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一点零三分。
兴城路碧芳园饭店。
兴城路位于A市开发区中心位置,周边聚集了许多新兴的高尖企业,其员工多为年轻的白领,因此这条路也被市民们戏称为白领路。
碧芳园饭店即位于兴城路南路口内行一百米处,饭店规模不大,但装修典雅别致,颇受白领阶层的钟爱。
此刻过了十一点,已有三三两两的男女陆续前往店内,虽还没进入上客高峰,但店内的工作人员已尽然有序地忙碌了起来。
这时他们迎来了一名特殊的男子。
这男子穿着长襟风衣,宽大的连衣帽罩在头上,顺带遮住了上半个脸庞。
而他的脸上又带了一副白口罩,将下面半张脸也遮挡了起来。
他低着头,将整个身体紧紧地缩在那件风衣中,像是个经不得半丝秋风的虚弱病人。
而男子的行动进一步证明他的身体却是存在着某些问题。
他拄着拐杖,右腿在地上虚拖着,似乎很难用上力量。
他就这样侧歪着身体,艰难地一步步挪到了饭店之内。
在这个地区很少见到这样的客人。
尽管感到有些奇怪,可是服务员小红还是热情地迎了上去:先生,您一个人吗?男子却不理不睬,他径直向着饭店角落里的一张餐桌走去,那张餐桌的位置非常阴蔽,接触不到任何对外的窗口,客人们都不愿意在那里就餐。
可那名男子却偏偏在那张桌子前坐下了。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选了贴近两侧墙边的那个位置。
这样他就窝在了一个狭小的角落里,同时却可以轻松地看到店内的全貌。
小红把菜单送到了男子面前,却被男子轻轻地推开了。
我不吃饭。
他嘶哑地说道,像是从肺管深处竭力挤出的声音,我找你们老板。
您找她有什么事吗?小红诧异地打量着对方,可男子还没有摘下口罩,而且他一直低着头,实在是看不清半点相貌。
那男子吐出两个字来:要债。
小红摇摇头离开了,她已经没有能力处理此事。
饭店的老板叫郭美然,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性格泼辣,也有着几分姿色。
每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她都会来店里查看一天的准备情况。
听到小红的汇报之后,她便从后厨走了出来,先是在柜台后远远地观察了一番,可记忆中却实在搜不出与这样的男子有什么债务瓜葛。
犹豫片刻之后,她决定上前当面问个明白,争取在中午高峰前把事情解决了。
郭美然并不惧怕这种人,虽然她只是个女流之辈,但处理这种对外的事宜却是颇有两把刷子。
先生,你找我吗?她走到桌边问道。
男子略略侧头瞥了她一眼:我来讨债。
郭美然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欠你的?你不欠我的。
我是帮别人要债——一个叫做许韵华的女人。
说到这里,男子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血红吓人。
郭美然蓦地变了脸色,语气也严厉起来:你是谁?男子没有答话,他靠外侧的右手突然翻出,一把攥在了郭美然的左手手腕上,后者只觉得一阵冰凉的感觉传来,低头一看,竟有一副手铐将自己和那男子的两只手铐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郭美然呵斥了一声,想要挣脱开来,但那男子一使劲,力量却大得惊人。
前者的身体把持不住,一个趔趄,被迫坐在了男子身边。
你干什么你?!郭美然惊惧更胜,再也无暇顾忌惊扰到店内的客人,扯起嗓门大喊起来,快,快去叫人!不远处的小红如梦初醒,急匆匆跑向了后厨。
而店内的客人则纷纷向这边好奇地张望着。
那男子右手按住郭美然,左手将帽子翻去,然后又慢慢摘下了口罩,现出了他的庐山面目。
店堂内立刻响起一阵惊呼,一些胆小的女客已急匆匆地掩面离去,顾不上自己的午饭尚未吃完。
这是一张如魔鬼般恐怖的面容。
残缺凹凸,遍布着伤痕,肌肉扭曲,嘴角斜斜地豁拉着,露出大半个牙床。
不会有人愿意与这样的面容对视第二眼。
可这张面容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郭美然,那裸露的牙床甚至在森然地磨动着,似乎想要将对方撕咬吞噬一般。
啊——郭美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在她变了调的叫喊声中,几个小伙子从后厨冲了出来,抢在前面的是个面向凶恶的胖男子,他的手里还赫然端着把菜刀。
见到来犯者的这副尊容,小伙子们也吓了一跳。
不过那胖子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挥舞着菜刀威胁道:你干什么你?快把我们老板放开!食客们纷纷撤离是非之地,但仍有几个好事者远远地围观着。
男子不说话,他的左手伸进风衣口袋里,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心。
胖子紧张起来,将菜刀护在胸前。
你掏什么呢?快给我放下!他厉声喝问着,然后又回头向身后吼了句,快,快去报警!男子残缺不全的嘴角咧了咧,似乎在笑,然后他将左手中的东西挥了挥:我不能放下。
对方调笑自若的态度让胖子更加紧张了,他吞了口唾沫:那……那是什么东西。
引爆器,炸弹的引爆器。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侧手撩起了风衣的衣襟,在他腰间别着一个塑料盒子,盒子上有引线一直连接到他的手中,然后他又补充解释道:只要我一松手,炸弹就会爆炸了。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店内立刻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店外逃去,胖子也仅仅是犹豫了片刻,随即也加入到了逃亡大军之中。
短短几十秒中的时间,小店内已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角落中的男子和郭美然,而后者早已失魂落魄,她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带着哭腔惊叫着:救命!救命啊~于此同时,龙宇大厦内。
韩灏带领的刑警队增援力量也赶到了大厦现场,可是尹剑却不在其中。
尹剑呢?柳松在队伍中寻找着,这可是他目前最关注的目标。
我也不知道。
韩灏皱着眉头,开完会之后他就不见了,现在打他的手机也打不通。
他跑了,他一定和熊队的死有关!柳松激动地嚷起来,你为什么不派人去抓他?我的人跑没跑还轮不到你来判断!韩灏瞪了柳松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邓骅的安全。
这是上级一再强调的精神,希望你明确这一点,否则我有权将你清除出‘四一八专案组’!慕剑云上前拉了拉柳松,用眼神示意对方冷静下来。
她虽然还不知原委,但也觉得此刻专案组的力量应该一致对外,即使尹剑真的负案在逃,要追究韩灏的失职也得等打完了眼前得关键战役再说。
柳松做了个深呼吸,把心中的气闷压了回去。
他认定韩灏是在有意袒护尹剑,甚至是放任了尹剑的出逃,可对此又无能为力。
同时他也想到了罗飞临走前的话语。
一切等我回来。
是的,他相信那个来自于龙州的警官有能力控制住局势,只要他能够及时赶回来,真相便能够被揭开,那些犯下罪恶的人谁也无法逃脱!而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也的确就是守护住目标人物的安全,这才是敌我双方目前争斗的焦点所在。
想通了这一点,柳松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阿华也来到了大厅中,他奉了邓骅的命令,要带韩灏上楼,共同商讨护卫的事宜。
韩灏已经得到上级的指示,要对这个邓市长保持足够的尊敬。
所以对方的倨傲倒没有引起他过度的反应。
不过就在他准备进入电梯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一看电话号码,却是从刑警队总部打来的。
韩灏接通了手机,对面传来的是曾日华的声音。
韩队长,现在有个新情况。
对方的语气似乎不是什么小事。
快说。
韩灏措辞简洁。
兴城路碧芳园饭店内刚刚发生了一起劫持人质的事件。
疑犯身负炸药,劫持了饭店的女老板。
让当地分局先处理啊!韩灏不免有些恼火,现在是什么时候?与‘四一八案件’无关的事情不要来找我!这可不是无关的事情!曾日华在电话那边更加重了语气,开发区分局的同志已经赶到现场,并且和疑犯进行了初步接触。
疑犯也提出了他的要求,他要见三个人。
韩灏预感到了什么,立刻追问:哪三个人?慕剑云、邓骅、罗飞。
曾日华依次报出了三个名字,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个疑犯就是‘四一八爆炸案’的幸存者——黄少平。
韩灏愣住了,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势正变得愈发复杂。
紧张地思考了片刻后,他下达了命令:你立刻通知慕剑云和罗飞,赶到现场协助处理。
那邓骅呢?曾日华又追问了一句。
他是决不可能去的。
韩灏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警方正竭力保护的对象,怎么可能前往这样一个危险的现场?我会去,我能代表我们邓总。
一旁的阿华忽然插了句话。
他显然是听到了韩灏与曾日华的交谈,而黄少平正是他们想要找却又未找到的目标。
韩灏正目打量着阿华,惊讶于对方的敏锐听力。
至于阿华代表邓骅前往兴城路现场,他倒没有什么异议。
他深深知道,现在一切一切的关键都集中在楼内的那个人身上,外围的局势再多变幻,终究也是为了那个目的而服务。
所以不管其他人如何行动,他必须守着邓骅,守着自己这个唯一的翻盘机会!当承载慕剑云的出租车驶出众人的视线之后,阿华也穿上了防爆衣,向着碧芳园饭店而去。
一分钟后,阿华坐在了男子的对面。
我们邓总是不会来见你的,所以,我来代表他。
阿华淡定自若地说道,虽然他面对着一个长得像魔鬼一般的怪物,虽然这怪物手中还掌握着随时都可以引爆的炸弹,但他却没有显出丝毫的紧张和不安。
我知道他不会来,他早已是千金之躯了。
男子看起来并不意外,他的双眼诡谲地闪动了一下,又道,能够让华哥亲自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哦?你认识我?阿华心中略有些诧异,表面却不动声色。
你原名叫严厉,早年被父亲抛弃,母亲则管不住你。
你十二岁就进了少管所,是邓骅把你保出来,然后供你读书,同时出钱让你参加了格斗、驾驶、射击等多项技能的培训。
作为一个保镖,你各方面的本领都不会逊于第一流的警察。
而你自己则对邓骅感恩戴德,你死心塌地地追随着他,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再生父亲。
男子虽然声音嘶哑难听,但说话时的条理却异常清晰。
呵。
阿华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这样的贱命也会被别人关注。
男子看着阿华,血红的眼睛中现出些奇怪的感觉,然后他轻叹一声:从某些方面来说,你们俩倒是很像。
阿华却不愿再跟对方兜圈子,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那你呢,你又是谁?他咬着牙,声音显得有些阴森。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知情人。
男子咧开嘴唇,似乎有些得意,我知道与‘三一六贩毒案’有关的所有秘密。
秘密?阿华冷笑着,已经十八年过去了,谁还相信秘密?尤其是从你这样一个废人嘴里说出的秘密?是的,你们拥有着惊人的权势,和你们相比,我确实太渺小了。
男子忽然用幽邃的目光看着阿华,可是那卷录音带呢?它是否有着令权势也害怕的力量。
阿华的眼角微微地抽搐着,瞳孔也开始收缩。
我有那录音带的复制件。
男子抬起头,带出一种挑衅的意味来。
你正在拿自己残余的半条命开玩笑。
阿华的眼神变得如冰锥一般,说话的语调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对面的郭美然虽然与这场争斗无关,但也被阿华的样子吓坏了,那种压迫感甚至要超出身边那个怪物带来的恐怖感觉。
可那个怪物却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住,他从损害的胸腔中发出如毒蛇般嘶嘶的冷笑声:我早已经是个废人,十八年的时间,生不如死。
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就是要等着看到‘三一六贩毒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我曾经失去了希望,可最近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她有能力、有决心,也有胆量去揭开隐藏多年的秘密。
我相信她,即使我死了,她也能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
你把东西给她了?阿华的神色一凛,他想起了此前刚刚与男子会面的慕剑云,想起了她走出饭店时手里拿着的那个塑料袋。
男子嘿地一声,没有回答。
他知道,有时候缄口不言反而能传递出更多的信息。
阿华腾地站了起来,盯着那男子冷冷地说道:你已经不可能再活着离开这里。
抛下这句话后,他便急急地冲出了饭店。
饭店外的陈警官再次遭遇了尴尬的时刻,第二个进入饭店的人同样没有理睬他的任何询问,而是自顾自地快速穿过了警界线而去。
人群之中有几个小伙子此刻也动了起来,他们很快便聚集在了阿华身边,在聆听了阿华的吩咐之后,一行人分上了几辆小车,向着先前慕剑云消失的路口疾驰而去。
看着阿华等人离去,罗飞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终于到了自己去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了。
罗飞拒绝了现场警方提供的防爆衣,他和那个人之间本不需要过多的防范,而即便是要防范,这一件小小的防爆衣在那个人面前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所以罗飞就这样独自一人,没有任何防护地走进了那家饭店。
男子也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等待着罗飞。
当看到对方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他撇了撇嘴唇,挤出一丝难看的苦笑。
罗飞的目光落在了男子丑陋的面庞上,他在大脑中搜寻着曾有的记忆,想把这面庞与多年前的某个形象吻合在一起。
可他却无法完成这个工作,那场爆炸已经彻底毁去了对方的面容,把一个英俊倜傥的小伙子变成了令人不敢卒睹的魔鬼。
罗飞本来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这个人是谁,可那两分钟的时差最终还是泄露了对方的秘密。
尽管包括慕剑云在内的其他人都对那两分钟的时差不以为然,但罗飞却觉得这个不该存在的误差隐藏着某些重要的问题。
他曾因此寄望孟芸并没有在爆炸中丧身,但物证中心保留的牙模却击破了他的这个幻想,同时也让真相变得愈发地扑朔迷离。
警方记录的爆炸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三分,而罗飞听到对讲机中传来爆炸声的时间是四点十五分,很显然,当这两个时间不一致的时候,警方记录中爆炸绝对是真实的,而对讲机中听到的爆炸却有可能作假。
可另一个问题在于:四点十五分,罗飞听到爆炸声之前,他一直通过对讲机与孟芸保持着交谈。
这便形成了极不合理的悖论:孟芸在四点十三分已死,而她与罗飞的对话却一直持续到了四点十五分。
罗飞被这个悖论深深地困住了,昨天下午,他把自己在招待所房间里锁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时间的判断是否过于自信?那个时差也许根本就并不存在?直到今天上午,邓骅给了他一个关键的提示。
这个提示不仅化解了那个悖论,更让罗飞顺藤而下,剖开了一连串的谜团。
在恍然大悟的同时,罗飞也有些懊悔,这个问题他应该能够早点想到的。
已经死去的人当然无法再与别人通话,可罗飞却看到通话结束时挂钟显示在四点十五分。
那根本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调动过挂钟的时间!为什么?毫无疑问,这个人想给罗飞造成时间上的错觉。
是谁?一个人的名字无法回避地冲在了最前面。
袁志邦!作为罗飞的室友,他是最有机会调动挂钟的人;同时他也了解罗飞有着对时间精确把握的日常习惯;更重要的是,除了罗飞,只有他知道那个挂钟的走时是如此的准确,即便是短短几分钟的调动也能对罗飞的时间判断产生意义非凡的影响。
可他想干什么?既然已经将袁志邦设定在策划者的角度上,罗飞首先便猜想到袁并没有死于那场爆炸中,进而怀疑对讲机中听到的爆炸是不真实的。
因为孟芸的对话显示,袁志邦当时一直身负炸弹捆缚在她的身边,如果发生爆炸,俩人都不可能生还。
所以确实存在着两次爆炸,一真一假。
假爆炸自然应该发生在真爆炸之前,当罗飞认为袁孟二人都已经在假爆炸中身亡的时候,袁志邦却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制服孟芸,并且在真爆炸发生之前逃走。
这就给了袁志邦要将挂钟调快的理由,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掩饰真假爆炸之间的时差,假爆炸虽然提前发生,但当罗飞看到宿舍的挂钟时,却会认为其正好发生在真爆炸的同一时刻。
可是悖论随即又出现了,罗飞看挂钟的结果却是假爆炸发生在了真爆炸的后面。
这又与设想中袁志邦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难道是袁志邦没有控制好时间?假爆炸发生时,被调快的挂钟显示在四点十五分,这是袁志邦想让罗飞认为的爆炸发生时间,同时也就是袁志邦计划中真爆炸发生的时间。
可是真正的爆炸却发生在了四点十三分。
时差是存在的,却是提前了两分钟。
真正的爆炸比袁志邦的计划提前了两分钟到来!罗飞了解袁志邦,他知道对方思维和行事的缜密。
如果这场爆炸是出于他的计划,那么爆炸的提前决不会是他计算疏漏的结果。
同样,在他的计划中,也决不可能莫名地出现一个毫不相干的偷窥者,而这个偷窥者甚至还能在他设计的爆炸中幸存下来?!罗飞在诸多猜想中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那是一个意外,现场发生了某个意外,这个意外竟让行事滴水不漏的袁志邦也无法防范。
意外的结果使得爆炸提前了两分钟发生。
而此时金蝉脱壳的袁志邦尚未来得及走远,于是他便成了那个面目全非的幸存者。
同时这两分钟的时差也给袁志邦完美的计划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疤痕。
这个疤痕在其他人眼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却足够让罗飞窥看到疤痕后隐藏的真相。
罗飞盯着那个坐在墙角的怪物,一步步地向着对方走去。
那个人曾经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互相欣赏,互相钦佩,可他却又谋害了自己挚爱的女友,并且让自己承受了十八年的痛苦折磨。
直到在那怪物面前坐下,罗飞的目光便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脸。
他似乎想看穿那丑陋的面庞,看清自己心中所有的疑问。
他还想看到,当那个人再次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会出现怎样的神情?可罗飞什么也看不出来,袁志邦用血红的眼睛和他对视着,他的脸上似乎罩着一层僵硬的死皮,竟显示不出任何内心的情感。
或许他的所有情感也像面部的神经一样,早在那场爆炸中便已被摧毁殆尽了?良久之后,袁志邦先开口了,他用那折磨人耳膜的嘶哑声音问道:你恨我吗?恨?罗飞一时竟答不上来。
是的,他曾经恨过那个凶手,恨得牙根发痒,目眦流血。
因为那个凶手杀死了自己最挚爱的恋人和最亲密的朋友。
可是现在,讽刺性的真相却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那个朋友杀死了自己的恋人。
罗飞的心胸中一片混乱。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情感,那仇恨该如何与四年的无间真情以及十八年的怀念与追思糅合在一起?袁志邦却又说道:你了解我,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恶魔。
是的,他们曾是同吃同住四年的好兄弟,那种感情甚至已不逊于血水相融的亲人。
他们也确实互相了解,他们之所以进入警校,正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理想和追求:用自己的力量去惩罚罪恶。
你不是恶魔吗?半晌之后,罗飞才咬着牙反问,可你做了恶魔才会做的事情!袁志邦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对方的责问,然后他说道:你已经当了十八年的警察,抓获的罪犯也是不计其数了。
你该知道,很多罪犯,他们并不是恶人,当他们触犯法律的时候,只是因为他们面前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罗飞心中一凛,他明白这个道理:在人生的旅途中,每个人都会面临着很多的路口,他们会选择看上去最好的那一条走下去。
可是,如果最好的那条路却是要触犯法律的时候,这些人的命运便会蒙上浓重的悲剧色彩。
他想到了明泽岛上的叶梓菲,想到了恐怖谷里的李延晖……这些人之所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天生恶性,而只是因为他们遭遇了常人不会遇见的人生选择。
可是这就能使他原谅面前的这个人吗?不,只要一条理由就可以驳斥所有。
你为什么要选择她?为什么?!罗飞瞪着袁志邦的双眼,他的痛苦似乎要随着那凸出的眼球一块喷发出来。
因为我需要有人来证明我的死亡,这样我才能继续自己的计划。
袁志邦却是如此的冷静,他甚至反问了一句:你认为还有比你们俩更合适的人选吗?罗飞愣住了,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惨笑。
是的,还有谁会比他和孟芸更胜任这样的角色呢?他们与袁志邦熟识,传达出的死讯才会被警方所深信;他们拥有对讲机,这使得虚假的信息因为电波的传递而显得真实;更重要的,他们正是Eumenides这个虚构人物的创造者,所以他们才会在发现异常之后,互相以为是对方所为,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像警方报案,而是在不知不觉中配合袁志邦演完了所有的戏分。
的确再没有其他人能够在这幕戏中达到如此完美的效果。
而袁志邦选择牺牲孟芸却留下了罗飞,似乎还是顾及了那四年的同窗深情。
那这痛苦和仇恨应该往哪里去追溯呢?计划,为了你的计划……罗飞看着袁志邦,难以理解地摇着头,就是为了成为所谓的Eumenides吗?你以为Eumenides就是我?袁志邦幽幽地叹息一声,你错了,Eumenides本来就是你们所创造,你自己就是Eumenides,孟芸也是……甚至很多人心里都有Eumenides,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罪恶,人们需要Eumenides的存在。
不。
罗飞敲了敲桌子,人们需要的是法律。
法律惩治不了所有的罪恶。
权势高的人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狡猾的人可以躲在法律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中。
袁志邦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个道理我十八年前就明白,而你做了十八年的刑警,难道还不明白吗?或者,你只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恋人便放弃公允去驳斥我的理论?罗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
他是法律的捍卫者,可是法律真的能惩治所有的罪恶吗?袁志邦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与他铐在一起的郭美然也被牵动了。
由于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这个女人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此刻受到惊扰,神经质一般地啊地尖叫了一声。
你看看这个女人。
袁志邦冲郭美然撇了撇嘴,她原本只是这家饭店的服务员。
可她凭着自己年轻,有几分姿色,就勾引了饭店的老板,使那个不争气的男人抛妻弃子,投入了她的怀抱。
而她则从服务员摇身变成了女老板。
罗飞看向郭美然,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
而后者听对方讲起了自己不光彩的往事,显得既害怕又迷茫。
袁志邦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
她嫉恨男人的前妻在离婚时分走了一半的财产,于是每天打电话、发短信,使出种种手段骚扰对方,说一些下流不堪的话语,她甚至故意将自己和那个男人在床上的行为讲给对方听。
可怜的女人不堪侮辱,因神经衰弱得了抑郁症,最终服药自杀了。
罗飞瞪着眼睛,目光中的鄙夷变成了愤怒。
你也很生气,对吗?袁志邦捕捉到了罗飞的情绪,可是对于这样的人,法律却没有办法惩罚她。
她做尽了恶事,却仍然逍遥自在,享受着本该属于被害人的宠爱,挥霍着本该属于被害人的产业。
在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罪恶,你难道不希望Eumenides的出现吗?说到这里,袁志邦转过头来看着惊魂不定的郭美然。
把那封信打开。
他命令道。
郭美然不敢违抗,乖乖地拆开了此前从袁志邦风衣口袋里掏出的那封信笺。
里面是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死刑通知单受刑人:郭美然罪行:故意杀人执行日期:十月二十五日执行人:Eumenides〗不。
郭美然隐约猜到这张通知单所蕴藏的恐怖含义,她哭叫着乞求,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们……原谅我这一次吧……袁志邦拉起郭美然的手,漠然地指了指罗飞:你问问这位警官,法律会不会原谅一个杀人之后但承诺会改正的凶犯?郭美然读懂了对方的潜台词,她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在一阵颤抖之后,她瘫倒在椅子上,一股冒着热气的液体浸湿在她的两腿之间。
罗飞深深的吸了口气,凝起自己的思绪,挣脱了袁志邦对他思维的引导。
Eumenides?站在法律的对面去惩罚罪恶。
是的,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幻想……可是——他摇头看着袁志邦,没有哪个疯子会把这种想法真正的付诸于实践!即便是我和孟芸创造了这个人物,当年我们也只不过是互相斗气而搞出了一些恶作剧,为此而杀人?我们根本想都没想过。
你们没想过,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我所面对的选择!袁志邦提高了语调,声音变得更加刺耳,是的,每个人都有疯狂的想法,但只有少数人变成了疯子。
这不是因为大部分人更加清醒,只是他们缺少能说服自己去发疯的理由!可是我,我却有了足够的理由……袁志邦的声音由激愤变得深沉,他的两侧眉角也耷拉了下来,然后他开始讲述那些发生在十八年前的,把他从正常人变成了疯子的痛苦往事……正如袁志邦给慕剑云指点的案情方向,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件曾轰动省内警界的三一六贩毒案;同时也正如邓骅向罗飞所暗示过的,很多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起案件到底有多经典。
邓骅,当时名叫邓玉龙,他刚刚二十来岁的年纪,但已经显示出超出常人的思维和胆略,而这两点正是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
在三一六贩毒案中,他将这俩点素质发挥到了极致,同时也给自己赢得了丰厚的收获。
当警方便衣包围了交易现场之后,正是邓玉龙挑起了警方和毒贩之间的枪战,然后他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他从内部突然袭击,将其他涉案毒贩全部击毙;第二,他藏匿起了一半的毒品和毒资。
虽然邓玉龙精心谋划了此事,并自以为操作得滴水不漏,但他的此举却没能瞒过薛大林的眼睛。
在案件告破后的第二天,薛大林将邓玉龙叫到办公室中进行责问。
然而或许是不愿毁掉自己一手培养出的金牌线人,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的赫然战功蒙上阴影,最终这俩人间的交锋却走向了一个与预期相反的结果:邓玉龙用自己犀利的口舌说服了薛大林,后者放弃追查并接受了一半的赃款贿赂,同时邓玉龙承诺将私藏的毒品销毁。
可是事情不但没有因此结束,反而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复杂,这个人便是在薛大林身边担任秘书的白霏霏。
当时设备处刚刚从国外购买了一批监听设备,薛大林也领到了一台,平时便交给白霏霏保管。
身为年轻人,白霏霏对这种新奇的玩意当然很感兴趣,便在办公室里试着玩了起来。
所以当薛大林与邓玉龙密谈的时候,白霏霏虽然不在场,但她却通过打开的监听设备了解到全部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还被录制了下来。
白霏霏当年还是个实习生,思想单纯,亦没有过多的社会经验。
当她发现自己崇拜的领导和英雄即将陷入一场非法的交易之时,她感到深深的焦急和忧虑。
几乎未做过多的思考,她随即便面见了薛大林,坦白了自己窃听之事,并苦劝对方悬崖勒马,千万不可与邓玉龙同流合污。
薛大林被吓了一跳,不得不耐下性子与白霏霏周旋,而后者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很快,薛大林便摸清了情况:白霏霏只是一个人偷听了这场谈话,同时她也没来得及对其他人透露此事。
于是薛大林看似接受了对方的规劝,他表示将把赃款和毒品全部上交,并给邓玉龙最严厉的内部惩罚。
白霏霏感到由衷的高兴,她甚至还主动将那卷录音资料交给了薛大林处理。
后来人已很难考证薛大林此刻的心路历程。
他是否经历过痛苦的犹豫和挣扎?或者邓玉龙再次巧舌如簧般说服了他?总之,最终他选择了一种令人痛心的方式来化解自己所面对的这场压力:两天之后的夜里,白霏霏在下班的路上溺死于城郊的一条小河中。
身为白霏霏的领导,薛大林证实了事发之前白霏霏因为恋爱挫折,正陷于一种极不稳定的情绪之中,甚至多次在思想中出现过要轻生的苗头。
关于恋爱挫折的说法亦得到了白霏霏同学的印证,于是白霏霏的死亡很快有了定性:因情感问题导致的自杀。
世人都把谴责的矛头对准了白霏霏的前男友——袁志邦,只有袁志邦自己清楚:他在这场事件中扮演着一个多么委屈和痛苦的角色。
罗飞说得不错,袁志邦确实是一个很有女人缘的家伙,而他自己也愿意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交往。
他的出发点并不下流,他是真的喜欢对方,爱对方,全心全意的投入,全心全意的付出。
不过他那时候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处理感情还难说成熟,因此便经历了几次分分合合,在如今的社会这也许并不算什么,可是在当年,在八十年代,这却给小伙子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口碑。
袁志邦和白霏霏的交往也经历了从最初的甜蜜到后来的平淡,而性格上的冲突此时便显现出来。
在几次冲突和摩擦之后,袁志邦提出了分手,虽然白霏霏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面对了这个现实。
不过俩人并未因此而成为仇人,他们仍是很好的朋友——不得不承认,袁志邦有着某种独特的魅力,女人即使得不到他,也仍然欣赏他,信任他,甚至感激他,他们仍会保持着很好的交往。
所以,说白霏霏因感情挫折投河自尽,也许可以骗过其他所有人,但绝对骗不过袁志邦。
更为关键的是,袁志邦很容易便会想到白霏霏真正的死因。
白霏霏自以为说服了薛大林之后,她的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当她想要分享这份快乐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袁志邦。
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对方,而袁志邦当时也没有将此事想得过于复杂。
要知道,薛大林当时可是所有警校男生的偶像,白霏霏能在悬崖边上拯救了对方,袁志邦甚至还感到过一丝的荣幸。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急转直变。
白霏霏莫名其妙地溺水身亡,而薛大林则有意把责任引到了袁志邦身上。
别说袁志邦本人是刑警专业最优秀的学员,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洞悉这些事情背后的玄妙。
袁志邦面对着艰难的选择,他该如何去处理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虽然白霏霏其时已不再是袁志邦的女友,当他却誓言要为对方讨回公道。
这便是袁志邦对待女人的态度与风格:只要他深爱过的女人,即使分手,但那些承诺过的话语却永远不会失效。
袁志邦说过,他会永远保护白霏霏,如果有人欺负了她,他一定会为她出头,为她报仇。
他说过,他就一定要做到!可是该如何做到?作为一名即将毕业的警校学员,袁志邦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正常的法律途径。
然而事实是无奈的:唯一的证据,那卷录音带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手中,而薛大林等人相对于自己又占据了绝对的强势地位。
袁志邦清楚的知道,在这条正常的途径上,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获胜的可能。
袁志邦在痛苦和愤怒中挣扎,未来法律的捍卫者却对法律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他看到了法律制裁不了的对手,也看到了世间仍有许多法律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
袁志邦决不会放弃自己复仇的计划,但他必须考虑其它的方法了。
警校德高望重的刘老先生曾有过这样的名言:优秀的刑警和优秀的罪犯会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质:敏锐、缜密、冒险性、求知欲……他们相象得就如同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而窥探对面的状态,永远是他们最想做却又最难做到的事情。
现在,命运将袁志邦这枚硬币抛了起来,当他再次落下的时候,他在桌面上旋转和犹豫着,然后他终于倒向了另一面。
袁志邦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去惩罚薛大林和邓玉龙。
他深深的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将是一条不归路。
他从此将走上法律的对立面,他将从一名刑警变成一名罪犯,他那与生俱来的惩治罪恶的渴望与梦想难道便要就此破灭吗?他不甘心如此。
他要寻找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个美妙的提示。
这个提示来自于罗飞和孟芸。
Eumenides,这个来自于孟芸头脑中的虚构人物此时正在警校内掀风作浪。
罗飞和孟芸的行为瞒得了其他人,却不可能瞒得过同样敏锐且又与罗飞同处一屋的袁志邦。
这个名字的蕴义得到了后者的提炼和升华。
Eumenides从一个恶作剧似的人物变成了一个孕育中的真正的罪犯——为了惩治罪恶而存在的罪犯。
至此,袁志邦已经下定决心走上另一条道路。
他要杀死薛大林和邓玉龙,这是一个必须开始的起点,正是这个起点使他不得不扭曲了自己的前进方向。
从此,他将在这条与法律完全背道而驰的路上像法律一样执行着惩治罪恶的使命。
他将成为真正的Eumenides。
这是一个隐藏在很多人心底的疯狂念头。
正如袁志邦所说,即便是罗飞和孟芸,也未必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没人会将这个想法变为现实,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去放弃正常的生活。
可袁志邦有了这个理由:既然他要为白霏霏报仇,那便意味着正常的生活将永远离他而去。
他也有这个能力,警校的学习教会了他侦查、爆破、开锁、格斗、驾驶等诸多的技能,而天赋使他在每项技能的掌握中都成为了出色的佼佼者。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将面对的困难和危险。
最初的起点就不会轻松。
要杀死薛大林还相对简单一点,但是要干掉邓玉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多年的复杂经历已经让后者变得向狐狸一样狡猾和敏锐,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最强的防范姿态——这已成为他在险恶环境中赖以生存的本能。
如果自己一击不中,对方无疑将展开可怕的反扑,而此人的实力已在多年的腥风血雨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与此同时,袁志邦也清楚,自己掌握的技能固然对行事有益,但也同样会成为最终令自己沦陷的泥潭。
警方拥有着太多的分析和侦查高手,自己每一项技能的展示都将成为警方追踪的线索,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下,何处能成为自己的容身之地呢?经过反复的考虑之后,袁志邦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Eumenides必须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他没有任何记录,没有任何资料,没有任何已有的踪迹可循。
这样,不管是强大的对手,还是无处不在的警方,他们都将因失去目标而对Eumenides无计可施。
所以,袁志邦铁下心来,他要完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制造自己已经死亡的假相。
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要达成这个目标,他需要其他人的帮助,而他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计划。
因为他要做到的是一次彻底的消失,他要让这个世界不再存有任何与自己有关的联系。
能够帮他完成这个任务的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罗飞和孟芸。
当然,当他选择这两个人来参与自己最初的游戏之时,在他内心深处还有着另外一些潜在的原因。
当目标和人选都确定之后,袁志邦开始谋划并正式展开了自己的一系列行动。
他开始与一个并不存在的笔友交流,从而在其他人眼中愈发坐实自己始乱终弃的罪名,同时,这个笔友也将成为日后警方追踪Eumenides时的一条干扰线索。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凌晨,袁志邦潜入薛大林的住处,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开锁的高手,所以睡梦中的薛大林没有任何察觉。
袁志邦轻松地将对方手刃,然后他找出了薛大林藏匿在家中的赃款,作为自己消失之后维持行动的经费。
上午,袁志邦将钱款藏好,同时为告别正常的生活做最后的准备。
他给父母写了最后一封信,在这个过程中他泪流满面,当眼泪流干之后,他也斩断了自己在世间的一切情感——当他决定承担起Eumenides的责任之时,这便注定成为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下午,袁志邦出发去赴与笔友的约会。
在离开宿舍之前,他将挂钟调快了五分钟,已使自己的计划在时间上不留下任何瑕疵。
同时,他将死刑通知单留在门口的便笺袋中,任何人在开门的时候都能一眼发现。
然后他出门并安排了自己与孟芸的巧遇,他告诉了孟芸自己将要前往的地点,同时借罗飞之名让孟芸早点去宿舍等待,并特意嘱咐对方要带上对讲机。
而在此前一天,他曾借用此对讲机,他在机器内部嵌入了一个微型的遥控炸弹并且设置了干扰信号。
孟芸来到宿舍并看到了那张死刑通知单之后,理所当然认为那是罗飞的手笔。
她在屋内留言之后,立刻便赶往袁志邦的约会地点。
在那个废弃的仓库中,她找到了被铐缚在现场并且背负着定时炸弹的袁志邦。
此时袁志邦已经换上了拾荒者的服装,但情急之中的孟芸并未留意。
她只是急着要和罗飞取得联系,但袁志邦设置好的干扰使对讲机无法发挥作用。
当时间接近了袁志邦的计划安排之后,他才将干扰源关闭,于是罗飞和孟芸之间便有了那场通过电波传递的交谈。
下午四点十分,当孟芸在罗飞的指点下准备拆弹的时刻,袁志邦按下了对讲机中那枚炸弹的遥控器。
这炸弹的威力很小,但也足够在炸毁对讲机的同时让孟芸出现了短暂的晕眩。
电波那头的罗飞听到了爆炸声,而宿舍挂钟此刻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五分。
另一边,袁志邦迅速行动,他将拾荒者黄少平从隐匿的角落里拖出来,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然后他将孟芸与黄少平铐缚在一起,并对照准确时间,将炸弹的爆炸设置在了四点十五分。
此时,他还有俩分多钟的时间离开现场,这已足够他到达安全的区域。
当炸弹如期在四点十五分爆炸之后,袁志邦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一个没有任何资料记录的Eumenides将横空出世。
整个计划是如此的完美,不会有任何的破绽与瑕疵。
……是的,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当罗飞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可他又知道,这计划事实上却并未完成,虽然只出现了两分钟的误差,但这两分钟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情。
哪里出了问题?罗飞忍不住问道,那个意外到底是什么?袁志邦的目光迷离,他的思维仍停留在十八年前的那个场景。
罗飞的问话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显示出一些情感的变化,有惋惜也有懊悔。
然后他看着罗飞,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孟芸。
我的计划中低估了孟芸。
而她却是最不该被低估的一个人。
袁志邦郑重其事的说道,语气中带出一种佩服与尊敬,我们俩都和她斗过,最终谁也没能真正赢了她。
她……她做了什么?罗飞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既想知道可是又害怕听到当时的情况。
袁志邦眯起了眼睛,被他的话语牵引着,两个人的思绪一同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爆炸案现场。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十三分,离袁志邦设定的爆炸仅有短短的两分钟多点的时间了。
孟芸从先前的那次爆炸中慢慢清醒过来,她的脸上流着血,听觉也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但是她的思维却在迅速的恢复。
她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铐缚在了一起,那个男人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
然后她看到了背负在男人腰间的那枚炸弹,计时器上的时间正在倒数中流逝。
她挣扎了一下,虽然能够勉力触摸到那枚炸弹,可她不懂拆弹,手中也没有任何可用的工具。
而留给她的时间已是如此短促,她该如何求生?孟芸抬起头四下张望,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正在快速离去的背影。
孟芸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正是这个人将自己困在了这里!她大叫了一声:袁志邦!袁志邦停下脚步,回头与孟芸对视着,他沉默了一俩秒钟,愧疚和歉意写在脸上。
对不起。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继续往仓库外走去。
孟芸在瞬间明白了局势,她被袁志邦设计了!从仓库内两个男子衣着的互换,联想到此前发生的事情,孟芸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目的。
不管对方为何如此,自己竟要成为这个阴谋的牺牲品!混蛋!孟芸悲愤地呼喊着,你停下,你看着我!她的声音似乎带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已经接近仓库门口的袁志邦竟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然后他看向了孟芸。
直到这时,袁志邦仍未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因这个女人而出现变数。
他深信自己已经控制了一切。
还有两分钟设计中的爆炸就会发生,这两分钟足够自己逃生,而孟芸却来不及进行任何形式的自救。
即使自己再停留几秒钟,又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呢?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孟芸,后者根本就没有考虑自救。
她瞪视着袁志邦,然后直接将手伸向了炸弹的引线,攥住之后狠狠地一扯……袁志邦愕然惊呆了,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对方竟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他连忙纵身跃起,向着仓库外扑去。
可他终究还是未能幸免,爆炸顷刻间已经发生,炽热的气浪将他狠狠地掀了起来,他随即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听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罗飞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渗落下来,他仰起头长叹一声,似乎有些释然。
她不是因我而死……罗飞喃喃地说道。
孟芸的死并非出于自己对拆弹的错误判断,在他心头压了十八年的一块沉重的石头似乎可以卸去了。
而他也从未想到,孟芸竟死得如此壮烈,正是她亲手引爆了炸弹,用自己提前逝去的生命击碎了袁志邦滴水不漏的计划。
在那样绝望的关头,在那样稍纵即逝的时刻,有几个人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并且还能给对手致命的一击?所以即便是付出了惨痛代价的袁志邦,在日后回想起这一幕时,仍不免对孟芸产生由衷的敬畏。
片刻后,罗飞擦了擦眼睛,然后他盯住袁志邦,低沉地说道:这就是她的风格,她永远也不会认输的,没有人能够击败她!……她和我一样!他似乎带着骄傲的情绪,又似乎像是宣告什么。
是的。
袁志邦坦然承受了罗飞的目光,我没能击败她,也没能击败你。
十八年前,她夺去了我的半条命;而十八年后,因为你,我剩下的半条命也将终结。
但是……你们同样也没能击败我……你会明白的,我们缠斗了十八年,最终仍是个胜负难分的结果。
胜负难分?罗飞摇了摇头:我已经找到了你,你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袁志邦咧开残破的嘴角笑起来:你找到了我,并不代表你就找到了Eumenides。
罗飞心中一凛,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在十八年前的爆炸中,袁志邦已经成为一个废人。
他已没有能力再执行自己的计划。
所以他等待了十八年。
用十八年的时间去培养一个传人,继承自己所有的技能和思想。
这些罗飞都已经想到。
我也会找到他的。
罗飞用目光表达出坚定的信心。
你们找不到他。
袁志邦却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因为他没有记录,没有档案,没有任何资料,对于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你们如何去寻找?邓骅!他的目标是邓骅,我会因此而找到他——而且,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这次计划的关键所在!罗飞咄咄逼人地说道。
袁志邦忽然不说话了,他看着罗飞,像是在欣赏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他才又重新开口,而话题却完全岔开了。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罗飞愣住了,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而袁志邦又接着说道:在十八年前,在那场爆炸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你是否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会像这样?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代表了两个势如水火的阵营,我们互相争斗,竭尽全力却仍无获胜的把握。
罗飞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袁志邦又咧开了嘴:我知道你想过,就像我一样。
因为我们的性格中有着本质上相同的东西:冒险性,喜欢刺激与挑战。
对于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他对一个出色敌人的渴求欲望要远远超过一个出色的朋友。
所以你肯定也像我一样,无数次地想象我们出现在不同的阵营中,在生死的搏斗之后,干掉对方,或者被对方干掉。
罗飞嗬了一声,不知是反驳还是默认。
是我让这种想象变成了现实。
袁志邦轻叹一声,显得既满足又遗憾,刚才我看到你的那种目光,战斗的目光,你知道我有多激动?你该感谢我,我写信把你叫来,让你有机会参加这场游戏——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而我该妒忌你,你仍然会和顶尖的对手搏斗下去,我?我却到了退场的时刻了……罗飞盯着袁志邦看了良久,然后他摇了摇头:你是个疯子。
疯子?袁志邦嗤了一声,在丑陋的社会中,这是个褒义词。
我是个疯子,但我是为了惩治罪恶而疯,在本质上我和你们警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
可我们决不会杀害无辜!罗飞激动地驳斥道。
无辜?什么叫无辜?袁志邦耸了耸肩膀,我问你,如果我没有杀死孟芸,没有杀死郑郝明,没有杀死熊原,我杀的都是那些罪有应得的人,那你会不会抓我。
当然会。
罗飞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你触犯了法律。
袁志邦又扯了一把郭美然:那好,你再看这个女人。
假设我一直是个守法的好公民,可是这个女人的恶行让我无法忍受,现在我要杀她,你会为了阻止我而开枪将我打死吗?这次罗飞考虑了一会,他的答案仍然是:会。
可是你也恨这个女人,你也希望她去死。
你并不讨厌我做的事情,但你却必须杀了我,因为你要维护你的规则,你认为这个规则能保护大部分的人。
罗飞点点头:是的。
我做了你想做却又无法做的事,可我却被你打死了,我又算不算无辜?罗飞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犹豫了?我来帮你回答,这不算无辜。
因为我们已经处于不同阵营,即使互相欣赏,即使我们在追求同样的正义,但为了维护各自的规则,见面后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这就是警察和杀手的故事。
为了惩治罪恶,我们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
所以我们之间的杀戮,是没有无辜可言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袁志邦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而除此之外,我没有杀过任何无辜的平民。
即便是我抓来当作替身的黄少平,他也犯下过必死的罪行。
罗飞的心一阵阵的发凉,可他却又无法推翻对方的逻辑。
的确,他们早已不是多年的密友,他们已是无法共存的敌人。
他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时刻面对着警方的追捕与缉杀,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对警方保持单方面的仁慈呢?所以,只要是威胁到你,或者是妨碍你执行计划的警察,你就会杀了他,是吗?片刻之后,罗飞冷冷地问道。
袁志邦点点头:就像战争一样,每一个战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嘿。
罗飞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袁志邦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罗飞,忽然冒出两个字来:鲶鱼。
什么?罗飞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袁志邦咬着字说道:鲶鱼效应,你应该听说过吧。
罗飞一愣,所谓鲶鱼效应他倒是有所耳闻。
这是来自于挪威的一个寓言故事。
挪威人爱吃沙丁鱼,渔民海上捕得沙丁鱼后,往往会在鱼槽中加入一条凶猛的鲶鱼。
沙丁鱼见到鲶鱼之后,就会紧张起来,一直高速游动,于是生命力大为增强,抵达港口时的成活率也提到了许多。
你就是那条鲶鱼。
见罗飞不太明白,袁志邦便又解释道,因为你的存在,他也将充满活力,永不敢松懈。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已经不能再教他了,而你将成为他今后最好的对手,同时也是最好的老师。
罗飞自然知道袁志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而在对方眼中,他竟然成了这样一条鲶鱼,真是不知该荣幸还是愠怒。
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后,罗飞斥道: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我很快便会阻止你们的血腥计划,而那条小沙丁鱼,也即将成为渔民盘中的美餐!你真的要阻止我?袁志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阻止我杀死邓骅?当然。
罗飞语气坚决,你以为我做不到吗?你能做到,我一点也不怀疑。
可是,你不会这么做——袁志邦意味深长地看着罗飞,邓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已经很清楚,他杀人、贩毒、组织黑社会,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真的要去救这样一个人吗?法律会有她的准则。
邓骅的罪行是一件事,你们的杀戮又是一回事。
要凌驾于法律去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是我绝对不会允许的。
罗飞郑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袁志邦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而他的眼角也泛起狡黠的笑意,然后他幽幽地说道:你现在这么想,是因为你尚未面对艰难的选择。
拥有广阔退路的人总是能显得很高尚。
而你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罗飞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袁志邦微笑道:慕剑云离开饭店的时候,手里拿着我刚刚交给她的一样东西。
你的观察向来敏锐,应该不会忽略这个细节吧?罗飞想起了此前慕剑云的反常举动,不禁心中一凛,立刻追问道:你给了她什么?我给了她什么并不重要。
袁志邦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发出一阵嘶哑的怪笑,重要的是:邓骅已经相信,慕剑云拿走了当年那卷录音的复制带。
罗飞短怔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拍案而起:混蛋,你……你这是要害死她!我并不会动她一根寒毛——想她死的人是邓骅。
袁志邦淡淡地说道。
你……罗飞的脑子胀乱得厉害,他实在难抑制心中的愤恨,一把揪住了袁志邦的风衣领口,你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袁志邦直视着罗飞,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你的选择。
罗飞的手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松开袁志邦,拿出手机急匆匆拨通了慕剑云的号码。
振铃声响起,但却许久无人接听,直到呼叫被系统挂断。
罗飞焦急地把电话砸在了桌子上。
你该离开了,罗警官。
袁志邦泰然自若地提醒道,如果太晚的话,你连选择的权力都会失去。
罗飞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愤怒之极却又无可奈何。
然后他拿起手机,转身便往饭店外走去。
等等。
袁志邦忽又叫了一声。
罗飞停步回头。
一句‘再见’也不说吗?袁志邦的眼神中闪动着什么,似乎那已是他最后的眷念。
罗飞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他知道,袁志邦已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个饭店。
这个背弃了法律的男人,他决不会让自己再接受法律的审判。
所以这一刻已将成为他们之间的永别。
俩人便这么对视着,曾经的友情,十八年的思念,以及最终的仇恨与愤怒都凝固在这短短的一瞬中。
我们不会再见了。
因为你的下一站是地狱。
罗飞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然后他大步而出,再也没有停留。
罗飞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带走袁志邦体内的一份气力。
他慢慢地靠倒在椅子上,短短几十秒中的时间竟似疲惫了许多。
他已经做完了要做的所有事情,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再让他挂念。
作为一个废人,在十八年间他完成了诸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此刻,他却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他只感到深深的孤独。
是的,当他第一步踏上这条道路的时候,便已注定了一生孤独。
开发区分局的陈警官渡过了有生以来最郁闷的一天。
辖区内的人质事件已足够自己焦头烂额了,更令他上火的是,与绑匪会面的三个人都是出了门就走,没有一个留下来与他交流现场的情况。
不过罗飞倒是好歹还吼了一句:往后撤!后撤,后撤!陈警官虽然不知详情,但看到罗飞沉若死水的表情,也猜到事情不妙,连忙指挥手下又撤出了一段距离。
而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闷响,碧芳园饭店坍塌成一片瓦砾,连带周围几幢建筑的玻璃也都被震得粉碎。
罗飞早已来到了警戒线外的街道边,爆炸声让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他闭上了眼睛,但却没有回头。
现场变得一片混乱,有人惊呼,有人往后躲避,但也有好事者挤得更加靠前。
罗飞则来到路口,向着慕剑云此前离去的方向探望,可是此处道路通达,而他又对地形不熟,该往何处去寻找呢?正在彷徨之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看号码竟正是慕剑云的来电,罗飞连忙接听,但对面传来的却是曾日华的声音。
喂,罗警官?曾日华?罗飞不知是吉是凶,焦急地问道,你在哪里?慕剑云呢?我们在人民医院。
慕老师出了点事,妈的,幸亏我及时赶到,没出什么大问题。
曾日华顺口带出一句国骂,听得出来激动的情绪还没完全平复。
罗飞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向着人民医院赶去,同时在路上听曾日华讲述了大概的情况。
原来曾日华在通知慕剑云前往碧芳园饭店之后,心中放心不下,便离开了刑警大队,也往兴城路现场赶来。
到了警戒线外,正好看见慕剑云上了出租车而去。
于是他也打了个车在后面跟着。
没过多久慕剑云便下了车,并且进了路边一条偏僻的胡同。
曾日华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想让别人发现,于是他就没有继续跟过去,而是在胡同口等着。
没过多久,却见两个小伙子一路搜寻着进了胡同,曾日华起先倒没在意,但很快胡同内传来慕剑云的一声惊呼,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妙,赶紧冲了进去。
却见慕剑云已经被击倒在胡同深处,两个小伙子一个放风,一个正在慕剑云身上搜索着什么。
见到曾日华冲过来,放风的小伙子立刻迎上前,俩人动起了手。
几个回合下来,那小伙子便已抵挡不住,而这时另一个家伙起身打了个呼哨,俩人不再恋战,一溜烟地跑了。
曾日华关心慕剑云的安危,也没有追赶,立刻背起昏迷的慕剑云,到胡同口打上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而慕剑云只是脑部受到突袭,救治之后并无大碍,此时已清新过来。
罗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到了二楼病房之后,却见慕剑云正躺在病床上休息,她凝视着窗外,似乎正在想着什么问题。
而曾日华则坐在一边,拿着一瓶红花油擦抹胳膊上的几处青肿。
怎么样了?罗飞关切地问了一句,屋内两人的目光也同时向他投了过来。
没事,两个小毛贼。
曾日华咧着嘴,又来了一句国骂,妈的,敢跟我动手,还真拿文职人员不当警察了。
老子在警校的时候,格斗也是数得上的。
罗飞此时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两个人可不是什么小毛贼。
袁志邦给了你什么?罗飞单刀直入地问道。
袁志邦?慕剑云一时没转过弯来,她一脸狐疑地看着罗飞。
黄少平就是袁志邦!这个问题我一会再跟你解释。
你快告诉我,他给了你什么东西?罗飞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来到窗口,贴在窗帘后向楼下看去。
几个年轻人看似不经意地分散在楼前,但却守住了来往的出入口。
罗飞心中咯噔一下:事态已经难以收拾了。
而在屋内,慕剑云和曾日华都深深地惊讶于刚刚被罗飞揭开的秘密,罗飞的表情也令慕剑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罗飞上前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罗飞揉着额头,长叹一声。
对不起。
十八年前在爆炸现场,袁志邦就曾对孟芸说过这三个字,而后者则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此刻,同样的三个字又被送给了慕剑云,同时也将这个女人推进了危险的沼泽中。
邓骅决不会放过慕剑云,他手中那强大的势力机器开动起来,在这座城市中又有谁能够抵挡?慕剑云终究无法逃脱对方的魔掌,她将遭受到可怕的折磨,以逼问出那卷录音带的下落。
可是那录音带根本就不存在!罗飞不敢也不忍想象会有怎样的悲惨命运等待着慕剑云。
罗飞也无力去抵挡那部机器,邓骅已经拥有了太大的势力,除非有录音带那样的铁证,谁又能在这个城市中动他分毫?要救慕剑云,已只有一个办法:绕开法律的手段,让邓骅成为一个死人。
然而这方法显然要违背罗飞多年坚守的原则,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呢?慕剑云还是邓骅?这就是袁志邦留给罗飞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