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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约瑟夫·莫尔的耳朵

2025-03-30 06:15:20

眼下还在伏天里。

每天早报上全是有关法国许多地方暴雨成灾的报道,桑塞尔这儿已经有三个多星期未曾下过一滴雨了。

下午,埃米尔·加莱住过的这间房间充满阳光,热得难以忍受。

然而,在这个星期六,莫尔只是拉上粗亚麻布窗帘,挡住敞开的窗户,午饭后半小时不到,他又在仔细观看玻璃片和烧焦的小纸片,像个节拍器那样有规则地干开了。

梅格雷在莫尔身边转悠了几分钟,用指头摸弄东西,脚步移来移去,像个下不了决心的人似的。

最后,他叹息着说:听着,老伙计,这样下去我可受不了了!我钦佩你,你的体重没有200磅。

我得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了。

在这样的酷暑里,哪儿会有阴凉呢?咖啡馆前的人行道上有一阵微风,但是旅馆里的旅客和他们的孩子们也在那里。

在咖啡馆里,你用不上坐到半个小时,就一定能听到咔嗒咔嗒使人烦躁的台球声。

梅格雷走到院子里,院子有一半在阴影里,他叫住从他身边走过的年轻女招待吩咐说:请给我拿一张帆布躺椅来好吗?你真想坐在这儿?你会饱受厨房的全部噪音的。

他情愿听厨房的噪音和母鸡的咯咯声,也不愿听别人唠唠叨叨的说话声。

他把椅子拉到那口井附近,用一张报纸遮住脸,挡住苍蝇,不一会儿,他就进入了一种舒适的昏睡状态。

慢慢地,盘子在洗涤机里洗涤时发出的噪声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一部分,那个死者似乎占据了梅格雷整个身心,在他打盹的时候,那种感觉消失了。

他听到了一种声音,好像是一把枪发出的两响枪声……这确切地是在什么时间?枪声没有完全使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因为他脑子里立即做起一个梦,把这些不适当的声音都解释过去了。

他坐在旅馆外面的平台上,蒂比瑟·德·圣-伊莱尔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衣服走过,后面跟着十来头长耳朵的狗……前些天你问我这儿有什么猎物。

他说。

他端起枪,漫无目的地开枪,许多松鸡像枯叶那样掉了下来……探长,快。

他跳起身来,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女招待。

在房间里——开枪。

探长为自己的行动那么迟缓感到羞愧。

人们已经奔进旅馆,他不是第一个到加莱房间的,他看到莫尔站在桌子边上,双手捂在脸上。

大家都出去!他下令说。

我去叫个医生来好吗?塔迪冯先生问,流血了……瞧。

好吧……快!门一关上,他径直走到犯罪档案处来的年轻人眼前,他感到内疚:怎么了,老伙计?他看得很清楚,有血!到处是血,莫尔的手上、肩上、玻璃片上和地板上。

伤不严重,探长。

我的耳朵……就是这儿……他松手放开左耳垂一会儿,血立即又流出来了。

莫尔的脸色像死人那么惨白。

但他仍试图微笑,努力控制着不让下巴抽搐。

窗帘仍然拉下着,挡住了阳光,所以房间里有一种橘红色的光辉。

这点伤没有危险,是吗?像这样耳朵出点血没什么……别说话!尽量别喘粗气!这个佛兰芒人几乎说不了话,他的牙齿在发抖。

我不该这样的……但我以前没常遇到过!当时我刚站起身来去取几片新的玻璃片……他用手帕轻轻地捂着耳朵,手帕让鲜血染红了,他的另一只手撑在案子上,你看!我就在这儿……我听到一声枪响,我向你起誓,我感觉到子弹嗖地一下飞过,子弹离我的眼睛那么近,我还以为我的夹鼻眼镜掉了呢。

我吓得往后一退……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枪响。

我以为我死了!我的头上嗡地响了一下,好像脑子着了火……他笑得自然一些了:你礁,没出什么大事,耳朵削去一小块……我本该奔到窗口去看看,但我没法走动……我以为可能还会有子弹飞来……以前我真不知道子弹是怎样的……他不得不坐下来,他的两条腿已经软了,这是一种后怕,回想起来的害怕,别为我担心……找出……他的额头上黄豆大的汗水闪闪发亮,梅格雷知道他就要晕过去了,赶紧奔到房门口:经理在哪儿?你照顾他。

医生在哪里?他不在家。

但我有一个旅客是迪厄旅馆的护士……梅格雷拉开窗帘,两条腿跨过窗合,下意识地把没有点燃的烟斗塞进嘴里。

巷里空无一人,巷子有一边在阴影里,另一边闪烁着热气和阳光。

巷子尽头,路易十四式的院门紧闭着。

探长没有发现房间对面的白墙上有什么异常。

至子脚印,在烤干的草丛里去找更是毫无结果;草丛里没有脚印,就像在光秃秃的石头很多的泥地上那样。

他朝河堤走去,那儿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不知道是否要走近些。

枪响时你们谁在平台上?有几个人回答:我在!他们兴奋而热切地向前走来。

你们看见有人走进这条巷子吗?一个人也没有!反正有一个小时没人了,我本人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一个穿着多色运动衫的干枯的小个子男人说。

回到你妈那儿去,查利!……我刚才在这儿,探长,如果凶手从巷里走来,我会看见的,肯定会看见的……你听见枪声了吗?大家都听见了。

我还以为是隔壁别墅里开的枪……我还走过去了一两步……你没有看见巷子里有人吗?什么人也没有……你当然没有朝每一棵树后面看看!梅格雷说得很快,以使他的内心安静下来,然后朝小别墅的前门走去。

花匠正推着一辆装满砾石的独轮手推车沿小路走去。

他在家吗?可能在公证人那儿。

他们通常每天在这个时候打牌。

你看见他出去的吗?我确实看到了,走了不止一个半小时了。

你在花园里没看见什么人吗?没有……怎么了?-十分钟前你在哪里?在河岸上,装砾石。

梅格雷正视着他的眼睛,他似乎没有撒谎,再说他也太笨,成不了说谎能手。

探长不再进一步为他费心了,他走到靠着围墙的圆桶前:没有迹象表明凶手在这儿周围呆过。

他又检查了一下锈蚀的院门,也毫无收获。

院门从这天早晨被他推开过以来,没再打开过。

不管怎样,开过两枪!旅馆里,旅客们终于又坐了下来,但这会儿人人都在谈论着。

伤得不重,塔迪冯先生说,过来见探长,我刚才听说医生在拍蒂的家里,就是那个公证人的家里……要我派人去叫他吗?公证人的家在哪里?在广场上,贸易咖啡店隔璧……这辆自行车是谁的?不知道,你用好了……你要亲自去?梅格雷骑上自行车,这辆车他骑着太小了,座垫弹簧吱嘎吱嘎直响,五分钟后,他来到一所干净的、看起来挺凉快的大房子跟前,拉着门铃,一个围着蓝格花布围裙的老女佣从窥视孔里看着他。

医生在这儿吗?你是谁?就在此时,一扇窗子打开,一个神情愉快、手里拿着纸牌的男人探出身来。

是巡警的妻子病了吗?我就来。

有人受伤了,医生,你能直接到瓦尔旅馆吗?但愿不是又一起凶杀案?坐在一张闪耀着水晶玻璃杯亮光的桌子周围的另外三个人站起身来。

梅格雷认出了圣·伊莱尔。

是的,是一次凶杀案!快点!死了……?没有!带一些包扎材料。

梅格雷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圣-伊莱尔。

他注意到小别墅的主人似乎十分不安。

我有个问题,先生们……等一下,公证人插话说,你干吗不进来?听到此话,佣人终于打开了门。

探长走过过道,进了客厅,这儿给他的主要印象是,有一股好闻的雪茄烟和陈年上等白兰地的香味。

出什么事了?主人问道,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修饰得很整齐,头发柔软,皮肤像孩子似的那么白皙。

梅格雷装作没听见:我很想知道,先生们,你们在这儿打牌打了多长时间了。

公证人看了看钟:足足一个小时。

可有人离开过这个房间?他们几个惊奇地面面相觑。

当然没有,我们一共只有四个人,正好凑齐打桥牌的人数。

你能肯定?圣-伊莱尔满脸通红:谁受到袭击了?他问,嗓子干涩。

犯罪档案处的一个雇员,他正在埃米尔·加莱那间房间里工作;确切地说吧,他正在关心处理一个叫雅各布先生的东西。

雅各布先生……公证人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吗?哎呀,不知道!这一定是个犹太人。

我想请你做件事,德·圣-伊莱尔先生。

我希望你尽最大努力找到那扇院门的钥匙。

如果需要,我可以叫几个警官听你指挥,帮助搜寻。

梅格雷看到,那个公证人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白兰地。

你一定愿意和我们一起喝一杯,探长?下次吧……谢谢……他又骑上自行车,往左一拐,不一会儿来到一幢相当破旧的房子前,房子上的热尔曼膳宿公寓那几个字勉强可见。

这是个看起来破旧而又肮脏的所在。

一个污秽的男孩在门阶上爬来爬去、一只狗正在啃一根从尽是尘土的大路上拣来的骨头。

布尔桑小姐在这儿吗?一个女人从远处尽头的一个房间里走过来,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娃娃。

她出去了,她每天下午都出去的……不过你十有八九可以在那个古老别墅附近的山上找到她,因为她是拿着一本书走的,她最喜欢上那个地方去。

这条路通那儿吗?走过最后一所房子向右拐……到了半山腰,梅格雷不得不下车,推着车走。

也许是因为他感到自己又出了差错,所以尽管他自己不愿承认,他实在相当紧张。

不是圣-伊莱尔开的枪,这是肯定的,然而……他此刻走的这条路经过一个公园,在左面一片山坡地上,有三头羊栓在树桩上,旁边坐着一个小姑娘。

路在这儿转了个陡弯,在他上方二百码外,梅格雷看到埃莱奥诺坐在一条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小姑娘一定有十二岁了,他对她说道:你认识坐在那儿的那个太太?认识,先生。

她经常来坐在那个石凳上看书?是的,先生。

天天都来?我想是的,先生!不过我上学去以后,就不知道了。

她今天什么时候到这儿的?很早,先_!吃完午饭就来了。

她住在哪儿。

下面那所房子里。

房子在离这儿四分之一英里处,那是一所低矮的住房,有点像农场上的建筑物。

你来的时候这位太太来了吗?没有,先生!她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先生!不过,反正肯定有两个小时了!,她到别处去过吗?没有,先生。

她是骑自行车来的?不是,先生。

梅格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两法郎的钞票,放到小姑娘的手里,她看也不看就把它捏在手里,一动不动地站在路当中,注视着梅格雷重新蹬上自行车,朝村子骑去。

他在邮局停下,往巴黎发了份电报:望尽快查明亨利·加莱星期六下午三时在何处。

梅格雷,桑塞尔。

别干了,老伙计。

你先前告诉我说这是急事,探长!再说,我现在觉得没什么了。

真是个好样的伙计!医生在他的伤口横绕竖缠地包了厚厚一层绷带,好像他的头上挨了六颗子弹似的。

他的夹鼻眼镜的两片镜片在一片白乎乎的绷带中看起来很滑稽。

这时已是晚上七点,梅格雷知道他的伤不重,已不再为他担心了;梅格雷发现他又坐在早上坐的地方,面前是玻璃片、蜡烛和酒精炉,我没有再找到有关雅各布先生的东西,不过,我刚才拼起来一封署名为克莱芒的信,信给谁的我不知道,谈的是送给一位流亡亲王的捐款。

钱这个字出现了两次,效忠出现了一次。

这并不重要……这显然和加莱的诈编活动有关。

梅格雷查阅了那卷粉红色的报纸,又给贝里和歇尔地区的许多地主打了电话,已经完全掌握了这情况:埃米尔·加莱是在什么时候想要利用一下他继承的《太阳报》的旧报纸,这还难以确定,可能,是在婚后三四年或是在岳父去世后一两年。

这份报纸是普尔让笔底的产物,使几个乡绅保持着一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波旁王朝在法国重现。

有几份是印刷的,它们几乎只保存在几个固定的赞助者手里。

梅格雷翻阅过《太阳报》合订本,注意到每期中有半页总是写满了捐款人的名单,他们不是捐钱给已经衰败、难以为继的某个古老家族,就是捐给宣传基金,或是资助某个周年纪念活动。

这页报纸一定使加莱产生了诈骗这些保王主义者的念头。

他有他们的地址,从这些名单中,他还知道自己能从他们身上诈骗到多少钱,以及每一次诈骗时需要打动什么感情。

笔迹和其他材料上的一样吗?一样。

头儿,洛卡尔教授能告诉你更多的情况……字迹平稳、仔细,但是有紧张的迹象,最后字尾写得颓唐……笔迹专家会直截了当地说,写信的人有病,而且知道自己有病。

好!这就够了,莫尔。

你可以去休息了。

梅格雷盯着看百叶窗上的两个窟窿眼——那是子弹打的。

回到开枪时你呆的地方去一下。

他很容易地推测出了子弹飞过的路线。

同一个角度。

他得出结论,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从墙头上射来的……嗨,那是什么声音?他拉起百叶窗,看到花匠在巷子的杂草和蕁麻丛中翻耙着。

你在那儿找什么?梅格雷问他。

我家主人让我……找钥匙?对!他让你到这儿来找的?他也在找,在花园里找,厨子和男仆在屋里找……梅格雷快速将百叶窗放下,又和莫尔单独在一起,他轻声说:得了!得了!我向你保证,老伙计,找到钥匙的一定是他……什么钥匙?这无关紧要。

要解释清楚太费口舌了。

你什么时候放下的百叶窗?我一到这儿就放下了,大约一点半。

你没有听到巷子里有脚步声?我没注意——我的心思完全集中在工作上。

这活儿看起来好像挺蠢,但其实非常复杂。

我知道,我知道。

嗯,我对谁说起过难各布先生呢?花匠,我想还有……圣-伊莱尔,他出去钓鱼,回来吃午饭,换上衣服去打牌……你肯定其他烧焦的纸都是克莱芒先生写的吗?完全肯定。

好!这不要紧,唯一要紧的是这封由雅各布先生签名的信,说到现金的,说到星期一,好像提出要在这天拿到两万法郎,而且用监禁来威胁收信人。

凶杀案发生在星期六。

外面,隔不一会儿,他就听见耙子碰在石头上的声音。

既不是埃莱奥诺,也不是圣-伊莱尔开的枪。

然而……哎呀,真没想到!突然传来了花匠的声音。

梅格雷得意地微笑着,走过去拉起百叶窗:把钥匙给我!他说,伸出手去。

我要早知道它在这儿就好了……把它给我!这是一把很大的钥匙,这种钥匙现在只能在古董商那里才能见到,跟锁一样,它已经锈蚀,还有刮擦过的痕迹。

请告诉你家主人,你已把钥匙交给我了,去吧!这……去吧!梅格雷松手放下百叶窗,把钥匙扔到桌上。

除了你的耳朵,这一天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一天,是吗,莫尔?雅各布先生……钥匙……开了两枪,还有其他一切……啊,好……电报!塔迪冯先生报告。

我刚才告诉了你些什么,老伙计?探长看了电报后说,我们不是前进而是倒退了。

听听这个:‘三时,亨利·加莱和他母亲一起在圣法尔若下午六时仍在那儿。

’怎么?那么,没别的!向你开枪的只可能是雅各布先生,到目前为止,雅各布先生一直像块肥皂那么滑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