离开这个岛。
因为海水会结冰吗?罗飞想到了老胡说过的话。
金振宇点点头:不错。
这两天温度降得比较厉害。
我们岛周围倒不要紧,主要是县城的港口处在海湾里,那里的水是静止的,如果上冻了就比较麻烦。
尤其是最初几天,你们会被困在岛上的。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那就明天走吧。
罗飞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一方面,他并不希望自己被困在这座海外的孤岛上,可另一方面,一些尚未解开的谜团却吸引着他继续留下来。
蒙少晖沉默不语。
此时是否会有人知道,罗飞所说的意外距离这座小岛已经并不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