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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戴眼镜的年轻人

2025-03-30 06:15:20

这会儿只有两三群人还逗留在桌边。

可以听到楼上孩子们反对强迫他们去睡觉的抗议声。

从一扇开着的窗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看见那个大胖子了吧,呃?他是个警察!你要是不乖,他会把你关进监狱……在这段时间里,梅格雷一直边吃边懒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意识到耳边一直有个单调低沉的声音。

那是内韦尔的格勒尼埃侦探在说话,他只是为了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才这样的。

……啊!他们要是偷了他什么东西就好了……那一切可就简单多了。

今天是星期一,是不?……案件发生在星期六晚上到星期日早晨之间……当时在举行集市……这种时候,除了参加集市的人——这些人,不管怎样,我原则上是不信任的,还有各种各样古怪的人在周围乱逛……你知道这种乡村地区,探长!也许这儿甚至有比你们巴黎贫民区更坏的人。

事实上,梅格雷打断他说,要是没有集市,凶杀案立即就会被发现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说:就是因为打靶场和人群的闹声,才没有人听见枪声……你不是告诉过我加莱不是死于头上的枪伤吗?是医生那么说的。

验尸官证实了这种看法。

死者头上先中了一枪。

但是他好像还能活两三个小时。

紧接着,他的心脏被刺了一刀,他立刻死了……那把匕首已经找到了。

手枪呢?我们搜寻了,但是没找到……那把匕首在房间里吗?离尸体几英寸……加莱的左手腕上有好些青紫块……看来他受伤后好像抓住了那把匕首朝凶手扑过去……但是他已经没有劲儿了……凶手抓住了他手腕,把它拧过去,硬把刀刃刺进了他的胸膛……不光是我这么看,医生也这么认为。

那么要是没有集市,加莱肯定不会死的?梅格雷并不试图向他这个乡下同行吹嘘或炫耀自己的推理才能。

他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正循着这一想法追踪下去,很想看到结果可能会怎么样。

如果没有旋转木马、打靶场和烟火发出的喧闹声,枪声会被听到。

旅馆里的人也许会在动刀子前赶到现场。

夜已经降临。

除了河面上反射出的月光和竖在桥两端的两盏街灯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咖啡馆里,他们在打台球。

一桩奇怪的案子!格勒尼埃侦探断定,天哪!已经十一点了?我的火车十一点三十二分开,赶到车站要一刻钟。

我刚才说过,如果少掉些什么,那就好了。

集市里的人到晚上几点结束?半夜,那是规定的!那么,凶杀案发生在半夜以前,旅馆里的人还没有睡觉。

两人各自顺着自己的思路考虑,谈话断断续续进行着。

每次他都用克莱芒先生这个名字……旅馆老板一定告诉你了……他来得相当频繁……大约每六个月来一趟……从她第一次到这儿以来一定有十多年了……一向以克莱芒先生的名字出现,奥尔良人……他是不是有旅行推销员通常携带的那种箱子?我没有在他房间里看到这样的箱子……旅馆经理能告诉你……塔迪冯先生!…喂!……能请你过来一下吗?……这位是巴黎来的梅格雷探长……他想问你一个问题……克莱芒先生通常是否随身带一只旅行推销员的箱子?里面装满银器。

探长补充说。

没有!他总是带一只旅行袋,里面放着他个人的用品,因为他非常注意仪表。

等一下!只有一次,我见他穿着一件普通的外套,大多数时间,他都身穿黑色的晨礼服或是深灰色的……谢谢你!梅格雷的思绪转到了尼埃尔公司,加莱先生一直是该公司在诺曼底的总代理人,这个公司专营金银器和适合做礼物的物品:精美的小装饰物、具有某个时代风格的高脚玻璃杯、镀银的叉和匙、水果篮、成套的餐具及塘果盘……他吃了一小角女招待放在他面前的杏仁饼,装着自己的烟斗。

喝一杯吧?塔迪冯先生问。

多谢了。

他走过去拿了一瓶酒,和两位侦探坐在一起。

那么你,探长,就是负责调查这案子的?啊,真是一桩倒霉的案子,现在正值旅游旺季开始,你信不,今天早晨我这儿有七位旅客走了,住到贸易饭店去了!……祝你们健康,先生们……克莱芒先生已经死了……我习惯了这么称呼他……不管怎样,谁会想到这不是他的真名!平台上的人渐渐地越来越少了。

一个侍者在搬桌子周围种在箱内的月桂树,把它们沿墙排起来。

一列运货火车在河上驶过,他们三人无意识地看着火车冒出的红光,直到它开到山脚下。

塔迪冯先生从在一家大邸宅里当厨师开始他的事业的。

他朝同伴探过身去时神态仍然有点严肃,讲起话来略带优越感。

事情是那么地异乎寻常,他说着,用一只手掌暖着那杯白兰地,除了完全是巧合以外,此案可能根本不会发生……集市!格勒尼埃赶快说,飞快地朝探长瞥了一眼。

我不明自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克莱芒先生星期六早晨到达时,我给了他一间蓝色的房间,在那儿可以俯瞰蕁麻巷,我们是这么叫它的……那是你见到的左首那条路……所以这么叫它,因为这条路现在已经长满了蓖麻,不能用了……现在干吗没用了?梅格雷问。

你看到巷子那儿的那堵墙了吗?对……那是德·圣-伊莱尔先生家的围墙……在这儿,大家都叫它‘小别墅’,以区别桑塞尔古老的大别墅,它坐落在山上……从这儿你可以看见塔楼。

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花园——过去卢瓦尔旅馆还没建的时候,那个花园一直延伸到这儿,入口处装着熟铁大门,在蕁麻巷底。

现在大门还在,不过已不使用了,因为在过去五百码的路堤上己另开了一个入口。

嗯,不管怎样,我给克莱芒先生安排了那间蓝色的房间,窗子正好俯瞰这一边。

房间安静,没有人从那条路上走过,因为那是条死胡同……嗯,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那天下午他从外面回来时,问我是否还另有可以俯瞰后院的房间……我没空房间了……在冬天你可以挑选,因为来的都是常客……一些旅行推销员。

他们在固定的日子到这儿来……但是,在夏季,你信不信,这里大多数旅客来自巴黎……没有什么地方能及得上卢瓦尔的空气……嗯,我就告诉克莱芒先生这办不到,还告诉他,他住的那个房间实际上更好……院子里有鸡、鹅……他们还一天到晚从井里汲水,尽管链子已经上过油了,可吱嘎声仍不断会传来……他没有再坚持……但假定我给他换了一间俯瞰后院的房间……他就不会死了!……什么原因?……梅格雷咕哝道。

他们没告诉你子弹至少是从六码半远的地方射来的吗?房间只有五码多一点。

凶手是在房间外面……他利用了蕁麻巷荒废无人这事实……他不可能进入后院内干这件事……再说,枪声也会被听见……再来一杯?当咬,这回我请客……那就有两个啦。

探长说。

两个什么?格勒尼埃问。

两个巧合,首先,集市的喧闹声淹没了枪声。

其次所有俯瞰院子的房间都客满了……他转向塔迪冯先生,他刚在几个杯子里斟满酒,当时你有多少旅客?三十四人,包括孩子……凶杀案发生以来,没有人离开吗?我告诉过你,有七个人走了。

圣·德尼一家。

他们来自巴黎郊区,我想……他是什么工程师,还有他妻子、岳母、小姨和她的孩子……顺便说说,这家伙不怎么懂礼貌,所以他们到贸易饭店去,我并不感到遗憾。

每家旅馆都有一种自己的旅客……随便问谁,他们都会告诉你,我们这儿住的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克莱芒先生住在这儿的时候干些什么?这很难说,他总是步行出去……有一个时期,我以为他在这儿附近什么地方有个私生子呢。

只是一种猜测,但你忍不住试图找出些理由来……他这个人非常有礼貌,看起来总是神情忧郁……我从没见他吃过一顿客饭……在冬天,你瞧,我们把顾客安排在一起吃饭……他却情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梅格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的黑漆布面的小笔记本,他用铅笔匆匆记着:1,给鲁昂发电报。

2,给尼埃尔公司发电报。

3,察看院子。

4,了解圣-伊莱尔的财产。

5,匕首上的指纹。

6,旅客名单。

7,贸易饭店的工程师一家。

8,星期日离开桑塞尔一的人9,请街头宣告员宣读布告,凡来报告在25日见到过加莱的人有赏。

内韦尔来的那位同行带着相当勉强的微笑注视着他的每个动作。

嗯?你已知道了一些情况? 一无所知!去发两个电报,然后我要去睡了……只有当地人打完了台球后还留在咖啡座里。

梅格雷匆匆去看了一下蕁麻巷,那儿曾是一座大别墅的主要车道,现在仍然有一条整齐的两边都是橡树的大道。

蕁麻巷内杂草丛生。

在这样晚的时候,那儿什么也看不见。

格勒尼埃准备动身去火车站了,梅格雷回来跟他告别。

祝你好运!不过我俩私下说说,这个案子真没劲——毫不激动人心,而且什么情况也没掌握……说实话,还好是你而不是我办理此案……探长给带到二楼的一间房间里,蚁子立即在他脑袋周围嗡嗡地飞舞起来。

他心情很坏。

手里的这项工作枯燥乏味,毫不叫人兴奋,太平常了。

尽管如此,一躺到床上,他并没有睡着,而是想着加莱的形象,一会儿想到他的面颊,一会儿是他脸的下半部分。

他躺在潮乎乎的被单里,不停地辗转反侧。

他能听见河水打在沙洲上的拍击声。

每一个案子都有它自身的特点,这一特点你迟早总会摸索到的,它往往掌握着破案的关键。

也许这个案子的特点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

圣法尔若的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一所平常的住房,屋内平常的家具。

男孩第一次领圣餐的照片,放在钢琴上的父亲的照片,身穿着对他来说嫌小的晨礼服。

桑塞尔的一切也都是平平常常的,一个蹩脚的乡村休假日,一个二等旅馆。

一切都明显地表明这个案子的暗淡而无法形容的特点。

尼埃尔公司的代理人,假银器,虚假的高贵,虚假的豪华。

一次巡回集市,一个打靶场,再加上焰火。

此外,还有加莱太太装模作样的高傲的架子,她那顶装饰着人造宝石的帽子,帽子在学校院子的尘土里滚翻过。

第二天早晨,梅格雷获悉,那遗孀坐头班车回圣法尔若了。

盛着埃米尔·加莱遗体的棺木放在一辆租来的卡车上,已经出发运往马格丽特宅邸,他感到松了口气。

他急于要结束这个案子。

其他人都走了,预审法官、和七个朋友一起去吃晚饭的医生以及格勒尼埃侦探。

感谢上帝,现在就他一个人了。

他能着手干他自己确定的事情了。

首先:等昨天晚上发出去的电报的回电。

其次:踏勘发生凶杀案的房间。

最后:考虑所有有可能作案的人,把他们列为嫌疑犯。

鲁昂的回电不久就到了,是警察局发来的:已查询驿站饭店工作人员。

出纳员伊尔马·斯特劳斯承认收到过写给她的信,内装一个叫埃米尔·加莱的人写的明信片,由她转寄出去。

每月报酬一百法郎。

此项工作她已干了五年,她认为她的前任也干过。

半小时以后,十点正,尼埃尔公司的电报到了:埃米尔·加莱自1912年开始停止为本公司工作。

镇公务员转悠着宣读公告的时间到了。

梅格雷刚吃完早餐,正在察看旅馆的后院,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地方,这时有人通知他,有一个修路工想跟他谈谈。

当时我正在通往圣蒂傅特的公路上。

他解释说,我看见了这位克莱芒先生,我认识他,因为我见过他好几回了,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他穿的那身晨礼服。

这时,从农庄车道上走来一个年轻人,他俩面对面地吵上了。

我想我离着他俩大约一百码的样子,但我可以肯定说,他们确实是在吵架……他们很快就分手了吗?没有。

他们往小山上走了一段路。

然后年纪大的那个一个人回来了。

半小时后,我又在贸易饭店那儿的广场里看见了年轻的那个。

他长得什么样子?高个儿,瘦瘦的……长脸,戴着眼镜……他穿什么衣服?我说不上来……但他好像是穿着灰的或是黑的衣服……我能挣到五十法郎吗?梅格雷给了他五十法郎,出发到贸易饭店去了。

前一天晚上,他还在那儿喝过开胃酒。

那个年轻人,6月25日,星期六,在那儿吃过午饭,但是招待他的当班侍者此时正在十二英里外的普伊度假。

你能肯定他没在这儿住夜?那他得在登记薄上登记……有没有人记得他?出纳员回忆说,那人要了一份不加黄油的细面条,厨房得给他单做。

年轻人就坐在那儿,看见左面那根柱子了吧。

他看起来一副病蔫蔫的样子。

天气开始慢漫暖和起来了,梅格雷也不再像早晨那会儿工作时那么厌烦和毫无兴趣了。

长脑袋?……薄薄的嘴唇!……对,宽嘴巴,显得很傲慢……他没有要咖啡,什么饮料都没要。

你知道这类顾客……为什么梅格雷的脑子里蓦地闪现出穿着第一次领圣餐礼服的那个男孩的照片?梅格雷今年四十五岁,有一半时间是在警察局不同的部门里度过的——刑侦处、社会秩序处、遣送处、风化处、铁道处、禁赌处。

尽管这样,这些经历足以使他抑止各种预感和对直觉的轻信。

二十四小时以来,父亲和儿子的那两张照片还是萦绕在他脑际,还有加莱太太那句很平常的话:他正在吃规定的饮食……并没有明确的计划,梅格雷走到邮局,要求接通圣法尔若市政厅的电话。

喂……我是司法警察局……能告诉一下加莱先生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吗?……明天,早晨八点。

在圣法尔若举行?对,在这儿!还有个问题,你是哪一位?校长……你认识加莱先生的儿子吗?嗯,见过几次……今天早晨为了证件,他来过这儿……他长得什么样?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个高个子……瘦瘦的?对……差不多吧……他戴眼镜吗?等等。

我记起来了!玳瑁镜框的眼镜……你知道他是不是有病?那我怎么知道?他看起来脸色苍白,这是肯定的……谢谢!十分钟后,探长回到了贸易饭店……太太,你能告诉我星期六那个顾客是否戴眼镜?出纳员使劲回忆着,最后摇了摇头。

是的……不……我记不起了……夏天来来往往的顾客太多了!,我还对侍者说他那张嘴长得像癞蛤蟆的嘴似的……过了一些时间后,他又看见了那个修路工。

他正在教堂后面的一个小酒吧里,和他的伙伴一起喝掉他的五十法郎呢。

你告诉过我你看见的那人戴着眼镜。

当然,年轻的那个!不是年老的那个……什么样的眼镜?嗯,很圆的镜片……黑的镜框……这天早晨起床时,听说死者的遗体已被运走,加莱太太、预审法官先生和那个警察也都走了,梅格雷感到高兴。

他希望自已终于能留下来着手解决一个明确的问题,希望自己不必继续去想像那个留胡子的老人的那张怪脸。

那天下午三点,他坐上了去圣法尔若的火车。

一开始,他只见过埃米尔·加莱的照片,后来见过他的半边脸。

现在,他只能看到一口永远盖上的棺木。

然而,火车开始启动时,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正在眼踪死者。

在桑塞尔,塔迪冯先生给他的老主顾斟了一巡阿尔曼涅克葡萄酒,带着失望的神气吐露说:他看起来很正直,这个家伙……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他甚至连房间都没看就走了!你们要看看他死的地方吗?令人吃惊,是不是?……这是内韦尔的警察干的……他们把尸体搬走时,用粉笔在地上划了个尸体轮廓……小心……别碰任何东西,行吗?遇上了这种事,你怎么也不知道你在哪儿才不会找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