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悄悄地光临我的私人住址:内韦尔克勒瑟路17号,我将向你提供一些有关埃米尔·加莱的情况,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梅格雷到了克勒瑟路。
梅格雷坐在一间由红黑两色布置成的客厅里,对面是税务检查员,他脸带阴谋者的神色把梅格雷引进了客厅。
我已把女佣人打发走了。
你明白吗?这样好一些,你知道。
对任何一个走过这儿可能看见你进来的人来说,你是我从博凯尔来的表兄。
他是为了加重他说话的份量在眨眼吗?不管怎样,他不是闭一只眼,而是快速地闭两只眼,最后,给人一个印象,他有面神经痉挛。
你到殖民地去过吗,像我似的?……没去过?我本来认为……这太遗憾了,因为那样你会更理解我说的……他的眼睑一刻不停地张开、闭起。
他说话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推心置腹,脸上露出又恨又怕的表情。
我本人在印度支那呆过十年,当时,西贡那儿没有宽敞的林荫大道,不像这儿巴黎……我就是在那儿认识加莱的……我是从那次刀刺事件上发现线索的……你很快就会了解原因的。
我敢打赌,直到现在你什么也没发现!你不会发现什么的,因为这是一件只有殖民地居民才能理解的事情。
就是在当时,凶杀案发生的时候,有一个殖民地居民在场。
这时梅格雷已经估摸了这人,他知道跟这种类型的人在一起一定不能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也不要打断他的话,还要点头表示同意,否则将会耗费无穷尽的时间!他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们的加莱!他充任类似公证人的雇员,那人已经发了迹,因为他成了参议员……疯狂地迷上了足球。
他甚至提出要组建一支足球队……他一定要求我们大伙都参加,只是当地没有其他球队和我们比赛……好,长话短说吧……他喜欢女人甚至超过喜欢足球……他只要提出要求,就能得到她们!一个好色之徒!他能对她们耍种种花招……请稍等片刻……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猛地把门打开,看看是否有人在偷听。
嗯,瞧……有一回他做得过头了一些,我并不因为充当他的帮凶感到骄傲,不过——注意——我没有参与在这件事里……有个种植园主刚好带着两三百个马来工人走过……其中有一些妇女和儿童,还有个小姑娘,一个真正的小美人!……我现在记不起她的名字了。
同时,我记得我快看完一本斯蒂文森写的管于太平洋地区土著人的老书,我对加莱谈起过这本书。
小说讲一个白人,搞了一次假结婚,弄到了一个真正的未开化的土著姑娘……嗯,我那位埃米尔完全被那姑娘迷住了!那个时候,马来人还缺乏文化教养,尤其是穷人,他们像牛一样被人驱使……嗯,为了那个姑娘,加莱去求她父亲……他给他未来的姻亲们穿上怪里怪气的衣服,组织了一支完整的送亲队伍!送到一间我们已经减价的破旧的小房子里。
那位扮演市长的人已经去世了,但你可以找到在这场戏里扮演角色的其他人,加莱真是个恶作剧大王!凡是可以使这件事成为真正的喜剧的事情,他一件也忘不掉,他致的言辞太滑稽了,弄得我们大家真的笑得在地下打滚——那姑娘被安排认真地参加的整个结婚仪式——从头至尾都是闹着玩的!……这是最大的一个玩笑!那姑娘全家都来了,还有证婚人和其他所有的人……税务检查员沉默了片刻,这点时间刚够他摆出一副更加严肃的表情。
嗯,他最后说,加莱和她像丈夫和妻子那样一起生活了三四个月。
然后他就回法国了,自然,他把‘妻子’撇在当地了那时我们都还年轻,要不我们不会笑得那么厉害的,因为马来人并不宽恕人。
你不了解他们,探长。
那年轻女人等了很长时间,盼她丈夫回来……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但几年后我碰到了他,他看起来老多了。
在西贡一个十分阴暗的地区……当我在内韦尔的报纸上看到加莱的名字时……记得我已经有二十五年没见过他了。
我甚至都没听到过他的消息……用刀刺的,你明白吗?现在,你已经想到了吧。
这显然是报复!这些马来人为了报复可以走遍世界……他们用匕首……试想一下,那个小姑娘的一个兄弟或者甚至是她的儿子……受过较多的教育。
他开始使用左轮手枪,因为这更实用。
可后来他的本能占了上风……梅格雷忧郁地等待着,他只是半听着那位滔滔不绝地说话,就是要打断他的话也办不到。
在一桩凶杀案中,一般都有上百个像这种类型的男子的证人。
即使不是这个人,也会有另一个人的,因为巴黎的报纸对这一案子作了大量的报道。
你同意我的看法吗,探长?你压根儿没想到吧,是不?我把你请到这儿来,因为凶手要是知道我已经说了……你说过加莱踢足球?一个刮刮叫的足球运动员,一个快乐的好小伙子!是你能找到的最有趣的伙伴……他可以整个晚上一口气讲滑稽故事。
他干吗离开印度支那?他老是说他有自已的打算,说他生来就是要享受不低于十万法郎的养老金……那是在战前。
十万法郎的养老金!你能想像吗?我们取笑他,但他的神情却像教皇那样严肃认真……你们会看到的!你们会看到的!他会哈哈大笑。
他没有得到十万法郎,是码?我是因为发高烧才离开亚洲的……现在我有时还会发作。
你要喝点什么吗,探长?我自己给你去拿,因为今天下午我把女佣打发走了。
不,梅格雷无法再应付什么事,他也无法再忍受对方在讲马来人复仇故事时像孩子那样不断地眨眼睛。
纯粹出于礼貌,他才勉强说了声谢谢,或是淡淡一笑。
两小时以后,他在特拉基-桑塞尔火车站下了车,他已经开始觉得自在。
在通往卢瓦尔旅馆的路上,他自言自语地说:假定这是6月25日,星期六……我是埃米尔·加莱。
天气热得难以忍受……我的肝不舒服……口袋里装着一封雅各布先生的来信,信上威胁说,如果到星期一还不付给他两万法郎现金的话,他就要向警方兜出一切。
那些保王主义者从来不会一次捐出两万法郎。
每次能从他们身上榨出的钱数大约平均在两百至六百法郎之间。
很少有一千法郎。
我要一间卢瓦方旅馆俯瞰院子的房间……什么要俯瞰院子的?害怕自已被谋杀吗?被谁?他低头走着,尽量使自己处于死者的地位考虑问题。
我知道雅各布先生事实上是谁吗?他已经敲诈了我三年了。
我问过克利南库尔特路拐角那个卖报人……我跟踪过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她跑掉了,把我撇在一幢有两个出口的大楼前,弄得我毫无办法……认为这是亨利是不行的,关于他情妇的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十万法郎的积蓄,也不知道他需要五十万法郎,以便能离开法国去米迪生活。
因此,雅备布先生仍然是极其巧妙地伪装成老卖报人的那个人。
他做了个动作,像一个教师用黑板擦擦去一个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问题。
他愿意忘记所有的证据、证词,重新从头开始调查起。
埃米尔·加莱是个快乐的青年!他一定要他的朋友组成一支足球队……他走过旅馆门口,但没有进去,而是去按了按圣-伊莱尔别墅前门的门铃。
梅格雷没有向站在旅馆门廊里的塔迪冯先生招呼,塔迪冯责怪地盯着他的背影。
探长只得在街上等了一会儿。
最后一个男佣人出来开门让他进去,梅格雷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这座别墅里干多久了?一年……但……你一定是想见圣-伊莱尔先生吧?他的主人在底楼的一扇窗子那儿友好地向他挥挥手:嗨!那把钥匙?我们到底找着了!你愿意进屋来坐会儿吗?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你的花匠跟你干活有几年了?三四年吧……你不进屋?这位乡绅被梅格雷脸色的变化吓了一跳,梅格雷沉着脸,紧皱双眉,在看着你时,神情优虑,显得疲乏而怨恨。
我去拿瓶酒来……那老花匠干吗走了?他开了个酒吧,在通往圣蒂博的路上,离这儿一英里……一个老坏蛋,靠我发了财,自已就独立地干了……谢谢你。
你要走?会回来的……他不假思索地说,他走到边门那儿,仍然显得忧心忡仲,然后朝大路方向走去。
他不得不立即弄到两万法郎!他并不试图从寻常的受骗者,也就是这一带的那些地主手上去弄这笔钱,他只有去找圣-伊莱尔……同一天里找了两次……然后爬上了墙头!他咒骂了一声。
该死!该死!真该死!可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要一间俯瞰院子的房间呢?如果他住上了,他就不必再爬上墙头了。
老花匠的小酒馆位于卢瓦尔河的船闸附近,里面挤满了船夫。
请你给我提供一些情况……我是警察……关于桑塞尔的那件凶杀案……你记得在以前的主人家干活那会儿见到过埃米尔·加莱吗?你是说克莱芒先生?……我们都这么叫他……是的,我看见过他。
经常吗?我不会这么说……反正每六个月来一次……但这已经足以使我以前的主人有两个星期感到不舒心!最初那些来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至少十年前、也许十五年。
你喝点什么吗?不,谢附……他们有时吵架吗?不是有时,而是每次!我甚至看见他俩像一对码头工人那样互相对骂……不一会儿,梅格雷走在回旅馆的路上,他又向自己推断说,然而不是圣-伊莱尔开的枪。
首先,他不可能朝莫尔开那两枪,因为他在公证人家里,其次凶杀案发生的那晚,他干吗要在那扇院门边转悠呢?他瞥见了埃莱奥诺的身影,离教堂不远,但他故意避开她朝别的方向看。
他不想说话,尤其不想和她说话。
他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看到她赶了上来,穿着一身灰衣服,头发梳得很光滑。
对不起,探长……他转过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脸上露出非常凶狠的神情,以致使她有一会儿屏住了呼吸。
有什么事?我只想知道……没什么好知道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没再说什么就走了,双手背在身后。
如果俯瞰院子的房间空着……他也会像这样被打死吗?一个在玩皮球的孩天撞到了他坏里,他一把将孩子提起来,放到一码远的地止,连看也没看那孩子一眼。
不管怎样,他没有弄到两万法郎……到星期一不可能弄到这笔钱……要不是这样,他就不可能去爬墙头!从墙上就不可能打中他。
因此,他也就不会死!他擦了擦额头,尽管天气比上星期好受多了。
他令人发狂般地感觉到,自己离开终点只差一点儿了,可就是无法到达那儿。
有大量的证据,那堵墙是其中之一,朝莫尔开的那两枪……一星期后雅各布的事,十五年前对圣-伊莱尔的访问,失落的钥匙,那么幸运地被花匠找到,房间的问题,开枪几秒钟后刀伤完成了枪弹的任务,还有足球和那场结婚闹剧。
加莱对运动的热情,他那些滑稽故事和爱情冒险都是从税收检查员说的许多复杂的故事中知道的。
一个快乐的家伙!一个真正的唐璜!你是在平台上用餐吗,探长?塔迪冯先生问道。
梅格雷不知不觉中抵达了旅馆。
随便。
怎么样?调查?可以说结束了……什么?那凶手呢?但探长已经走开了,耸了耸肩,沿着充满了从厨房飘出的菜肴香昧的走廊来到他的房间里,他那些材料仍然堆在桌子、壁炉架和地板上。
算是死者的那套衣服没有娜动过。
梅格雷弯下身去,抽出他插在木头地板上的那把小刀,抚摸着它,一面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天空布满了连绵不断的灰色暴风雨云,而对面的墙正相反,白得晃眼。
探长从窗口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回到窗口,不时看一眼搁在璧炉架上的照片。
过来一会儿!在他约摸第三十次走到窗子那儿时,冷不丁地说道。
墙上方的树叶晃动,梅格雷发现圣-伊莱尔隐约藏在那里的脸,那个乡绅起先想溜走,但接着试图开个玩笑,于是用不安的口吻问:我一定要跳过来吗?从园门那儿过来,那样比较方便!钥匙在桌上,梅格雷漫不经心地将它扔过墙去,又在房间里踱开了步子。
他听见钥匙落在花园里那堆垃圾中间的声音。
接着听见移桶的声音和一阵树叶和树枝的悉卒声。
圣-伊莱尔的手一定在发抖,因为钥匙在锁里咔嗒咔嗒响了一会儿,才听见门铰链嘎吱吱的响声。
不管怎样,小别墅的主人终于出现在窗口的时候,已经恢复原来那副沉着的样子,开玩笑地说:逃不过你那山猫般锐利的目光!……这案子太使我着迷了,所以看到你回来,我就想到要盯住你,这样我也能像你一样了解案情了,而且还能诱使你跟我再次见面……我要绕过来吗?不,不必绕。
就从窗子里爬进来……圣-伊莱尔毫无困难地爬了进来,他环顾四周说。
真奇怪啊!……这气氛,按原样重新布置的现场……这些衣服!……这舞台布景是你布置的吗?梅格雷带着夸张的从容姿态装着烟斗,每放进一撮烟丝,就用食指按上十来次。
你有火吗?有打火机……我从来不用火柴……探长的目光似乎停在壁炉里已经烧剩到最后的三小块淡绿色木头上,旁边是烧焦的纸。
那还用说!他说道。
但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
你想问我什么吧?我也不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你……因为对此案我还不了解,我对自己说,一个聪明人也许能给我一些想法……他坐在桌子的一个角上,手握住烟斗,朝他同伴手里的打火机凑过去。
哈,你是个左撇子……什么?我……不……这只是偶然的。
没法告诉你为什么我用左手向你递上打火机……请你关上窗子好吗?我将非常感谢……梅格雷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他,他觉察到圣-伊莱尔犹豫了一下,然后,显然是使劲想了一下,这才用右手扣上窗子的搭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