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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蛊祸

2025-03-30 06:15:18

大块的肉,大碗的酒。

没有餐具,十根手指便解决了一切问题。

肉或煮或烤,烹饪手法虽简单,但原料都是刚刚捕杀的野味,新鲜可口;酒则是用山间的熟果酿造,色泽微微发红,醇香扑鼻。

众人享受着人类最原始的口腹之欲,诸多忧虑烦恼暂时都被抛在了脑后。

酒品如人品,这话虽然绝对了一些,但一个人喝酒时的状态与他的性格和心情多少都是有关联的。

也许是因为年岁已高,索图兰是在座中饮酒最少的人。

实际上,他近乎滴酒不占,只有在众人气氛热烈,共同举碗的时候,他才会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一碰酒水,那酒的滋味只怕连舌头也未曾尝到。

岳东北端起酒碗的频率很高,但多半属于小口地自斟自饮,并不顾及旁人。

别人来敬酒,要与他干杯时,他总要百般推脱一番,能躲则躲,颇不爽快。

周立玮则恰好与他相反。

自己很少喝酒,但别人如果要干杯,他却毫不含糊,必定会喝个碗底朝天。

白剑恶酒量极深,频频端起酒碗敬你敬他,每敬必干,对别人亦监督甚严,就连岳东北也曾被他逼得连干过俩大碗。

罗飞显得较为随性。

自己也喝,别人敬也喝。

你干,我就喝完;你不干,我就稍稍抿上一口,总之不黄了这酒桌上的气氛。

喝得最多的,无疑就是主座上的安密了。

他一碗接着一碗,几乎是喝个不停,与别人干杯时,不管对方喝多少,自己总是一饮而尽。

这种喝法倒是颇对岳东北的胃口,他难得几次主动敬酒,都是针对安密而来。

酒过三巡之后,夜色阴沉,山风渐大,众人坐在院中,已隐隐感到有些凉意。

白剑恶抬头向着天空仰望了片刻,忽然说道:又要下雨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昂首,果见头顶苍穹黑团团一片,竟露不出一丝亮光。

那天时似乎也刻意顺应白剑恶所言,倏忽间,已有星星的雨点飘落了下来。

安密与索图兰对看了一眼,脸色同时一变。

安密原本一碗酒正喝了一半,此时把手中的酒碗放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脸颊,似乎在凝神体会着那雨点带来的冰凉感觉。

从这几天的天气情况来看,下雨并不算意外之事。

罗飞见到哈摩族二人神情有异,感觉有些蹊跷,正要询问时,安密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后,把之前被罗飞击飞的那柄弯刀拣在了手中。

罗飞等人不知道安密要干什么,全都停止了吃喝,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

却见他圆睁双目看着天空,突然间右臂挥动,一刀向着头顶上方劈了出去。

刀锋从零星的雨点中划过,闪耀出一片白光,余势尚未停歇,安密身形翻动,又是一刀劈出,这一刀虽然去势倾斜,但仍然是指往天空方向。

此后第三刀、第四刀……一刀刀连绵不绝,令人目不暇接。

虽然刀速不快,但动作舒展有力,且每一刀的姿势各不相同,连贯起来,亦颇有一番摄人的气势。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岳东北挠着头,茫然不解地问道。

罗飞也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对面的索图兰,只见索图兰神情肃穆,双手交叉合在胸前,嘴唇蠕动,似乎正在默念着什么。

那边安密弯刀舞至酣处,忽然张开口,用哈摩族的土语唱起歌来。

此时他脚下步履飘忽,略带出几分醉意,但中气却依然浑厚悠长,歌声穿透了夜幕,直飘入远处黑洞洞的群山之中。

冷风飒飒,细雨潇潇,歌声苍凉,曲调悲怆。

吟唱者似乎面临着重重危机,可心胸中的豪气却又淋漓尽现。

罗飞虽然不懂歌词,但心境却与歌者相通。

一时间,他只觉得摄入体内的酒精都燃烧了起来,烘得眼鼻之间热腾腾的,恨不能也起身离座,高声共唱一曲。

片刻后,歌声终了,安密收起刀势,负手向着恐怖谷方向远远眺望。

此时余音未歇,回声在群山间缭绕,竟似有千军万马在附和他一般。

罗飞听得心荡神怡,此时见索图兰放下双手,神色渐归平静,立刻询问道:安密大人唱的是什么歌曲?索图兰郑重地回答:这是我们哈摩族的刀舞和战歌。

歌曲的内容是勇士们在出征之前,向家人倾诉离别之情,同时向天地表明死战之志。

好歌啊。

罗飞由衷地赞叹着,在此情此境中,由安密大人唱出来,真是叫人荡气回肠。

这是英雄之歌,是由哈摩族最伟大的女英雄赫拉依创作的。

安密此时已回到桌边,接过了罗飞的话头,当年的勇士们正是唱着这首歌,赢得了圣战的胜利。

圣战?罗飞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高贵词语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对,圣战!安密挺起胸膛,脸上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骄傲表情,他对着索图兰说道,这是我们族最光荣的历史。

大祭司,就由你来给远方的朋友们讲一讲吧。

索图兰点点头,目光变得幽远深邃,显然是陷入了对历史的追忆中。

然后他用尊敬的,近乎虔诚的语调开始讲述:圣战距离今天已经有三百多年了。

那是一场关乎着哈摩族生死存亡的战争,正是在那场战争中,伟大的勇士阿力亚和女英雄赫拉依降服了恐怖的恶魔,挽救了整个部落。

降服恶魔?你指的就是杀死李定国的那件事情吧?罗飞曾经听岳东北提到过相应的研究成果,此时立刻联想了起来。

不错。

索图兰认同了罗飞的猜测,同时神色复杂地看了白剑恶一眼,白寨主,祢闳寨世代奉李定国为雨神,可在我们哈摩人眼中,李定国是想要灭尽我全族的恐怖恶魔。

白剑恶的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甚是难看。

灭尽全族?岳东北听到这些未曾见载于史书的密闻,立马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追问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要下如此凶残的毒手?不但没有深仇大恨。

在此之前,哈摩族对李定国甚至还有恩情。

正是因为如此,李定国后来恩将仇报,才显得更加狠毒可恶。

安密咬着牙,恨恨而言。

有恩?罗飞却是越听越糊涂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对不起,我对历史了解的不多,这中间的情况,还要麻烦你们说得详细一些。

李定国是南明的大将。

我们哈摩族虽然地处偏僻,但当年也是臣属于大明帝国的。

索图兰耐心地解释道,后来南明军队和满清人作战,哈摩族首领特意派出了一百名勇士,编入李定国的军中,参加了在东边进行的大战。

岳东北嘿嘿一笑:一百名勇士?这就是哈摩族对李定国的恩情了?你不要小看了这一百名勇士!安密傲然地看了岳东北一眼,他们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带着神兽的骑兵,放到战场上,上万的兵马也拦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神兽?你指的……就是大象!罗飞的问话还没说完,索图兰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一带的山林中多有野象出没,哈摩勇士的力量能够将强悍的野象驯服,成为自己的朋友和仆人。

象兵!岳东北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你的意思是,李定国当年的军队中,竟然混编著象兵?!是的。

这些象兵都是来自于我们部落的勇士,在南方的大会战中,他们是满清军队的噩梦。

哈哈,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满清人来自北方的草原,马骑兵是他们最强大的部队,可是战马遇见大象,早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跑都跑不动,还打什么仗?岳东北说得兴起,用手敲起了桌子,连连感慨,这可是个大发现,看来李定国在与清军的几次会战中都获得了大胜,你们哈摩族的确是功不可没呢!听索图兰说出了象兵的秘密,罗飞就一直在低头沉思着。

岳东北刚刚的话语似乎打通了他的思路,他突然拍手叫了一声:我明白了!明白什么?岳东北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向罗飞。

神秘的力量就是象兵!罗飞用手指指岳东北,你的那篇文章中提到过:‘清兵传言,在广西的严关战役中,李定国的军队动用了令人恐怖的神秘力量,这力量来源于云南边境。

’现在看来,这力量就是来自于哈摩族的象兵。

你想想,严关大战时是雷电交加的天气,气氛原本就恐怖,这时候象兵部队突然从李定国的军中杀出,怎不让清兵胆寒?很多北方人从来没见过大象,之后传来传去,自然会带上一些神秘的色彩。

不错,不错……岳东北煞有介事地晃起了脑袋,东边的大战——广西严关;象兵——恐怖的力量;哈摩族——云南边境,这些倒确实能解释得通。

周立玮呵地一笑:怎么?你这么轻易就把那套‘恶魔’的理论放弃了?岳东北毫不含糊,立刻瞪起了眼睛:谁说我放弃了?象兵的说法只能解释关于严关大战的那部分传言,对于后来的‘恶魔’传言根本说不通。

首先,哈摩族人怎么会把自己的战士视为恶魔?其次,象兵虽然强悍,但行动笨拙,在平原上进行的大会战可以发挥出优势,到了山林中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所以李定国的溃军能在边境丛林中支撑三年,决不是依靠哈摩的象兵。

岳东北的这番分析颇有道理,罗飞忍不住点头以示赞同。

索图兰更是不满地看了周立玮一眼:‘恶魔’就是‘恶魔’,怎么能和我们部族的勇士们混为一谈?那你们口中所说的‘恶魔’究竟是什么呢?周立玮反问道。

那是充满了邪恶与恐怖的力量。

索图兰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根据我们族的传说来看,那很可能是一种‘蛊’术。

蛊术?岳东北瞪大眼睛叫了一声,似乎颇有所得。

周立玮皱起眉头,不置可否。

罗飞则显得有些迷惑,问了句:这是什么东西?从医学上来说,蛊指的是人体内的寄生虫,同时也用来表示神智惑乱的疾病。

周立玮见罗飞对此不太了解,便详细解释道,在我国传说中,蛊则是一种人工培育的毒虫,蛊的主人可以通过这种毒虫实施一些诸如诅咒之类的邪恶巫术,从而达到控制受害者肉体和精神的目的。

这又是些封建迷信的说法!罗飞心中暗想,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点了点头,又问索图兰:你们族的传说中,关于这些具体是怎么讲的?岳东北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敲着桌子,跟在罗飞后面附和:对,你的详细讲讲。

任何结论都必须有事实作为依据,这一点很重要。

索图兰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然后他深处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再次开始讲述:当年李定国的军队一路败退,经过磨盘山那场大战,兵力已经不足万人。

那一百名哈摩族的勇士也死了大半,只有十三个最强壮的小伙子存活了下来。

由这十三名哈摩勇士带路,李定国带着最后的残军安扎在了恐怖谷中。

在进入山谷的时候,前军抓住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李定国开始以为他们是清兵的奸细,于是严刑拷问,结果发现这几个人原来都是来自苗族的蛊师。

周立玮对罗飞附耳,轻声说道:蛊师就是专门制作蛊毒的人,据说在云南苗族,这种害人的手法非常盛行。

罗飞嗯了一声,却听对面索图兰继续讲述:按照惯例,军队作战时如果遇见像蛊师之类的妖人,一律是要杀掉祭旗,以避晦气。

可李定国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割掉了那几个蛊师的舌头,却把他们继续留在了军中。

哈摩族的勇士们素来对奸邪的人非常痛恨,很不理解李定国的做法。

于是他们就推举出一个代表,想要面见李定国,请他处死这些蛊师。

大家都知道李定国的脾气,越是在众人面前,他越要保持自己的威严,说一不二。

所以那个代表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前往李定国的军帐,这样单独觐见,劝说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勇士来到军帐前,见帐内仍有亮光,知道李定国在里面。

因为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他没有出声,直接走过去轻轻撩起了门口的布帘。

结果他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李定国披头散发,跪伏在一排香案前。

他的双肩不住地耸动,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竟是在独自哭泣。

勇士一下子愣住了,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忽听李定国悲声说了一段话。

那段话大致的意思是:我被情势所逼,不得已,将灵魂交给了恶魔,以换得恐怖而强大的力量。

从此三军将士都将被恶魔所控制,我罪孽深重,死后情愿遭受万劫不复的惩罚。

说到这里,索图兰停了下来,似乎是要给众人思考的空间。

罗飞沉吟片刻后,率先猜测道:这么说,是李定国特意把几个蛊师留在了军中,让他们施展蛊术,从而得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岳东北拍掌附和:合理!这个推断非常的合理!周立玮和白剑恶虽不说话,但看来也没有太大的异议。

索图兰此时又点头说道:当时我们的勇士也是这么想的。

他既惊讶又气氛,呆呆地愣在了军帐门口。

李定国悲泣完毕,忽然察觉到不对,回过头来喝问了一声:‘什么人?’勇士连忙退了出去,他不敢停留,一路快跑回到了哈摩族众人的营地中。

诸位兄弟还在等他带回好消息,看到他匆匆忙忙的样子,都有些奇怪。

勇士来不及细说,只是招呼大家立刻离开。

等李定国带着亲随赶过来的时候,众人已经跑出营地,进入丛林了。

由于地形不熟,当时又是深夜。

李定国不敢追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三名勇士越跑越远,向着哈摩族的村寨而去。

我们哈摩族和李定国之间的关系,想必就是在那个夜晚过后,开始出现了裂痕。

哦。

罗飞似乎被这故事吸引住了,紧跟着追问,那你们双方的战争,也是因此事而起吗?你是说圣战?索图兰摇了摇头,不,那会还没到这个地步。

勇士们回到村寨后,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了当时的首领。

首领知道李定国使用了邪恶的力量,便中止了与李定国军队的联盟。

在此后将近三年的时间内,双方基本上没有什么联系。

李定国曾多次请求与哈摩族再度联手,但都被首领拒绝了。

对于李定国军与清、缅势力之间的战争,我们哈摩族两不相帮,始终保持中立的姿态。

当年李定国孤军奋战,但据说三年内,大大小小的战斗不下百次,他居然从来没有败过?罗飞想到了岳东北曾经说过的话,把这个疑问抛了出来。

这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索图兰颇为感慨地说道,李定国的灵魂虽然陷入了黑暗中,但必须承认,他是一个伟大的战士。

当他获得了那邪恶的力量之后,他的军队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邪恶的力量……罗飞紧蹙起眉头,那究竟是什么?根据族中老人流传下来的说法,恶魔控制了李定国的军队,使他的士兵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勇气和战斗欲望。

在战场上,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发了疯的老虎,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而且他们毫不畏惧死亡,战死的士兵脸上都会带着愉快的笑容。

与魔同行,大喜无虑。

心生异志,入恐怖狱!罗飞突然想到了这十六个字,喃喃地念了出来。

索图兰眼睛一亮:你们也知道这句话?这就是当时李定国军队的写照。

他们已经完全归附了恶魔,少数不顺从的人,最后都被恶魔吓疯了。

那十三个哈摩勇士幸亏早早脱身,否则只怕也难逃厄运。

不!安密听到这里,郑重其事地打断了索图兰的话语,哈摩族的勇士怎么会屈服于恶魔的力量?李定国最后不正是死在我们哈摩人的刀下吗!大人,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索图兰右手合胸,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以示歉意,在伟大的哈摩族面前,不管邪恶的力量有多么强大,都必将被摧毁。

罗飞沉默片刻后,又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既然你们一直保持中立,那最后的那场‘圣战’,又是怎么发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