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窗子。
可你刚才要我……蒂比瑟·德·圣-伊莱尔微笑着,好像在说:好吧,你这是在下命令……然而,我实在不明白。
但梅格雷不在笑。
谁看见他都会说,他脸上显露出的都是厌烦的神色。
他的言行好像表明他的心情恶劣。
他好笑地走动着,脑袋急促地抬起、低下,要不就是没有由来地随手拿起什么东西,然后又放下,既然你对调查感兴趣,我要把你作为我的助手……所以说话不用婉转了,我要把你作为我的一个警官……去把旅馆老板叫来。
圣-伊莱尔顺从地打开房门,高声喊道:塔迪冯!嗨!塔迪冯!……旅馆老板进来时,梅格雷坐在窗台上,眼睛看着地板。
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塔迪冯先生……加莱先生是左撇子吗?好好想想……我从没留意过……真的,我没留意……左撇子的人和别人握手也用左手吗?当然。
那他不是左撇子,因为我注意过这点,来客一般都和我握手……去问问你的工作人员……也许他们注意到了。
他走后,圣-伊莱尔问道:你非常重视这个问题?……但探长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外面过道里,对旅馆老板喊道:还有,请你帮忙接一下帕代尔昂先生,内韦尔的税务检查员……我想他那里有电话的……他回进房间,没有朝他的同伴看一眼,在摊在地板上的衣服人身边走来走去。
现在开始工作!我们看……埃米尔·加莱不是个左擞子。
我们马上就会看到这一事实是不是对我们有帮助……或者更干脆地说……拿起这把小刀……就是作案用的那把……不……把它给我,因为你又用左手拿了。
好了,现在我们来假定一下,我正受到袭击,因此一定要还击。
记住,我不是个左撇子。
当然,我用右手握住小刀把……过来……我向你冲过来……你比我强壮……你抓住了我的手婉……抓紧!对!显然,你要抓的是握武器的那只手。
很好。
现在来看一下这幅照片。
这是死者,是犯罪档案处的人拍的,你看到了什么?埃米尔,加莱的左手腕给捏得青肿了。
什么事,塔迪冯?内韦尔接通了?没有?你说女招待们一致认为加莱不是左撇子?谢谢你,你可以走了……我们私下里说说……德·圣-伊莱尔先生……你怎么解释这一点?加莱不是左撇子,然而,他却是用左手握住了武器!只要你留意一下那张照片,那上面证明他的右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对这一疑点,我看只有一种解释……看……我想把小刀刺进自己的心脏……我怎么办呢?看着我的每个动作……我用左手握刀。
因为只有用这只手才能把刀刺向准确的方位……我的右手比较有力……以我的右手使劲压在左手上……等一等!就像这样……我的右手抓住左手手腕……我捏碍非常用力,因为我很激动,知道它就要刺痛……我捏得太用力,捏青肿了自己的手腕。
他漫不经心地把小刀扔回到桌上。
当然,如果你接受设想出来的事实……那么你也会接受加莱是自杀这一看法……但是,他的胳膊没那么长,可以握一把手枪在二十英尺外的地方向自己的脸开枪,是不?同你一样,他们说,从前在军队里,让我们再想想其他的情况!圣-伊莱尔仍然勉强地微笑着。
不过他的眼睛瞪视着,目光不断地转动,始终不离开梅格雷。
梅格雷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做了许多谁都会那么做的没有意思的动作,如拿起粉红色的卷宗,打开,又合上,把它塞在绿色卷宗下面,然后又突然走过去,变动一下死者的一只鞋子的位置……跟我来……对,从窗户里出去……现在我们在蕁麻巷里了……让我们想像一下,这是星期六黄昏,这是晚上,我们可以听见集市的喧闹声和游艺打靶场的声音……也许还能看到旋转木马忽隐忽现的灯光。
埃米尔·加莱已经脱去外套,他登上了墙头,对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况且他还有病。
体力受到了影响,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跟着我。
他带着他走到园门那儿,打开,又把它关上。
给我钥匙……好……这扇门是关着的,钥匙总是放在那儿两块石头中间的缝隙里……你的花匠亲口对我说的……现在我们在你的别墅里了……别忘了天很黑……记住,我们只是在试图弄明白某些证据,或者说,我们是在确证一些矛盾的证据,适合……请从这儿走!现在我们设想一下,在花园里,有一个人由于埃米尔·加莱在做的一切而感到焦急,一定有好几个人在焦急……加莱是个骗子……天知道他还得对什么负责。
在墙的这一边,当时有一个人,像你或我这样一个人,他注意到加莱那天晚上很紧张,也许知道他已处于绝望的境地……这个人,我们暂且把他叫做X吧,像在代数中一样,他在墙边走来走去,突然他看到了埃米尔·加莱,那个化名为克菜芒先生的侧影出现在墙头,没有穿外套。
从房子那儿你能看到这一段墙吗?不……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我指的是什么?我什么也不指。
我们只是在开展调查,如果需要,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假设改上百次……等一下!我己经改变假设!X不是在走来走去……他看到了那些圆桶,他没有翻过墙去弄明白墙那边在发生什么事,而是拉过一只圈桶,站了上去。
就在这时,埃米尔·加莱的身影出现在夜空前……两个人没有说话,因为如果他们有话要说,他们早就互相走近一些了。
要听到离开三十英尺远的说话声,你不得不说得很响……再说,两个人在这种奇怪的处境里相遇,一个站在桶上,另一个在墙头上,他们都不想引起注意……此外,X是在暗处,埃米尔·加莱没有看见他,加莱从墙上下去,回到他的房间……想到这儿,情况变得比较困难了,除非我们假设是x开的枪……你这是什么意思?梅格雷已经爬上圆桶,又笨拙地下来了。
给我打火。
好。
你又用左手了!现在,我们不去考虑是谁开的枪,我们继续顺着X走的路线走下去……过来……他从这儿取出钥匙……打开院门……不过,他预先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下,拿了橡皮手套。
你得去问问你的厨子,她是否带橡皮手套拣菜,手套是不是已经不见了……她的脑子清楚吗?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远处响起了一声滚雷,但是雨一滴也没有下。
让我们继续讲下去!现在院门已经开了,X走到窗子前,看到了尸体……你看,埃米尔·加莱死了……在开枪以后,立即用上了小刀,医生说得非常肯定,血迹证明了这一点……嗯,我们原先认为,从所有的表象看,这一刀是受害者自已刺的……在壁炉里,有一些烧焦的纸片,还是热的,我们发现加莱的火柴也在那儿……那个X在手提箱里翻找,也许还翻了钱包,他小心地将钱包放回死者的口袋里,离开了房间,他忘记锁上院门,忘记把钥匙放回原处了……然而,钥匙还是在草丛中找了回来……梅格雷有一会儿没有向他的同伴看一眼,此时注意到他显得不安。
好……还没完呢。
我觉得我还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案子……既那么复杂同时又那么简单……我们知道,不是吗,那个把自己叫做克莱芒的人是个骗子……我们发现他把所有行骗的证据都销毁了,好像他预料到要出什么重要的、决定性的事情。
这边走!这儿是旅馆院子,左边就是埃来尔·加莱那天下午要求住的那个房间,房间已有人住了,旅馆没有答应他……那天下午他的情况和晚上一样,不管怎样,到星期意早最,他得弄到两万法郎,否则,被诈他钱财的人将把他送进警察局……假设他住到了这个房间……那就不用穿过巷子,爬上墙头了!因此登上墙头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或者换句话说,可以用其他方法代替,院子为此提供了方便。
在这个院子里,我们看见了什么?一口井!也许你会告诉我,他想跳井……但对这话,我要回答说,他可以很容易地淹死自己,只要离开他的房间,穿过走廊,从那儿出去就行……不!他得有一口井和一个房间在一起……什么事,塔迪冯先生?内韦尔的电话接通了……税务检查员?对……来,德·圣-伊莱尔先生……既然你想帮助我,对调查的每一步你都应该在场才对……戴上另一个耳机……喂!我是梅格雷探长……什么也不角害怕。
我只想问你一个我刚才才想到的问题……你的朋友加莱……他是不是左撇子?你说什么?……是左撇子,而且还是用左脚的?他用左脚外侧踢足球?你能肯定?不,就这些,谢谢……还有一个小问题:他懂拉丁文吗?你干吗发笑?一个劣等生?差不多那样?很奇怪,是吗?告诉我——你看到过死者的照片没有?没有?显然,从西贡的那些日子以来,他的容貌已经改变了……我有的唯一的照片,是在吃规定饮食期间照的……不过,也许就这几天里,我要介绍一个很像他的人给你……谢谢,没错!……梅格雷挂上电话,毫不喜悦地哈哈一笑,叹了口气:你瞧,一个人昏头昏脑会作出多大的错误判断?迄今为止,我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以一个假设为前提的,我们打交道的这个埃米尔·加莱不是个左撇子……因为,他如果是左撇子的话,他可以用小刀对付袭击他的人……你看,相信旅馆经理和女招待的话是怎么回事……塔迪冯先生已经听到了,看来神态拘谨。
晚饭已经准备就绪。
过一会儿吧,马上就结束了,特别是因为我怕德·圣-伊莱尔先生一定要不耐烦了。
我们回到犯罪现场去,你不反对吧?他们回到房间,他突然说道:你看到过活着的埃米尔·加莱?……我说的话或许会让你发笑……是的。
错开开灯,天气这么恶劣,天黑得比平时要早一个小时……嗯,我没有看到过,自案件发生以来,我一直试图想像他活着的时侯!为了做到这一点,我要呼吸一下他呼吸过的空气!……接触一下和他一起生活过的人……看看这张照片……我敢肯定你会像我一样这么说,可怜的家伙!尤其是在当你知道医生对他说他只能再活三年的时候。
严重的肝病……衰弱的心脏就等着有个借口停止跳动……我想把这个人想像成一个活人,不仅是在空间中而且在时间中……可惜,我只能回溯到他结婚的那个时候,婚前的情况,他连妻子都不愿告诉……她只知道他生在南特,曾在印度支那住过几年。
但他没带回来一张照片或一件纪念品。
他从来没说起过那段生活……他是个小小的旅行推销员,有一笔三万法郎的积蓄……就是到了三十岁上,他仍然是皮包骨头、笨拙而性情阴郁。
他遇上了奥罗尔·普尔让,决定娶她为妻……普尔让家的人都一心往上爬……她父亲压力沉重,没有足够的钱继续维持报纸的出版……但是他曾经是一个偷窥王位者的私人秘书!他和公爵和王子通过信里……他的大女儿嫁给了一个制革厂老板。
加莱在那个圈子里显得很寒酸,就算他被接纳进入这个圈子,那也只是因为他同意把那一小笔资金投入《太阳报》的事业中……他们好不容易才容忍了他,对普尔让家来说,一个女婿干推销廉价礼物的银器这种工作,真是辱没身分。
他们千方百计让他有点儿雄心壮志……他拒绝了。
他并不热中于干一番大事业。
那时他的肝脏已经很不好……他梦寐以求的是和妻子一起在乡村过宁静的生活,他很爱她。
但是她也老对他唠叨!她的姐姐们甚至无礼地把她看作一个穷亲戚,她们因她的婚事反对她。
老普尔让死了……《太阳报》完了。
埃来尔·加莱继续向诺曼底农民推销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作为礼物用的廉价餐具……除此之外,他钓鱼,发明钓鱼小机械、拆卸钟表……以此为乐,他儿子继承了他的体格和他的肝病,但是他具有普尔让家的那种野心。
所以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埃米尔·加莱决定试着做一件事……他有《太阳报》的合订本。
他发现有许多人只要有人对他们谈到拥护王朝的事业,就拿出数目相当可观的钱。
他试着去做……关于此事他一个字也没吐露过……也许开始时,他还继续干着推销负的工作,诈骗的收入比他当推销员的要多。
不久,他能在圣法儿若开发区买下一块地,他在那里盖了一所房子……他把办事有条理和严格遵守时间的特点运用到新行当中。
他对他的家庭害伯得要命……因此对他们来说,他仍然是尼埃尔公司在诺曼底的代理人。
他没有发财。
保王主义者人数不很多。
其中有一些人花钱很吝音……但是,不管怎样,这是一笔相当不错的小收入,只要投有人非难他,靠着这笔钱,即使很少或完全没有雄心壮念,加莱也能在自己的家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他喜爱自己的妻子,尽管她有缺点。
也许他也喜爱他的儿子……岁月流逝……他的肝病越来越严重……加莱一次次发病,这使他感到启己活不长了。
于是他申请投保人寿保险,保险金高得足以保证使他的直系亲属在他死后能保持和现在相同的生活水平。
他疲于奔命……克莱芒先生越来越频繁地拜访外省的花园别墅,追踪旧王朝的王公未亡人和乡绅们。
你在听我讲吗?嗯,三年后……个叫雅各布先生的写信给他。
这个稚各布先生知道他在干什么行当,向他提出要钱,每两个月一次,一直不断,作为他保持沉默的代价……加莱还有什么办法?他是普尔让家的耻辱——穷亲戚!他们不在乎在新年时给他寄上一张贺年卡,但他的连襟们,考虑到自己的前程,宁愿不和他见面。
6月25日星期六这天,他在这儿,口袋里装着雅各布先生的最后一封信,信上要他在星期一前付出两万法郎……前不久,我试着处于他的地位,按他的路线从火车站走到旅馆。
显然,你无法在一天内骗取保王主义者两万法郎,即使有最最巧妙的借口也不行。
总之,他没有这么做。
他来拜访你——两次!第二次和你谈过话以后,他要求住一间俯瞰院子的房间。
他是不是希望从你身上弄到两万法郎?不管发生什么事,事实反正是:到那天晚上他的希望完全落空了。
好,如果你能告诉我,他想在那间没要到的房间里干什么,那么,我们就将知道他为什么要爬上墙头了。
梅格雷没有抬起眼来看他的同伴,这位同伴的嘴唇在颤抖。
想得真妙……太妙了……尤其是关于一我的那部分……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父亲去世时你多大了?十二岁。
你母亲还健在吗?生下我不久她就去世了……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是亲戚把你带大的吗?我没有亲戚。
我是圣-伊莱尔家最后一个。
我父亲死后,留下的钱刚够供我吃饭和上学,在布尔日的一所学院里,直到我十九岁。
没料到我从一个表亲那里得到了一笔意想不到的遗产,当时大家都忘了他还活着……我想他是生活在印度支那!对,在那儿某个地方……他是个远房表亲,连姓都不一样。
他叫迪朗蒂德·拉罗什。
你什么时候得到这笔遗产的?二十八岁时……那么从十八到二十八岁这段时间呢?这段时间我生活艰难,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
正相反!现在时间晚了,探长——我想也许这样比较好,如果……等一会儿,我还没有让你知道有了一间房间和一口井后能干些什么。
你身上带枪吗?没关系,我有……什么地方一定有根绳子。
好。
紧跟着我……我把绳子系在枪把上。
我们估摸它六至七码长或多一点,反正没关系……去到路上拿一块大石头来……圣-伊莱尔再次欣然服从,拿回来一块石头。
用左手!梅格雷说,别介意。
现在我把石头稳当地系在绳子的另一端......如果我们把窗台想像成井台,我们就当场试验一下......我让石头的一端落下去。
石头落到井里,手枪在我手里面......我向某个人开枪,随便那一个......比如我自己吧......然后松开手怎么样了?悬在井水上方的石头沉到井底,把拴在绳子另一端的手枪也带了下去。
警察来了,发现一具尸体,但没有找到凶器……他们怎么推断?一起凶杀案!太对了!梅格雷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烟斗,现在没有必要再向他的同伴借打火机了。
他收拾起加莱的衣服,像一个人终于完成了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浑身轻松似的,他用十分自然的口吻说:现在,去取那把手枪吧。
可是——手枪在你身己手里嘛……你没有放手脚!我的意思是,去把那把杀死加莱的手枪取来。
快!他把裤子和背心挂在木钉上,旁边是那件已经挂在那里的外套,衣服的胳膊肘已经磨破、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