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什么也没发现?钱。
还有什么?预备!至少我估计是这个词,‘备’字没有了——可能是‘备’。
梅格雷叹了口气,耸耸肩膀,离开了阴凉的房间,从早晨到现在,一个身材瘦削、红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一直俯在桌上,在做一件会使圣人都丧失信心的工作,年轻人的五官虽然不大匀称,但还算悦人,脸上有一种北方人沉着冷静的神态。
他名叫约瑟夫·莫尔,从他的口音中可以清楚地听出,他是佛兰芒人。
他在犯罪档案处化验室工作,应梅格雷之请来到桑塞尔,他现在给安排在死者的房间里,他已摆开仪器,其中有一只样子古怪的酒精炉。
从这天早晨七点起,他就没从桌上抬起过头,只有探长突然地走进房间或站在窗前俯瞰蕁麻巷除外。
什么也没发现?我……‘你们’……嗯?我只发现了我……‘你们’那个‘们’字还少了右半边。
桌上摆了几片很薄的玻璃片,他不时在玻璃片上涂上一层黏乎乎的液体,再将它放到炉子上烘烤。
每过一会儿,他就走到壁炉前,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烧过的材料纸灰,放到玻璃片上。
纸灰脆弱、易碎、一点碰不起,有时需要在热气中烘五分钟才能让它变软,然后他再把它们贴在玻璃片上。
在约瑟夫·莫尔面前放着一只比实验室略小一些的活动工具箱。
最大的那片纸灰约有两三英寸宽,最小的和灰尘差不多大小。
钱……预备……我……你们……这就是两个小时工作的收获,不过,莫尔不像梅格雷,他并不不耐烦,想到他只清查了七分之一的壁炉纸灰,他也仍然镇定自若。
此时,一只像金属那样闪闪发亮的蓝莹莹的大苍蝇在他脑袋周围盘旋,已经飞了有好一会儿了。
有三次,它还停在他的前额上,不过,他并不试图把它赶走。
或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它。
麻烦的是你走进走出总有一缕风吹过来。
他最后对梅格雷说,你己经弄掉了我一小片烧焦的纸了。
那好,我就从窗子里进出吧。
他这不是在说着玩,而是真的这么做了。
卷宗仍然放在这间梅格雷挑选做办公室的房间里,甚至它摆在地上的衣服和插在上面的小刀也没有动过。
梅格雷急于了解他安排的这项专业化验的结果,他无法静下心来等着。
每过一刻钟左右,都能看见他低着头、背着手,走在洒满阳光的巷子里。
然后他爬过窗台,满脸晒得通红、汗晶晶的,他擦着汗,一边咕吹道:进展并不太快嘛。
莫尔听没听见他的话?他的动作仍像修指甲者那样细心,他只担心着玻璃片,那上面粘着一摊摊不规则的黑乎乎的东西。
梅格雷特别着急,因为他无事可做,更确切地说,在查实凶杀案发生的那天确上烧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前,他不愿试图去证实什么。
他在巷子里踱来踱去,透过橡树叶的阳光和阴影在他头顶上方跳跃,这时,他的脑子里一遍遍地想着同一个想法。
亨利和埃莱奥诺·布尔桑有可能杀死加莱……在到火车站以前……埃莱奥诺可以在情人走了以后再回去杀死他……那么还有这堵墙和钥匙的问题……还有个雅各布先生,加莱藏着雅各布先生的信,显然是害怕……他走过去十来次检查院门的锁,但都没发现什么新线索。
接着,他走过埃米尔·加莱爬墙的地方,蓦地作出决定。
他脱去外套,把右脚尖伸进石头中间第一个缝隙处。
他的体重超过220磅,但他还是毫不困难地抓到几根悬垂的树枝,他紧紧地拽住树枝,像小孩子在玩似的爬上了墙头。
墙是用采石场粗糙的石块砌成的,外面涂了一层石灰。
墙顶边沿砌有一排砖,现在已经长满了苔藓和看起来挺壮实的野草。
有什么新发现?他大声问年轻人。
一个‘S’和一个逗号…探长发现头顶上方不是橡树叶,而是长在别墅里的一棵大山毛榉的树枝。
他跪下来,因为墙顶不太宽,他对自已的平衡本领没把握,仔细检查着左右的苔藓,嘴里嘟囔道:嗯,嗯!……他的发现并不激动人心,他只是发现苔鲜被人睬过,正对着石头缝隙上方的苔藓有一半被踩掉了,其他地方的苔藓都还在。
如他试过的那样,苔藓是很容易碰掉的,这说明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埃米尔·加莱没有沿着墙顶走过,只是向左右移动了一码左右。
还得看一下他是否从另一边下去过……这块地方严格说来,现在已不是花园的一部分了,主要可能是因为它被许多树木遮蔽,已被用作垃圾场了。
离梅格雷十来码远的地方,堆着不少空的大圆桶……个个不是变了形,就是没有了金属箍。
还可以看见旧瓶子,其中许多是成药瓶,几个箱子,一把已经用坏的长柄大镰刀,锈蚀的工具,还有一捆捆用绳子扎着的杂志,浸透了雨水,又被阳光烤得已经褪了色,上面还沾着一块块泥土,真是一幅难看的景象。
从墙上下去以前,梅格雷确信,下面地上,换句话说,在加莱呆过的地方的下面,没有什么痕迹。
所以他不必在坡上做记号,他往下一跳,四肢着地下了墙头。
透过树林,只能瞥见几眼蒂比瑟·德·圣-伊莱尔白乎乎的住宅。
一台发动机突突突地颤动着,根据梅格雷这天早晨的调查,他知道这是抽水机在从井里抽水,把它送入住宅的蓄水池内。
由于垃圾成堆,苍蝇到处飞舞。
每过几秒探长就不得不驱赶苍蝇,渐渐地,他心情越来越坏了。
首先这墙……这事情简单,因为在春天时别墅围墙的两面已经用石灰水刷过了。
现在在埃米尔·加莱爬过的墙下面,看不见一处蹭擦过的痕迹。
而且在周围十码内,没有一个脚印。
靠近杂志和瓶子的地方,探长却注意到有一只圆桶被拖过了两三码,放在墙脚下。
这只圆桶还在那儿,他爬上圆桶,脑袋刚好探出墙头,离加莱原先呆的地方有三十五英尺。
从他站的地方,他能看见莫尔仍在工作,连汗都顾不上擦。
什么也没发现?克利南库尔特,不过我想我发现了一片更有用的纸片。
圆桶上方墙头上的苔藓没有蹭坏,但是被压平了,好像有人将胳膊搁在上面过。
梅格雷试了一下,把双肘搁在上面,趴在胳膊上往前探出脑袋,结果完全相同。
换句话说,埃米尔·加莱爬上了墙,但是没有从花园那面下去。
有人从别墅里面过来站在圆桶上,但是没有站得更高,也没有离开花园,至少没有打路上走过……如果晚上悄悄地走来走去的是某个年轻人和他的情妇,这一切还多少讲得通些。
不过就是那样的话,在花园里面的那人可以移动圆桶,以便离他的同伴近些。
但现在不是情人们的幽会,其中一个毫无疑问是加莱先生,为了要爬上墙头,他脱去了外套,这显然不合他的性格。
另一个人有可能是蒂比瑟·德·圣-伊莱尔吗?他俩在那天早晨见过第一次面后,下午又见面,这是无法隐瞒的事实。
他们竟会决定用这种方式在花园里再次见面,在黑暗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隔开三十五英尺距离,如果他们说话声不大,不可能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除非他们俩是分别来的,一个先来,另一个后来……但他们谁先爬上墙的呢?两人见上面没有?从那只圆桶到加莱房间的距离大约二十二英尺,也是作案时开枪的距离。
梅格雷转过头去,看到花匠有点害怕地注视着他。
啊,是你……探长说,你主人在家吗?他去钓鱼了。
你知道我是警察局的——我希望从另一条路走出去,而不是从墙上跳下去。
你能为我开一下院门吗?那容易!粉花匠说,朝院门方向走去。
你有钥匙吗?怎么会没有!你会看到的……走到院门跟前,他利索地把一只手伸进两块石头的裂缝里,但马上惊讶地叫了起来,哎呀,真没想到!什么?钥匙不在这儿了!一年前我亲自把它放回这儿的,当时,那三棵橡树被砍伐掉,就是从这儿运走的。
你家主人知道钥匙放在这儿吗?当然知道。
你记得看见他走过这条路吗?从去年来没见他走过……一个新的想法大致在探长脑子里形成了:蒂比瑟·德·圣-伊莱尔站在圆桶上,朝加莱开了枪后从院门走过去,跳进被害者的房间。
但这是不大可能的!假定这把生锈的锁很容易被打开,即使如此,从这两点之间的距离看,走过去也得需要三分钟。
而在这三分钟里,埃米尔·加莱,半边脸被打掉了,既不叫喊,也没有倒下,只是从口袋里拿出小刀准备迎战一个可能来袭击他的人!这肯定不真实!这想法就像院门那样一定会轧轧刺耳。
然而,这是根据事实,按照逻辑推理出的唯一的假设。
不管怎样,墙后面有一个人。
这是确凿的事实,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个人就是圣-伊莱尔,除了丢失钥匙的说法和那个不知姓名的人是在别墅花园里这两点。
另一方面,还有两个和埃米尔·加莱关系密切、可能对他的死感兴趣的人——亨利·加莱和埃莱奥诺,当时他们也在桑塞尔,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不在蕁麻巷。
梅格雷拍打脸颊上一只苍蝇,看到莫尔的身子探出窗外。
探长!有新发现了?但那个佛兰芒人已经绷回房间里,看不见了。
在从圈墙绕过去之前,梅格雷轻轻推了一下院门,使他吃惊的是,门推开了。
哈!门没有锁?花匠叫了一声,一边俯身看锁,这真奇怪,是吗?梅格雷想叫他别告诉圣-伊莱尔他来过,但是看看这个人,梅格雷估计他太愚蠢,因此不愿让事情弄得复杂化。
你干吗叫我?几分钟后他问莫尔。
后者已经点起了一支蜡烛,正在看玻璃片,这会儿玻璃片几乎全是黑的。
你知道一个雅各布先生吗?他问,一面将头转回到玻璃片上,得意地看着他工作的总成绩。
当然!怎么样?没怎么样,有一封烧掉的信上签名是雅各布先生。
就这些?差不多。
信是写在从笔记本或帐薄上撕下的划线纸上的。
我只看出这张纸上的几个字。
必须……至少,我是这么猜的,因为这两个字的头两个字母没有。
星期一……梅格雷等着更多的消息,紧皱双眉,牙齿使劲咬住烟斗杆。
还有什么?有监狱这个字,下面还划了两道线……要不掉一片纸灰,这个字该是俘虏或囚犯。
我还发现了钱这个字……我只能想出一个这么开头的词——钱款。
此外,好像还有数目字两万……没有地址?我己告诉过你了:克利南库尔特。
遗憾的是,我无法把这些字按顺序连起来。
字迹怎么样?不是手写的,是用打字机打的。
塔迪冯先生开始亲自照顾起梅格雷来,他这么做时极其谨慎,而且几乎没有流露出是同伴的那种亲热的味道。
电报,探长!他还未敲门就喊道。
他非常渴望进入这间房间,莫尔神秘的工作吸引着他。
看到探长等着关上房门,他机灵地问道: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吗?没有什么!梅格雷恶声恶气地说,撕下了电报封套。
电报是巴黎司法警察局打来的,探长要求他们提供一些情况。
电报上写着:埃米尔·加莱没有留下遗嘱。
遗产包括价值十万法郎的圣法尔若的住宅、住宅内的陈设家具和银行里三千五百法郎的存款。
奥罗尔·加莱得到了三十万法郎的人寿保险金,这是她丈夫于1925年在阿贝莱公司申请投保的。
亨利·加莱星期四回索夫里诺银行工作。
埃茱奥诺·布尔桑不在巴黎,她在卢瓦尔休假。
嗯,真没想到!梅格雷咕哝道,足足向空中看了几秒钟,然后转向约瑟夫·莫尔,你对保险金了解吗?这得看具体情况……年轻人谨慎地回答,他的夹鼻眼镜很紧,使他的脸看起来也好像缩小了似的。
加莱——1925年已年过四十五岁……还有肝病。
你看,他每年得付多少钱才能得到一笔三十万法郎的人寿保险金?莫尔默默地计算着,他的嘴唇在嗫嚅,他算了足有两分钟,然后说道:每年大约要付两万法郎。
要让一个公司接受这项冒险的保险可不容易!梅格雷生气地瞟了一眼那张照片,它仍在壁炉架上,倾斜的角度和它在圣法尔若放在钢琴上的一样。
两万法郎!他每个月差不多要花两千法郎。
换句话说,几乎是他设法从波旁王朝支持者那里刮来的钱的一半。
他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看着摊在地上的那条不像样的黑裤子,裤子的膝盖处已经磨光,变松。
他回想起穿着紫红色绸衣裙、满身珠光宝气的加莱太太和她的尖酸刻薄的声音。
几乎可以听到他对照片在说:你就爱她到那种程度?最后他耸耸肩膀,转向那堵在阳光下烤晒的围墙,就在八天前,埃米尔·加莱穿着衬衣趴在那儿墙头上,浆硬的衬衫前胸支出在背心外面。
还有一些纸灰,他对莫尔说,他的声音有点儿厌倦,看看你是否还能发现些什么别的关于雅各布先生的事情。
嗯,那个告诉我他是从《圣经》上才知道雅各布这个名字的白痴是谁?一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倚在窗上,咧嘴笑着。
这时,从平台那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吩咐他说:让那位先生继续干他的工作,埃米尔。
哈!又是一个埃米尔!梅格雷嘟囔,不过,这个至少是活的,而那个……他终于控制住自己不看照片,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