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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壁橱里的意外

2025-03-30 06:15:2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在蒙帕纳斯的一家咖啡馆里,拉德克半躺在一把椅子上,唇边浮起一缕比往常更显得吓人的阴笑,嘴里叼着一支哈瓦那雪茄。

他正在打量一个卖报的老太太。

可怜的老太婆从这张桌转到那张桌,把当日的晚报送到顾客面前,嘴里还念念有辞,听不清是在乞求什么。

她从头到脚都让人觉得可笑,但也容易引起人们对她的怜悯。

拉德克故意问她:你卖报能赚多少钱啊?我?……多少钱?……她有些茫然,呆滞的眼神里已看不出有什么智慧的光芒。

你在这儿坐下来!……跟我一块喝一杯吧。

伙计,给这位太太来杯查尔特勒甜酒!说话的同时,拉德克用两只眼睛寻找梅格雷,他知道探长就坐在离他不到几米远的地方。

好吧!我先把你的报纸都买下来……不过你得数一数有多少份……老太婆手足无措,不知应该遵命呢,还是应该赶快走开。

但是捷克人拿出一百法郎的一张票子,在她面前一晃,这一下她就不再犹豫了,开始狂热地数起报纸来。

喝酒呀!……你说一共有四十份吗?每份五个苏……等一等!你还愿意再挣一百法郎吗?这些情况梅格雷既听见了也看见了,但是他却不动声色,好象根本没觉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二百法郎,三百……喂,看这儿!……你想要五百法郎吗?……不过你得给我们唱点儿什么才能把钱挣到手……先别伸手拿!你得唱个歌儿。

我唱什么呀?傻老太太已经心慌意乱,一滴口水流下来,挂在下额上。

邻座的人互相碰肘,交换极不满的眼色。

你愿意唱什么就唱什么……唱点儿欢快的曲子吧……如果你再跳个舞,还可以多得一百法郎……这种折磨真残酷!可怜的老太婆,两眼始终没离开那堆钞票,当她开始用颤抖的嗓子低声唱起一个不成调的、没有人能听出来的歌儿的时候身不由己地把手伸向那堆钱。

够了!够了!邻座的人们忍无可忍,嚷起来。

唱下去!拉德克毫不理会地命令道。

他一直在窥视着梅格雷的动静。

周围抗议声四起,一个侍者走近老太婆身边,要把她轰走,而她却执拗地不肯离去。

这样一笔钱真让人动心,她抓住了这一线希望是怎么也不肯放弃的。

我是给这位年轻先生唱的……他答应给我……事情的结局更令人愤恨。

警察进来把老太婆带走了,她连一个生丁也没得到。

咖啡馆的一个伙计从身后追上她,把报纸又都塞到她手里。

三天来,类似的情景发生了不下十次。

探长梅格雷硬着头皮,固执地紧紧跟踪拉德克,寸步不离,夜以继日地盯着他。

捷克人首先想和梅格雷再搭上话,他多次重复道:既然您打算寸步不离我的左右,那么,咱们一块走吧,这可能还有点儿意思呢。

梅格雷拒绝了,无论是在库波尔或其他什么地方,他总是坐在拉德克邻桌;在街上,他也公开地步步紧随捷克人的身后。

被跟踪的人忍耐不住了,这毕竟是一场神经战啊!威廉?克罗斯比已经下葬了。

参加葬礼的人是很庞杂的,其中有居住在巴黎门第最高贵的美国侨民,也有蒙帕纳斯一带的各色人物。

两位女士,正如拉德克所预言的那样,带了重孝。

而捷克人自己,则跟随送殡行列,一直到公墓。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向任何人说什么话。

三天以来的生活,宛如梦魇一般,令人难以置信地过去了。

您还是什么都弄不清楚!拉德克不时回过头来,冲梅格雷说道。

探长装作没听见,木然住立,简直象一堵墙。

拉德克难得跟他目光相遇一两次。

梅格雷不管别的,也不象在搜寻什么,心中只有一件事,跟踪这捷克人。

他就是这样,不放过每一分钟,执拗地、奇迹般地出现在捷克人面前。

拉德克无所事事,每天上午都在咖啡馆里度过。

有时候,他突然唤来侍者,命令道:去把经理叫来!当经理出来的时候,他说道:招待我的侍者手太脏了,你们可要注意啊!他付钱时只用一百法郎或者一千法郎的大票子,找回的零钱随便往哪个衣袋里一塞了事。

在饭店里,上的菜稍不合口味,他就退回去。

一天中午,他花一百五十法郎吃了一顿。

饭后,他对饭店领班说:我不给小费,因为你们服务得根本不热心!晚上他钻小酒馆,逛夜总会,请姑娘们喝酒,弄得她们紧张到了极点,然后突然把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丢在大厅中央,宣布:谁抢到就归谁!于是爆发一场名副其实的争夺战。

最后,某个女人被轰出门,乱子才平息。

每当这时,拉德克又象以往一样,窥探梅格雷的神情,看他作何感想。

他并不试图摆脱对他的监视,相反,如果他先叫了一辆出租车,那么他要等到探长也叫来一辆以后再走。

十月二十二日安葬了克罗斯比。

第二天,十月二十三日,晚十一点钟,拉德克在香舍丽榭大街的一个饭店里吃了晚饭。

十一点半,他从那儿出来,梅格雷紧随身后,他仔细挑选了一辆舒适的出租车,把要去的地址低声告诉了司机。

一会儿,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向奥特伊尔方向奔驰而去。

虽然探长已经有四天没睡觉了,可是在他的宽脸庞上看不出一点激动、焦躁或疲惫的痕迹,只不过他的目光比平时略显呆滞而已。

第一辆车沿着河岸前进,从米拉波桥过了塞纳河,就颠颠晃晃地行驶在通向西唐盖特的路上了。

在离小店一百米远的地方,拉德克让停车,跟司机耳语几句,然后两手插进口袋里,一直走到小店对面的卸货码头。

他坐在一个系缆桩上,点燃一支烟。

确信梅格雷已经跟上来,他就安然不动了。

直到午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小客店里有王个阿拉伯人,正在掷骰子赌博,还有一个人,看样子是喝醉了,正在墙犄角酣睡。

老板在洗杯子。

楼上一点儿亮光也没有。

夜十二点五分,顺着马路开来一辆出租车,到了小店的橱窗前,嘎然停车。

有个女人的身影跳下来,犹豫了片刻,然后快步闪进小店。

拉德克眼里闪着讥讽的光,以更急切的心情寻找梅格雷。

小店里没有罩子的电灯照在那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围着一条深色皮毛的宽围肩。

虽然裹得很产,但是不可能认不出来,那是克罗斯比夫人!她俯身在锌面柜台上,跟老板低声说着话。

那几个阿拉伯人停下手里的赌博,打量她。

外面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从表情上可以看到,老板满脸惊愕,美国女人也很局促不安。

过了一会儿,老板向正对柜台后的楼梯走去,那女人也跟过去。

接着,楼上的窗子里亮了灯,那正是约瑟夫?厄尔丹刚越狱出来时,曾经藏过身的房间。

下楼来的只有老板独自一人。

几个阿拉伯人都过去问他,只见他不断耸肩回答他们,意思可能是:我也一点儿都不懂。

算了吧,这和咱们没关系!二层的房里没有百叶窗,窗帘很薄,外面几乎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美国女人在房间里过来过去的一切举动。

吸支烟吧,探长!拉德克打招呼说。

梅格雷没理他。

楼上那位少妇走到床前,把床上的床单、被子都拉开了。

可以看到,她掀起一个很重的东西,然后专心致志地干着什么。

突然,她来到窗前,好象感到不安似的。

她大概注意的是厚床垫子,是不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她正在拆那垫子呢……对于一个整日有女佣服侍的夫人来说,干这个简直太奇怪了!拉德克跟梅格雷说着话,他们两人相距至少有五米远。

就这样,一刻钟的时间又过去了。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是吧?捷克人的语气里,流露出急躁不安;梅格雷仍然闭口无言,保持缄默。

十二点半多了,克罗斯比夫人又出现在咖啡厅里,她往柜台上丢下一张钞票,出门的时候把皮围肩拉起来,然后赶紧朝等着她的出租车走去。

咱们跟上她吗,探长?拉德克问道。

三辆出租车相继开动了。

然而,克罗斯比夫人的车没有驶向巴黎。

半小时以后,来到圣克卢,她让车停在别墅附近。

她在对面的人行道上迈着碎步,犹犹豫豫地向前走,突然又穿过马路,从提包里找出一把钥匙。

过一小会儿,栅栏门发出一阵锈涩的声音,她已进到别墅院里。

整幢建筑黑洞洞的一片寂静,唯一说明这里还有生命的痕迹,是在二层房间里,忽隐忽现闪出荧荧微光,就象有人不时划着一根根火柴。

夜深了,天气颇有凉甚路灯照出的光圈蒙上一层水气,好象迷离的月晕。

梅格雷和拉德克的出租车停在离别墅二百米远的地方,而克罗斯比太太的那辆,却独自停在栅栏门前。

探长下了车,两手插在口袋里,信步走着,神经有些紧张,大口大口吸着烟斗。

嗨,怎么,您不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吗?拉德克问道。

梅格雷沉默不语,继续单调地踱来踱去。

您可能又错了,探长!假如过一会几,或者到明夭,在那里又出现一具新尸体……梅格雷对他的话仍旧漠然处之,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拉德克用指甲把仅仅吸了一半的香烟掐灭,丢在地上接着说道:我已经跟您重复有一百遍了,您什么也搞不清楚,……我现在跟您再重复……探长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不予置理。

时间又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万籁俱寂,甚至连别墅窗子里,象火柴一样抖动着的微光也不见了。

克罗斯比夫人的司机沉不住气了,从座位上走下来,一直来到栅栏门的前面。

拉德克又饶舌说:探长,假如此刻还有另一个人在房子里……梅格雷瞪起两眼,逼视着拉德克,迫使他住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克罗斯比夫人从别墅里快步走出来,钻进汽车里,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有三十公分长短。

外面用白纸或者一件衬衣包着。

您有没有兴趣看一看那个……告诉我,拉德克……什么?……美国女人的出租车朝巴黎方向驶去了,梅格雷毫无跟踪的表示。

捷克人显得神经紧张起来,嘴唇轻轻地抖动着。

这回您愿意咱们一起进去吗?梅格雷问他道。

可是……,捷克人犹豫起来,那神情正象一个人费尽心机,安排一场好戏看,却不料被意外事故给冲掉了一般。

梅格雷的一只手重重地搁在拉德克的肩上,说道:就咱们俩人,将把一切都搞清楚,对不对?拉德克笑了,但是他笑得很不自然。

您在犹豫吗?怕什么呢?是象您刚说的那样,怕在面前出现一具新尸体?……算了吧!死者会是谁呢?昂德尔松夫人已经去世;她的女佣,还有克罗斯比都已人土为安了;克罗斯比太太刚刚出去,活得好好的;约瑟夫?厄尔丹嘛,他在桑德监狱的特别医院里。

剩下的还有谁呢?埃德娜吗?可是她到这儿来干什么呀?……梅格雷侃侃而谈。

我跟着您进去吧!拉德克从牙缝里咕哝道。

那么,咱们就要从头开始了。

要进这幢房子,首先得有一把钥匙……但是探长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不是一把钥匙,而是一个由细线捆扎着的小纸盒。

他费了好长时间才打开纸盒,最后从里面拿出了开栅栏门的钥匙。

好吧,既然里面没有人,咱们就象走进自己的家一样,尽管往里走。

房子里没有人,对吧!形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逆转呢?原因何在?拉德克再也不是以讥讽的目光看着他的同伴了,他的眼神里闪动着无法掩饰的不安。

请您把这只小盒子揣到口袋里,可以吗?果会儿,可能咱们要用的。

梅格雷拧开电灯开关,把烟斗在鞋跟上磕了磕,清掉烟灰。

又重新续了一袋。

上楼啊……请注意,杀害昂德尔松夫人的凶手在作案的时候也和我们今天一样,感到轻而易举——这里当时只有两个沉睡的女人!没有看门人,也没养狗,此外,屋里到处铺着地毯……咱们走哇!探长对捷克人不屑一顾,继续说道:刚才您说的话有道理,拉德克。

如果我们碰到一具尸体,那可真要吓我一跳啊……预审宫科梅利奥,我想您一定耳闻过,他责备我没能防止克罗斯比自杀,而悲剧发生的时候,可以说我就在现场……他还指责我,无力解释清楚发生悲剧的原因。

现在,请您设想一下,又有一个凶手!怎么说呢?怎么办好呢?我放掉了克罗斯比夫人,至于您,是不可能受到指控的,因为您一步也没离开过我。

三天以来,我们两个人究竟谁踩着谁的脚印走,这倒是很难说的。

是您跟着我呢?还是我跟着您呢?他好象在自言自语。

两人来到了二楼,梅格雷穿过小客厅,走进昂德尔松夫人遇刺的房间,接着说道:请进,拉德克。

想到两位女人在这里被杀害,我估计你不会吃惊吧?……有一个细节,您可能还不知道,就是那把杀人的刀一直没有找到……大家推测是厄尔丹在逃跑的时候,把它丢进了塞纳河。

梅格雷在床边坐下来。

当初老夫人僵卧的尸体,也正是在这个位置上。

您同意我的看法吗?嗨,实际上,凶手把刀藏在这里了……他藏得很巧妙,因此我们都没看到……啊!啊!您注意刚才克罗斯比夫人拿的那个小包了吗?三十公分长……几公分宽……一句话,一把锋利的匕首的尺寸……拉德克,您说对了,这个案子极其复杂,但是,……等一下!……他俯身在打蜡的地板上,地板上相当清晰地留有几只脚印,可以辨认出一只纤小的鞋后跟印,一双女鞋后跟印。

您的视力不错吧?……好,帮助我,想法按脚印的方向跟踪下去。

谁知道呢,也许这样就能查出克罗斯比夫人今夜光临的意图了。

……拉德克犹豫不定,留神地观察着梅格雷,心里在猜测,到底要让他扮演什么角色?但是从探长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脚印把我们带到女佣的房间里了,是吧?……再往下呢?请弯下身来看看,老朋友!……您体重不到一百公斤吧,嗯?……女人的脚印到这只壁橱前为上了吗?这是一个衣橱吧?杨门上锁了没有?……没锁!等会儿再打开。

您谈过会有一具新尸体……要是真在橱里出现一具尸体,怎么办?拉德克点燃一支烟,手指不住颤抖。

来吧,无论如何我们总得开开橱门啊,您来开吧,我的老朋友。

梅格雷一边说着话,一边在镜子前面整理自己的领带,但眼睛却一直没放过对手的一举一动。

怎么样啊?他还在问。

壁橱的门打开了。

一具尸体,是吗?他又追问道。

然而橱门开处,从里面走出一位金发妙龄女郎,拉德克吓得目瞪口呆,往后紧退三步。

少女从她藏身的密室跨步而出,表现得有些不自然,但一点也没有吃惊的样子。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埃德娜?赖克白尔格!她交替地看着梅格雷和捷克人,似乎在等着他们的解释。

她自己并不显出有什么慌乱,只不过象一个扮演了不习惯的角色感到有些局促的演员而已。

梅格雷甚至都没有跟埃德娜打招呼,转身向着拉德克。

捷克人呢,却故作镇静,但看得出,他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探长对他说:对此您有何高论?我们等着看的是一具尸体——或者确切地说,您让我相信将看到一具尸体,可是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位活得好好的、美丽迷人的少女。

埃德娜这时候也转身朝着捷克人。

喂,怎么样,拉德克?……梅格雷以欢快的语调又说起来。

一阵沉默。

你还认为我什么都搞不清楚吗?你有什么话说呢?瑞典少女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捷克人,突然她张大嘴巴想要喊叫,但是竟然吓得喊不出来了。

就在探长转身瞧着镜子,用手把头发梳平的时候,捷克人一下子从兜里掏出手枪,瞄准探长,扣动了扳机。

这就是瑞典女郎要叫却又没喊出声的那一瞬间。

好事、坏事都在这同一瞬间发生了。

只听一声微弱的金属撞击声,就跟玩具手枪的响声一样。

枪里并没飞出子弹。

拉德克又第二次扣动扳机……接下来的事发展得如此之快,连在场的埃德娜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先稳稳站着的梅格雷嗖一下跳起来,以全身的重量砸在倒在地上的捷克人身上。

一百公斤!他大喊一声。

其实,他已把对手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了,捷克人反抗了两三下,趴在那儿不动了,双手铐上了手铐。

请原谅,小姐,探长一边站起身,一边冲着瑞典女郎喃喃说道,门外有一辆出租车,是给您准备的。

拉德克和我还有许多话要说呢……捷克人站起来,怒不可遏,露出满脸凶相。

探长一只沉重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这不假吧,我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