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晨雾的笼罩下,邪宗馆的沙地停车场停了数辆巡逻车,上面的警灯还旋转闪烁着。
院子里不仅有穿制服的警官,还有几名探长。
接着,一辆巡逻车又开进了停车场,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们胡乱把车一停,从里面走出两名探长。
他们开始与到场的警官、探长行礼,好像在谈论着什么。
他们也许就是负责这案子的探长。
绘马龙之介一边透过窗户张望外面的情况,一边对坐在轮椅上的妻子翠说:好像噩梦一样,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是呀……到底是谁呀……翠呜咽着回答。
一定是个心理异常的人,故意留下路标,让我们找到尸体。
罪犯偷走了装饰在大厅里的北原白秋的诗集《邪宗门》的最初版本,撕下书页,星星点点撒在路上,作为通向放置比吕尸体的废屋的路标。
比吕君的小说里,曾经描写过犯罪者的异常心理,一定是读过那些小说的书迷所为!据前来询问的探长所言,被害者荒木比吕是一个年仅17岁的少年作家,因此,很有可能受到狂热读者的袭击。
是呀,比吕君的信件中也许夹杂着那个罪犯的来信。
好,快把那孩子的信件都拿出来,让警官彻底检查一下……你总该为他掉几滴眼泪吧?翠说,一直以来,我都把比吕君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现在并不太关心罪犯是谁,我真的非常悲伤,可你,怎么还有心情冷静地分析案件呢?再怎么哭,那孩子也会不来了!龙之介有些焦急,声音格外的大。
是吧。
翠说。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配合警方,为那孩子找出真凶。
说话时龙之介有些激动。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请进。
翠自己转着轮椅,迎了上去。
推门进来的是金田一。
金田一进门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不来,比吕也……金田一君,说什么呀?先进来吧……龙之介有些疑惑地把金田一请进房间。
是真的,叔叔,这都是我的原因。
金田一的态度很坚决。
龙之介说:发生了什么事吗?快说说,为什么你金田一来,比吕君就被人杀了?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您看这个。
金田一说着,从口袋掏出纸片。
这是……是恐吓信,昨晚在发现比吕的废屋……什么,在那种地方,深夜?龙之介从金田一手中接过纸片,快速看了一遍,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尽量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把纸片还给金田一,然后把手插进衣兜里说,怎么回事?请解释一下。
金田一抬头看着龙之介的表情。
我因为自己的事情,和美雪去了那间废屋,结果有人把恐吓信绑在箭上射给我们,从字面上看,是要某个人离开,大概是冲我来的。
所以,本想早上到其他房间看看……结果为时已晚……说到这儿,金田一哽住了。
龙之介没有留意金田一的话,耳边反复回响着恐吓信上的语言。
忘掉‘邪宗门’,快离开吧。
否则,像地狱屏风画上的惨剧,就会席卷邪宗馆。
地狱屏风画……看来那件事,有人知道了。
这六年间,龙之介一直保守的秘密,被妻子以外的什么人……而且,那个人写了恐吓信,又杀了荒木比吕。
为什么?想到这儿,头脑一片混乱。
突如其来的事件,毁灭了平静的生活,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他看了看金田一的神情,难道这个少年知道了什么吗?就是为此才来邪宗馆的吗?听说他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难道是为了调查此事而来?龙之介心中涌上不祥的感觉。
很久以前那个操纵自己的恶魔,在心中蠢蠢欲动,一边拖曳着丑陋的躯体,一边仿佛要从里面钻出来。
不可能,他慌忙否定着。
那不可能。
只在别墅里住了一个夏天的少年,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就算是名侦探的孙子,也无非是学着警察,装模作样而已。
可是,刚才的恐吓信,到底是谁写的?而且,为什么又要杀掉荒木比吕?叔叔……龙之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金田一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啊,对不起……昨天的事……可是,那恐吓信应该和比吕的死有关吧?龙之介尽量装出平静的表情。
当然不会毫无关系。
可是,二者的切合点在什么地方,龙之介无从得知。
这样一来,龙之介心中担心金田一已经掌握了他的秘密,反倒不能让他离开邪宗馆了。
金田一对朋友的死感到自责,自然要离开这里,然而,从他的口气判断,他即使离开邪宗馆,也不会离开轻井泽。
他到底要调查什么?至少应把他留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这才是明智之举。
从恐吓信的字面看,这不一定是写给你的,你有什么证据吗?也许根本就是个恶作剧。
恶作剧?是的,邪宗馆的孩子们都很淘气。
可能是好久不见,写一封恐吓信跟你开个玩笑。
可是,说不定比吕君是被什么心理异常者杀害的。
不,也许搞恶作剧的人就是比吕君本人。
这才是现实的想法呀。
……警方也说,罪犯是比吕君的狂热读者。
过去也曾发生过读者刺杀作家的案件,所以你没必要感到自责。
不,我认为有关系。
金田一的态度很坚定。
实际上,我是为了查一个案件才来到轻井泽的。
案件?是的,是一个有隐情的杀人案。
龙之介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样,不禁看了看一旁的翠。
翠用手绢擦着眼泪,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任何异样。
看到这场面,他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她的眼泪是真实的吗?以前,她听到龙之介告白的时候,也流下了眼泪。
她半身不遂的时候,也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念,而现在的她,却让龙之介感到了无穷的恐惧。
龙之介仍然不时地感到恐惧。
他有时在想,轮椅上柔弱的妻子,简直就是制裁自己的法官。
是谋杀吗?龙之介恢复了平静。
看来事情更加恐怖了。
可是,你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还要调查这个案子呢?对我来说,是一次无法忘记的失职,作为名侦探的孙子,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才来到了轻井泽。
金田一若有所思地看着龙之介。
龙之介不由自主地避开金田一的眼神。
总之,和你没关系,你也别总想着它了。
不要总因为自责而烦恼。
比吕君的事就交给警方处理吧。
叔叔,我有事想求你。
金田一向龙之介恳求道。
什,什么?说着,金田一向龙之介郑重地鞠了一躬。
能让我在邪宗馆再待上一段时间吗?拜托了!对龙之介来说,金田一的这个愿望,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看看他在调查什么,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呀。
在龙之介心中,恶魔变成了毒蛇,频频点着头。
万一……这个少年像那个男人一样……当然可以住在这儿了。
我实在是觉得那封恐吓信是恶作剧。
既然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金田一不想争执,只是用眼神反驳着龙之介。
总之,谁也不会认为比吕君的死是你造成的,不用担心了,只是,恐吓信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以免产生什么误会。
可是,总该告诉警方吧?也只有这样了。
说这话时,龙之介的脚跟发软。
这个少年会对警方说些什么呢?不,也许他早就掌握了很多证据?恐怕对自己更加不利,于是拼命抑制着内心的不安。
真是不好意思,六年才来一次,还让你碰到这事,到底是哪儿来的疯子呀?我觉得不是什么疯子干的……什么?罪犯是很聪明的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等一下,金田一君。
能不能说说你刚见到比吕君时的情况。
听说你当时的推理连大人都十分钦佩,还捉住了化装成老太婆的小偷……可是,金田一君,这里发生的是真正的谋杀呀,真的有人被杀死!金田一君,真的希望你能留在这儿,安慰一下纯矢、研太郎和琉璃子。
不过,找罪犯的事就交给警方吧。
我们这些外人能做的就是向警方提供线索。
说着,龙之介看了看妻子,想得到认同。
翠一边用有光泽的丝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点着头说:是呀。
这是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急促的敲门声。
打扰了!传来低沉的声音,没等回答,门就开了。
打扰了,先生,我是长野县警局的长岛……他话说了一半,发现了金田一的存在。
咦——长岛警长,真是好久不见了。
金田一,又是你!怎么,哪儿发生案子,哪儿就有你呀……呀,不是的,我以前在这里住过。
尸体是我发现的。
你真是个小瘟神呀!真过分!这时,他才注意到一旁哑口无言的绘马夫妇。
不好意思。
这位探长是我在轻井泽认识的,当时也是一件杀人案……是你解决的案件吗?什么意思?龙之介问道。
金田一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龙之介半信半疑地看着金田一和长岛。
真不可思议呀,你可真像个侦探呀,跟比吕说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命运。
翠夫人依然眼含泪珠。
其实,金田一来到邪宗馆也是命运的安排。
为了找到真正的凶手,金田一才来到这里的。
一定是这样的。
金田一,我也有事拜托你,一定要留在我们家,助我们一臂之力。
翠坐在轮椅上,深深地点着头。
龙之介难以理解妻子的用意,只感到一丝寒意。
当然了,阿姨。
看着翠恭敬的样子,金田一抓着头发说道。
我一定能解开案件后面的谜团。
不能玷污了爷爷的名声。
龙之介感到这话好像是冲自己来的,不禁缩紧了身子。
2金田一和长岛警长一起走出绘马夫妇的房间,立即来到荒木比吕的房间。
通过床单上的血迹和其他状况分析,这个房间就是作案现场。
被视为凶器的锤子还留在现场,现场很可能留有暗示真凶的痕迹。
不要破坏现场!告诉你,这次我可不是剑持警长,决不留情啊!长岛警长严肃地对金田一说。
长岛在以前轻井泽的作家遇刺事件中,曾误把金田一当作罪犯。
与警视厅的剑持警长不同,金田一是外行侦探,警长当然不欢迎这样的人来插手案件。
但金田一的推理能力的确值得称赞。
知道了,长岛,还是老样子。
说着,金田一闯进了作案现场,尽管现场只允许警方人员进入,可金田一还是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向外张望。
长岛警长发现了金田一,呵斥道:喂,金田一,臭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快坦白!不能隐瞒事实啊!你想询问我吗?在这种时候,态度应该和蔼一点……好了,现在来回答我的问题!说着,长岛警长从后边一把抓住了金田一的脖子。
好,好,先看看这个。
金田一从口袋中掏出恐吓信。
这是什么?恐吓信呀。
昨天晚上,绑在箭上射给我的。
金田一直截了当地说箭是射向自己的。
因为他知道长岛警长头脑死板,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那么,与这案件……应该是凶手干的,从时间上推断。
长岛接过纸片,边看边说:嗯……如果这是写给你的,那么从内容上推断,就是让你离开,否则就会有人丧命?的确是那样啊。
金田一皱着眉。
你果然是瘟神呀!别这么说,长岛,这次看来真的有我的责任……嗯,谁让你不好好上学,跑到这里来当侦探,真该好好反省一下!真受不了。
长岛看金田一的反应不是那么强烈,煞有介事地咳了两下。
总之,在没有出现其他牺牲者之前,你赶快离开这里,说不定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你!你还挺关心我的。
别说傻话了!我是嫌你碍手碍脚的。
长岛警长有些生气,这时走过来一位穿制服的警官,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警长,这个……警官拿来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只见硬皮封面上用金字写着DIARY。
好像是日记本。
是比吕的日记吗……死者的日记不应该这样随便地被人翻看呀,可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能让我看一下吗,长岛?金田一说着,挤到他们中间。
长岛警长作为搜查负责人,戴着手套打开了日记本。
日期是从六年前五月开始的。
正是琉璃子所说的,四个人刚来到邪宗馆的时候。
里面的内容与金田一所想的稍有不同。
大概是受文学的影响吧,在真人实事中加入一些创作的成分。
日记逐渐转入了金田一来轻井泽的那段时间。
咦,上面还写着你的事呢。
长岛警长边看边说。
长岛一边听着金田一的讲解,一边翻着日记本。
比吕给日记中的《幽灵屋探险》加入了一些神奇的色彩,读起来好像短篇小说一样有趣。
日记转入了金田一回东京之后的事情。
这时,金田一的视线像冻结了一样,直直地望着日记本。
我看到了。
手在抖,膝盖发软,口中不断涌上黏稠的唾液,简直要叫出声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也被杀掉了。
那个正在默默行动着的人影,像饿兽一样发着喘息。
我慌忙躲到了布满蛛网的桌子下,悄悄窥视着。
手电微弱的光线照在全裸的尸体上,那种狰狞的样态真恐怖。
也许不该说是尸体,它是如此僵硬,好像是狂风吹断的枯树枝。
我的下半身麻木了,一股暖流浸湿了裤子,吓得尿了裤子。
真没出息,可是已经来不及害羞了,一方面担心尿的臭味会使自己暴露,一方面害怕尿的痕迹留在这里,日后也可能被人发现。
可是,人影好像没有注意四周,正集中精力给干树枝一样的尸体穿衣服。
见到此情此景,我连呼吸也感到恐怖。
从窗外时而流入的雾气,阻止人作深呼吸。
倘若被雾气熏到喉咙,就全完了。
绝对会被杀死的。
心跳的声音恐怕都会被听到。
不,难道……脑中反复涌动着这种想法,好像这样屏住呼吸已超过了几个小时。
(实际上,令人吃惊的是,后来用手表推算,只有半个小时。
)人影总算给尸体穿好衣服,把它背到肩上,拾起地上的破布袋,正要起身。
但好像不太顺利。
没办法,尸体背不到身上。
人影喘着粗气,把破袋往尸体肩上背,好像就是那个背包。
人影这次终于把这个奇怪的尸体背好,尸体肩上还背着那个背包,但好像又发现了什么。
他手扶膝盖,肩背尸体,弯下腰。
然后,伸着脖子,张着大嘴,去抓掉在地上的手电筒。
那一瞬间,由于手电筒没有关,我看得很清楚。
人影的真实身份,我看到了。
那个熟悉的笑容,现在成了狰狞的野兽,真是难以置信的一瞬间。
啊,多希望我什么也没看到。
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
他……居然杀了人……邪宗门……杀了人…………‘邪宗门’?看到这里,金田一不禁喊出声来。
邪宗门杀了人,的确是那样写的。
是创作吗?还是……想到这儿,他脑海中浮现出恐吓信的话——忘掉邪宗门。
又是‘邪宗门’……什么?长岛皱着眉靠近金田一。
给我的恐吓信中写着‘邪宗门’,废屋中的纸片上,还有装饰在大厅里的最初版本都是‘邪宗门’。
另外,日记里还说‘邪宗门’杀了人,难道是巧合吗?……嗯……什么?金田一凝视着日记本上的邪宗门三个字。
这之前好像用修正液涂改过。
什么?的确是那样……长岛用手遮了遮窗外的阳光,想透过修正液窥到下面的文字。
金田一也在旁边看,可是辨认不清。
不行,看不清。
长岛说。
好像先用圆珠笔乱涂一气,再在上面加了一层修正液,所以根本无法辨认。
好像是那样的……比吕不想让别人知道杀人者的真正身份。
所以,就把‘邪宗门’作为暗号,代替那人的名字……他对自己冲口而出的暗号,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了,就是暗号!如果解开这个暗号,就可能知道杀死比吕的真凶!喂,金田一,你在嘟囔什么呀?什么‘邪宗门’,什么暗号,什么真凶的……还不清楚。
金田一边想边说。
从日记推断,六年前,比吕知道了某人杀人的事实,如果那个人就是比吕所说的‘邪宗门’,那么,比吕被杀的理由就可以成立了。
你是指杀人灭口吗?是的,六年前,比吕目击了杀人的经过,之后,又被罪犯‘邪宗门’发现……等一下,金田一。
在下结论之前,你能确定日记的内容没有问题吗?什么?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创作?别忘了被害者荒木比吕是个作家,听说还得过不少奖,这也许是六年前凭空想象的作品?不,谋杀案已经发生了呀。
金田一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看这个。
金田一把那张旧报纸递给长岛警长,说明自己来轻井泽的理由,正是为了六年前的那个案件。
嗯……丢弃的背包,还有地下室的声音……长岛交叉着双手,小声说,的确有些蹊跷,作为警察,也不能轻易把谋杀当作意外事故呀。
金田一有些焦急,面对长岛的迟钝无可奈何。
你还想象到什么东西?背包上的‘DEJIMA’是用罗马字拼写的人名,本来就是个少见的名字,来这里的日期,又和日记中的极为相近。
一方面在浅间山中遇难饿死,一方面又在那间废屋里,发现了装有《邪宗门》的背包。
而今这里,又发生了‘邪宗门’参与的杀人案,这能说是巧合吗?!啊,吵死了!长岛用手推开了耳边唠唠叨叨的金田一。
总之,先查一下那个叫出岛的遇难者的资料,如果是谋杀的话,一定有杀人动机。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男子是被饿死的,那么理由就可以成立了。
这样一想,很可能是报仇……这就是还未查明的事实。
也许是杀人灭口。
嗯,是呀。
无论是报仇,还是灭口,总之,人已经被杀了,死人是开不了口的!真麻烦呀!真是一个接一个的难题啊。
长岛恶狠狠地瞪着金田一。
参照过指纹了吗?金田一问道。
那当然!长岛说着,打开了部下送来的报告。
除了你和七濑,被害者的房间里几乎查出别墅里所有人的指纹。
当然,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指纹。
除了凶器锤子以外,其他都没有擦拭过的痕迹。
放《邪宗门》的玻璃盒子呢?装饰架上的盒子,是手指一按、前盖会自动打开的那种。
在经常有人经过的大厅,如果要偷走盒子里的书,不太有机会带着手套作案。
长岛啪啪地翻着报告书。
这里也有记录。
认为可以打开盒子的指纹有六个人,还包括你呢。
能让我看一下吗?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报告,只见上面写着:绘马龙之介……右手1指、2指。
绘马纯矢……右手3指、4指。
远藤树理……左手1指、2指、3指。
井泽研太郎……右手2指、左手2指。
常叶琉璃子……右手2指、4指。
金田一……右手3指、4指。
报告中指的是金田一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是昨天晚饭后,美雪告诉他盒子里有书时留下的。
虽然他不记得,但肯定碰过。
其他指纹,也都询问过本人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的。
除了纯矢和金田一一样,是在昨天晚饭后碰过以外,其他人都说是在前天之前碰过的。
可能罪犯使用了手套和手绢,而没有留下指纹。
凭盒子上的指纹不能判断罪犯的真实身份。
长岛说着,合上报告。
可是,血迹呢?金田一说。
在用锤子敲击比吕头部时,罪犯身上可能溅到血滴?搬尸体时,也可能沾到血?关于那个,现在正在调查。
可是,经过验尸发现,敲击头部时几乎没有溅出血来,所以不足以依赖这个结果呀。
可是,床单上倒是留下了很多血迹。
可能是把尸体放在床单上时,流出来的。
由于房间离旁门很近,拖动尸体时走廊中也留下了一些血迹。
原来如此。
这说明罪犯是拖着死者的脚离开的。
这样一来,不容易把血迹留在自己身上。
嗯,是这样的。
顺便说一句,被害者的血型是AB型RH+,而凶器锤子上还发现了另外一种血型,O型RH+。
现在正在调查这是谁的血型。
是锤子吗?只能想象成敲击别人头部时,不小心弄破了自己的手指。
知道了,总之,你现在赶快收拾行李,离开这里。
正像恐吓信里说的那样,又要有人被害了。
如果真是那样,就会发生‘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
真是‘地狱’的话,就后悔莫及了!长岛催促着金田一。
然后,一边向所辖警局的探长们发着指令,一边把金田一留在那里,加入了现场调查。
金田一朝着长岛说:我要留在这儿。
喂,臭小子……金田一打断长岛的话,快步走出荒木比吕的房间。
你要逃跑吗?金田一来到走廊上,大声喊道,好像对自己叫喊一样:如果嫌我碍事,就朝我来吧!这次是朝着别墅中某处的罪犯叫喊的。
如果罪犯为了把金田一赶走而杀了比吕,金田一实在想不通。
收到恐吓信是在昨夜。
金田一本打算今天早上离开邪宗馆的。
可是,罪犯毫不宽容地杀害了比吕。
恐怕是天亮之前的犯行。
还有比吕日记中的《目击记录》。
没错。
罪犯——邪宗门早已有杀害比吕的动机了。
罪犯的动机一定是因为比吕六年前看到了他杀害出岛丈治。
如果能解开比吕日记中的暗号——邪宗门,也许就可以知道罪犯的名字了。
他好像感觉一下子接近了罪犯的真实身份。
可是,也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明明可以看到彼岸,但怎么也渡不过去,心里有些焦虑。
3除了绘马夫妇,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
早餐时没有露面的三岛几真也来了。
他插着双手,靠在壁炉上,脸上已没有昨日的神采。
管理人堂本夫妇不知在忙着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琉璃子、研太郎和纯矢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像在祈祷一样。
阿一!美雪看到金田一回来后,十分高兴地站起来,眼睛有些湿润。
美雪昨天刚刚作为客人来到邪宗馆,却经历了一场恐惧和担忧。
怎么样,还不清楚,有消息他会告诉我的。
看来,那个人不太相信我呀。
美雪留意着琉璃子他们的视线,靠近金田一。
你还是决定今天离开吗?她小声问。
不,我决定不走。
金田一说。
不要紧吗?那个……听到美雪的再三询问,金田一只是点着头,没有回话。
各位,我有话要问你们!说着,金田一边拍手,边来到沉默无语的琉璃子他们中间。
怎么了,金田一!纯矢对金田一的态度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又想像以前那样玩侦探游戏吗?这可是真的谋杀案呀,而且被杀……别闹了!琉璃子喊道。
别再说了,拜托了!研太郎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琉璃子。
纯矢,你也不要那样对金田一说话。
他的推理是可以信赖的,这你也是知道的。
研太郎,你还是总向着金田一说话呀,我承认,你和金田一脑子好使,可是……好了,让金田一问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吗,纯矢?什么?纯矢脸色变得极差,站了起来。
好了!金田一挤到两个人之间。
然后,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包括正在值班的警卫。
我现在有话要问各位,当然是有关今天这个案件的。
事先告诉你们,我是受长野县警局的长岛警长之托来向你们调查情况的,希望你们把知道的事如实地告诉我。
紧张的气氛油然而生。
说成是警长的委托,实属无奈。
因为过去在玩侦探游戏时,纯矢一向是冷眼相对。
如今说是警方的委托,纯矢也不能不听了。
虽然他不情愿地坐在沙发上,闭着嘴。
那么,先确认一下早餐时的不在场证明。
纯矢听金田一这么一说,又站了起来。
喂,金田一!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们中间的某个人杀了比吕吗?不是的,纯矢。
金田一说道。
正是为了证明没有杀人,才要确认不在场证明的。
请合作一下吧。
真是狡辩,和以前一样。
好了,不在场证明又怎么样,反正大家都在吃早饭。
琉璃子大声说道:是呀,除了比吕,大家都在,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再把他拖到远处。
不是的,琉璃子!金田一说,比吕是在昨夜被杀死的。
早饭时比吕没来,是因为已经被杀死了。
搬运尸体不知是不是在那个时间。
不过,从验尸报告中尸体的僵直状况就可以分析出来。
验尸还可以知道那些吗?研太郎问。
啊,死后是否被移动,只要看僵直状况就可以了。
我在以前的案子中,记得也是用这种方法。
那是发生在孤岛歌剧院中的第二桩案件。
那时,通过舞台上死尸的僵直程度,给金田一的推理带来了很大提示。
发现比吕尸体的地方大概是一个成年人走十分钟的路程。
如果在深夜或是清早,发动汽车搬运尸体的话,应该能听到引擎声或是磨擦地面的声音。
而且,也要花好长时间。
如果用人力推车的话,周围不能太亮,否则也会被人看到。
所以,我想,杀人之后,没有马上搬走。
那么就与早饭时的不在场证明没有关系了。
纯矢说。
有关系的,你回想一下,纯矢,那个时候,把我们引到废屋的是那本《邪宗门》。
啊,哪个?你认为那本书是何时被偷的呢?这个……纯矢沉思着。
是呀。
大家早上去食堂时,的确,那书还在壁炉上。
我也看到了,不过,早饭快完的时候就不见了。
是吧,美雪?是呀,是绘马叔叔发现的,还问我们知不知道。
是的,之后去叫比吕的你回来了。
然后我们就去了比吕的房间,又发现了纸屑,这之间不到五分钟。
也就是说,罪犯偷走书后把它撕碎,再撒到单程有十分钟的路上,这似乎不太可能。
大家听着金田一的解说,都面面相觑。
一边互相看着,一边思索着自己所做的事。
金田一也思索着,最后坚决地说:大家都明白了吗?就算今天早上吃饭时有人出去上厕所,或者去叫人,都不可能完成往返需二十分钟的路程。
即使一直待在厨房里没有露面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所以,今天早上来吃早饭的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4等等,金田一!三岛几真插进众人的谈话。
按你这种说法,好像是没来吃早饭的我干的喽?告诉你,我事先有约,出去了。
我可没杀掉荒木君,又偷走《邪宗门》!有约?为什么那么早?金田一追问。
是呀,别装傻了呀。
三岛说着,看了看琉璃子。
琉璃子不明白什么意思,看了看金田一。
金田一说道:是和琉璃子有约吗?他质问三岛道。
啊,是呀。
我早上醒来,门下面就塞进来这个。
说着,三岛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信封。
是信吗?是琉璃子小姐给我的。
上面写着一起吃早饭好吗?于是我就匆匆忙忙地准备好,出发了。
我不记得写过什么信呀!琉璃子大声地否定着。
三岛无奈地叹着气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知是谁的恶作剧。
不,也许是陷阱?制造一个陷阱,让我拿不出不在场证明……一定是罪犯干的。
能让我看看吗?金田一问。
请,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金田一接过信封,打开信。
和昨晚恐吓信的风格差不多,恐怕是一台电脑上打出来的。
真可恶,写什么到万平饭店吃饭好吗?蛮像回事的。
结果,完全是谎言,害我苦等了一个小时,哈哈哈。
三岛苦笑,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三岛有些为难地说:真有些糊涂呀,被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一大早叫出去吃饭,想都没想就去赴约。
结果……其实,也有情可原,常叶琉璃子是古典音乐界的偶像,谁会拒绝她呢?信上的内容好像还很严重。
谁都没有怪你呀……金田一说。
只是,必须确认,你是否真的因为上了信的当而出去的。
有人可以为你证明吗?比如,饭店的服务生?不,没有,你看看信。
约见的地点是停车场大牌子附近,我一直在那儿等待。
早晨的停车场应该不会碰到什么人吧?你不觉得在这种地方见面很奇怪吗?万平饭店是过去轻井泽中又小又旧的饭店,在轻井泽很有名。
小姐也很喜欢,我想约琉璃子小姐在那里吃午餐,结果,当时就被拒绝了。
所以,这次就深信不疑地去了。
这个人真是口无遮拦,连约会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孩吃饭也会毫不掩饰地说出来,金田一有些吃惊。
不过看来,他应该没有撒谎。
这时,金田一在想:如果自己是罪犯,会怎么想呢?罪犯要嫁祸于他,就用琉璃子的名义把他骗出去。
昨天看到他时,就知道他对琉璃子心怀鬼胎。
而且金田一一眼便知,琉璃子对他没有好感,而他还执迷不悟,真是又自负又愚蠢。
还要约在停车场见面。
三岛身高足有一米九,就是在大厅见面,也可以一眼看到。
这样一来,饭店的工作人员也不能帮他提供不在场证明了。
一定是认为停车场不显眼。
的确如三岛所说,罪犯要嫁祸于他,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
可是……反过来,三岛自编自演这个陷阱的可能性也不可以排除。
说有人嫁祸,实则是逃避责任。
反正,金田一见过那种没有不在场证明,又要编出一些看似合理的理由的犯罪。
三岛倒不像那种人,不过也许内心是那么想的?想来想去,金田一陷入一连串的推理中。
在这种时候,直觉往往比推理更准确,这是从他祖父那儿学的。
金田一反复问自己。
还是按祖父说的,凭直觉排除三岛的嫌疑,挑战更深一层的不在场之谜。
作为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金田一偷偷扫视着大厅内所有人员的神情。
每个人都在为比吕的死而感到悲伤,好像都想为比吕找出真凶。
可是,也许中间的某个人正在演戏。
罪犯可能就在邪宗馆的居住者之中。
罪犯在深夜潜入比吕的房间,杀害他。
到第二天早上,再偷走装饰在大厅的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外人所为。
这样一来,金田一有一件事应该做。
就是推翻早饭时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一定有什么机关,可以超越那二十分钟的屏障。
金田一至少有两件事应该做:一是解决这个不在场之谜;二是破解比吕日记中的暗号邪宗门。
布满谜团的案件中,依稀可以见到杀人动机。
六年前,比吕目击一起杀人案,罪犯为灭口而杀了他。
这样看来,罪犯不可能来自外部世界。
因为从外部侵入是很难拿走《邪宗门》的,这一点警方也应该承认。
所以,绘马龙之介对警方说是书迷所为,是要有意掩盖一些事实。
金田一正想着,从大厅入口处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各位,请听我说几句。
是长岛警长,背后还有几个探长和警官。
调查先告一段落,我们要回去了。
只是,罪犯也许就在别墅中,为确保安全,我们留下几名警官,有事可以向他们汇报。
拜托了。
还有……长岛锐利的视线看着三岛几真。
三岛,请你跟我们去一趟警署,可以吗?怎么了?三岛不平地喊着。
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我什么都没干……是不在场证明吗?就因为我没有证明?三岛紧盯着金田一。
金田一对警方讲了不在场证明的事。
并不是要把他你带走,三岛,只是希望你协助破案,提供一些证据。
协助……如果我拒绝,就更要被怀疑了吗?混蛋,走就走,反正我没杀人!三岛愤愤不平地跟着长岛走出大厅。
5混蛋,太奇怪了!金田一胡乱摔着空咖啡杯。
等等,阿一,杯子会碎的。
碎了,要赔的!这是理查德牌的!美雪小声说。
真烦人,你怎么知道这个牌子,是不是去过那个恶男的公寓?恶男指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明智健悟警视,此人是和金田一有些关系的人物。
最近,美雪常到他公寓去玩,金田一有些不快,毕竟美雪是他的准女朋友。
你吃醋了吗?美雪边吃东西边说。
没,没有啊。
真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混蛋,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这个。
是呀,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家店,是想让你换换心情,也许还能对破案有帮助呢?两个人只要一杯咖啡,就可以在店里待上一个多小时,咖啡天堂是这儿的店名,在轻井泽无人不晓。
透过阳台的窗户,可以看到漂亮的庭院,不光是店内,就连阳台上也都是人。
真的是为了我吗?不是自己想来吧?在金田一的追问下,美雪只好坦白了。
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
是在阿一带来的杂志上发现的。
所以,就想来看看。
啊,别让店里的人听到,这么好的店,当然还在了。
还有其他几家想去的店,等办完案子……你真是处乱不惊,还有心情……金田一知道美雪是想鼓励他一下,才这么说的。
想着想着,金田一靠在椅背,环视着店中。
内部装饰与自然环境浑然天成,金田一一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现在,他也对这种品味产生了兴趣。
砖瓦式的外观最适合轻井泽。
美雪想来,的确有她的理由。
听美雪说,这里的装饰是阿尔·努波式的,还有温和的曲线设计,配有植物的电灯是其最大特色的设计。
金田一不太懂这方面的事,但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什么阿尔·努波。
对了,比吕说过,邪宗馆的单间就是阿尔什么式的……金田一朝着屋顶念叨着。
比吕说这话时正好是昨天的这个时候,真没想到,现在已经……是呀……美学的表情有些阴沉。
你是不是说简单的阿尔·努波式装饰很不错?能映出外面的绿色,不愧是作家呀,可是已经不在了,荒木……金田一品味着口中苦涩的咖啡,心里浮想联翩。
自己该如何接受比吕的死呢?一转眼,自己的好朋友就被人杀了,这一点本身就是一个打击。
可是,他的死……应该说这个案子可能会给金田一带来更痛苦的打击。
作为一个非职业的侦探对自己朋友被杀的案子指手画脚,本身就已经和纯矢、研太郎、琉璃子站到了不同的立场上,他们又会怎么想金田一呢?金田一好像被带回了六年前的邪宗馆。
那年夏末,扭伤了脚,被父母接回家。
从此往事就湮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而今想想,真让人吃惊呀!这个案子对金田一来说,好像突然让他回到了过去。
总有这种感觉。
该走了?美雪好像厌烦了这样沉重的空气,离开了座位。
金田一翻着钱包,准备付高额的咖啡钱。
美雪走到服务台前,拿起一本杂志。
啊,这个,和阿一带来的一样,是最新版?她啪啪翻看起来。
金田一从旁边靠过去看。
什么?差不多,可内容大不一样了。
不是那样的。
服务台中的店员插话说。
《轻井泽杂志》的特集报道是由季节而定的。
所以,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在王子饭店附近新建成了购物中心,我们又在那儿建了新店。
只有这一带没有多大变化。
您六年前来过吗?那时在这儿买过东西。
金田一从美雪手中抢过自己带来的《轻井泽杂志》递过去,店员歪了歪头。
什么?这不是六年前的,是七年前的。
什么?看看封面,按上面的日期推算,果真是七年前的。
奇怪,七年前没来过轻井泽呀。
是不是当时把一年前的《秋号》当成当季的买回去了?一年前的杂志我们也会摆在这里的。
我记得当时买的是最新号,难道被骗了?不是被骗了,是阿一搞错了。
有的店是免费赠送前一年的杂志。
店员说。
也许是免费赠送的?嗯……忘了,没想到连六年前的事都记不住了。
可是,连一年前的东西都没有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看来也没有必要买最新号的了,美雪?拜托了,这本最新号的钱也加在里面。
……金田一回头一看,美雪没有听他的话,而买下了这本杂志。
喂,听我说呀!你没听到吗?店员说第二年就免费赠送了。
不行,不行,轻井泽最有名的就是购物中心了,而且变化很快,必需得买最新版。
最后都一样的。
阿一之所以买了头一年的杂志,就是因为缺少有关轻井泽的知识!那时是小学生呀!是呀,所以,才要好好学习一下,就算内容不变,关于它们的话题却多种多样,所以,才有买的价值。
你好像一下子变成轻井泽迷了。
我是有这个打算。
啊?目的是购物中心呢?还是咖啡店呢?啊,不光是那些了。
看,这杂志,有采蘑菇特集。
《寻找美味的野生蘑菇指南》,马上就要到秋天了,是采蘑菇的季节了。
还是吃呀,我那本特集上也有相似的内容。
你真啰嗦,阿一才应该多学习一些轻井泽的知识呢。
轻井泽有很多作家,还有文学碑和有来历的地方。
室生犀星,还有堀辰雄,都以轻井泽为舞台,写过很多小说。
什么犀呀,堀的?美雪有些吃惊,是有名的文学家,名字总该听说过吧,谁让你在语文课上总睡觉的。
反正日本人不学日语也会说。
你看过他们写的小说吗?当然。
你真是个优等生呀!她嘟囔着走出店,天渐渐暗下来。
尽管是八月末的盛夏,日照时间还是渐渐变短。
可是,阿一。
美雪认真地说,这次案件发生地是邪宗馆,又与《邪宗门》有关,所以知道一些文学常识是会有帮助的。
《邪宗门》的作者北原白秋也是与轻井泽颇有渊源的,那首有名的诗《落叶松》写的就是轻井泽道路两旁的树木。
而且,被杀害的荒木也是作家。
这么说,就拜托你了。
金田一说。
美雪昂了昂头。
嗯,好呀。
喂,阿一,没后悔把我带来吧?金田一没有回答,走在停车场的沙地上,美雪看着金田一,默默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相处那么久,美雪是很清楚的,金田一在忽然沉默的时候,心中一定在思考着什么。
的确是那样。
可是,不知道他思考的事情是否已经成形。
金田一的脑中浮现着零乱的单词和理论,像水草一样漂着。
都是过去的记忆,模糊的和忘却的事实。
北原白秋的《邪宗门》……时隔六年重读它的不和谐感,如果缺少有关知识,就无法察觉。
沉思。
不变的。
改变的。
喂,美雪……他忽然站住,回头看着美雪。
什么,阿一!漫画杂志,你一般从什么地方读起?从开头读起呀。
然后呢?……啊,然后一目十行地往后翻,看一些精彩的片断。
是精彩的地方吗?什么?漫画中的精彩,不光是画面精彩吧?什么意思?就算随便翻翻,也要看一些文字吧?这样才知道是否有趣,然后再从头读起。
有什么不对吗?美雪思索着,不过,也有意外的,我在电视中见过速读报刊的人,只有快速翻看时,才能看懂意思,有些时候,无意识也能起一些作用呀!金田一点着头走在路上。
自己也许抓住了什么……某种提示瞬间闪过,金田一边想边走着。
美雪默默跟在金田一的后面。
他们好像一对吵架的情侣,不知不觉,金田一走过了邪宗馆,向着那间废屋走去。
6绘马龙之介大脑一片混乱。
自从在警方那里看到荒木比吕的日记,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日记中,写在修正液上的邪宗门三个字,肯定是暗号。
龙之介很清楚那个答案。
六年间一起生活、如同亲生儿子一样的比吕,知道了一切。
即使这样,平日里仍然泰然自若地和我说话,一想到这个少年的内心世界,浑身都在颤抖。
这么说,在他的作品中,已经不知不觉中把六年前的事情都描述了下来。
没办法,那个!龙之介抱着头陷入沉思。
是的,没办法。
小小的过失,搅乱了整个棋局。
本打算弥补的。
我已经尽力了。
被那个男的纠缠,简直无法摆脱。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无法承受巨大精神压力,向妻子吐露了实情。
这时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辞掉大学的工作,来到深山中,这之后的每一天都像做梦一样。
六年了……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没办法,真的!他重复着相同的话。
如果可以,希望金田一能够知道,杀死比吕的那个人。
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请进。
龙之介赶忙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进来的正是那个人。
7来轻井泽之后,已经是第三次走访幽灵屋了。
发现荒木比吕尸体的地方,留有警方检查过的痕迹,四周围着绳子,好像宗教仪式一样。
警方除去了那道破门。
肮脏的地板,也被鉴识课员打扫得干干净净。
听剑持警部说过,鉴识课员要利用那些灰尘之类的东西进行分析,有可能发现罪犯的遗留物。
比如,衣服上的线头或毛发。
也许,里面还夹杂着自己的遗留物。
想着,金田一从腰包中掏出手电筒。
啊!美雪在背后大叫。
怎么了!金田一不禁缩起身子。
对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美雪躲在金田一的后面,指着废屋院前两米多高的石塔。
金田一小心翼翼地用手电照过去。
森林中,光线越来越暗,树叶摇曳的婆娑声带来一种恐怖的气氛。
没有什么东西在动。
大概是美雪的错觉,金田一想着,拨开草丛,靠近石塔。
啊!他吓了一大跳,忽然跳出一只动物,金田一吓得倒在地上。
那动物发出怪声,逃向森林深处,是只野猴。
大概是只迷途的野猴,大口喘着气。
吓死我了……他扶着石塔站了起来。
不要紧吧?阿一!美雪跑了过来。
啊,差一点就没命了。
金田一苦笑着,不经意地看了看石塔。
……金田一注视着石塔上的金属板。
好像门牌一样,是一块刻了字的铜板。
也许这两座石塔先前是废屋的门柱。
上面破旧不堪,好不容易才认清上面的字:邪宗馆。
的确是这样的。
在这一瞬间,金田一脑中杂乱无章的碎片好像都联结了起来。
这废屋也叫邪宗馆……金田一嘀咕着。
什么?美雪感到很奇怪。
金田一对她说:这个破建筑以前也叫邪宗馆!看,我说过的,轻井泽与《邪宗门》的作者北原白秋有很深的渊源,所以这儿又冒出个邪宗馆。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废屋也叫邪宗馆……美雪一边看着铜板上的字,一边大口喘着气。
真意外啊,有两个邪宗馆,而且离得又这么近,是什么人在这儿住啊?阿一。
金田一没有回答。
对于美雪不经意说出的话,金田一联想到其他的意思。
有两个邪宗馆。
难道……想到这儿,金田一坐立不安,顺着石子路跑了回去。
8傍晚时分,金田一和美雪赶回了邪宗馆,等待他们的是警车的轰鸣。
出什么事了,长岛!长岛警长从巡逻车里走了出来,金田一就跑了过去。
长岛不耐烦地回着头,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臭小子?他大喊着,又死人了,怎么办呀?你这个瘟神。
对于长岛的这句话,金田一无以应答。
这次又是谁被杀了呢?难道原因还是自己没有离开邪宗馆吗?罪犯无论自己离开还是留下,似乎都没有打算终止犯罪。
金田一的推理让自己陷入了沉思,脑中闪现出最坏的念头,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看着金田一的样子,长岛感觉自己的话说重了,于是低声说:你还是先反省一下再说吧,据报告显示,这次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自杀?是谁呢……长岛对金田一的追问有些不耐烦。
是屋主绘马龙之介。
他回答道。
叔、叔叔他……怎,怎么会!美雪双手捂住嘴,大眼睛湿润了。
长岛更加不耐烦了,自杀只是当时巡逻警官的看法,现在还不能断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龙之介很有可能是杀害荒木比吕的凶手,也就是所谓的悔过自杀。
叔叔杀了比吕……金田一联想起发现比吕尸体后龙之介的样子,看来的确有些异常,好像隐藏了什么事情……长岛警长,能让我看看现场吗?又来了。
好吧,跟我来吧。
长岛随两名随行的部下,快步走进邪宗馆。
金田一让美雪留在大厅,自己跟着长岛走向现场。
在走廊中,金田一的脑海飞快整理着所有与真相相连的线索。
邪宗馆有两个,两座别墅的主人是否有什么关联。
难道……金田一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跟在长岛后面。
他们快步通过走廊,来到绘马龙之介的书房。
现场已看不到龙之介的尸体,进门处的地板上,依然用白色塑料绳勾勒出尸体的形状。
金田一躲开它,小心走入室内。
龙之介虽然辞退了大学教授的职务,但似乎依然持续着当年的研究,在房间深处,窗口旁大桌子上的书架里,摆放着许多难懂的书籍。
可是,最引人注目的,是重叠在尸体形状上的一本旧书。
封面上是极为熟悉的书名和作者。
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封面已经破旧不堪,虽然不是最初版本,但也相当古老。
这个……金田一不由自主地弯腰去捡,被搜查员制止了。
喂,这书是?金田一还没有开口,长岛便询问道。
是的,这是被害者手中的书。
是死者……是的,第一发现者是女佣远藤树理。
她在进房间时,发现门被堵住了,她感到不妙,于是强行打开门,发现尸体倒在地下……这一点可以确定吗?远藤没有撒谎吗?不太清楚,警长。
巡逻的警官是听到她的叫声才跑过来的。
金田一一边听搜查员和长岛谈话,一边扫视着房间。
然后,他指着门旁边一把带扶手的大木椅子。
这椅子是叔叔坐过的吗?金田一向搜查员询问。
搜查员看了看长岛的表情,似乎要得到他的许可似的。
是的,应该是坐在堵在门内侧的椅子上死去的,死因是中毒身亡。
说话时,他盯着地板。
地板上散落着咖啡杯的碎片,并留有咖啡洒过的痕迹。
大概是在咖啡里下了毒,咖啡是从那边的咖啡壶里接来的。
的确,墙边的橱柜上放了一只大咖啡壶,壶里还留有咖啡,不过电源已经拔掉了。
死亡推定时间是两小时前,所以是在我们调查完荒木比吕被杀案之后,不到一小时就断气了。
完全是被罪犯钻了空子。
他苦笑着皱了皱眉。
金田一留意着搜查员口中断气两个字。
真的是自杀吗?问道。
首先当然要这么想了。
长岛警长从旁插嘴道。
尸体是坐在堵在门口的椅子上。
绘马决定自杀后,在咖啡中下了毒,为了告诉我们他是自杀,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然后饮下放有毒药的咖啡,就这样死去的。
他手里拿着《邪宗门》,是为了向警方暗示,他是杀害比吕的凶手,用来代替遗书。
如果明确写出自己是杀人真凶,就会在报纸上曝光,这样一来,就会给家人造成很大麻烦,所以用模糊的形式坦白了罪行。
我认为真相就是这样的。
金田一对长岛的推论感到极大的疑惑,但没有反驳,对搜查员说:导致死亡的原因的毒物是什么?正在分析呢,不太清楚。
我认为是一种叫做‘鸟兜’的植物。
鸟兜是种毒草吧?啊,玻璃碎片上还附着植物纤维呢。
听被害者的夫人说,这座别墅中有一个植物园,里面就种着鸟兜。
那是一种剧毒植物,少量就可以致人死亡,大概是把它的根磨碎后放在咖啡中的。
不大对劲呀。
什么?搜查员和长岛警长异口同声地说。
龙之介叔叔是有洁癖的,从山里采来的野菜和蘑菇,如果不洗干净,他绝对不会用手去碰。
所以,从这个角度分析,他绝对不会去碰那些沾满泥的鸟兜的根。
说什么?反正要死,还管什么干不干净呀!长岛反问道。
不过,你听说过吗,有恐高症的人绝对不会跳楼自杀,有洁癖的人怎么会服毒自杀呢?想死的话,可以找更简洁的方法嘛,比如上吊,割手腕……怎么有这种道理,那么被害者坐在门口又怎样解释呢?这只是一个初步的陷阱,不,应该说是单纯的误导。
你说什么?长岛对金田一的话感到不快。
金田一动了动尸体坐过的椅子。
请试着坐在这把椅子上,长岛,就当自己是尸体。
他招着手说。
真有意思,试试看吧!长岛撑大了鼻孔,坐到门口附近的椅子上。
金田一向搜查员借来金属卷尺,通过椅子腿,拉出卷尺,走到门外。
金田一看了一眼哑口无言的搜查员,从关闭的门外使劲一拉。
哇!门对面传来长岛的声音。
金田一放开卷尺的一端,一边往回收,一边说:请把门打开。
他看了看走廊里的制服警官。
制服警官听到后,正要推开门。
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长岛警长坐的椅子。
好了,知道了!门从内侧打开了。
长岛的情绪有些低落,金田一看后很得意。
怎么样?第一发现者远藤,虽然是个女孩子,仍然轻易地推开了门,所以,让坐了人的椅子在地板上滑动,是轻而易举的事。
看,为了防止椅腿划伤地面,上面还绑了布垫。
所以,通过门缝,利用绳子或卷尺一样的东西,就可以轻易用椅子堵住门。
可是,地板上的玻璃杯碎片和咖啡,又如何解释呢?从位置上看,他是坐在门前,喝完后,再掉到地上的?杯子摔得粉碎,就更不自然了。
不小心把杯子掉在木地板上,是不会碎的,而且又是坐着的高度……应该说是从与膝盖同高的地方自然滑落的,按理说,不应该碎成这样。
那又是怎样的情况呢?应该是这样的情况:罪犯突然进入龙之介叔叔的书房,从咖啡壶里接了咖啡,递给书桌前的龙之介叔叔。
然后,叔叔饮咖啡身亡,罪犯迅速擦干地板上有毒的咖啡。
这时杯子应该没有碎。
就像刚才说的,如果坐着把杯子掉在地上,最多摔掉一个杯子把。
之后,就像刚才示范的那样,让叔叔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重新倒上咖啡,再把杯子摔到地上,正好是坐在门口的位置。
可是,这是站着的人轻易可以做到的。
所以,粉碎的杯子就显得非常不自然。
嗯……说的倒是,到底是谁干的呢?长岛若有所思地问金田一。
现在找找有没有线索。
金田一背对长岛离开书房。
9干掉了……一个人走进房间自言自语说道。
应该没有人听到吧。
可是,仍然看了看四周。
然后,又一次自言自语道。
干掉了!那个男人!倒在床上,回想着自己的行动。
没有留下证据吧?不要紧。
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和头发,不必担心。
更重要的是……那男人捂住胸口时的样子。
悄悄放入咖啡中的毒草提取液,没想到如此见效。
为了防范效果不佳,还随身携带了用来割腕的剃须刀,结果也没用上。
他几分钟内就断气了。
把比荒木比吕还重的尸体放在椅子上,再把新沏的有毒咖啡洒到周围。
擦去桌旁的咖啡,就大功告成了。
这是巡逻官站在大门口时迅速完成的。
这样就可以了……凶手大声对自己说着,驱散了莫名涌上来的空虚感。
这一段时间,都要用杀人者邪宗门的身份了。
至少要等金田一离开……10金田一边发着牢骚,边和长岛来到书库。
书库规模很大,让人无法相信是个人藏书室。
听纯矢说,放在大厅里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就是比吕在这个书库里发现的。
书库里积累了绘马家历代的藏书。
金田一像迷途的小狗一样,在里边徘徊,长岛有些生气。
你在干什么?金田一!他一把抓住金田一的肩膀。
痛,好痛!你不要吱声,自己干自己的。
你到底在找什么?长岛愤怒地责问着。
金田一在一边检阅着架子上的读物。
我在找《邪宗门》,另一本《邪宗门》。
什么?我想应该有,因为有两个邪宗馆。
知道了,这书库是按书名分类的,不是按‘A、I、U、E、O\'的顺序,而是按‘I、RO、HA\'的顺序。
这样一来就不好找了,这都是古人干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连‘I、RO、HA\'都不懂,‘邪宗门’应该在架子深处。
啊,是吗?谢谢!你说邪宗馆有两个,是什么意思?发现比吕尸体的那个废屋,原来也叫邪宗馆。
你说什么?很意外吧?我也很吃惊,不过,看到那个,似乎得到一些暗示。
譬如比吕日记中的‘邪宗门’。
那是暗示某个人的名字吧?是的,那你知道是谁的名字吗?不,先用同样的圆珠笔划过,再在上面盖一层涂改液,根本无法分辨。
是呀。
日记中的‘邪宗门’怎么了?无论是那个暗号,还是给我的恐吓信,无论是装饰在大厅里的书,还是变成路标的纸屑,还是我以前发现的那本书,这个案件……邪宗馆的周围出现了太多的‘邪宗门’。
你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也就是说,我想比吕所说的是暗号,然后反复翻着美雪借我的《邪宗门》,都没有得到答案。
按理说,我对破解暗号是很拿手的,谜语书中的难题,没有我解不开的。
不过,只是‘邪宗门’这个词让我摸不着头脑。
至少,在美雪的那本《邪宗门》里,我无法联想到比吕日记中的‘邪宗门’。
看来,这个暗号只有比吕明白。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只需要划掉名字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在修正液上写上这个呢?也许,比吕想到自己会遭不测,所以才……金田一说着,看了看书架。
怎,怎么了?只有这一块空着。
那又怎么了?仔细看看,书架上的这一部分都是《邪宗门》,只有这里的书被人抽走了。
难道……是和龙之介尸体在一起的《邪宗门》?是的,也许就是从这儿拿走了……正说着,金田一留意到书的封皮。
找到了!比吕暗号的答案。
什么?长岛探过身子。
金田一指着空处附近的一本旧书,然后抽了出来。
看,这个。
另一本《邪宗门》。
封面上的确用现代的装饰文字写着《邪宗门》。
可是,作者名却不是北原白秋。
是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
长岛说。
因为第一次听说,所以有些意外。
金田一叹着气。
知道了吗,长岛警长?这就是比吕日记中的那个‘名字’。
说着,指了指封面上的作者名。
芥川‘龙之介’,也就是暗示,绘马龙之介。
是吗?比吕所指不是北原白秋,而是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因此,用这个作为暗号,取代名字。
总之,在这个书库中发现《邪宗门》最初版本的也是比吕,我以前来这儿的时候,他也总是泡在这里,所以,他一定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因为邪宗馆是以北原白秋的《邪宗门》为模本建造而成的,所以,就算日记里写着‘邪宗门’,那么,读者首先联想到的也会是白秋的版本,而不会想到‘龙之介’这个答案……不过,等等,比吕这家伙到底是希望谁来解开这个暗号呢?金田一想着,陷入了沉思。
长岛警长从金田一手中抢过《邪宗门》,胡乱地翻看起来。
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作品呀。
他自言自语道。
无所谓,反正是警察,不知道也不要紧。
金田一心中又涌上了新的疑问,轻声说道。
傻瓜!我可是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不,也许这是未完成的作品?什么,长岛警长还读过大学吗?还是文学专业!太不可思议了!什么?那么,那个芥川龙之介,是不是写过什么什么蜘蛛的人呀?长岛难以忍受金田一这种愚蠢的问题,拍了拍他的头。
真拿你没办法,连《蜘蛛之丝》都不知道。
臭小子,他是大文豪呀,还写过《鼻子》、《地狱变》等名作哩。
地狱?金田一若有所思,从长岛手中抢回书,翻看起来。
印刷字体有些模糊了,而且,仍然是一些无法理解的语言的罗列。
可是,看着整篇文章,金田一的脑海中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一些熟悉的记忆的片断。
微暗的森林深处。
草丛中的湿气。
被虫鸣包围着,仰望天空,透过树木,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
湿润的风掠过鼻翼,好像要打喷嚏。
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像泉水一样,涌入金田一的身体。
怎么了?金田……金田一好像丢了魂,长岛见状问道。
金田一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中,盯着书中的内容。
虽然意思不太明白,只能看看字面。
从前,在大殿下一代中,讲述着最最骇人听闻的地狱屏风画的由来。
金田一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这个!他不禁叫了一声。
怎么了,忽然……是给我的恐吓信!他对着惊讶的长岛大叫道,‘像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说的就是这个!混蛋,终于想起来了!《邪宗门》指的就是这个,难怪从北原白秋的《邪宗门》中得不到启发。
写恐吓信的家伙知道这个,所以才……不,等一下。
怎么回事?金田一又一次陷入沉思,长岛则感到气愤。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大喊着。
毕竟,连金田一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
可是,的确有一种难以预测的恐怖。
他内心深处激烈地动摇,拼命要摆脱这种可能性。
不过,越是寻找其他出路,迷宫的出口就越向一个方向集中。
是的……动机。
没有动机!不经意说出这话时,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11长岛从西服兜中掏出手机。
是,我是长岛。
刚一接电话,他的表情便严肃起来。
是的,好久不见了!是呀……他现在在这儿,我叫他来听电话?长岛瞥了一眼金田一,把手机递过去。
过来!你的电话。
什么?谁呀……金田一拿起手机,刚听到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心中便涌上一种不快感。
明智警视,出什么事了?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明智健悟警视。
在某种意义上,他和金田一既是情敌,也是狐朋狗友。
明智有些气势压人地说:呀,金田一君,又给长野县警察添麻烦呢?说着,他小声笑了笑。
什么添麻烦!你才麻烦呢!什么事?看着金田一对长辈的警局干部如此无礼,长岛感到十分不快。
你还是那么厉害呀,一点都没变!轻井泽这种避暑圣地是不适合你的,竟然还牵连上了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听说死者是芥川奖提名的少年作家,还有著名菌类研究家。
你这个劣等生,虽然懂得一些推理,但是由于缺乏知识,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你已经苦战数日了吧,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呀?尽管问吧!对了,对了,比如《邪宗门》这个题目,就有三位著名作家使用过,一个当然是北原白秋,另一个是文豪……芥川龙之介。
呀,你知道呀,真意外。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向你求助了?是美雪求你帮助的?这次倒是挺机灵的,是呀,七濑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苦战数日,让我来帮帮你。
美雪!……真多事呀!我可不记得求过你。
那么,你已经查明真相了?还差一步,就是动机。
说着,自己的脑海中,将否定的可能性与真相连接在一起。
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结论……可是,如果动机是……不,不光是这个。
不在场之谜还没有解开。
还有,罪犯为什么伪造了一封信,要嫁祸给三岛几真。
解释全部事实的那根红线应该就在某个地方。
金田一握着手机,陷入沉思。
明智警视对他说:如果不行就放弃吧,你又不是警察,揭露真相的事不做也罢。
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明白,老朋友是多么珍贵。
如果硬要当侦探而失去一个朋友的话,那是非常不明智的!金田一有些紧张。
可是,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是对过去的一种补偿,对小时候那次失败的补偿,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是吗?那就随便吧。
我会那样做的。
只是,不要给警方添麻烦。
我什么时候添过麻烦呀?你只是没有感觉到而已。
啊,你真烦!总之,‘邪宗门’已经解决了。
少年作家和细菌研究家也与你无关了,不要你费心了!明智又笑了笑,看看,又生气了!他话中有些嘲讽之意。
什么?你刚才所说的有一点错误,你没发觉吗?你倒说说,是什么错误?听了明智的解释,金田一顿时哑口无言。
手中芥川的《邪宗门》也掉在地上。
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书的硬纸封面掉了下来,泛黄的书页散落在地上。
那是最后的机关。
他从长岛警长手中拿回那条报道,又从腰包中拿出某件东西。
……好像被锤子迎头痛击。
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像爆炸了一样,在脑中闪现,那些混沌的东西也变得清晰了。
是吗!所以,三岛几真才会上了那封信的当!金田一不禁冲着电话嚷道,多谢了,明智……尽管刚才态度恶劣,他现在又变得毕恭毕敬了。
没什么。
现在还说不需要我的帮助吗,金田一君?啊……金田一充满了自信,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明智说,谜底——全部解开了。
12井泽研太郎在电脑室中面朝显示屏。
电脑已经接入了因特网。
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网页,一边进入了聊天室。
那里汇集了世界各地的朋友,大约聊了三十分钟。
这成了研太郎的每日一餐,而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比吕、琉璃子和纯矢。
聊天室中的通用语言是英语,而且都要用文字表现出来,让人感到不舒服。
每天的谈话都非常投机。
研太郎没有提起邪宗馆里发生的事情。
他很想在生活中结识那些从未谋面的人,网络另一端的朋友又会怎么想呢?就算不说出全部情况,仅仅是今天早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死了,之后,帮助过自己的恩人也死了,他们又会如何回答呢?一定会送来同情的语言吧。
忽然,他手指像被什么操纵了一样,不由自主地敲打起键盘。
M U R D E R杀人。
愤怒、恐怖和悲伤一起涌上心头,研太郎关上了电脑。
电脑也好像断了气一样,一瞬间停止了全部功能。
他用拳头敲打键盘。
那把把自己和邪宗馆连在一起的大锁,不知不觉被挣断了。
在空虚的解脱感中,研太郎流下了眼泪。
到底是为谁,为什么流下的眼泪,他自己也不清楚。
常叶琉璃子在音乐室。
昨天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厨房里帮管理人夫妇和远藤树理准备晚饭。
可是, 现在没有心情干这个。
她害怕和别人见面。
于是 ,琉璃子决定拉小提琴。
每每拉动琴弦,心里就会平静一些。
两年前,滑雪时扭伤了脚,在那种痛苦的时刻,琉璃子就是通过拉小提琴来减少痛苦的,似乎很有效果,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小时候,母亲曾讲过一个寓言,一个少女的鞋永远不停地在跳舞。
后来,少女被伐木人用斧子砍掉了双腿,可是,那双鞋仍然没有停止跳舞。
它一边跳着,一边和砍折的双腿一起消失在森林的深处。
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故事。
已经记不得少女是犯了怎样的罪行,才受到这样的惩罚。
只是,后来少女换上了假肢,到教堂做了修女,最后得到了天使的宽恕。
琉璃子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时,都非常烦恼。
少女就是因此得救的吗?她没有怨恨天使和神吗?她每次都问母亲同样的问题,让母亲十分为难。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想起过这个故事了,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家人了,此时此刻又一一在脑海中闪现。
琉璃子想要赶走这一切,便用力地拉着琴弓。
高亢的乐声让人额头发麻,激烈的旋律刺激着浑身每一个细胞。
啪!像停电一样琴弦断了,是G线。
与此同时,琉璃子心中那件很重要的事好像也断了线,像琴弦一样无法修复。
绘马纯矢在画室中面对着画板,用调色刀在画板上胡乱敲打着。
不知要画些什么。
只是为了让内心平静,就这样站在画架前胡乱敲打着绘画工具。
空白的画板不断被填满,就这样心不在焉。
可是,似乎呈现出一些轮廓,这些轮廓与纯矢的意识无关。
好像那个离开人世的亡灵,牵引着自己的手腕。
太令人恐惧了。
整个身体不住地颤抖。
不过,他没有停下手中的调色刀。
眼泪流下来,泪珠涟涟,顺着脸颊滑落到地面。
他一边呜咽着,一边继续画着。
不一会儿,画板上呈现出别墅的样子。
刹那间变成那座废屋,好像在对自己说,你很孤独。
你仍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一点他很清楚。
六年前的夏天,他发现自己是养子。
他后悔自己偷听了父母的谈话,真希望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开口。
看到父亲尸体的那一瞬间,纯矢仿佛形只影单地站在沙漠中。
也许一直如此吧,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发觉。
他凝视画板中呈现出的废屋,仿佛听到了黑暗深处传来的呻吟。
六年前的夏末,在废屋的地下室中,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从慌忙逃窜的那一刻起,也许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金田一的到访,似乎也早已写入了剧情。
不知是神,还是恶魔的安排……远藤树理在厨房配菜。
从早晨就接待了很多前来调查的警官,不断地准备着面包和水果。
不过,晚饭要拿出一些像样的东西。
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手中握着菜刀。
材料都准备齐了,不必出去买。
不过,她由于疲劳,身体有些虚弱,控制不好菜刀,浪费了很多材料。
昨晚,看到那条报道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树理心中悸动。
这时,出岛丈治这个名字映入眼帘。
出岛是树理的恋人,六年前在浅间山遇难。
他生前给树理讲过很多有关这座别墅与别墅主人绘马龙之介的事,这便促使树理来邪宗馆工作。
死去的恋人已渐渐忘却,那时的悲伤也不再想起。
由于与出岛的生离死别,她便比别人更热爱轻井泽,因为这是他们邂逅的地方。
以前在医院工作时,她曾经照料过邪宗馆馆主的妻子,去年邪宗馆招募女佣时,她便开始在这里工作了。
已经一年了,回想在这座美丽别墅中度过的平稳生活,心里就感到一阵酸楚。
一天之内,一切都毁了。
今后又会怎样呢?沉思之际,菜刀划破了指尖。
鲜血在白木菜板上蔓延着,红色充斥着树理的双眼。
树理没有马上进行包扎,而是凝视汩汩的鲜血。
以后该怎么办呢……翠阿姨,这是在旧轻银座街买的点心,尝一点吧?美雪把一盒点心递到绘马翠面前。
翠坐在轮椅上,两眼无神。
谢谢你……翠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拿起一小块点心。
搜查人员都回去了。
只留下两名警官,以预防发生意外事件。
昨天还门庭若市的大厅,现在只剩下美雪和翠两个人。
在美雪眼中,翠简直就像一个老太婆,一日之内仿佛老了十岁。
没办法。
从今早到现在的短短一天时间内,翠所依赖的丈夫,以及亲生儿子般的荒木比吕,几乎同时身亡。
警方还把龙之介的死推定为自杀。
比吕一定是被别人杀死的。
这样看来,凶手还在别墅中。
或许,自杀的龙之介就是真凶。
美雪正在思索的时候,高个子的三岛几真出现在大厅门口。
没想到,我不在的一段时间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三岛望着翠的脸,口吻稍有不敬。
对不起,三岛,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难得来这里做客……翠还是勉强低着头说。
这不是你的错,夫人。
这时警方的疏忽,现在他们可以解放了,真不像话。
那个……三岛。
美雪插嘴道,现在别说这种话了,阿姨的丈夫,还有荒木比吕……知道了,侦探‘夫人’。
不过,我还是离开为好,我已经买了新干线的票。
什么?是今晚的吗?翠问。
三岛鞠了一躬,是的,给您添麻烦了,老师刚刚去世,作为学生,我不该呆在这里。
知道了……对了,有件事必须告诉你,那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是因为龙之介老师。
我觉得老师辞职后隐居别墅这件事十分蹊跷,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翠忽然提高了声音。
美雪对她的突变感到十分惊讶。
翠又马上恢复常态,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对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来说,又能怎样呢?况且又是在他的妻子面前……我知道了,那我去收拾行李了。
说着,三岛离开了大厅,但还是回了回头,好像担心忘掉什么东西似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夫人。
说话时他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什么?翠好像提高了警惕。
三岛继续道:我看到了你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你已经不需要轮椅了,反正你的丈夫也不在了。
说着,他快步离开客厅。
翠一边转着轮椅,一边离开了大厅,只剩了哑口无言的美雪。
金田一一个人在房间里。
收拾了一些行李,做好随时离开邪宗馆的准备。
这时,他脑海中又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六年前脚扭伤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地板上收拾行李的。
准备好行李之后,父母就开车来接金田一了。
看到父母的时候,心情好像平静了很多。
这次再访邪宗馆,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把衣服和小件物品放入提包,拿起床上的《轻井泽杂志》和两本《邪宗门》,捏着恐吓信,走出房间。
他在走廊上迟疑了一下,立刻便来到了目的地。
调整一下呼吸,敲了敲门,里边传来了回应。
心脏在悸动,真的可以吗?金田一反复自问自答。
他硬是将唾液和犹豫一同吞下。
门慢慢推开。
于是,杀害两条人命的真凶邪宗门出现在眼前,戴着被害者的假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