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喧闹的晚饭,在八点半左右结束了,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厅。
正如金田一所想的,常叶琉璃子果然忘记了自己说的话,开始和美雪有说有笑了。
或许是纯矢说得太重了,不过,这种转变还是让人感觉太快了。
六年前也是这么感情用事,现在竟发展到这种程度。
但美雪好像也忘记了琉璃子刚才那些不太友善的话,完全没有介意的样子。
能够与自己同龄的那些崭露头角的年轻艺术家说话,对于美雪来说,似乎是一件极为快乐的事。
刚刚还在和琉璃子说话,现在又和绘马纯矢、荒木比吕两个人聊得火热,跑到大厅中央的暖炉前哇哇大叫,兴奋不已。
阿一,快过来。
美雪好像发觉了金田一的视线,回头向他招手。
什么?等金田一走近,美雪在他耳边说道:我借给你的那本《邪宗门》,是北原白秋的《邪宗门》,听说那是明治时代的最初版本,很珍贵的。
仔细一看,壁炉上比金田一的视线稍高一点儿的地方,装饰着一个玻璃盒,里面有一本泛黄的破书。
书背面朝前,呈直角打开着竖在那里。
只见表面的确印有邪宗门的字样。
这么古旧的书啊。
早就放在这里了吧?纯矢听到金田一的话音,走了过来。
你在这儿的时候还没有。
你走后不久才放到这里的。
原本在二楼的书库里,是比吕在一大堆藏书中发现的。
父亲觉得很珍贵,就决定把它装饰在这里。
嗯……金田一目不转睛的神情让纯矢感到意外。
喂,金田一,你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吗?不时地,如果拿到‘万物鉴定团’,说不定能卖上好价钱。
金田一,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呀。
纯矢笑了起来。
对我、琉璃子、比吕干的事情,从来不感兴趣,总该对研太郎的电脑感点兴趣吧?完全没有。
哈哈哈。
看样子,你也不知道我是个专职画家吧?不好意思,不过,在贺年卡上多少要写上两句啊,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呀。
阿一,你不知道呀。
美雪插嘴道,这种事怎么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呢。
是吧,绘马?还是七濑比较聪明。
说着,纯矢会心地一笑。
金田一看到美雪现在的样子,略感心安。
本以为琉璃子意外的拒绝,会对美雪造成很大的伤害。
现在看来,已经可以平安无事地住在这里了。
住在这里的理由,不光是住宿费不够,主要是因为发现写有DEJIMA的书包和听到地下室内说话的人,也就是参加了幽灵屋探险的人,都集中在这座别墅中。
和金田一一同坠入地下室的绘马纯矢也在。
从那以后,金田一离开了轻井泽,而他们都生活在这座别墅中。
所以,他们也许能够提供一些有关报纸上遇难者的消息。
金田一回到沙发上,井泽研太郎开始向他询问最近的推理小说。
金田一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惦记着报道中的遇难事故,一定有什么内情。
喂,金田一,你在听吗?研太郎有所察觉,拍了拍金田一的肩。
我在听啊,你是说密室机关吗?果然没有听!刚才你一个人好像若有所思。
你突然来到轻井泽一定有什么原因吧?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金田一说。
金田一敷衍着换了个姿势,顺势把手插进兜里,指甲碰到了那张报纸。
金田一一狠心,把它取了出来。
研太郎,你看过这篇报道吗?说着,他把报纸理平。
这是什么?研太郎盯着这条报道。
金田一在一旁重新浏览了一遍它的内容,尽管已经看了几十次。
浅间山中发现遇难者遗体。
十五日下午三点左右,到长野县北佐久郡浅间山山脚采蘑菇的农夫,发现了一具腐烂了的男性尸体。
从死者的衣服和一旁的背包内的物品推断,死者是长野县轻井泽町的杂志编辑,名为出岛丈治,28岁。
出岛曾告诉过他的家人,八月中旬到浅间山登山,结果一去不归,派出的搜查队也没有找到他。
分析解剖的结果,判定死因为饿死,脚上有骨折的痕迹。
当地警方判断,他是在登山过程中跌入山谷,致使脚部受伤,无法行动,最终饥饿衰弱而死的。
进一步的调查正在进行中。
研太郎默默地注视着报道,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不,不知道。
出岛是你认识的人吗?那倒不是……金田一并没有十分留意研太郎的提问,心中反复思索着已经成型的想法。
那间废屋附近的草丛中的背包上也是DEJIMA(注:即出岛的读音)。
出岛这个名字本来就很少见。
浅间山中,一个名为出岛的人遇难的同时,轻井泽的别墅区里,又有一个叫出岛的丢了背包。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如果两个出岛是同一个人,那么假设就可以成立。
名位出岛的遇难者被什么人绑架到轻井泽附近,不仅脚受了伤,还被关在了那个废屋的地下室中。
在地下室饿死之后,又被伪装成意外事故死亡,丢弃在浅间山中。
如果是饿死的,即使尸体外部做过处理,也不会被人察觉。
不,如果说,罪犯更希望尸体被发现。
因为去登山而没有回来,周围的人很自然就会认为出了意外事故。
警方也不会把它和任何案件联系在一起。
所以,被认为是意外事故的风险最小。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完美犯罪吧。
把背包丢在草丛中的理由,可能也是一种周密的、经过深思熟虑的伪装。
假设,尸体一经丢弃,立刻就被发现。
如果背包被保存在室内,当然不会有弄脏的痕迹。
在山中饿死的人,自然不会有干净整洁的背包。
这样一来,道理才说得通。
恐怕出岛的衣服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处理的……没错。
报道中那个男子的死并不是事故。
是谋杀。
那时,在地下室听到的声音,也许正是出岛丈治饿死前的呻吟。
真有些丢脸啊。
作为名侦探的孙子,由于胆小,而错过了救人一命的机会。
金田一仍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因为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承认自己的过失,就可以展开进一步行动。
所谓进一步行动,就是指解开真相的行动。
为此,金田一才来到了轻井泽。
不过,现在这个阶段,想象受到了阻碍,又不能直接向研太郎他们收集情报。
难得的好友聚会,恐怕他们都没有想到,金田一原来是这样的来访目的。
都发黄了,好旧呀,这是什么时候的报纸?研太郎看了看报纸背面,一边又饶有兴趣侧眼看了看金田一。
你在看什么?纯矢从研太郎手中抢过报纸。
是张破报纸,看这个做什么?没,没什么!金田一正要抢回报纸,纯矢一闪身站了起来。
干什么,和研太郎两个人神神秘秘的。
说着,把报纸递给了正在收拾空餐具的女佣远藤树理。
远藤,给你看。
这是什么?金田一的秘密。
什么?她歪了歪头。
这时,比吕又接过了报纸。
这是什么……别闹了。
金田一从比吕手中抢回了报纸。
不是什么秘密,你们不要太敏感呀。
听你这么一说,就更想知道了。
纯矢又一次追问道。
听七濑说,金田一好像在读《邪宗门》?你来轻井泽到底是什么目的呀?是什么案件吧?与你当侦探的爷爷有关……你们真烦呀,什么都问。
金田一把报纸塞进裤兜。
如果纯矢听了金田一的推理,会怎么想呢?在废屋地下室中,把那个声音当作幽灵,跑在最前头的正是纯矢呀。
真奇怪,是你自己拿出来的呀,不说就算了。
研太郎无奈地竖了竖眉毛,退了回去。
纯矢不满地看了看研太郎,站起身。
那以后再说吧。
金田一对纯矢说道,然后把冷茶一饮而尽。
2快交待吧!金田一这边的战斗刚刚结束,琉璃子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拍着研太郎的腿说。
研太郎,你真狡猾,刚才竟然把金田一的秘密据为己有。
什么据为己有呀……那么,就交代吧?怎么样?金田一君?说着,拿起了自己的蛋糕盘和咖啡杯。
请往旁边挪一挪,研太郎,你到那边去!喂,喂……金田一敲着沙发,不知说什么好。
研太郎苦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离开座位。
琉璃子赶忙坐在了金田一旁边的空位上,说:我已经问过美雪了。
琉璃子一下子忘记刚见面时那些不友善的话,现在又美雪长,美雪短的了。
金田一苦笑着问道:你问她什么了?金田一君的功绩呀。
听说已经超过了警视厅的警长了,是名侦探吧?果真不出所料。
哈哈……这没什么呀!虽然被夸奖,心中十分高兴,但还是不好意思地谦虚了一番。
表达感情的方式还和以前一样。
琉璃子掀起裙子,露着大腿,像小孩一样坐在沙发上,这让金田一又回想起了六年前她的样子。
胸中好像蜷缩着什么东西似的,于是他禁不住凝视着琉璃子的侧脸。
琉璃子有所察觉,一边望着金田一,一边像小鸟一样笑了一声。
她含笑的举止,衬托出了成熟女性的柔软曲线,而她幼小的躯体让人感到有些不平衡。
就这样抱着膝坐在沙发上,琉璃子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六年前那个夏天,金田一和她在邮局见面时的情景。
五个人在湖中,一起用脚划船的回忆。
随龙之介去美术馆时,几个人都无心看展览、追跑打闹之间,险些打碎了雕刻品。
在采野菜时,又遭遇了山中的一大群猴子……金田一一边默默地聆听着琉璃子讲述回忆,一边思索着。
擅长小提琴的琉璃子,有一种难以接近的成熟气质。
可是,为什么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她却又像个小孩子呢?现在的她有些难以捉摸,于是金田一便问道:琉璃子,你一直在说以前的事呀。
不好吗?琉璃子像鸽子一样歪了歪头。
不是的,只是,琉璃子现在应该有很多值得一讲的成绩呀,哈哈哈……我喜欢以前的事。
是吗?这话听起来有些像老太婆,不像十七岁的少女。
琉璃子直率的双眸中,清澈明亮,一尘不染。
是的。
琉璃子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应该说,我最喜欢说六年前的事,那之前的事我可不想回忆。
那个夏天,对我来说是人生的开端……金田一看得很清楚,在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他又猛地瞥了一下研太郎和比吕,两个人正在房间一角小声说话,都紧锁着眉头,注意到金田一的目光之后,才勉强微笑了一下。
馆主绘马龙之介的学生——三岛几真的杯子中倒满了威士忌。
可是,他一口都没有喝。
女佣远藤树理拿着茶壶,从厨房出来给大家添加红茶。
这个年轻又聪明的女子,原本是护士,为什么要来深山中作女佣呢?金田一对这些同住一馆的人,产生了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希望这与来此地的目的无关,金田一想。
好了,差不多该回房了。
龙之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低沉的声音,略显一丝疲惫。
金田一看了看手表,已经夜里十点了。
对金田一来说,现在正是打电子游戏机的时间。
可是……他凝视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天地一色。
别墅四周包围着寂静的森林。
金田一面对这深夜的寂静,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3大厅的聚会散了,金田一回到了房间,没有洗澡就开始了行动。
他想一个人走在夜深人静的森林深处,这种想法虽然有些疯狂,但他实在是等不到第二天天亮了。
随着与邪宗馆中的人接触,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更无法抑制了。
金田一手中的报道,还有想象中的神秘犯罪。
难道,邪宗馆中的某个人与这起犯罪有关……走访轻井泽,借宿邪宗馆,这一切也并非偶然。
也许是从名侦探的祖父那里继承的宿命,金田一总是有一种难以说明的境遇。
总之,为了更快找到蛛丝马迹,无论如何都要马上行动。
要走访幽灵屋!那是一切谜团的原点。
于是,他为从家中带来的手电筒换上了电池,拿出登有轻井泽简易地图的旧杂志,正在准备行动之时,传来了敲门声。
金田一蜷起身子,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一,在吗?是美雪的声音。
这么晚了,在干什么?美雪没等回答,就打开门,看到金田一正在准备行李。
我想现在就去‘幽灵屋’探险。
金田一把地图一团,和手电筒一同放入腰包中。
幽灵屋?美雪皱着眉,歪了歪头。
是的。
是森林深处的废屋,离这里有段路程。
里面曾发生过杀人案。
以前去过一次的。
这与阿一来轻井泽的目的有关吧?美雪问道。
金田一无心应答,走到了走廊上。
就是那样的,你应该告诉我你突然来轻井泽的原因,还有那本《邪宗门》的事。
美雪挽起袖子,继续问着。
金田一有些不知所措。
等我从幽灵屋回来再说吧。
金田一边敷衍,边加快了脚步。
他本想对美雪说出实情,但还是希望多掌握一些证据之后再说明。
不过,美雪还是不罢休,抓住金田一的胳膊。
你不说,我就跟你去。
喂,喂!几点了,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我知道。
深山里的废屋,说不定真有幽灵呢?我要是害怕,就不跟阿一来了。
反正,不行的。
不,我一定要去。
美雪不肯让步。
别胡闹了。
金田一大声嚷了起来。
你们在吵什么?琉璃子从他们正在经过的房间中露出脸来。
啊,琉璃子,你来说说看。
你还记得那个鬼屋一样的废屋吧?是六年前的那个幽灵屋吗?六年前,大家去探险的那个?是的,我现在想去那儿看看,可她非要跟去,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可是,金田一君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去那种地方呢?说着,琉璃子瞪大了眼睛。
不,其实,有一点事情要……哈哈哈。
事情?这引起琉璃子的好奇心。
金田一后悔自己多嘴,这下可不好收拾了。
我也想去,金田一君,再去探险吧,三个人一起,我去拿手电筒!不行!琉璃子去,我也去,阿一!金田一说不过这两个女孩,只好答应了。
4必须赶快动手了。
敲打键盘的手在颤抖着。
那篇报道已经被带到邪宗馆了。
简直是命运的捉弄。
敲打回车键。
然后,没有保存,选择印刷,指定打印机。
快,快。
确认打印用纸。
然后,点击OK。
他留意着走廊上的动静,喘了一口气。
思绪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为什么没有在金田一来馆之前就猜到他的目的呢?如果事先料到的话,就可以想办法让他远离这件事。
不,没办法了。
他不可能觉察不到。
他怎么会把那么旧的报纸一直留到现在,真是不可理解。
六年前的报道……这样一来,就无计可施了。
只能用这一手了。
为了以防万一,防止留下指纹,从二楼的热水房里拿来橡胶手套,戴上它,握住鼠标。
短短的恐吓信。
再检查一下内容,不能让别人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有些迟疑,这么写能行吗?关键是,其中的意思只能让金田一看懂。
看来,他现在还不会把报道背后的事实告诉别墅内的其他人。
这样一来,有可能逼他返回东京,而又不生出其他事端。
如何逼迫他呢?他从小就好奇心很强,又很有胆量。
如果直接从他下手,只能是火上浇油。
这么写还是不行。
关闭打印指令,重新切换到文字输入界面。
他正打算重写一份。
这时,从走廊里传来了男女说话的声音。
他心脏咚咚直跳。
于是稍稍靠近走廊,分辨那个声音。
金田一、美雪,还有一个人是……常叶琉璃子。
他靠在门上,等着三个人经过。
这时,他们的谈话传入耳中。
可是,那个幽灵屋里有什么呢?琉璃子,告诉你,他不会说的。
不过,他现在在看《邪宗门》,而且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你真烦,美雪,别管那么多!幽灵屋?是那间废屋吗?还说在看《邪宗门》……之前就听说了,到底为什么看那本书呢?……理由不太清楚,但《邪宗门》一定让他的记忆与那篇报道联系在了一起。
心跳加剧。
怎么办?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六年前发生的事……等三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悄悄地来到走廊上。
只有跟在他们后头了,有必要看看金田一走访废屋的目的。
而且,如果一有时机……屏幕一下子切换了画面,启动了打印机。
检查一遍打印好的文章,急忙跟三人而去。
目的地很明确。
又只有一条路,应该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
不多久,他看到两道手电筒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动,似鬼火一般。
以防被发现,他关掉了自己的手电。
这一瞬间,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包围住了。
不过,没有不安的感觉。
从六年前的那天开始,已经走访了几十次。
心中的秘密不能向别人吐露,这种痛苦,只有到废屋的时候才能减轻一些。
他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孤零零走在没有灯光的森林小路上,逐渐产生了一种犯罪者的心境。
不,应该说自己正在变成罪犯。
快觉醒吧,觉醒之后,慎重采取行动。
想办法把事情解决好,为了平稳的生活……5一点意思都没有呀!金田一不禁感叹道。
真的……琉璃子说。
好像在六年前来过之后,就再没有人来过一样。
那倒是。
只是,幽灵屋探险只要一次就足够了,也没有理由经常来这个废屋。
阿一,真应该等天亮了再来呀。
美雪紧贴着琉璃子说。
如果是两个人,美雪现在一定会抓住金田一的胳膊。
可是,在琉璃子面前她没有那么做。
从门口钻了进去,为的是不去碰已经腐烂的大门。
金田一忽然回想起六年前的事。
和那时一样。
什么?琉璃子问道。
看,蛛网破了。
好像最近有人从这里进去过。
怎么可能,谁会来这个废屋。
是风把蛛网吹破的吧?琉璃子的理由,和六年前研太郎说的一模一样。
金田一的心中,又唤醒了一些逝去的回忆。
是啊,那个时候走廊深处的确有一幅图画,画中的女子戴着帽子。
他们走过大门口,当然是穿着鞋走进废屋内部。
直觉得寒气逼人,霉臭刺鼻。
他们顺着吱吱作响的走廊走向深处。
美雪回头一看,琉璃子一脸不安,伸着脖子。
美雪完全被她的样子吓倒了。
她像老太婆一样,弯着身子,拉着琉璃子的手,艰难地挪着步子。
看,不要紧,这,这算什么!美雪硬装坚强,放开琉璃子的手。
琉璃子,你不怕吗?很怕呀。
琉璃子却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不过,六年前来过一次。
所以,想想那时的事,反而觉得很令人怀念。
喂,金田一君,是很令人怀念吧?不,不,我其实……哈哈哈。
金田一苦笑着。
在走廊上走了10米,就来到了尽头。
以前觉得很长,大概是因为那时身体矮小的缘故吧。
就像上高中以后,就感到小学的校园很小一样。
在这儿,你们说的那幅画。
戴帽子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向下看着金田一。
与六年前相比更破旧了。
可是,和邪宗馆一样,感觉不出有什么变化。
就是在这儿,咱们兵分两路的。
琉璃子抬头看着画,说道。
啊,我和纯矢向左,你和研太郎、比吕向右。
然后,我和纯矢就掉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美雪问。
这房子有地下室吗?有,我和纯矢还……本想提到听到说话声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是因为美雪,是怕琉璃子听到会节外生枝。
可是……后来,纯矢没有把听到说话声的事告诉其他三个人吗?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别人。
因为当时脚扭了,痛苦难耐,第二天就跟父母回东京去了,应该没有机会对别人讲。
金田一君和纯矢,怎么了?琉璃子问道。
纯矢好像没把听到声音的事告诉琉璃子。
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因为他是害怕幽灵而逃走的。
在金田一看来,纯矢很喜欢琉璃子,而且自尊心又很强,当然不会说的。
怎么了,阿一,和绘马两个人,怎么了?这次轮到美雪发问了。
差点儿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金田一敷衍了一下,从画前走开了。
真的吗?又瞒着我们什么吧?没瞒你们,快走吧,我想看看地下室。
那扇上锁的大门,就是在那儿听到声音的。
他催促着美雪和琉璃子,一个人顺走廊向左走去。
两个人不满地相视一望,都抽身离开了那幅画。
正在那一瞬间,咚一声,传来沉重的声音。
好像那幅画传来的。
琉璃子猛一回头,美雪尖叫了一声。
金田一本能地用手电照过去。
只见戴帽子的女子浮现在光圈中。
她前额一带突出一个长棒状的东西,刚才还没有呢。
啊……站在画旁的琉璃子高声尖叫起来。
是箭,哪儿来的箭?美雪紧紧地抓住金田一。
的确是很粗的金属箭,射穿了画中的女子的前额。
女子又脏又破,像死人一样,好像被箭射穿额头的尸体。
是用弩射出的箭。
见此情景,金田一惊恐万分。
他处理以前的案件时,曾亲眼见过一种西洋武器,箭就好像用枪发射的子弹一样,一击就可以致命,威力惊人。
记得废屋门口大厅的墙上挂着一把用弩做的装饰,一定是有人把它取下来,用来攻击我们。
走廊对面有人,混蛋!金田一边躲进走廊的拐角,边窥视着箭飞来的方向。
真黑啊,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人的迹象。
用手电的光柱照过去,慢慢扫视,没有活动的物体。
长长的走廊对面,只有一扇左右开的门,用以区分走廊与门口大厅,玻璃已经碎了。
在这儿,别动。
说着,金田一慢慢爬向走廊。
别去,阿一!对方有凶器!金田一没有顾及美雪的小声制止,继续向前。
心里想不要紧,不要紧。
装饰在大厅中的弩上方,应该只有一根箭,所以,不会再遭到攻击了。
金田一确信自己的判断,站了起来。
飞奔向大厅。
……手电的光束照射在丢弃在地上的弩。
墙上的弩不见了,看来果真使用了这个。
从破碎的窗户朝外看,再用手电照,都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场。
逃跑了吧?说着,他松了一口气。
阿一!背后传来了美雪和琉璃子的声音。
不要紧,好像已经逃走了。
可是,这个!美雪拿出一张叠好的纸片。
看!绑在箭上的。
金田一打开纸片,用手电一照,只见:忘掉‘邪宗门’,快离开吧。
否则,像地狱屏风画上的惨剧,就会席卷邪宗馆。
从邪宗门这个词,金田一联想到两件事。
一是装饰在大厅中的北原白秋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
另一件就是六年前发生的事。
草丛中那个背包里发现的《邪宗门》。
这是给金田一的恐吓信,但好像不光是字面上的意思。
如果是那样的话,地狱屏风画是什么意思?金田一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放箭的人决定给金田一恐吓信,一定是金田一来到这里之后不久的事。
胁迫者要金田一离开这里,也就是赶快离开邪宗馆,回东京去,否则就会发生恐怖的事情。
是这个意思吧?可是……地狱屏风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战战兢兢地读了几遍,总觉得有些别扭。
是不是谜语呢?他正想着,琉璃子从旁边探过头来。
这是恐吓信!她大喊着用双手捂住脸。
那支箭是冲我来的。
我刚一离开那幅画,就听监‘咚’的一声……是不是让我离开邪宗馆……琉璃子的声音有些颤抖,金田一说道:不是的。
这是给我的留言。
看,上面写着忘掉‘邪宗门’,这是指我六年前见过的一本书。
他没道理攻击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啊,还是提高警惕为好。
总之……话说了一半。
是的。
恐吓者的意思是,如果不离开,惨剧就会席卷邪宗馆。
想到这儿,他胸中涌上一种沉重的不快感。
对金田一来说,对恐吓言听计从是一种耻辱。
可是,自己如果不离开,危险就会殃及到他人。
恐吓者的卑劣令人憎恶,但又必须听从他的指示。
一旦出现意外,后果无法挽回。
即使不住在邪宗馆,也可以在轻井泽偷偷找个住处。
这样也可以达到目的。
琉璃子好像察觉到了金田一的想法,说:不行,金田一君,上面说让你离开,那我可不同意,时隔六年,好不容易又见面……话虽如此……这个过后再想吧,总值现在应该立刻回邪宗馆。
对了,美雪、琉璃子,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
我不想把其他人也牵连进来。
可我们是‘朋友’呀,什么牵连不牵连……正因为是朋友。
好了,琉璃子。
琉璃子无奈地点着头。
6微暗的房间中,井泽研太郎躺在床上,翻看着旧相册。
那是他家人生前的相册。
有一次,研太郎和家人来轻井泽滑雪,由于雪堵住了汽车排气管,车内充满了废气,他的家人由于吸入了过量的一氧化碳而窒息身亡。
一时间他失去了父母和年仅五岁的妹妹。
发生事故时,研太郎因为发烧留在了宾馆中,才幸免遇难。
已经过了10年,那本相册中仅有的几十张照片,是研太郎对家人的唯一回忆。
如果不看相册,他甚至记不得年幼的妹妹的模样。
在稍有褪色的照片里,自己好像是一个外人似的。
与现在的井泽研太郎判若两人。
就这样研太郎成了孤儿,又没有收留他的亲人,只能生活在收容所中。
从进入收容所到来邪宗馆的数年间,研太郎几乎没有回忆过这件惨剧。
失去家人之前的事,现在也已经记不得了。
进入邪宗馆简直是自己人生的开端。
研太郎作为义子,被绘马龙之介带到邪宗馆,是在六年前的春天。
龙之介是在众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中间发现他的过人才能的。
研太郎那时在长野县内的收容所中,接触到了电脑编程,又在企业软件开发竞赛中获了奖,这才引起了龙之介的注意。
除了研太郎,邪宗馆中还有另外两名孤儿,就是在小提琴方面才华横溢的常叶琉璃子,因写小说而获得文艺杂志新人奖的荒木比吕。
半年前,琉璃子的双亲和两个弟弟在浅间山脚露营时,食物中毒死亡。
那时,龙之介作为学者参加了警方的调查工作,看中了琉璃子的小提琴才华,决定照顾她的生活。
比吕是在琉璃子之后被接到这里的。
他在记事之前就生活在收容所了,是刚一出生就被抛弃的。
当时是大学教授的龙之介,从他的编辑朋友那里知道了比吕,只有十一岁的比吕,那时就已崭露出了文学才华。
龙之介自己的儿子纯矢,因为不堪忍受学校生活退了学,他希望自己儿子和有才华的同龄人生活在一起。
直到最近,研太郎才理解了龙之介的用心。
纯矢拥有毋庸置疑的美术才能。
可是学校这种地方几乎都是平庸的孩子,有才能的孩子往往会被埋没,有时也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所以,在学校以外的地方,为儿子找来有才华的同龄人,这样他才能适应。
一定是这样的用心。
我们只是让纯矢放光的试金石。
不过,作为孤儿,研太郎他们受到有钱人绘马龙之介的援助,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而且,我们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却像对待纯矢一样对待我们。
同样让我们上学,给我们找优秀的家庭教师,买必要的东西。
研太郎他们为了不辜负龙之介的期望,刻苦努力着。
现在,荒木比吕作为小说家,崭露头角;常叶琉璃子已经成为众人瞩目的小提琴家;而研太郎呢,已经开始为企业开发了许多优秀的软件程序。
还有纯矢,在著名的展览会上多次获奖,尽管只有十七岁,他的画已经相当有价值,也称得上是画家了。
同具才华的人互相激励,这才是龙之介的目标,现在可以说大功告成了。
现在不要说是研太郎、比吕和琉璃子,就连自己的儿子纯矢,也不再需要龙之介的援助和庇护了。
可是,现在他们都无法离开邪宗馆。
长年生活在一起的友情,对这座旧馆的热爱,把他们紧紧地维系在了一起。
可是,研太郎至少感觉到了一些其他的力量。
不是友情和热爱,而是更加坚固、难以摧毁的像锁一样的东西。
研太郎一生也忘不了四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比吕是秃头,一直低头不语。
琉璃子没有任何笑容,第一次看到她笑,是在一周以后。
还有纯矢,好像因为饱受了小学的煎熬,变得寡言少语。
在收容所研太郎是孩子头,四个人的事自然由他负责。
盛夏来临之时,他就带大家出去玩了。
直到那年夏天,又增加了一个朋友——金田一。
作为名侦探的孙子,他每天松松垮垮,成绩也不怎么好。
在研太郎眼中,他也算得上是一类天才。
他严谨的推理和灵敏的反应,让不愿服输的研太郎感到一丝自卑。
琉璃子对金田一的好感,也让研太郎把金田一视为头号对手,因为研太郎也很喜欢琉璃子。
这种心情现在犹在,简直是挥之不去的心情。
六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季节还没有结束。
他不能抛开金田一的存在,而斩断那道束缚自己的枷锁。
研太郎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7金田一回到邪宗馆,一边洗澡,一边想着绑在箭上的恐吓信。
首先谁是放箭的人呢?那人一定是在他们离馆之后,就一直跟在后边的。
如此一来,一定是馆中人所为。
金田一回想起大家聚集在客厅时的情景。
那时,纯矢说过,他从美雪那儿听说了金田一正在读《邪宗门》的事。
美雪对纯矢说这话的时候,当时到底有谁在场呢?不,如果声音很大的话,所有的人都应该能听到。
因为大厅里所有人都到齐了。
他不断敲打着记忆的大门,搜肠刮肚地琢磨着。
的确,除了管理人堂本夫妇,全都到齐了。
远藤树理应该也在场。
那当中,可以排除两个人,一个是遭到攻击时和金田一在一起的琉璃子,还有一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绘马翠。
她下肢瘫痪不可能跟着金田一他们爬山,也不可能放箭后马上离开。
当然,她下肢瘫痪应该不假。
对了,研太郎说过,她六年前就已经坐上轮椅了。
这么一来……金田一脑中列出了嫌疑犯的名单:绘马纯矢、荒木比吕、井泽研太郎、绘马龙之介、远藤树理、三岛几真……恐吓信,应该是这六个人之中某个人写的。
首先看到那条报道的是研太郎,然后是纯矢,远藤树理也看过了。
而且,金田一的确是从比吕手中抢回那张报纸的。
看来这四个人最可疑……可是,远藤树理是从去年夏天才开始在这里工作的,应该和六年前的事件无关。
所以,范围就缩小到了研太郎、纯矢、比吕三个人。
金田一犹豫着,不知是否可以这样下结论。
胁迫者应该与报道中的事件有一些关联。
可是,事件发生的时候研太郎他们还是十岁的孩子,不可能把大人关在地下室,又扔在山中。
假设是比吕、研太郎、纯矢三个人一起干的呢?那他们也不会把毫无关系的金田一带到那间废屋。
况且恐吓信的字面也令人不解。
像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到底是……啊,不明白!金田一边自言自语,边打开浴室的门。
你出来了,金田一君?琉,琉璃子!琉璃子坐在床上,随便翻看着金田一带来的旧杂志。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好意思,门没锁,我就进来了。
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呀!金田一声嘶力竭地大声喊着,总要说一声吧,我也好穿上衣服,连这点礼貌都不懂。
琉璃子没怎么上过学,自然不懂太多礼数。
不过……你不必生气,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是说这个呀!总之……快帮我把衣服递过来!知道了。
琉璃子像小鸟一样笑着,隔着门递过衣服。
有什么急事吗?金田一冷静下来问。
刚才的恐吓信……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是给你的!不是的,金田一君,我是来问你,真的会离开邪宗馆吗?什么?金田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不走的话,会波及他人的安全,所以必须离开。
可是,听着门外琉璃子伤心的声音,不知如何回答。
这个……不过,我很快就会再回来的。
到时候再和你们好好叙旧。
不要走,好不容易才见面。
我说过了,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这次的口吻很坚决。
是吗……琉璃子叹了口气。
对不起。
嗯……喂,琉璃子,有件事……什么?你为什么不想让我走?我们……是‘朋友’呀……六年前,我们也只不过相处了短短的三个礼拜,你对我如此热情,我很高兴,但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琉璃子迟疑了一下,回答道:金田一君,你经历过痛苦得要死的事情吗?什么?不,还没有那么痛苦的事。
我有。
是吗?在龙之介叔叔收留我半年之前,我的家人都死了。
他们在浅间山野营时,误食了毒蘑菇。
……我那天闹肚了,妈妈说蘑菇不好消化,我就没有吃……所以才……不过,喝了煮过毒蘑菇的汤进了医院。
金田一没有说话,听琉璃子讲述着与研太郎相同的失去亲人的经历,只是第一次如此详细。
叔叔当时作为学者,参加了警方的调查,警方来医院询问事故经过的时候,他也在场。
真的非常痛苦,一想起来就浑身颤抖……真想一起死了算了。
原来是这样啊!是的,研太郎也有相同的经历,是汽车尾气造成的事故。
我听研太郎说过。
六年前的确听过研太郎讲述失去双亲和妹妹的经历,还看了他和家人的照片。
比吕呢?他从记事以前就生活在收容所了……听说比吕在收容所受到了严重的虐待。
……不过,最痛苦的也许是纯矢。
纯矢?他不是豪华别墅中的独生子吗?……跟那个无关,纯矢以前上学的时候受到同学的欺侮,多次自杀未遂。
自杀未遂?还是小学生呀?金田一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小学时代。
每天一放学,就和伙伴们到外边疯玩,一回家就看电视、玩游戏,装成学习的样子看漫画……就是这样的生活。
无论遇到多痛苦的事,也不会想到自杀。
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呀。
邪宗馆就是我们的圣域。
你明白吗,金田一君?六年前的夏天,我们聚在这里,绝非偶然。
那时,我们的人生刚刚开始,其他三个人一定和我想的一样。
金田一君对我们来说,是那个夏天不可缺少的‘朋友’。
金田一闻听此言,一时相对无语。
金田一没有那样痛苦的经历,无法真正体会。
金田一心里所想的,是如何破案,是对罪犯的憎恶。
他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为他们排除烦恼,而那些灾难并没有真正降临到他自己身上。
对金田一来说,琉璃子只不过是他幼时的玩伴,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对不起,琉璃子,我还是……金田一君。
琉璃子没有让金田一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待到明天早上吗?在这儿?什么?如果你明早离开的话,至少今晚,我想和你在一起。
等,等一下,这不太好吧?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了,虽然还不到成年,可是……金田一的话语无伦次,不过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意思。
总之,不能答应呀。
如果琉璃子在金田一的房间里过夜的事被其他几个人知道……不,如果被美雪知道,到时有口难辩呀。
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喂,琉璃子这不太好,如果美雪知道了……他迅速穿上衣服,从浴室中跳了出来。
琉璃……站在那里的不是琉璃子。
是美雪。
美雪看着金田一,说道:让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好呢?不,可是?琉璃子呢?她刚才还在这儿……哈哈哈。
她看过的杂志还没有合上,床上还留有她坐过的痕迹。
我进来之后,他就出去了。
啊,是吗……他长出了一口气,而又有些遗憾。
如果美雪不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难道就那样……美雪若有察觉的样子,有些不悦地质问金田一道:阿一,为什么琉璃子这么晚还在你房间里?什么?不,你瞧,《轻井泽杂志》,她是来看这个的。
嗯……这种不合情理的借口,更加让人感到奇怪,于是他急忙换了话题:美雪,有什么事吗?我一个人睡不着。
什么?先是去那种幽灵屋,然后又遭到攻击,我一个女孩子,怎么睡得着呢?美雪说着,擅自钻进了金田一的被窝。
仔细一看,原来她连自己的枕头都带来了。
喂,那是我的床。
好了,一起睡吧。
什么?不太好吧?金田一正说着,一个枕头飞来,打在脸上。
如果你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我就用这个砸你!说着,美雪举起了《轻井泽杂志》。
8他刚搬完重行李,浑身都是汗,感到非常疲劳。
不过,手上的颤抖似乎缓和了许多。
随着心跳与呼吸的平稳,心情也平静下来。
周围静谧得吓人,自己也感到一丝恐惧。
刚才自己的处乱不惊好像是做梦一样。
为什么那么沉着?刚才可杀了人呀……嗯……不过,还是很累。
刚才搬了那么远的距离,况且尸体又那么重。
经常走山路,还以为自己的体力超过常人,现在累得好像要虚脱了。
可是,工作还没有结束。
必须用石子工地上的独轮车,徒步沿坡路再前进十分钟。
先把尸体放在行李车上,警惕着周围……于是他来到石子路上。
没有人看到吧?不能被抓到啊!还没结束呢。
不,从现在才正式开始……嚓嚓地发着声音,他把尸体放到铁制的独轮车上,在石子路上推着。
也许是因为极度疲劳和异常兴奋,感觉恐惧的那条神经早就麻木了吧。
他来到在黑暗中耸立着的废屋前,拿起放在尸体上的手电,照了照门口。
门没有关,于是缓缓将独轮车向里推。
长长的杂草阻碍着车轮的前进,拼命推过门口之后,和独轮车一起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卸下尸体后,必须休息一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独轮车要放回原处,还有……等呼吸缓和后,动摇感又马上涌上心头,胸中感到阵阵绞痛。
用锤子从后面击碎头颅,血几乎不会飞溅。
于是,手上还留有那种用锤子砸入粘土时的感觉。
就这样,他已经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不可能一丝悔意都没有吧,可是……那时,他的话刺激着自己的耳膜。
他知道那篇报道的事了。
说六年前就知道了,还用了杀人这样的词。
还是忘了吧,以前的事,还是忘记为好。
同样有罪,才把他杀死。
一念之间,抄起了桌上的锤子。
锤子好像是他准备修旧桌子,从工具房拿来的。
如果他把锤子放回原处,可能就会免去一死。
当场只有锤子能让他立即毙命。
这样一来,自己也杀了人。
不,不是。
是他被杀死了。
自从那篇报道被带入邪宗馆的那一瞬间,就应该是这样的命运。
手扶着地,站了起来,然后,挥去后悔之意。
越想以前的事,就越感到后悔。
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现在才开始。
是的。
就像通知单上写的,惨剧发生了,还将继续。
现在,有必要避开被怀疑的可能。
他脑海中涌现出了陷阱两个字。
是的。
就是陷阱。
思虑至此,一阵兴奋感袭来。
心中的污泥正在不断扩大着。
犯罪者就是这样的,卑劣与傲慢交杂,近似疯狂。
心中隐藏着恐怖的魔物,脑海中浮现出邪宗门这个词。
我的名字是邪宗门,是觉醒的魔物,在这伪装的圣域,能够招致惨剧。
在天亮之前,必须做好一切准备,胜负就看早晨了。
调整好精神,欢迎早晨的到来。
是呀,不能忘记,为了陷阱,有人必须消失。
浮想出的人物,当然就是他。
陷阱设置好了,接下来……9早晨相安无事,一切如故。
从大厅的阳台向外望去,飘来了高原夏末清凉的风。
要到餐厅吃早饭,必须通过大厅而不是走廊。
要经过走廊的话就必须从厨房旁边绕一个弯,那是管理人堂本夫妇和女佣远藤树理专用的通道。
真是令人愉快的早上啊,阿一!美雪站在窗前,沐浴着清风,感叹道。
啊……金田一打着哈欠,说。
他看了看壁炉上面的座钟,继续道。
刚刚七点,啊,真想再睡一会儿。
昨晚,美雪一晚上都睡在金田一的旁边。
实在是睡眠不足呀。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从小就经常一起睡。
不过,成了高中生之后,意义就有些不同了。
美雪每次翻身,都把金田一往旁边挤,最终金田一睡到了地板上。
阿嚏!由于冷空气吹进鼻子,金田一打了个喷嚏。
可能感冒了。
金田一吸着鼻子,从后面传来了健康的声音。
喂,金田一,刚起床吧?是井泽研太郎。
他很有精神,好像早就起来,抱着个篮子,里面是刚刚采来的草莓。
看,真红呀,是让远藤采来的。
哇,真诱人。
美雪眨着眼睛。
女人都喜欢草莓。
金田一的母亲和亲戚朋友去超市购物时,总会买回两盒草莓,一盒叫丰之香,一盒叫女峰。
金田一不讨厌草莓,所以三个人一天就能吃掉两盒。
哇,真不错,研太郎。
听到金田一的声音,常叶琉璃子从餐厅跑了过来。
她好像在厨房帮忙准备早饭,所以身上戴着大兜的围裙。
有很多呢,留一半作为饭后的甜点吧。
正好,可以做一个草莓蛋糕。
说着,她从篮中拿起一个草莓。
不行,琉璃子,洗过再吃吧。
绘马翠说着过来了。
她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毯。
纯矢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不要紧的,妈妈。
没有用过农药,不用洗就可以吃。
哎,让你爸爸听到他又要说了。
地面上生长的东西,怎么能不洗就吃呢?那是爸爸太敏感了。
谁让他是研究菌类的呢,他是从来不碰我们采来的野菜和蘑菇。
那你们还害怕虫子呢。
从纯矢后面走来的绘马龙之介把手搭在儿子肩上,说道。
啊,你在这儿呀,爸爸!纯矢不好意思地坏笑了一声,他的神态也引起了众人的欢笑。
真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早晨。
至少到现在还很平静。
大家都高兴地走向餐厅,却没有发现,其中缺少了两个人。
也许大家认为他们过会儿会来,至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10主人龙之介面前,端来了刚刚烤好的吐司,随即,邪宗馆的早餐开始了。
金田一有些担心空着的那两个位子,可看着大家兴致很高地吃着盘里的东西,他也取来了一根香肠。
透过朝东的阳台窗户,阳光隔着树叶照了进来,一直延伸到餐桌上。
看着摇曳在白色桌布的条纹上的光线,金田一回想起昨夜袭来的那支铁箭,以及充满恐怖的恐吓信,简直像夏夜的噩梦。
想着想着,他瞥了一眼琉璃子。
她戴着围裙在餐桌前走来走去,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情。
昨夜的事,她对别人说了吧。
去幽灵屋的事。
在那里收到了恐吓信。
不过,我告诉她要保守秘密的……金田一边想边吃着焦黄的吐司。
这时,龙之介说:比吕君和三岛君真慢呀。
说着,看了看妻子翠。
是呀,不过,三岛君有时心情不好就不吃早饭……的确是这样,不过比吕君彻夜写作的时候,总是第一个跑出来。
谁去叫一下吧,是不是闹钟坏了。
那我去吧,爸爸。
纯矢站了起来。
那我去叫三岛吧。
研太郎说。
两个人没有吃完饭就出去了,饭厅显得很空旷。
琉璃子和远藤树理拿来了大盘的草莓,可是,只有金田一和美雪伸手去拿。
金田一喝着碗中的牛奶羊油蛋汤。
龙之介匆匆吃完饭,留下妻子走出了大厅。
喂,琉璃子,你不吃草莓吗?金田一问道,琉璃子坐在椅子上。
我在厨房吃过了,你俩尽量吃吧。
说着,倒了一些咖啡。
喂,琉璃子……金田一真想问她昨晚恐吓信的事。
喂,翠,你知道吗?龙之介大声喊着,走了回来。
什么?翠回头问丈夫。
书。
装饰在大厅壁炉上的《邪宗门》不在盒子里了!什么?不清楚,那么高的地方我也够不着呀。
连金田一都要仰望的那个装饰架,坐在轮椅上的翠当然够不着了。
说得倒是……龙之介看了看金田一。
喂,金田一君,你看到那本书了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本书很珍贵,刚才还在大厅的。
金田一回想在通过大厅时的情景。
用木头雕制而成的高大装饰架,上面有一个玻璃盒,和昨夜一样,旧书成直角立在那里。
泛黄的封面。
上面标有邪宗门……的确还在那里,因为装饰架与视线差不多高,所以经过时瞥了一眼。
是吗?我也看到了,应该在架子上。
龙之介听美雪这么一说,更加纳闷,说: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拿走了,把大家都叫来问一下,就清楚了。
说着,快步返回大厅。
金田一和美雪相视着站了起来,跟着龙之介走进大厅。
这是只见纯矢一溜小跑进了大厅。
爸爸!纯矢大叫着跑到龙之介身边,在耳边窃窃私语。
什么?龙之介的脸色有些异常。
纯矢发现了金田一,赶快说:金田一,你也来!一边招手,一边和龙之介离开了大厅。
怎么了?纯矢!出什么事了?金田一追问着那两个人,没有得到回答。
从龙之介的表情推断,一定发生了异常事情。
纯矢刚才应该是去叫比吕的,难道是比吕出了意外?脑海中闪现出昨晚的恐吓信。
他想到此,心情急切,心脏咚咚直跳。
一种不祥的预感。
比吕的房间在一楼深处,离旁门很近。
金田一跟着龙之介和纯矢冲进房间。
怎么了,金田一,比吕出什么事了?听到骚乱,去叫三岛几真的研太郎出现在背后,推开了金田一。
怎么了,比吕不在?研太郎环视了一下房间,说道。
比吕的确不在,可是,除了敞开的窗户,屋内没有引人注意的异常。
喂,纯矢,到底怎么了?金田一话说了一半,纯矢走进屋,指着床单。
看,这是什么?金田一和研太郎及龙之介同时屏住呼吸。
那是血迹,清楚可见。
纯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了黑红色的血迹,足有手掌那么大。
金田一本能地环视着房间,目光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锤子。
待走近一看,也有少量血迹,还沾了一根像是头发的东西。
咚!心跳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他瞬时展开了无穷的想象。
最坏的想象。
挥起锤子,然后向着比吕的头部……然后离开现场,走向敞开的窗子。
向外张望,没有人的踪影。
向窗下看,但见散落着白色的纸屑。
如果只有一点,金田一可能还察觉不到。
可是,纸屑不只有一点,在铺有沙粒的地面上,零零星星延续数米,似乎是给金田一指引方向的路标。
阿一!金田一君!背后传来了美雪和琉璃子的声音。
金田一踩着窗框,跳了出去。
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屑。
是旧纸片……金田一君!发现什么了?琉璃子露出脸,正要跳出去。
琉璃子,喂……金田一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跳到了地面上。
等等,琉璃子!研太郎和纯矢也跳了出来。
怎么了,比吕出什么事了?金田一对焦虑的琉璃子说:还不清楚,只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金田一背对着哑口无言的琉璃子,把捡起的纸片打开。
那是泛黄的书的一页。
来轻井泽之后,多次看到这种语言的罗列。
难以理解的,像魔术一样牵动人心的诗。
《邪宗门秘曲》。
他脑海中马上回想起刚才的骚乱。
忽然从架子上消失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
这一页一定是从那上面撕下来的。
按着星星点点的纸屑的指引,金田一边捡一边向前走。
琉璃子和研太郎跟在后面。
正要走出邪宗馆的时候,美雪和龙之介从旁门绕了过来。
纸屑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坡路上。
除了第一张以外,余下的纸到处都是将一整页撕成两三块,然后又团了一团。
也许是为了节约。
路标延伸了好一段距离。
一边捡纸片,一边走在黑色的石子路上。
渐渐地,进入了森林,光线也变弱了。
这时,金田一开始判断出了目的地的位置。
昨夜也来过这一带的。
是的,是通往幽灵屋的路线。
应该要走上十五分钟左右。
正如金田一所想,纸片把他带到了废屋。
金田一在最前面,研太郎跟在后面。
正好和六年前的冒险时一模一样。
可是,这回也许是真正的案件。
这种预感让金田一迟疑了一阵,研太郎便超过金田一,抢先进入了大门。
即使是正午时分,发着霉臭的废屋内依然漆黑一片。
金田一等琉璃子最后一个进来之后,继续走向走廊深处。
之后,必须用手电筒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要带这个。
无奈,只有用龙之介的打火机照明了。
阿一,我还是待在这儿吧?美雪在走廊前犹豫着。
啊,你就待在那儿吧!金田一说。
那样会比较安全。
大概……正在走廊中慢慢前进,门口大厅又传来了美雪的声音。
阿一!怎么了,美雪!他大声回应着。
这儿又有纸屑了,好像是封面!果然是装饰在大厅里的《邪宗门》最初版本。
果真如此。
有人偷了它,然后把书页撕下来,撒到地面上,用来做路标,把金田一他们引导这座废屋……来到走廊的尽头,墙上依然是那幅画,依然是那个戴帽子的女子。
额头上还插着那根铁箭。
金田一像昨天那样,正要向左转,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了。
好疼……混蛋……他又一次打亮打火机,照了照障碍物。
哇……不禁大叫着跳了起来。
是尸体,一具变冷而僵直的尸体。
是荒木比吕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