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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意交易

2025-03-30 06:15:20

因为梅格雷转过身背对他,圣-伊莱尔不再要隐瞒自己真实的感情,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交织着害怕和仇恨的复杂神情,尽管这样——也有几分自信。

你还在等什么?他心一横,从窗子里出去,走到巷底的院门那儿,进了花园不见了,这一切做得那么……以致探长有一点儿担心,他仔细倾听着,看看能否听到一星半点声音。

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从河堤的方向可以看见从平台那儿射出的一束灯光,还可以听到旅客轻轻的对话声和刀叉的相碰声。

突然,墙那边的树枝动了一下。

天黑沉沉的,梅格雷几乎看不出墙头上圣-伊莱尔的身影。

树杈啪地响了一下……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你来拿好吗?探长耸耸肩,没有动,那个人只好从原路走回来。

他进了房间后,立即把武器放到了桌上。

他似乎很镇静。

他笔直站着,几乎是洋洋得意地,尽管明显有点儿尴尬,碰了碰梅格雷的胳膊。

你对两万法郎怎么说?他紧张地咳嗽起来。

他原想给人一种大人物的印象,非常自在——但现在,他的脸越来越红,连话也说不出了:嗯,我也许可以拿得出三百……梅格雷看看他,既不激动也不生气,只是在那双眼皮低垂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讥讽的神情,他不知所措起来,往后退了退,朝房何四下看看,似乎想找到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

这是个迅速的变化,他所能做的只是挤出一丝粗俗得微笑,即使这样,他的脸也渐渐成了朱红色,眼睛在闪着焦急的神色。

他的大人物的角色扮演得并不成功。

他尝试另一种策略:冷嘲热讽,更切合实际。

你看着办吧!不会怎样,也许我有点儿天真。

你能怎么样呢?……法律在我一边。

这话听起来同样不真实,作为对照,也许梅格雷从来没有使人感到他有那么平静、自信的权威态度。

他的块头很大,他走过电灯泡下时,头碰到灯泡,他的肩膀那么宽,把窗子的空档整个儿都撑满了,就像中世纪的贵族,穿着袖子鼓起的衣服,填满了古老油画的画框。

他继续整理着房间,但此时动作更慢了。

你毕竟知道得很清楚,我没有杀害他,是吗?圣-伊莱尔紧张地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声音很响地擤了擤鼻子。

坐下。

梅格雷对他说。

我喜欢站着……坐下。

在探长转过身面对着他时,他像个吓坏了的孩子那样乖乖地坐下了。

他显得鬼头鬼脑的,脸上露出一个感到自己和要求的角色相差太远、但仍然试图硬顶着上的人那种焦急的神情。

我想,梅格雷咕侬说,没有必要把内韦尔那个税务检查员找来认一认他的老朋友埃米尔·加莱吧?没有他,我也能查清事实真相。

不过多花一些时间罢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感觉到在这个案子中,有什么事对不起来。

不用你尽力去理解。

在所有的证据材料合在一起时,案情非但没有简单化,反而叫人糊涂,于是我知道,有人布下了假的线索。

这个案子里的一切,没有例外。

都是假的......没有一样是对得起来的......枪击和刀刺。

俯瞰院子的房间和墙头......左手腕上的乌青和丢失的钥匙......甚至那三个可能的嫌疑犯......但是最主要的是埃米尔·加莱这个人对不起来,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如果税务检查员什么也没说,我早就进一步去调查死者的过去了……我早就到那所公立中学去了,我会在那里发现真相……事实上,你在南特那所公立中学里不可能呆很长时间……两年,我被开除了!没错!在那时你就踢上足球了,而且很可能就在追求姑娘了!你看这多么不相配!看这张照片……不……看着它,你在公立中学墙头与姑娘约会时,这个可怜的家伙只得照料着自己的肝。

把所有的证据收集起来我得费一些时间……这没有关系,我知道主要的关键……这个人他突然需要两万法郎,他所以在桑塞尔,唯一的目的就是问你要这笔钱……你看到了他两次:傍晚时你看到他在墙头上,你肯定他要自杀,是不是?或许他也是这么告诉过你的?没有。

但是他确实非常激动。

下午,我真被他说话那种断断续续的样子吓一跳。

你拒绝给他两万法郎?我没有别的办法,因为那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最后,我能肯定,我一定会给弄得分文不剩的……。

是不是你在西贡替公证人工作时听说他是一笔财产的继承人?是的,一个模样古怪的职员来看我的老板。

一个怪老头,他在丛林里生活了二十年,三年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白人。

他因为发烧和吸鸦片,己经耗尽了体力……他们谈话时我在场……‘我不久于人世了,’他说,‘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族还有没有人活着……也许还有一个姓圣-伊莱尔的,但我不大相信,因为我离开法国时,我们家族留在那儿的唯一的人看起来是那么消瘦,他一定已经死于结核病了。

如果有继承人的话,你可以找到他,他将是我唯一的财产继承人。

’所以你在那时就已想到很快富起来?梅格雷含含糊糊地说。

梅格雷感到在他面前这个浑身冒汗、神情困窘的五十岁的男人背后,他能看到那个性情快乐、身体健康而不择手段的家伙,为了将一个土著姑娘弄到手,搞了一个荒唐的结婚仪式,说下去。

不管怎样,我不回法国也不行,因为那些女人……我在那儿做得过份了一些……那些做丈夫的、兄弟的和父亲的都在追踪我……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找到一个姓圣-伊莱尔的人,这可不容易……我通过布尔日的公立中学查到了蒂比瑟,他们告诉我,他们不知道他变成怎样一个人了。

但我从他们的嘴里了解到,他是个性情忧郁,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在学校里根本没有朋友……上帝……他当然没有朋友!梅格雷哈哈笑道。

他一个子儿也没有、除了他的膳宿费付清以外,他什么也没有,就这样一直维持到中学毕业。

当时我的想法是,通过某种手段,把这笔遗产分开,我不知道怎么去做……但后来我明白把这笔遗产分开比全部独吞更困难……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找到了他——在勒阿尔弗,他在那儿正试图去当客运班轮的服务员或译员……他口袋里还剩有十至十二法郎的钱,我请他喝了一杯,然后我不得不从他嘴里把他的背景情况一点一点掏出来……就是在那时,他也只是极其简短地回答我。

他曾在一所别墅里当过家庭教师,替鲁昂的一个出版商当过校对,在一家书店当过职员。

他穿着一身样子可笑的晨礼服,红棕色的胡子参差不齐,看起来很愚蠢。

我下了很大的赌注。

我告诉他,我想到美国去挣钱,在那儿,没有什么比有个头衔的姓名对一个人更有帮助了,尤其是在和女人打交道的时候……我向他提出花钱买他的姓名,我有一小笔钱,我父亲过去在南特是个马贩子,留给我一些钱。

我付给他三万法郎替自己买下了蒂比瑟·德·圣-伊莱尔这个名字……梅格雷朝那张照片看了一眼,上下打量着另一位,最后紧盯着他看,所以尽管没有别人催,他也带着不自然的强调口吻说下去了。

一个生意人也会这么做的,他买下两百法郎的股票,知道一个月后能以五倍的价格卖出去,是不是?为这笔遗产我不得不等好几年呢。

那个丛林里的老白痴还不肯死……那时我是个挨饿的穷光蛋我们差不多同年……我们只要交换证件就行了。

他只要同意永远不再踏进南特,他可能会在那儿碰到一个认识我的人。

对我来说,几乎不需要任何防御措施……真的,蒂比瑟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在他有工作的时候,他也多半不愿说出他的真实姓名,因为他觉得很难堪……有谁听说过意个叫蒂比瑟·德·圣-伊莱尔的在书店里工作?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在报上看到了关于那笔遗产的一个小小的启事;要找遗产继承人,如果有的话,前去领取。

所以现在你还认为我没有挣到那个居在丛林里的老人留下的一百二十万法郎?梅格雷沉默不语,这使他受到了鼓舞,他已恢复了自信,甚至随时还会向他眨一下眼呢。

当然,在这段时间里,加莱已经结了婚,他结婚没有发财。

一听说这个消息,他就赶到我这儿,怒气冲冲地指责我!弄得我真以为他会杀了我……我给了他一万法郎,最后他决定接受这笔钱……但是六个月后他又来了……之后又来了……他威胁说要揭露事实真相,我试图向他指出,他也会像我一样被判有罪……此外,还有他家庭……他似乎怕他们……他渐渐镇静下来了……他衰老得很快……穿着晨礼服,蓄着山羊胡子,皮肤黄黄的,眼圈发黑的眼睛,我为他感到难过……他开始扮演乞丐的角色!……他总是开口要五万法郎……每次总保证说:就这一次!然后,他拿着一两万法郎就走了……不过,你要是把我过去十八年来给他的钱加起来,数目着实不少!我再说一遍,如果我态度不坚决,我本来会最终全部失去那笔钱的!我也在工作。

我在寻找可靠的投资项目。

我买下了你看得见的别墅以北一直到葡萄园的全部土地……在这段时向里他干了些什么?他自称是个旅行推销员,是某个公司的代理人,而事实上,他在干的唯一的工作是向别人乞讨……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工作了……自称克莱芒先生,这你已经知道了,他总是到处去寻找诈骗的对象……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他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来。

在出事的那个星期六,他想立即要拿到两万法郎。

即使我愿意给他我也拿不出,因为银行已经关门了……再说,不管怎样,难道我还没有付够吗?我把这意思对他说了,我把他叫做废物……他那天下午又来试了一次,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几乎使我恶心。

一个男子汉没有权利让自己下贱到这种程度……生活是一场赌博……你不是赢就是输!即使这样,你也总要有一点自尊心……你也这么对他说的?梅格雷打断了他,口气出人意料地和气。

我干吗不说?我希望让他振作些,我提出给他五百法郎……靠在壁炉架上,探长把死者那张照片朝自己拉过来。

五百法郎?他重复了一遍。

我把记事本拿给你看,那上面记着每一笔花销……它会向你证实,他总共从我这儿榨取了二十万法郎的钱……那天晚上,我在花园里……不怎么快活。

我神经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墙边有动静。

接着我看见他在那棵树上面干着什么……我看不清楚……开始,我还以为他要干掉我……但他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爬到一只圆桶上……他已经回到他房间去了,正站在桌子旁边,脸冲着我……他看不见我……我不明白……我向你保证,当时我吓坏了。

子弹从离我十码外的地方射出去,加莱没有动。

只是他的右脸颊全是红的……在流血……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同一个地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梅格雷从壁炉台上拿过那支左轮枪。

有一段金属线,那种钓梭鱼用的线,仍系在上面。

枪管下面固定着一个小马口铁盒子,里面露出一个像在大拍卖时买的那种小小的自扳装置,它只包括一根弹簧,把它卷紧了几秒钟后就自己弹开了。

然而,在这个案子里,有个三次引发装置,必然会产生三次射击。

第一次枪响后,弹簧一定轧住了。

他同伴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只是他的右脸颊全是红的,在流血。

他仍然一动不动站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同一个地方看,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不错!还有两颗子弹--他对于手枪射击的准确性没有把握。

但是有三颗子弹,他可以肯定至少有一颗能击中脑袋。

另外两颗子弹没有打响,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小刀。

把小刀刺进胸膛后,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像块石头似地倒在地下...他死了,当然,我第一个念头是,这是报复!他肯定会留下遗嘱的,它会揭出事实真相,说不定还会指控是我杀了他呢……你是个谨慎的人,你生性沉着,所以到厨房里去找橡皮手套。

我会把指纹留在房间里吗?我从院门出去……把钥匙放在口袋里……我去得没有收获……他自己把所有的材料都烧了……我感到害伯……他的眼睛睁开着,使我感到心烦意乱……我赶紧回去了,匆忙中忘了锁园门……看到他真的死了,你要是我会怎么办?那天傍晚,我在公证人家里打牌,听到枪又响了,我更害怕了……我去仔细看了一下手枪……我没敢碰它,因为如果他们开始怀疑我了,那么,那把枪是证明我无罪的主要证据。

那是一把六响自动手枪,我知道第二枪响过以后,弹簧轧住了。

一星期后,由于气候环境起了些变化,轧住的地方松开了。

但是还会剩下三颗子弹的,是吗?从那时起!我就把时间用在花园里!在那里走来走去倾听着……比如就是现在,我们俩都在这间房间里,我也注意别靠近桌子站着……但是你没有阻止我,当我吓唬你说要检查你的房子时,是你把钥匙扔在路上……旅馆的旅客们已经吃完晚饭,正在散步,可以听到他们走在路上的脚步声,从厨房里传来洗盘子的断断续续的磕碰声。

我提出给你钱是不对……梅格雷差点笑出声来,如果他没有想法克制住,这可是相当吓人的笑声。

站在他的同伴面前,那人比他矮一个头,肩膀也只有他一半那么宽,他带着既憎恨又可怜的神气看看对方,他的一只手悬空着,似乎要突然抓住那人的脖领或是将他的头撞在墙上……然而,这个冒牌的蒂比瑟·德·圣-伊莱尔想证明自己无罪和恢复自己自信的希望显得有点可怜。

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流氓,他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流氓行为,也许他跟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十足的流氓。

瞧,他正试图厚着脸皮混下去!每当梅格雷有走动的迹象,他就赶紧往后退,如果探长搭起了胳膊,他几乎肯定会躺倒在地板上躲避的。

当然,如果他妻子需要什么,我打算帮助她,悄悄地!只要我力所能及……他知道法律在他一边,但即使如此,也不是滋味。

他对此并不感到高兴,为了从探长那儿听到句好话,他原会给许多好处的,而探长似乎是在玩弄他。

他自己己经为她做好了安排……是的,我在报上看到了。

一笔价值三十万法郎的人寿保险金里……真不可思议……梅格雷再也忍不住了:不可思议,是吗?这个人在青少年时代口袋里一个子儿的零花钱都没有!你知道公立中学……法国中部的绝大多数大户人家把他们的孩子送往布尔日……圣-伊莱尔是个了不起的姓,像其他家族一样古考而显赫,只是蒂比瑟这个教名挺可笑……他这个人怎么样呢——他吃规定的饮食,去学校上课,但是他没有钱买一块巧克力条、一个哨子甚至几粒样子……在娱乐活动时,他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低年级的同学们差不多跟他一样穷,可能都同情他……他离开了学校;在书店里卖旧书。

他害着肝病,穿着一套晨礼服,带着一个有名字的旅行箱,毫无希望的从这个工作换到那个工作。

他没有任何可以出卖的东西,可是他有这个姓,终于有一天,有人提出要买他的姓……日子仍然过得很可怜,但至少他摆脱了他的姓。

姓了加莱,他的地位比较有利了,成了一个普通人,他的灵魂和肉体得到了统一……只是他的新家庭里的人把他看成是个流浪者。

他有妻子和一个儿子……他的妻儿责备他,因为他没有能力发迹,挣不到钱,或像他的连襟那样成为一个市议员……这时,他三万法郎卖掉的姓一下子值一百多万法郎。

那个姓是他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也是给他带来最大痛苦和耻辱的东西,也是已经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个以前叫加莱的人,一个寻欢作乐的家伙,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不时地施舍给他一小笔钱。

不可思议,你说,他什么也没成功。

他一辈子忧郁过度。

甚至都没有人帮他一把。

他的儿子不愿受他约束,在自己能独立生活时离开了他,留下他继续做他的普通的人。

只有他妻子认命了,我不想说她是他的安慰,或者说她对他有帮助。

她认命了,因为她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只是个可怜的吃规定饮食的人……他留给她三十万法郎!比他活着的时候她拥有的钱还多。

三十万法郎——足以使她姐姐赶来看她,也博得了那位市议员赞同的微笑。

他这样过了五年,他的肝一次次发病,那些保王主义者给他的钱不会超过给一个乞丐的。

他不时在他们那儿哄骗到一千法郎。

但是一个叫雅各布的人把他好不容易用这种方法骗到的钱绝大部分都拿走了。

多离奇,是吗?加莱——圣-伊莱尔即使他自己的开销本来就少得可怜,他还是不得不减少,他仍然坚持付人寿保险费,一年得付出两万多法郎。

他知道,在他完全陷入绝境的时候,他干这事的日子也就到头了,除非他的心脏自已出毛病……一个可怜的人,来来去去孤身一人,不管怎样,在哪儿也不自在,也许除了钓鱼的时候,始终孤独一人。

他生不逢时,他的家越来越败落,而且他们犯了个根本的错误,把他们好不容易省下的几千法郎全都用来付他的学费。

他做了一桩糟糕的生意,卖掉了自己的姓。

他还做了一桩糟糕的买卖,在保王主义者的事业烟消云散的时候,去做他们的工作。

他在婚姻上也糟透了,他的儿子像他的大姨和连襟!每天都有人死,而这些人并不想死,他们生活幸福、身体健康,但是他呢?却不能死,尽管他想死。

如果是自杀,保险公司是不会付钱的……他摆弄手表和弹簧……他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不能再继续混下去的日子快要来到了。

最后,雅各布先生提出要两万法郎,他没有弄到!没有人会给他这笔钱,他口袋里装着弹簧。

为了使他的良心平静,他去敲了那个顶替他得到百万法郎的人的门。

他毫无希望了……然而他回来了。

只是他已经要求住一间俯瞰院子的房间,因为他对那个弹簧器械没有把握,情愿用更简单一些的办法,利用那口井……他过着一种反常的不幸的生活。

发生什么情况了?俯瞰院子的那间房间有人住了。

所以他终于只好爬上墙头!有两颗子弹没有射出!你自己说的:他的脸颊全是红的……在流血……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看同一个地方,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他不是一辈子都在等待着什么吗?等待着小小的好运……甚至那也没有!好运气经常会有,当某个好运来临时,绝大多数人甚至都还没注意到……他不得不等待着另外两颗子弹,可一直没等到……他只好靠自己来解决了。

梅格雷停住不说了,一下子拚命咬紧牙关,以致咬在牙齿之间的烟斗柄给咬断了。

他的同伴眼望着别处,觉得难以开口说话,咕囔了一句:这也不能改变他是个骗子这一事实!梅格雷足足看了他一分钟,一动不动,眼睛里闪着怒火。

他的一只大手抬了起来,他感觉到小别墅主人害怕而紧张,梅格雷把手抬在半空中,好像在欣赏这一令人惊恐的时刻,最后,他在同伴的肩上拍了一下,你说得不错!他是个骗子!至于你,法律在你一边,不是吗?你应该比我更懂得法律,但我倒想……但是,当然!当然啦!还有合法的权利嘛!法律规定,如果做儿子的用欺骗手段拿到父亲的钱财,这不算犯法或犯罪……这就是说亨利·加莱和你一样没什么要害怕的。

到目前为止,他只弄到了十万法郎……加上他情妇的五万……一共也只有十五万法郎,而他需要五十万法郎才能离开这里住到乡村去,因为医生说他应该到乡村去。

你说的,德,圣一伊菜尔先生!不可思议!没有犯罪!没有凶手——没有一个人有罪!没有人会被关进监狱。

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有我可怜的死去的朋友,要不是他想出周到的办法,躲避开法律的话,他躺在圣法尔若的墓地里,躺在一块价格不太贵但看起来格调高雅、显赫的墓碑下……给我火柴!啊——现在不用担心你的左撇子了……此外,你没有理由一定要担任现在在桑塞尔发起组织一个足球俱乐部这样的美事。

你可以当赞助人。

蓦地,他的脸色一变,说道,出去……但是……我……出去!圣-伊莱尔又摇晃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恢复镇静。

我认为你言过其实……如果……不是从门里……从窗里出去!你知道怎么走,不是吗?等一下!你忘了钥匙了……等你平静下来后,我要……对啦,你要给我一箱汽酒,你向我提过的……圣-伊莱尔不知自己是该微笑呢,还是该害怕。

他看到梅格雷的硕大的身躯朝他走来,他本能地朝窗口退去。

你还没有给我你的地址……我会用明信片寄给你的……跳过去!别忘了,以你这样的年纪动作还是轻快的!他嘭地一下关上窗子,发现又是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了,在没有灯罩的电灯刺眼的灯光下注视着。

那张床就像埃米尔·加莱进房间时一定会看到的完全一样,耐磨的黑布、晨礼服软绵绵地挂在墙上,梅格雷恼火地抓过壁沪架上的照片,把它放进一个印有犯罪档案处字样的淡黄色牛皮纸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下加莱太太的地址。

十点过后不久,可以听到平台上传来的鞋跟发出的声响,那些开车从巴黎来旅游的人正跟着手提式留声机的音乐在跳舞。

他们正在跳舞,塔迪冯先生,既对闪闪发光的汽车表示尊敬,又受到住在旅馆里的已经睡觉的旅客的抗议,夹在中间,着实为难,想方设法说服他们到里面的一个房间里去。

梅格雷沿过道走去穿过咖啡室,那儿一个搬运工正和校长一起在玩台球游戏,走到外面,他看到一对男女在跳狐步舞。

他们突然停住不跳了:他刚才说什么?他说旅馆里的人已经上床睡觉了……他希望我们轻一些。

吊桥上的两盏黄灯清晰可见,而且不时从卢瓦尔河面上反射出来。

我们能跳舞吗?只能在房间里跳。

啊!这本来多有浪漫情调!塔迪冯先生显得很一本正经,他说出这一看法,同时又眼红地看着这些准对付的人的汽车。

突然他注意到梅格雷了。

我把你进餐的座位安排在起居室里了,探长。

嗯——有什么新消息?唱机仍在响着。

二楼一个穿着约边紧身胸衣的女人看着这几个不速之客,一面对她丈夫(他一定已经躺在床上了)喊道:下去叫他们关上唱机!闹得人没法睡了,这有点过份了……在对面,另外一对男女——可能一个是店员,一个是打字员——正在乘汽车旅行的人身旁,希望和他们结成朋友,度过一个不像平时那样令人厌倦的夜晚。

我不吃晚饭了,梅格雷说。

是否请你把我的行李送到火车站,好吗?坐十一点三十二分的火车?那么,你要走了?我走了。

尽管这样……你真的还是要吃些东西的……至少,拿一张旅馆的纪念明信片。

塔迪冯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旅馆图象的明信片,从明信片低劣的质量和妇女服装的流行样式看,这明信片至少已有十二年了。

明信片上印着卢瓦尔旅馆,平台上挤满了人,一楼那儿插了一面飘动的旗帜,塔迪冯先生穿粉晚礼服,笑容满面地站在前门口,女招待们手端盘子,摆好姿势站在照相机前。

谢谢你……梅格雷把纪念明信片塞进一个口袋里,转身看了一下蕁麻巷。

在小别墅的一扇窗子里突然亮起了灯光,梅格雷肯定,蒂比瑟·德·圣-伊莱尔在那个房间里,他正要脱衣服;一面嘟嚷着自言自语:最后他到底只得服从道理……首先,我对它有合法权利,我和他一样懂得罗马法……他知道这一点。

再说,加莱只是个骗子……对……现在,没有人能指责我什么了,是吗?但是,他或许正有些害怕地看着房间黑黢黢的角落吧?在圣法尔若,加莱太太卧室内的灯光大概已经熄灭了。

她会轻轻地拍着身旁空着的地方,她的头发用一个个卷发夹卷着,暂时放下了尊严的架子,也许在入睡以前还会躺在被子下轻轻地吸泣呢。

不过,当然啦,她有姐姐来安慰她,还有市议员——她的姐夫。

不久,他们就会把她带回到舒适的家庭生活的氛围中。

梅格雷无精打采地和有些心不在焉的塔迪冯先生握了握手,因为塔迪冯先生正看着那两个乘汽车旅行的人,他们现在决定到旅馆里面去吃饭、跳舞了。

他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吊桥上回响着。

还勉强听得见河水在沙滩上打漩的潺潺声。

接着,为了使自己愉快些,他想到了亨利,在类似的环境里,年纪更老,脸色更加灰黄,嘴更大,嘴唇更薄,和埃莱奥诺生活在一起,她的容貌随着年龄的增长显得更加冷酷,体形渐渐失去了吸引力。

他们会吵架,会为一切争吵,会无缘无故地争吵!主要是为他们的五十万法郎争吵……他们一定会攒到这个数目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是个……我不允许你说我的父亲……不管怎样,在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一路睡到巴黎;他睡得很沉,模模糊糊的人影,令人讨厌地在他周围转来转去。

在利翁火车站的餐室里,他一口气喝下一杯兑了少许酒的咖啡。

等他付帐时,无意中带出了那张印着卢瓦尔旅馆图象的明信片。

他身边的一个女店员把一个羊角面包浸在一杯巧克力里吃着。

他把明信片留在帐台上。

在他转身又到外面时,他看到那姑娘梦幻般地看着塔迪冯先生旅馆周围的树木和吊桥的末端。

他想,也许她将要在那个房间里睡觉。

圣-伊莱尔会邀请她在他的别墅里和他一起喝一杯汽酒!你看起来好像刚参加葬礼回来?他回到夏尔-勒诺瓦尔大道他家的公寓时,梅格雷太太说, 你吃过了吗?吃过了……他自言自语,看着房间四周,对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感到高兴,从他下葬的时候起……他又说。

尽管她不可能听懂,不过,我情愿处理一具真的尸体,被凶手杀害的尸体……你十一点钟叫醒我好吗?……我得去向上司汇报……他不承认自己不想睡,但他睡不着,感到困惑不解:自己将怎么写报告。

他要说出事实真相吗?完完全全地和盘托出,那样就不仅要剥夺掉加莱太太三十万法郎的人寿保险金,还会使她反对她的儿子,反对埃莱奥诺,反对蒂比瑟·德·圣-伊莱尔,还会使她再次反对她的姐姐和姐夫。

那样会带来一系列的利害冲突、互相仇恨和没完没了的法律诉讼......甚至可能有某个认真的法官下令把埃米尔·加莱的尸体挖出来重新检验。

他的脸颊全是红的......在流血......他仍然一动不动站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同一个地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平静,没错!这就是他在等待的!梅格雷吼道,比他所说过的时间早得多就起床了。

过了一会儿,他耸起肩磅对局长说:一败涂地!只好把这个麻烦的小案子归档了。

’同时,他又说,据医生说,他活不了三年了。

所以我们说保险公司损失了六万法郎……但是,它的资本毕竟有9000万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