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6:15:23

ConfutatisConfutatis Confutatis maledictis,flammis acribus addictis,voca me cum benedictis.Oro supplex et acclinis,Cor contritum quasi cinis:gere curam mei finis.一杜王町的商店街上有一间小型的旧书店。

刚才,我看见一个同年级的朋友进了书店,我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我装作偶然遇见他的样子,两个人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甚至聊到了大扫除值日等等。

通过交际,我发现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与仗助君和亿泰君不同。

他的身高和体型都与我差不多,并没有参加学校里的任何社团活动。

现在,书店里只有我们二人,店主大叔一个人闷在收银台后面的小屋里。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他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雨声,而我们二人都没有带伞。

再在店里等等吧,雨肯定马上就会停的。

我向他说道。

我们一边在书店里等待雨停,一边兴致勃勃地聊起了漫画。

广濑君,你看小说吗?他一边浏览着陈列在书架上的袖珍本旧书,一边向我问道。

偶尔会看,但没有漫画看得多,而且我只看我喜欢的漫画的小说版。

漫画的小说版?你是指把漫画里的内容直接改写成文章吗?出场人物是相同的,但内容上会有所创新。

这和同人志好像没什么区别吧?外面的雨声仍旧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书店的店门早已关了起来。

那个同年级的少年从书架的高处取下了一本袖珍本图书,开始翻阅起来,而我的目光则集中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校服袖口挽着,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红色抓痕。

我若无其事般地向他问道:喂,我看到你的手臂上有一道红线,那是抓痕吧?是被谁抓伤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后留下的伤痕。

那个朋友若无其事般地回答道。

什么时候?在哪里?就是最近,在学校的时候弄的。

我在学校的某间教室里望见了窗外的滑梯和秋千……滑梯和秋千?我们学校里应该没有这些东西啊。

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没错……不过,我的确记得自己看到了。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吗?为什么我的手臂会被抓伤呢……他不停地翻着书,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仿佛是完全出于下意识的行为。

真奇怪啊,手臂明明被抓伤了,可自己却忘了是怎么回事……他用左后托住书,右手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着。

哗啦哗啦,剩下的书页越来越少。

突然,雨声在一瞬间变大,然后又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有人打开店门走了进来。

那位朋友向入口处瞥了一眼,然后又继续将目光集中在书本上。

对了,你知道岸边露伴这位漫画家吗?听到我的询问,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可是最棒的漫画家,我认为他的作品已经达到了艺术的境界。

说着,他仍不停地翻着手中的书。

而且他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翻过底页后,连封底也翻了过去,接下来,他竟然无意识地把书翻到了自己拿书的左手上。

就在他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惊讶表情的时候,从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谢谢,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岸边露伴。

那个同年级的少年已经昏了过去,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漫画家的话。

因为他倒在地上时受到的冲击,他手上和脸上皮肤开始一片片的剥离。

一块块薄薄的皮肤翻卷着,宛如杂志的一页页纸张,无法想象那是肉体的一部分。

皮肤表面排列着一行行的文字,那是他自己的记忆和心理。

让你久等了,因为今天是截止日期。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十六页完全处于白纸状态呢。

我在进入旧书店之前曾打电话把他叫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这个我行我素的人是否会来,但我觉得他应该也对整个事件感兴趣,因为这些在将来都会成为他创作漫画的素材。

你没写完原稿就到这里来,没关系吗?没写完?你在说什么啊?我已经写完了,刚刚才送到出版社那里。

岸边露伴弯下瘦瘦的身体,卷起那个同年级学生的袖子,确认着他皮肤上的红色抓痕。

随着岸边露伴抬起那个少年的手臂,皮肤如纸般纷纷散落。

已经有近三十名学生的手臂上留下这种抓痕了,而且不仅仅是男生,还有女生,甚至还有老师……中等部里也出现了有抓痕的学生。

这种现象应该也是那家伙的【替身】的能力吧。

不可能所有人都在同一天被抓伤手臂,也不可能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抓伤。

因为现在是冬天,所有人都穿着长袖衣服,即使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抓住手臂,也不可能隔着衣服抓出这种伤痕的。

而且,我在上课时确认过所有同学的手臂,他的手臂在那时还没有抓痕。

我们本来准备搜寻手臂上有抓痕的男生的,但看来犯人已经对我们的行动有所察觉了,所以才会想出这种对策。

那家伙肯定是想通过增加与自己拥有相同特征的人,来避开我们的搜寻。

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呢——他们所有人都相信手臂是被自己抓伤的……岸边露伴低头望向已经变成书本状态的昏厥少年,口中说道。

我们来检查一下,也许能像猫那时一样发现抓痕出现的原因。

虽然有些对不住那位同年级的朋友,但除此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那位同学的脸像纸一样卷曲着,岸边露伴翻弄着他的脸,就像在看杂志一样。

我们一同阅读起那位同学被文字化的记忆。

看来,他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少年,并不是【替身使者】。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我们正在搜寻的犯人。

嗯,他的成绩位于中上游,噢,这里还写着他喜欢的女孩子的名字。

请不要只注意这些。

你还是那么一本正经啊。

嗯,他的爱好是看书,看来他一有时间就会去看书,最近看的书是创元社出版的《书的历史》。

说起来,你知道人类历史上最畅销最持久的是哪一部书吗?应该是圣经吧?趁着我们现在在旧书店里,我就告诉你一些关于书的小知识吧。

书的历史和圣经之间存在很深的关系。

只要查阅书是怎么起源的,肯定就会涉及到圣经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为了宣扬神的圣训,教会便出版了圣经。

因为当时还没有印刷机,所以是由修行僧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

古腾堡(注9:第一位使书本得以大量生产的西方人,专门印刷圣经)就是为了出版圣经才发明的印刷机。

书的历史就是宗教的历史。

神的圣训被印刷机无数次地印刷出来,不久便遍布全球了。

我对宗教不是很了解。

开始思考文明的时候,宗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因为它牵涉到政治、艺术、科学等所有因素。

喂,你看看这个。

岸边露伴指着那位同学的脸的内侧向我说道。

他的记忆已经被文字化井显示在皮肤上,但有一个地方很奇怪,只有那里的文字密度是最高的。

在一行行的文字之间,还额外排列着一些细小的文字,这些文字被硬生生地挤进了这块狭小的空间。

这些文字的字体与其他部分的不同,给人一种仿佛是正文后的补记一样的印象。

【咔、咔、咔、咔、咔……我的头仿佛要裂开了。

必须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挠,咔、咔、咔,皮肤剥离,夹在指甲缝里。

必须在身体上打穿一个大洞,让空气从中通过,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

大家的声音都那么讨厌,让我感到越来越难过。

声音从窗外的秋千和滑梯处传来,他们玩得那么悠闲。

混蛋!我想去揍他们。

立在广场上的时钟指针一动不动,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了。

必须在身体上打穿一个大洞,让空气从中通过。

必须抓伤手臂,让热度和空气从中通过,这样我的头才不会裂开。

咔、咔、咔……】书店内异常安静,只能听见外面的雨声。

我和岸边露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只有这部分显得比较混乱。

看来他还对文章进行了校正,硬生生地在这里插了一段不同的场景。

直觉告诉我们,这部分的内容恐怕是其他人写上去的,而并不是这位同年级少年自己的经历。

看来,他以为这段文字是自己过去的记忆呢。

难道犯人的【替身】拥有编造记忆的能力?可是,不管怎么说,写在上面的只是记忆而已,为什么手臂上会出现抓痕呢?岸边露伴低头望向地上的一本书,那是那位同学刚才拿在手里的袖珍本图书。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在读到非常棒的漫画或小说时,出场人物的痛苦仿佛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这个少年身上发生的现象就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觉得,他记忆里的这段经历也许是真正存在过的,因为它太过真实了,甚至令肉体都受到了影响。

而且,心和身体是联系在一起的。

在心里写入这样一段话也能令身体受伤,这就如同【替身】受了伤,【替身使者】本人也会受伤的道理一样。

我隐约意识到了犯人的【替身】的真面目。

如果他说得没错,织笠花惠肯定是被人植入了交通事故的记忆,这令她的肉体产生了被车撞飞的错觉,所以,她才会在家中受到那么严重的伤,仿佛遇到交通事故一样,而寝室里的家具却完好无损。

还有,你刚才提到了【编造记忆的能力】,准确的说,这种表达方法并不正确。

犯人恐怕并不能随心所欲地编造记忆。

你是怎么知道的?因为织笠花惠的死因是失血过多,而不是猝死。

她是因为受伤后长时间没有得到处理才死去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为什么犯人没有让她猝死呢?如果犯人能够随心所欲地编造记忆,随心所欲地令对方受伤的话,完全可以为对方植入因心脏病发作而死去的记忆,而且,这样做的风险还比较小。

如果当时有人发现了受伤的她,那她就有可能获救。

这样看来,犯人所植入的记忆恐怕是有一定限制的。

限制?按照我的想法,犯人恐怕只能为对方植入【自己的记忆】。

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好几个疑点,比如织笠花惠没有猝死的理由。

因为犯人本人并没有猝死的经历,所以他无法为对方植入猝死的记忆。

那空中飞车的事件又怎么解释?织笠花惠身上被保险杆撞击的伤痕位置很高,通常根本无法想象,简直就像被浮在空中的车撞了一样。

如果犯人不能随心所欲地编造记忆的话,她身上是不会留下那种伤痕的。

可是,岸边露伴却镇静地回答道:我们可以这样猜测,事故的记忆存在于犯人的孩提时代,在发生事故的时候,犯人的身材还非常矮小。

因此,保险杆的撞击伤痕位于右腿的根部附近。

在将这种经历植入身高达到一米六九的织笠花惠的体内时,保险杆的撞击伤痕也被刻印在了同一位置,所以才会造成如此奇怪的现象,仿佛没有一辆车会拥有这种高度一样。

犯人的【替身】只能植入【自己的记忆】,这样想的话,就可以接受了吧?岸边露伴取出钢笔,开始在那位同学的脸的内侧写字。

醒来的时候他会什么都不记得,在旧书店的时候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醒来后应该不会记得我的存在,也不会记得自己变成了书的状态。

接着,岸边露伴用钢笔将犯人写下的文字画上横线,清除了这段记忆。

这样一来,不好的记忆就会消失,只是不知道他手臂上的抓痕是否也会消失。

犯人竟然能够操控记忆,这和你的【替身】简直太像了……说到这里,还有一些疑点无法弄清。

例如,在犯人与织笠花惠隔着窗户面对面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脱掉校服的上衣呢?从结果来看不是很好吗?正因为他脱掉了上衣,我们才知道他手臂上有抓痕。

如果不是她养的猫托莉尼特看到了那一幕,我们几乎毫无线索。

你不觉得奇怪吗?在如此寒冷的冬天,有必要在户外将手臂露出来吗?也许他不想让血溅到自己的衣服上……织笠花惠和犯人之间隔着窗玻璃呢,血不可能溅到他身上。

也许犯人的这一举动正是我们查明他【替身】的最重要的一点。

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正确答案,但如果某天和犯人当面对峙的话,这些细微的疑点也许就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说完,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书店内充满旧书的气味,今人感到心情平静,仿佛置身于寺院中。

仗助那家伙怎么样了?岸边露伴有话没话地向我问道。

在那件事发生后,他仅有一天没去上学,不过,现在神经还绷得紧紧的呢。

在上周的夜里,仗助君的母亲手臂出血,昏倒在地。

幸运的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正是仗助君。

借助他【替身】的能力,他的母亲很快就得到了治疗,恢复得也很快,甚至没有留下伤疤。

可是,流失的鲜血是不会重新回到身体里的。

他的母亲需要尽快输血,仗助君就将她送去了医院。

五天后,他的母亲已经平安出院了,但仗助君自己却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也许是他的发型成为了犯人的目标。

岸边露伴嗤之以鼻。

他和仗助君之间的关系很差,两个人只要一见面,气氛肯定就会变得十分恶劣。

如今,除非在街上偶然擦肩而过,否则他们两个人是不会见面的。

【替身】当时也许就隐藏在某件东西里,比如送到的信封里……据说,仗助君的母亲打开信封后手臂马上就开始出血,昏倒在地。

可是,信封里却空空如也。

信封本身是市面上的常见货,从中找不出任何线索,也无法通过写在信封上面的【至东方仗助】的字样来确定犯人。

仗助君的母亲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医生问起她是怎么受伤的,她的母亲做出了如下的回答——我突然用剪刀刺伤了自己。

无法想象仗助君听到母亲如此回答后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一直闭口不语,我们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

不过,仗助君肯定不会放过犯人的。

请你也清除犯人在仗助君母亲身上植入的记忆吧。

确实这么做比较好。

虽然仗助那家伙不会领情。

那么,我们这就回去吧。

那位同年级的少年翻卷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因为岸边露伴的能力【天堂之门】已经解除了。

他仍在昏睡中,不久就会自己醒来,所以我们并没有叫醒他。

我和岸边露伴走出了旧书店。

天空中万里无云,天边亮起美丽的晚霞。

正因如此,仅在旧书店周围响起的雨声听上去才显得那么奇怪。

当路上的行人通过时,脚下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岸边露伴听着这声音,偏头问道:这声音是康一君弄出来的吗?因为露伴你迟迟不来,我不这样做很难留住他啊。

一条蜥蜴般的尾巴从我们面前横穿而过,那是我的【替身】——名叫【回音】。

不知道犯人的【替身】是什么形状,叫什么名字。

在步行的途中,我向他问道。

名字?这种【替身】的名字有很多都取自于西方的音乐。

真的吗?开玩笑的。

回音解除了【哗啦哗啦】的雨声后,周围突然变得无比的安静。

二异常的疲惫感偶尔会消除,但直觉告诉她,这种状态并没有那么简单。

明里在笔记本上写道——【我怀上你的孩子了。

】到了深夜,等到大神照彦来到楼顶时,她便发出声音,唤起他的注意。

她的喉咙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发出嘶哑呻吟般的声音。

即便如此,对方好像仍旧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楼顶垂下钓线和鱼钩。

她将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张钩在了鱼钩上,然后拽了几下钓线,他便用钓线将纸拉了上去。

她非常期待他能将自己从楼层的夹缝间弄出去,但他并没有那么天真。

感谢神,神赐予了你祝福。

他并没有垂下软梯或绳索,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祈求获救的心情。

她发出的声音还无法传到外面,如果她此刻能够大声叫喊的话,恐怕早已冲着外面的道路大叫不已了。

自己的身体里正在逐渐形成一个新的生命,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马上逃出这里,到医院去接受手术。

她想去堕胎,将继承了那个男人遗传基因的胎儿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

大神照彦扔下来几本关于妊娠和生产的书籍,因为他必须要照顾明里的健康。

根据书本的记载,在妊娠后的第十一周之前,可以通过简单的方法进行堕胎手术。

从第十二周开始,由于胎儿身体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大小,只有通过分娩才能取出胎儿。

最初的小细胞不断分裂,不断膨胀,最后长成人形。

肉团和人类之间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呢?据说,过了第十二周以后,堕胎时必须提交死产免责书,也许是因为从文件上已经能判断出腹中的胎儿属于一个生命体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自己也希望能在那之前从这里逃出去,到医院去做手术,可是,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炎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夜里逐渐变得寒冷起来。

大神照彦扔下了厚毛毯和冬天穿的衣服。

十二周很快就过去了,那只猫并没有来。

肚子已经不再胀大了,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身体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

她经常会感到恶心,在下水道前呕吐的次数也越来越顿繁。

她翻阅关于妊娠的书籍,想找到缓解这种妊娠反应的疗法,书上写着【妊娠反应是受到心理因素左右的,请不要生活劳累】。

看来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了,她生气地将书向墙上扔去。

每当新的一天到来,她就在墙上划一道线,当墙上的线超过一百道的时候,她开始考虑自杀。

自杀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用掉落的玻璃碎片割破手腕,可以将衣物挂在管道上上吊,也可以绝食饿死。

可是,一想到那只描也许明天就会来了,她就想再多等一天。

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也想要尽力去把握。

就这样,她一直拖延着没有去死,勉强地活在墙缝里,不久,妊娠反应消失了。

她的身体终于安定下来,仿佛飞机的剧烈摇晃消失一般。

某天早晨,出现了一只面目丑恶的老鼠,开始翻弄袋子中的食物。

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优美的音乐。

她忘记了从老鼠那里逃开,把手放在了肚子上。

她在不久以前就感到了胎儿在肚子里蠕动。

可是,此刻,她开始感觉到腹中麻酥酥的触感。

有一个物体正在自己身体里面爬动,却不受自己的意识支配。

那并不是异物,反而可以说与异物完全对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比他与自己更亲近的了。

这肯定是遍布在地球上的奇迹。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和其他动物就开始不断地重复这种做法,借以繁衍生息。

每次出现胎动时,一个人待在墙壁夹缝间的寂寞感就会变淡。

她一整天都在数着腹中胎动的次数。

她甚至知道胎儿什么时候在睡觉,什么时候又睁开眼睛,开始爬动。

她一边望着明信片一边落泪。

站在草原上的两匹马看上去仿佛是母子。

流在这个婴儿身上的一半血液是那个男人的,这是自己绝对不能容忍的,一定要将这个婴儿杀死。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考虑怎样把婴儿生下来,而不是怎样将婴儿杀死。

在大神照彦扔下来的各种各样的物资中,有很多妊娠用的衣服和营养价值很高的食品。

已经进入冬天了,气温越来越低,她很担心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是否能安全度过这个冬天。

肆虐的寒风并没有刮进夹缝里,但夜里非常的寒冷,简直可以将人活活冻死,她在睡觉的时候要将大神扔下来的所有衣服和毛毯都裹在身上。

自来水管道里的水沿着墙壁不停地滴落,并没有上冻,但罐头瓶里的水却已经开始结冰,无法再饮用了。

她曾经在笔记本上多次要求大神扔下电热毯和石油暖炉等取暖器具,虽然大神并没有提供这些取暖设备,但他却从楼顶扔下了小火炉和燃料煤气,甚至还扔下了一个烧水壶。

大神肯定是在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才决定为她提供火源的,他应该会想到她可能会利用点火冒起的烟来求助,但他觉得必须降低她被冻死的危险性。

与《十五少年漂流记》(注10:《十五少年漂流记》,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所着。

故事讲了十五名少年在包风雨的袭击下,漂流到无人的荒岛上,凭着坚韧的意志力和过人的智慧,终于克服了恶劣环境,安全地返回了故乡)中的少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的生命得到了保障。

自从拿到小火炉后,她可以在任何时候烧开水,可以用冒着腾腾热气的开水洗澡。

她望向镜中,自己皮肤粗糙,毫无血色,嘴唇青紫。

身上的气味肯定也很难闻,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出来。

今后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加清洁,因为一旦生病的话,就会牵涉到腹中孩子的生命的。

她将包装用的纸箱铺在地上,睡觉时身上裹着层层的毛毯和衣服。

由于衣服和毛毯之间并不能完全毫无缝隙,在下雪的时候就会积满厚厚的雪。

不久,外面传来了圣诞节的音乐声。

每年,商业街在进行圣诞节促销的时候都会播放铃儿响叮当或者平安夜这类的歌曲。

街上此刻肯定已经人山人海,相当热闹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将杯中的开水倒入口中。

那个杯子是别人扔在这里的,本身也并不是一个杯子,而是一个有裂纹的茶碗,她就把它拿来当作杯子使用。

她身上披着好几层毛毯,啜着杯中的开水,呼出的空气变成一片白雾,雪花缓缓地落在墙壁上。

肚子已经圆鼓鼓的了,仿佛囫囵吞下了一个小西瓜。

胎儿的活动也异常活跃。

她用嘶哑的声音对着自己的孩子说道:能在你出生前离开这里就好了。

她并没有放弃逃跑。

她总是将写好的信放在身旁,准备等那只猫来的时候系在它的项圈上。

为了不让雨水打湿信上的文字,她用了好多塑料袋将那封信层层包裹起来。

购物袋还是有很多的,大神在提供食品等生活物资时,都是装在家美优超市的塑料袋里一起扔下来的。

在已经听不到平安夜的音乐声的一天,她被孩子的活动弄醒了,她她掀开裹在身上的层层毛毯,小心的起身,不去碰翻装满开水的水壶。

水壶里的水在夜里还是温的,但到了早晨就会变凉。

她想重新烧开水,便将水壶放在了小火炉上。

她将手放在火上取暖,却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

一只猫正站在远处,脖子上戴着红色的项圈,一身淡茶色的毛,正是以前来过这里的那只猫。

她突然动了一下,那只猫仿佛受到了惊吓,但并没有逃开。

心脏的跳动开始加速。

可能是察觉到了这一突发情况,腹中的孩子也毫不客气地动了起来。

她凝视着那只猫的眼睛,慢慢地从袋中拿出昨天吃剩下的香肠。

那只猫仿佛起了兴趣,来到了触手可及的范围。

她战战兢兢地抚摸着猫的后背,那种温暖的触觉令她的心头涌起一阵火热。

她想就这样一直抚摸下去,但是,她还有该做的事情,她必须让那只猫将自己的【话】传达给某人。

她将那封信夹在猫儿的项圈上,并且用绳子系紧,以防掉落。

绳子是她扯碎塑料袋做成的。

她松开手,那只猫叼着香肠跑进了银行和杂居公寓之间的窄缝里。

那道缝隙只有十五厘米左右的宽度,人是无法进去的。

她一直望着那道缝隙,直到猫儿的背影消失不见。

三教学楼后面的垃圾场上扔着几张椅子和桌子,所有的桌椅都变成了很奇怪的形状。

椅子靠背变成了螺旋状,桌面上到处都是毛刺,桌椅的腿儿都各自缠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疹人。

还有的椅子和桌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新的产物,甚至叫人弄不清楚一共有多少件这样的作品。

在听过亿泰君的说明以后,我才知道这些东西原来是椅子和桌子。

我看见它们是从仗助的班级里搬出来的,应该是那家伙的杰作吧。

我能够想象得出烦躁不安的仗助君殴打桌椅时的情景。

歪斜扭曲的桌椅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了仗助君此刻的心境。

在他烦躁不安的时候,被他【替身】破坏掉的东西经常会像这样扭曲变形。

由于尚未查明加害她母亲的犯人,他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

伤害她母亲的人肯定就是杀害织笠花惠的犯人。

根据岸边露伴的【天堂之门】的调查结果来看,仗助君的母亲也被植入了记忆。

据说,仗助君的母亲体内也被写入了【用剪刀刺伤双手,企图自杀】的字样,就像那位同年级的朋友一样,文中并没有包含可以确定犯人的信息。

在意识到犯人是明确的【敌人】后,我们曾在一起商量过对策。

最后,我们决定装出【放弃事件调查】的假象。

【敌人】注意到我们插手这一系列事件后,应该会时刻监视我们的举动的。

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搜寻手臂上有抓痕的少年,【敌人】可能就会发动攻击。

那样一来,也许就会像仗助君的母亲一样,连自己的家人都会被卷入到危险中。

这一点是必须回避的。

但我们并没有放弃搜寻【敌人】。

我们分头调查了杜王町的每个公园,调查那里是否安设有【滑梯】和【秋千】等游乐设施,调查哪里立有【时钟】。

【咔、咔、咔……我的头仿佛要裂开了。

必须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挠,咔、咔、咔……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

大家的声音都那么讨厌,让我感到越来越难过。

声音从窗外的秋千和滑梯处传来,他们玩得耶么悠闲。

混蛋!我想去揍他们。

立在广场上的时钟指针一动不动……】根据岸边露伴的看法,写在那位同年级少年身体里的文章是【敌人】自身的经历。

如果他没说错的话,我们所要搜寻的人物应该住在可以从窗户看见公园的地方,或者曾经住过,否则是无法从窗户看见【秋千】和【滑梯】的。

犯人住在公园旁边,而且现在是葡萄丘学园高等部或中等部的在籍学生,手臂上有抓痕。

只要找到这样的少年就可以了。

我们首先搜寻了符合条件的公园。

在杜王町零星散布着大约二十多个公园,有完全覆盖着森林的大型公园,也有位于公寓之间的小型公园。

其中,同时存在【秋千】、【滑梯】和【时钟】的公园很少。

可是,我们对这些公园的周边居民进行了调查,感觉不到那个似乎是【敌人】的少年的存在。

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们毫无线索。

二○○○年二月下旬,期末考试开始了,我被山岸由花子拽到了市立图书馆里。

图书馆是仿照车站前面的商店街而建造的西洋式建筑,由于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荆棘,所以被通称为【荆棘馆】。

我被按在一楼阅览室的座位上,被迫做起了习题集。

各位看过漫画的读者想必知道,我反抗的话会没命的。

当由花子逼迫我在【荆棘馆】里学习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她的一位小学女同学,并交谈了起来。

由花子有着外国模特一般的体型,那个女同学则瘦得像根花茎一般。

由花子,你也经常来这里学习吗?只有和广濑君一起学习的时候才会来这里。

由花子将我解释成了她的恋人,那个女同学则再次向我施了一礼。

你好,我只听说过你的名字。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对方并没有回答,而是可爱地笑了起来。

她的名字是双叶千帆,就住在由花子家的附近。

她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并不是特别亲密,但见了面也会彼此打招呼。

多亏由花子强迫我在图书馆学习,我顺利地通过了期末考试。

仗助君也勉强通过了,亿泰君则没能顺利通过。

亿泰君毁灭性的考试结果在学校里广为流传。

他本人展示了拿回来的试卷,上面的确是学校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不毛之地。

就连其他班级素不相识的女同学在走廊里和亿泰君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会看着他窃窃私语。

如果亿泰君注意到她们的举动而转过身去,她们就会尖叫着跑开。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平易近人,但由于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就像电影里的不良少年一样,所以有不少学生见到他都觉得他会危及到自己的生命。

在我们为期末考试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岸边露伴已经掌握了关于织笠花惠的一些情报。

这几年,有人向她的银行户头里存了一大笔钱,据说足够她自己用一辈子的了。

而且,她在一年前患上了子宫癌,虽然手术成功了,但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这时,我们已经将杜王町的所有公园都调查完毕了。

我们缩小范围,将目标集中在【滑梯】、【秋千】和【时钟】都具备的公园上,还搜寻了能看到这些东西的窗户。

符合条件的窗户屈指可数,我们调查出现在住在那里的人以及曾经住过那里的人,但并没有发现中高年级的少年。

也许【敌人】记忆中描写的广场位于其他城镇的公园里,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这天早晨,我正在做着美梦,感觉春天马上就要来临时,却突然被闹钟叫醒了。

被窝外面冷得令人绝望。

我拉开窗帘,窗外雪花纷飞。

那一天是我们葡萄丘高中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

二○○○年三月十七日。

在赶往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路上,雪开始越下越大。

雪花足有校服上的纽扣那么大,从紧闭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的除了雪还是雪。

雪花从上空啪啦啪啦地掉落,仿佛要发生天地异变一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地面覆盖得一片雪白。

我在教室里从老师手中接过通信簿,便离开了学校。

虽然势头有所减弱,但雪还在不停地下着。

地上的积雪足有二十厘米厚,所以我没有骑自行车回家,而是选择了乘坐公交车。

穿过校门,一直走到车站前的公交车终点站,我浑身发抖地等待公交车的到来,却偶然见到了仗助君。

仗助君正望着公交车终点站中央的圆形水池。

他和我一样没有带伞,肩上和头发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你平时骑的山地车去哪儿了?放在学校里了。

伤害仗助君母亲的犯人最终仍旧没有抓到,但过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他总算恢复了冷静。

我们一起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内挤满了葡萄丘高中回家的学生。

车上没有空座。

我们只能抓住吊环站在车里。

公交车向前驶去,一边随着车子摇晃,我们一边看着窗外不断逝去的白色景象。

好像从我们小时候起,就没有再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仗助君低声说道。

在我们四岁的时候,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他恐怕就是指那次吧。

不,我觉得那天晚上的积雪要更厚一些。

公交车驶入了二杜隧道。

窗外一下子变暗了,仿佛正行驶在黑夜里一样。

仗助君凝视着自己映在窗上的脸。

我以前曾听仗助君说过,他在四岁时的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差点儿死去。

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来叙述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那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冬天。

仗助君突然开始发高烧,而高烧的原因不明。

仗助君的母亲在深夜里开车将他送往S市内的医院。

那天晚上,杜王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

很不走运,他母亲的车轮陷在了农田道正中央的积雪里,动弹不得。

虽然缠上了防滑链条,但车轮还是不住地打滑,根本无法向前行驶。

仗助君的脸色很差,看上去片刻都不能耽搁。

他母亲想向人求助,但当时的杜王町尚在开发之中,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多的住宅和车辆。

周围只有被雪覆盖的广阔田地,根本看不到人家。

当时,帮助他母亲的是一个男子高中生。

当时,仗助君的母亲正在无法动弹的车内干着急,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校服的不良少年,梳着一个牢固的大背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下雪的夜晚里站在农田道正中央。

不良高中生向车中望去。

【他】遍体鳞伤,好像刚刚打过架一样,脸上残留着淤青和伤痕,嘴唇也裂开了。

仗助君的母亲非常的警惕,但【他】望着蜷缩在副驾驶席上的四岁的仗助君,开口说道:这孩子生病了吧?我来推车。

【他】毫不犹豫地脱掉校服上衣,塞在后车轮下面。

【他】来到汽车后面,开始用两只手尽力推车。

意识模糊的仗助君看到了【他】的样子。

快点儿踩油门啊,开动以后不要停下来……否则轮胎又会陷到雪里的。

仗助君的母亲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踩动油门。

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咬住制服,车子终于开动起来。

仗助君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医院,马上接受了治疗,然后住进了医院。

从那晚开始的五十天里,他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

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想起了那个帮助自己的少年。

被轮胎上的防滑链条碾过后,【他】的制服肯定已经支离破碎了吧。

仗助君想象着【他】顶着风雪回家的的背影,终于挺过了高烧的折磨。

之后,仗助君的母亲曾经寻找过那个少年,但没有找到。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高中生是什么人。

为了帮助素不相识的人,将自己的衣服塞在车轮下面,普通人恐怕无法做出这种行为。

难道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制服就如此一文不值吗?不,不会的。

【他】这样做完全是出自真正的善意。

【他】的举动改变了仗助君今后的人生和生活方式。

至今,【他】仍是仗助君【憧憬】的人。

据说,仗助君的背头就是模仿了【他】的发型。

当初他刚进高中的时候,不良学长们曾嘲笑过他的发型。

不过,在与仗助君说话之后,那位学长的鼻子形状就有所变化了。

平时的仗助君并不会过分的胡闹,但如果有人嘲笑他的发型,他的态度就会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据说,他认为嘲笑他的发型就是在侮辱小时候救过他的【他】。

缠着防滑链条的轮胎碾压在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仗助君利用窗玻璃的镜子效果,整理了一下头发。

头发有点儿不固定啊。

说着,仗助君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可我却没看出来他的头发哪里乱了。

想象不出你梳其他发型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放弃这个发型的话,那我就不是【东方仗助】,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的脸上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仿佛在责怪我刚才所说的话。

自愿脱下穿在身上的衣服,只为了帮助他人。

【他】的这种行动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仗助君的心里。

对于仗助君来说,【他】仿佛已经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像是一个父亲般的存在。

仗助君在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许正是【他】的背影代替了仗助君的父亲,为他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你现在还想见到他吗?老实说,我有些害怕见到他。

我至今仍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和性格,但同时还感到有些害怕,因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停了片刻,仗助君继续说遁。

不过,如果有机会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的。

顺便一提,在漫画连载时,当救了孩提时代的仗助君的背头少年出现的时候,热心的读者产生了种种猜测,因为大家觉得他可能是为后文做铺垫的一个伏笔人物。

可是,在此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出场,JOJO的第四部就直接结束了。

在对这位少年产生的种种猜测中,最多的一种看法认为——他应该是被敌人的【替身】能力弄到了过去的仗助君本人。

大家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在漫画的回想篇中出现的少年,无论从体型到服装都酷似高中时代的仗助君。

公交车驶出二杜隧道后,窗外再次出现一望无际的雪景。

由于这里已经远离了市中心,所以只能看见树木和农田。

进入路旁分布着人家的小路后,公文车会时不时地停下,让乘客下车。

由于我一直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所以几乎没有机会乘坐公交车,窗外的风景对我来说也就显得十分新鲜。

在不断流逝的景色中,突然出现了【秋千】和【滑梯】。

它们从眼前划过,消失在后方。

突然看到这一幕的我,连忙将脑袋紧贴在车窗上,发出了咣的一声。

怎么了?仗助君向我问道。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公园……公园?这种地方会有公园吗?我们已经调查了杜王町所有的公园,刚才那个地方不应该有公园的。

我和仗助君在下一站下了车,公交车在一阵引擎声中开走以后,周围变得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雪吸收了一样。

大气很冷,我们哆哆嗦嗦地向来时的路走去。

只见路旁零星散布看一些人家,有一个角落被树丛围了起来,有孩子玩耍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那并不是公园,而是一个被田地围拢起来的儿童福利院。

四学长,你紧张吗?千帆一边踏在雪上,一边向走在前面的莲见学长问道。

在从结业典礼返家的途中,雪越下越大,整个杜王町已经是一片雪白。

停在道旁的汽车和自行车、店铺的招牌和围栏上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千帆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儿滑摔倒了,但莲见学长则平稳悠闲地走在前头。

他看着雪景,并没有产生任何感慨,恬淡得一如往常。

千帆滑了一下,慌忙抓住路旁的树,但是学长仍在继续向前走去,二人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在一片白皑皑的雪景中,只有穿在学长身上的校服是黑色的。

学长并没有回头,只是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说道。

我不紧张。

而是感到非常激动。

千帆正带着学长前往自己家中,他和父亲还没有见过面。

没关系,我父亲很平易近人的。

千帆的父亲曾经对她说过,如果交了男朋友的话就把他带到家里来看看。

千帆拉住学长伸过来的手,在难行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不久便进入了自家所在的住宅区。

她一边介绍着,一边几次偷偷望向莲见学长的脸。

他们已经交往两个月了。

有一天,二人在意大利餐厅用餐的时候,千帆被一个男人骚扰了,这件事也让二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骚扰她的男人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这件事并没有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好像只被当成了一次普通的吵架。

千帆不知道学长为什么能够非常熟练地使用刀子。

便向他问起,按照他的解释,是因为他曾经经常和福利院里的朋友一起掷飞刀,把这当作一种消遣。

二人开始交往后,千帆才从莲见学长身上看到了很多以前无从得见的地方。

他家墙上贴着一张印有草原照片的明信片。

他的手臂和身体上有不少伤痕和淤青,据说是在少年时代的交通事故中留下的。

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拥有超越常人的记忆力,所以经常会感到意识混乱,此时就会拼命抓挠手臂,才会留下这些伤痕。

二人一起去过他度过自己少年时代的福利院,千帆也看到了他和以前的老师、朋友交谈。

她与去了S市女子高中的好友在家庭餐馆里见面,并将莲见学长的事情告诉了对方,对方非常为她高兴,并请她吃了晚饭。

二人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以前,她总是在这里和学长道别的,但今天,二人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千帆和学长学长穿过住宅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自己的家。

那是一栋西洋风格的平房建筑,是由千帆的父亲自己设计的。

你家还养花啊?学长从门外向庭院里望去,花盆和花坛上也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自从母亲离开以后,这些花就没有开过。

父母离婚的原因在于父亲的老情人。

在一段时间内,千帆特别恨那个女人,但如今,她已经没行任何感觉了。

千帆用钥匙打开家门,父亲经常穿的皮鞋就放在地上。

学长脱下的鞋子放在父亲皮鞋旁边,看起来尺寸几乎相同。

你的鞋号和我父亲一样呢。

你总是在意这些无聊的事。

客厅里正播放着古典音乐。

由于父亲喜欢收集木制家具,所以连扬声器都是木制的大家伙。

客厅旁边就是厨房,从中飘出一阵炖牛肉的香味。

父亲正在做饭。

每次父亲先从公司回到家的时候,他就会负责做晚饭。

千帆招呼了一声,厨房里响起了关水龙头的声音。

父亲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父亲望着学长,紧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他盯着学长从头到脚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用手指着学长说道:你这家伙,真是个招人讨厌的小鬼。

你就是勾引我女儿的那个男人?你认为我会同意吗?学长一动不动。

算了,我听说你今天要来,我就做了炖牛肉,过来吃吧。

父亲亲切地拍了拍学长的后背,原来他生气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感觉还真像,无论是眼睛的形状,还是脸的轮廓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

先把书包放下吧。

千帆看到学长一直紧紧攥着书包,便向他说道。

他摇了摇头,然后面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叫莲见,请多关照。

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和您好好聊聊的。

五明里望向镜中,确认自己的目光是否正常。

她的心已经坚持了好久。

如果没有逃脱的希望,她在很久以前就会疯掉的。

过年了,人们可能正在休假吧。

之前经常能够听见的上班族杂乱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在这个夹在混凝土巨大墙壁之间的夹缝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整整一天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由于妊娠的缘故,她感到胸口很憋闷。

她读着早已经能够背下来的与生孩子相关的书籍,望着印有草原照片的明信片,填着字谜,度过了一天。

到了夜里,大神照彦仍旧会来到楼顶,将食品和补给物资扔下来,然后便走开。

他们之间维持着奇怪的平衡,这种平衡很有可能会在某天崩溃。

她觉得,那个男人没有立即杀死自己,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努力维持这种关系的并不仅仅只有他。

她自己的喉咙坏掉了,无法大声叫喊。

可是,她本来可以通过敲水管的方法来唤起别人的注意的。

当然,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种方法的可行性。

可最终,考虑到父母的安全,她就没有这么做。

还有一件很稀奇的事——除了大神以外,从来没有人出现在楼顶上向下看。

本来,无论是公司的大楼也好,还是杂居公寓也好,楼顶上都会围起一圈防止跌落的护栏,如果不翻越护栏的话,是无法看到大楼夹缝底部的。

公司里很少有人会到楼顶上来,而且,如果放上一块禁止进入的警示牌,也可以防止别人进入此地。

也许大神就是通过这样做来防止别人到楼顶上来的。

可是,即便他真的这样做了,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竟然从来没有一个人望向大楼之间的夹缝,这可能吗……?由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明里只听到过大神照彦的声音,所以当杂居公寓的楼顶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时,明里感到特别恐惧。

那个……不好意思……那个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感到很冷一样。

那是在一月上旬的一个黎明前。

明里已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个瞬间,她一边在心中祈祷这不是梦境,也并非幻听,一边掀开了身上的毛毯。

真的有人吗……?一束手电筒的亮光从楼顶射入大楼夹缝里。

明里眯起眼睛向上望去。

通过身体轮廓和声音来判断,那是一个女人。

明里有很多话想说。

可是,那些话全都堵在胸口,令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只能拼命地挥手,表示我在这里。

可是,她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无法传到楼顶。

但是,对方好像发现了她。

因为她感觉到对方好像大吃了一惊。

那个女人看着明里,口中说不出话来。

但很快,那个女人便回过神来,开口说道:我已经通知警察,但是警察不相信那封信上的话,所以我一个人先过来确认一下。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大,远远散播开来。

明里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腹中的胎儿也在蠢蠢欲动。

如果能从这里逃出去的话,孩子就应该可以安全出生的。

请放心,我马上就把你救出去。

真是太惨了……不过,等等……那个女人沉默了片刻,不久便有些犹豫地说道。

请先听我说。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

是一捆纸。

请先看看,我感到很为难……那是用橡皮筋捆起来的很多账单。

你不用把钱全部给我。

只要给我一半就可以。

即便你给我一半,剩下的钱还是足够在杜王町买一所房子的。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救你。

我的车子就停在大楼前面,后备箱里放着绳梯,我可以马上拿过来。

在系在猫项圈上的信中,明里也写了自己藏起大神照彦的钱的事。

这恐怕也是他没有杀死她的原因之一。

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将所有的钱交出去都没关系。

明里接受了那个女人的条件,但她无法用声音告诉那个女人自己已经同意,便只好重重地点头。

那个女人则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

那,请你先等一下。

那个女人离开了楼顶,大楼夹缝里又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由于那个女人拿走了手电筒,所以周围很黑。

太好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见到家中的父母了。

但在欣喜的同时,她也产生了怀疑。

她虽然在信中写道自己藏起了一大笔钱,但她隐瞒了具体数额。

包中也许有几百万日元,也许有几亿日元。

可是,那个女人刚才说【即便你给我一半,剩下的钱还是足够在杜王町买一所房子的】,听上去简直就好像她早已清楚地知道包中放了多少钱似的。

自己可不能再上当了。

她开始猜测,是否系在猫项圈上的信已经落人了大神照彦的手中。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这会不会是他读到那封信以后采取的将计就计呢?为了摆脱这种胶着状态,他的确需要采取一些手段。

如果刚才那个女人是大神照彦设下的圈套,也可以理解她这么做是在要求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她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带出去,然后让自己把她带到藏钱的地方,这样她就能从大神照彦那里拿到自己的那一份钱了。

当然,一旦他们知道藏钱的地方,自己就再没有任何用处了。

可是,如果这种推测属于事实的话,那自己目前的处境岂不是相当危险?不,不对。

很遗憾,这并不是最坏的情况,反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机会。

因为自己已经意识到了,而对方却并不知情。

我何不装作上当受骗的样子,从这里逃出去昵?我将藏钱的地方告诉那个女人,在她寻找藏钱地点的时候,也许就有逃走的机会。

这个计划成功的希望远比一直留在这里要大得多。

明里打破镜子,从中挑选了一块三角形的碎片,作为武器,藏在了上衣里面。

过了不久,上面传来了一阵动静,一条绳梯从楼顶垂了下来。

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

楼顶边上亮起了手电筒的灯光。

绳梯沿着墙壁,从楼顶一直垂到大楼夹缝的底部,其细长的样子宛如一条蜘蛛丝。

垂直高度大概有三十米左右。

明里一心想要出去,便马上手抓绳梯,脚也蹬了上去。

一加上明里的体重,绳子马上绷得紧紧的。

明里爬了一段高度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喜悦,心想自己终于能够从这里出去了。

她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紧紧地抓住了绳梯。

楼顶上的风让她感觉十分舒服。

大楼夹缝里没有一丝风,总是淤积着浑浊的空气。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该怎样告诉那个女人藏钱的地点。

明里一边抓住绳梯向上爬,一边暗自思索。

自己爬到楼顶后,那个女人肯定会问自己藏钱的地点在哪里,或者要求自己带她去。

可是,自己不能告诉她实话。

如果这是一个圈套的话,大神肯定就悄无声息地躲在附近的某处。

必须离开这里,走到有人的地方。

只要周围有很多人,就算自己已经毫无用处,对方也不会做出危险的事情来。

自己需要【移动】。

需要能够从【移动】转变为逃亡的时间。

可是,如果自己老老实实地将装满钱的旅行包的所在地说出来,恐怕就一步都无法离开这里了。

因为,他想要知道的【魔法的语言】就是【大楼夹缝】。

旅行包就在这里。

就在这禁闭了自己半年多的大楼夹缝里,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在明里将大神照彦叫到楼顶上来的那一天,她是带着包过来的。

起初,她打算亮出这一大笔钱,质问大神照彦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还有织笠花惠那个女人在电话中所说的是否属实。

可是,当她在楼顶上等待大神照彦的时候,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尚未听大神照彦的解释,就擅自闯进他的家里,并将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天花板都不落下,自己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分。

她觉得,如果将这些钱给他看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

在她开始想要将旅行包藏在某处的时候,手表上的指针显示,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

他很快就要来了。

可是,楼顶上一片空旷,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她只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公司旁边建了一幢杂居公寓,那幢大楼的楼顶高度与公司大致相当。

大楼与大楼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间隙。

也许自己可以用力将旅行包扔到隔壁大楼的楼顶上。

她马上就执行了这个方案,结果却失败了。

当时天上正下着细雨,雨水令她的手打滑了。

失控的旅行包并没能越过隔壁大楼顶上的铁丝网,而是咣的一声撞在铁丝网上,激起一阵水雾后,掉在了大楼夹缝里的管道间。

在被大神照彦从楼顶上推落以后,她一边生活在两道巨大的墙壁之间,一边趁着大神照彦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护着管道深处。

那里塞满了空瓶子和腐烂的纸张,黑色旅行包就掉在那些垃圾上面,从管道接缝处渗出来的水,以及雨水正滴落在旅行包上。

那个旅行包是用防水布料做成的,而且里面的东西都事先放在了塑料袋里,所以即使浸在水里也没关系。

她很担心大神照彦某一天会发现旅行包,但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也许是因为从楼顶上无法看见管道的角落,而且旅行包的黑色又非常不显眼的缘故。

自己不能把【魔法的语言】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必须说旅行包是放在山中,或是某个公共场所的储物柜里,要由自己带着她过去。

在通过车辆或徒步移动到那里的过程中,肯定会有机会逃跑的。

明里一边抓住绳梯向上爬,一边在脑海中展开杜王町的地图。

哪里最适合藏钱呢?突然,周围变得异常耀眼。

楼顶上发出一束光,直接照在了自己脸上。

这种照射方法太直接了,就像在电影里,警察盘寻嫌疑犯时的做法一样。

明里被亮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好中断攀爬,牢牢地抓紧绳梯。

起初还是一个一无所知、微不足道的单纯小姑娘,不经意间却已经产生了这么重的疑心。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充满怜悯。

明里眯起眼睛,只见绳梯尽头亮着两束手电筒的灯光。

你看看她的表情,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她知道你并不是来救她的。

等到明里习惯了耀眼的亮光后,她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那个女人身旁。

即使把她弄到上面来,她也不会说出我想知道的话。

她所说的话不会有一句是真的,而只会让我更加迷茫。

我们在这个狭窄封闭的剧院里的公演以失败告终了,她已经知道你是在演戏了。

明里感到非常失落,仿佛全身都被灌满了重铅一样。

此刻,她浑身无力,只能尽力附着在绳梯上,不让自己掉下去。

她注意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首先是灵感,然后是观察。

你看,镜子都已经碎在地上了。

照在明里脸上的光稍微偏了偏,照向大楼夹缝底部。

她打算上演一幕将计就计的好戏,这可是会引发流血的悲惨事件啊。

先把她弄出来吧,说不定她就会说出来了。

外面的风吹在她身上,会令她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也许会一边哭泣,一边乞求我的许诺,然后说出我希望知道的答案。

可是,我不会这样做,因为她知道,即使那样做,自己也不会获救。

这样一来,她反倒可能发挥出超越自身的能力进行抵抗。

而且我也不喜欢赌博,所以我不想知道她上来以后究竟是痛哭流涕,还是会进行悲壮的反抗。

你把她放下去吧,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这句话就意味着,明里爬到中途的蜘蛛丝马上就会啪地一声被割断。

在那一瞬间,明里想无视他的话,继续爬到楼顶上。

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他们的身边,然后撕咬他们的身体。

她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团不卫生的细菌,如果她上来以后反抗,被她咬伤的话,伤口会染上很多细菌,然后腐烂。

仔细看看她,你能想象出她曾是一个人类吗?所有人看到她都会百分之百地扭过头去。

我让她苟延残喘到今天,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好了,请回到下面去吧,上面不是你应该待的地力。

我重申一次,我可以在一瞬间割断绳梯。

只要你继续向上爬一步,你就会和绳梯一起掉下去。

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你腹中的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吧。

明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们正在上面用手电筒照着她,她不想露出哭泣的面容。

重新向下爬也需要一定时间。

望着自己逐渐远离的楼顶,明里感到十分惋惜,心中仿佛要渗出血来。

等到明里到达地面后,楼顶上的人开始将绳梯向上拉回。

头上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哦。

不过,我真的是那只猫的主人,大神希望我能把猫借给他用一用,我本来并没有想像刚才那样演戏。

我特意让那只猫跑到大楼夹缝里,是不想让你丧失生存的希望。

如果你的心崩溃,导致你无法说出藏钱的地方,那可就糟了。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们要让你看到【希望】。

因为只有【希望】能一直支撑你的心。

喂,我们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们以前通过电话吗?明里刚刚才回忆起来。

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被时间风化,早就应该想起那是半年前自己在电话里听过的声音。

那个女人就是织笠花惠。

我先走了,我以后会经常和大神一起来看你的。

对了,你知道吗?他已经结婚了,但结婚对象并不是我,而是最近刚刚认识的一个人。

反正这种事是无所谓了。

不久,两个人便从楼顶上消失了,大楼夹缝里再次充满了深深的浓重黑暗。

六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的声音传到了屋里。

向窗外望去,只见孩子们正用手团起地上的秘雪,互相打雪仗呢。

从年龄来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小学生,但其中也有正在上幼儿园的小孩儿,还有中学生。

这个儿童福利院和我以前上过的幼儿园很像。

这里有围墙,有大门,有孩子们生活的建筑,有广场和玩具。

这些建筑里有一间屋子,好像是学校办公室的迷你化。

屋里摆放着三张书桌,窗户旁边放着一套略显破旧的沙发,供来宾使用。

我和仗助君并肩坐在沙发上。

暖炉上放着水壶,水壶口静静地冒着热气。

有几个小孩儿正在窗边向屋里张望。

仗助君做出吓唬人的动作,孩子们便一哄而散。

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里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我们要找的地方恐怕并不是这里……我们向广场望去。

那里有被积雪覆盖的【秋千】和【滑梯】,但我们并没有发现【时钟】。

杜王町里有几个公园里同时具备这三样东西,而这里只具备两个条件。

与这里相比,杜王町的那些公园更有可能是【敌人】记忆中的场所。

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为我们端来茶杯,并向里面注满了茶。

那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

她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同我们闲谈起来。

谈到今天的天气,她说,由于大雪的缘故,院长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我们编造了一个谎言,说学校给我们留的作业就是参观学习儿童福利院,然后请她介绍了一下这间福利院的概要和历史。

孩子们都开玩笑地说你用不可思议的力量治好了那个小女孩的伤哟。

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我和仗助君则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是我们刚才下车后,刚刚来到福利院后发生的事。

一个在广场上玩耍的小女孩不小心摔倒在地,双手手心部在地面上擦伤了。

那个小女孩擦伤双手的地方是建筑墙根突出的部分,那里并没有积雪覆盖,冻得硬邦邦的地面突起出来,宛如一个制作萝卜泥用的擦子。

因此,那个小女孩的双手手心的皮肤被刮破,上面又是泥,又是血,惨不忍睹。

就在小女孩不停哭泣,那位女性职员束手无策的时候,仗助君来到了她们身边。

他用两只大手捧起了小女孩的小手,下一瞬间,小女孩立刻停止了哭泣,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等到仗助君展开双手的时候,小女孩手上的伤痕和难以忍耐的疼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治疗手段?难道你真的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吗?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向放在柜子上的小饰物瞥了一眼,那是一个怀抱婴儿的陶制圣母像。

此时,仗助君摇了摇头。

那本来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是学校的保健委员,所以很熟悉这种治疗。

与此相比,我有更重要的事想问你,是关于时钟的事。

时钟?这家伙非常喜欢时钟,不停地拍摄车站和公园里的时钟照片。

仗助君拍了拍我的肩膀。

哎?要按照这种设定进行下去吗?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嗯,我一看到时钟就觉得异常兴奋。

怎么说呢,我能够从时钟的长指针和短指针中感受到一种浪漫,觉得它们就像一对恋人一样。

一个在不停追赶,一个被不停追赶。

对了,这个广场好多年前是不是也有一个时钟昵……这里现在没有时钟,但也许以前有。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里也应该被列入【敌人】记忆的候补场所。

可是,那位女性职员并没有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哈,这个我就搞不懂了。

不,我指的不是你的兴趣,而是这里是否曾有时钟……最近被撤走了吗?我在这里工作仅仅一年,以前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这里有人知道吗?房间里只有她一个大人。

院长可能会知道,但正加我刚才所说,由于大雪的缘故,院长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我去问问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你们在这里等我五分钟。

当那位女性职员站起身来的时候,通往走廊里的拉门被拽开,一个小学高年级左右大小的少年走进屋内。

喂,我想用一下剪刀,能借给我吗?那个少年对女性职员的说话语气就像在和家人说话一样。

女性职员取出名册,写上了少年的名字。

她还询问了那个少年从什么时候借到什么时候,做什么用途,并把它们一一记了下来。

恐怕是因为这里还有不少很小的孩子,所以要小心注意刀类物品的使用。

少年拿着剪刀走出房问,那位女性职员则说着我马上回来后,也走出了房间。

现在,这个好似办公室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我和仗助君两个人。

房间里装饰着孩子们画的画。

据说,这间福利院生活着大约十五个孩子,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无法与自己的父母居住在一起。

据说这样的福利院在全国范围内超过五百所。

仗助君从沙发中站起身来,望向装饰在柜子上的孩子们的画,并向那个陶制的小圣母像伸出手去,用手指拨弄着圣母怀中的婴儿,开口说道。

据说这个孩子将水变成了葡萄酒,他会不会也是一个【替身使者】?刚才,在仗助君治疗那个小女孩手上伤势的时候,其他孩子们都围在周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当然,治疗小女孩伤口的是【替身】的能力。

仗助君的【替身】是一个中世纪时代的武士形象,名字叫做【疯狂钻石】(注11:疯狂钻石(CRAZY DIAMOND),综合型的人型替身,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强,特殊能力是可以完全修复被破坏的物体(包括有机物和无机物))。

他的力量很强大,足以破坏一切。

如果被他的拳头击中,混凝土的墙壁也会在一瞬间化作粉末。

而且。

他还能修复受损的东西,可以在一瞬间治愈割伤或骨折。

破坏和再生是两种互相对立的东西,为什么能够毫不矛盾地聚在一起呢?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仗助君本身也带有这种两面性。

说起来,我的确觉得仗助君颇有些双重人格的昧道。

他总是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印象,但如果被人嘲笑他的发型,他就会在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将嘲笑他的人痛打一顿。

不经意间,窗外挤满了孩子们的脸孔。

所有孩子都停止了打雪仗,全都带着好奇的表情向屋里张望。

他们的目光主要都集中在仗助君的头发上。

我很担心,害怕小孩子用手指着他的头发说好奇怪啊。

仗助君则扮出一副怪相,哇地一声大叫,吓唬着孩子们。

孩子们全都笑着从窗边跑来了。

房门打开,刚才那位年轻的女性职员回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关于时钟,我还是没有弄清楚,我无法与在这里工作过很长时间的人取得联系……那就没办法了。

我和仗助君互相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决定回去。

还是应该将搜寻的注意力放在杜王町里的公园上。

从事件发生后,时间逐渐流逝,我们都觉得罪犯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我们还是束手无策。

我们向那位女性职员道谢后,便开始道别。

这时,房门打开,刚才那个借剪刀的少年走了进来。

用完了?嗯。

那位女性职员从少年手中接过剪刀,然后在名册上盖了印章,那个印章应该是用来表明借用已返还的。

那个少年走出房间后,仗助君用食指挠着脸颊,开口问道:我说,只是借一把剪刀,你是不是太小心了,有必要特意为此做一本名册吗?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这所设施比较特殊,据说以前有一个孩子用剪刀刺伤了自己的双臂。

打雪仗好像又重新开始了,外面传来了孩子们喧闹的声音。

房间里则充满了沉默。

她脸上露出自责的表情,仿佛说了不应该对来客说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仗助君重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说,用剪刀刺伤双臂?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被植入这种记忆,才用剪刀刺伤双臂的。

而根据岸边露伴的推测,那种记忆正是出自【敌人】曾经体验过的经历。

在福利院里,以前有小孩子做过这种事吗?仗助君继续逼问,那位女性职员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不住向后退去。

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出来。

由于规定不能将孩子们的事情告诉给不相干的人,那位女性职员并没有说得很详细。

不久,这所设施的院长——一位中年女性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这里以前有没有一个遇到过交通事故的少年?那个少年是不是用剪刀刺伤了自己的双臂?我向福利院的院长询问道,院长则立刻换了一副表情。

你们是葡萄丘高中的学生吧?你们是琢马的朋友?院长口中说出了莲见琢马这个名字。

我们本来还想问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但院长只肯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和年龄。

不过,她告诉了我们关于【时钟】的事。

广场上以前好像的确有一个【时钟】,但在七年前,【时钟】发生严重老化,最后被撤走了。

很明显,我们这次找到了线索。

我们离开福利院后,联系了一些朋友,尽量收集了与莲见琢马有关的资料。

一个朋友的哥哥还保留着葡萄丘学园中等部1997年毕业相册,其中有一张莲见琢马身穿长袖上衣的照片。

仗肋君看着这张照片,开口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对了,一个月以前,我曾经在车站前的环岛路上和他说过话。

这个混蛋胸口别着一支钢笔,和一个女学生在一起。

七这小家伙的淤青,和你的一样啊。

你怎么总注意这些无聊的事呢?那对男女的对话,被记录在了皮革封面的书里。

自己现在仍旧像一个小孩儿本能地寻求母乳一样,不带有任何复杂的感情,写在书里的描写也只是罗列着五感感受到的信息罢了。

偶尔也会有感情描写,但不是不安,就是开心,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读到文章,当时的视野和皮肤感觉又重新在脑海中浮现。

自己全身都裹着温暖的毛毯,被关在笼子里,笼子里已经事先放有法式面包和西红柿什么的。

那个女人把脸凑近。

如果是距离很远的东西的话,或许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大概轮廓,但如今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所以是可以准确清楚地把握对方的容貌的。

那个女子胸口上别着一个【百合形状的金色胸针】,而那个男人因为并没有把脸凑过来,所以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再见了,小朋友。

那个女人说完便走远了,然后,便一直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这就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那一天,记录在这本皮革封面书里的事情。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召唤出这本皮革封面的书,然后,马上就可以查阅过去的事。

通过阅读以自己为主人公的自传小说,他知道了自己成长的过程。

【百合形状的金色胸针】好像在杜王町的一个小型杂货店里有售。

那些胸针都是手工制作而成的,据说对外销售的只有十个。

在对这家杂货店的老顾客进行调查的时候,琢马找到了那个名叫织笠花惠的女人。

织笠花惠居住在新兴住宅区的一所房屋里,与一只猫共同生活。

她好像没有家人,但每半年会同一个男人见一次面。

有一次,琢马假装碰巧地去接近他们,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确信,那个男人正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时,与织笠花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你不相信吗?我来给你看一个证据。

肩膀上有一块胎记,你靠近点儿,确认一下。

二○○○年一月三日,织笠花惠被杀害的那天。

琢马脱掉了校服上衣,隔着玻璃窗说道。

客厅里的织笠花惠则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只有沙发上她养的那只猫,目睹了这一场面。

父亲的老情人,并没有变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她一边惊讶地望着琢马布满伤痕的手臂,一边将视线移向他的肩膀。

她看到了一块马形的胎记,便知道他就是那个婴儿。

她眯起眼睛,仿佛就要哭了出来。

从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恐惧和感激。

可是,他对她的感慨以及此前的人生并无兴趣。

当琢马面向织笠花惠,隔着玻璃将皮革封面的书按在窗户上的时候,她恐怕并没有看到那本书。

因为普通人是无法用肉眼看到那本书的。

可是,不管她有没有看见,重要的一点在于这种距离应该已经进入了她的视野。

即使无法通过视觉进行认识,她的灵魂也察觉到了那本书的存在,审阅着书里的文字,没有人能够拒绝那些文章。

那些文章比当今世上任何小说家写出的文字都要震撼人的灵魂。

就这样,她被深深吸引,体验了琢马自身大致的记忆和感情。

琢马把这种现象称为【感情移入】。

被记述下来的背景、空气、天空的颜色、气味,这些都极其逼真地渗入到她的意识中,令她产生出模拟性的体验。

织笠花惠深深确信,她自己刚才被车撞了。

由于她的灵魂深深确信这一点,所以肉体也是无法抵抗的。

她的骨头断裂,粉碎。

衣服上完全没有任何伤痕,但她的身体却如同被一辆幻影之车撞飞了一般。

为了将她完全置于死地,琢马还带来了一把刀子,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必用了。

只要扔下她不管,她就会因大量出血而死亡。

琢马事先就已经调查过,她和附近的居民之间根本没有交流。

你为什么要寻找以前抛弃的婴儿?难道你想抚养他吗?琢马望着趴在地上将要死去的织笠花惠,向她问道。

对方并没有回答。

【感情移入】已经令她死亡了。

她通过阅读书里的文字,被植入了记忆,体验到了与琢马相同的经历。

这就是皮革封面的书的能力。

那只猫好像受到了惊吓,跑进了房屋里面。

书的能力对动物是不起作用的。

只有让对方读这本书,才能发挥这本书的效果,所以,对方必须能够阅读日语。

比如,对于不识字的小孩儿、眼睛看不清的老人,以及不懂日语的外国人来说,这本书是不起作用的。

而且,还有重要的点,那就是对方必须身处一个能够读书的环境里。

比如,如果视野不够清晰的话,对方就无法看到书里的文字,所以,如果在黑暗中,这本书也不会发挥效果。

还有距离的限制,必须靠近到距离对方大约两米的地方。

如果距离比这远的话,普通的视力是无法看清书上的文字的,也就无法被植入记忆,受到伤害。

琢马穿上了上衣。

他之所以脱掉上衣,让织笠花惠看自己肩膀上的胎记,是有理由的。

如果她一直待在客厅靠里面的地方的话,那本书就不会发挥效果。

为了让她能够阅读书上的文字,必须让她靠近到距离自己两米以内的地方。

如果她不靠近的话,琢马就会打破窗户,用其他方法杀死她。

如果你不向儿童福利院打听我的事情的话,你也就不会死了。

这是非计划杀人。

在知道她开始寻找婴儿的下落后,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她最终找到自己。

其实,他心里并不清楚她寻找婴儿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动机。

也许这同她生病后便无法生育的这件事情有关,但他对此不感兴趣。

她的身体倒在地上,流出的鲜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躲到房屋一角的白猫,直勾勾地望着逐渐蔓延到眼皮底下的血泊。

琢马用汤匙舀起一勺红色的、黏糊糊的炖牛肉,放入口中。

口中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浓厚的肉味。

他不知道是好吃还是难吃。

但如果他不吃的话,在这种场合下,很容易会惹起别人的怀疑的。

双叶家屋里的暖气开着,窗玻璃上覆盖上了一层雪白的霜。

他一边吃着桌上的料理,一边倾听双叶照彦和双叶千帆的对话。

他们二人关系好像很好,经常像亲密的朋友一样相视而笑。

他们谈话的内容是关于千帆正在写的小说。

她正就小说的展开与父亲商量。

对于任何人来说,小说的结局都是令人头痛的。

虽然我不是小说家,但我想结局肯定很难处理的。

所以,你一个小女孩会为结局感到头疼也是很IE常的。

我有一个想法,你看看是否可以这样来写。

最后,只有女主人公活了下来,她的男朋友则死掉了。

我希望尽量能够写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莲见君,你觉得应该怎么写?莲见放下汤匙,开口回答道。

不看到原稿的话,我也不知道。

你何不绐他看看呢?听到父亲的话,千帆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千帆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原稿打印了出来。

千帆走进房间后,双叶照彦也开始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清洗餐具。

琢马一边用手掌抚摸着屋内的木制家具,一边在屋内走动。

他以前都是从外面来偷看这些家具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它们。

虽然他装作第一次到这里来,但实际上,他已经无数次地偷偷拜访过这里。

以前,他从窗户向里张望,看到了还小的妹妹被父母悉心呵护养育。

双叶千帆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天生拥有琢马所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普通人所走过的平凡幸福的人生。

如果琢马不出现的话,她肯定会平静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餐具柜上放着今天的报纸。

父亲大概已经看到了织笠花惠谜一般死亡的报道。

千帆对这一事件也表现出了兴趣。

那个理由大概可以明白的。

她发现了父亲保管的关于织笠花惠的报道,觉得很奇怪。

她甚至可能已经想到,死去的就是父亲的老情人。

墙上装饰着现代美术画。

琢马抚摸着这些画,耳边传来了打印机的声音。

千帆好像开始在屋里打印小说原稿了。

双叶照彦洗完餐具后,来到了琢马身旁。

打印机那种噪音,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坏掉的小提琴发出的声音?因为那是个老式打印机了。

下次,我想给她买一个新的,作为庆祝她升学的礼物。

对于他来说,给女儿买东西好像是最大的喜悦。

他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

脸上也有不少皱纹,是一个给人以安稳感觉的大人。

画的旁边是一张照片,上面照着站在海边的一家三口。

双叶照彦注意到琢马正在看这张全家照,脸上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你知道她妈妈的事吗?她对我说过了。

自从她的母亲走后,你就对她过度保护起来了。

我认真地为她着想过,也考虑过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给孙子们变魔术,教他们画画。

双叶照彦仿佛把女儿当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琢马已经基本掌握了他的交友关系,但只见过他对千帆露出过笑脸。

如果她受伤,或是死去的话,他肯定会悲伤得无法重新站起来吧。

千帆房里仍在传出打印文字、输出纸张的声音。

为了重新确认对双叶照彦的调查结果,琢马开始阅读皮革封面的书。

他在心中默念,书便浮现在了手心里。

那本书是什么?双叶照彦指着琢马手中的棕褐色皮革封面的书,开口问道。

他并没有随便乱指,而是准确地指向那本书。

……只是一个记事本。

一直放在衣袋里的。

一直放在校服的内兜里。

琢马翻动着手中的书,双叶照彦的目光也跟着移动。

好奇怪啊。

你什么时候带着的?衣袋里能放得下这么大的东西啊。

衣袋能放好多东西呢,我也感到很惊讶。

他开始掩饰自己的震惊。

双叶照彦竟然能够看到皮革封面的书。

某种可能性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也许你会感到很奇怪,但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什么问题?你有没有觉得一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保护你?不可思议的力量?当看到绝望、走投无路的时候,令人难以置信的幸运却突然从天而降……为什么自己会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呢?这种能力会不会是父母遗传给自己的呢?父亲一边摸着胡须,一边眯起眼睛。

莲见君,你不觉得幸运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吗?这是什幺意思?深夜里,趴在地上,忍受着痛苦和寒冷,祈祷着黎明的来临。

然后,在那种能力的面前,这些困难都变得不算什么。

很久以前,由于工作的关系,使我陷入了一个困境,而那个时候,我眼看就要和千帆的母亲结婚了。

如果当时没有幸运这种能力的话,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佯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幸运呢?谁也没有来。

也就是说,我不希望谁来的地方,谁也没有来。

学校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比如通向楼顶的楼梯平台,那是不良少年们偷偷吸烟的秘密场所。

我在这种地方藏了某些东西。

如果当时有人来的话,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活了。

恐怕千帆也不会出生,也不会在这样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吃着温暖的料理了。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靠近那块空间。

简直就像周围的人都迷失了方向感一样。

就好像是,通往那里的道路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样。

从那里传来的声音,也毫不停留地径直穿过他们的耳膜,那里完全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死胡同。

你说【藏了东西】,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是一个像狗一样的东西。

是我在大楼的夹缝间偷偷饲养的。

那个夹缝,就在公司大楼旁边。

只要它稍微叫喊两声,我就会被解雇的。

是的,那是一条狗。

我每天都会去喂它。

那个小家伙浑身都是泥,脏兮兮的。

如果我没有幸运的能力,肯定会有人注意到那条狗的气息。

可是,我却一直很好地把它藏了起来。

琢马上衣里面藏了三把刀子,但他此刻并不想使用它们。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应付着。

对于双叶照彦的话,琢马故意表现得很钦佩,然后从包里取出几张A4尺寸的纸。

纸上印着几个人名和公司名。

他若无其事地对双叶照彦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你所说的【藏了东西】是指你干了什么坏事呢。

我总是不知道该在有很多人的聚会上说些什么。

所以,我还真是应该跟你学学你的幽默啊。

双叶照彦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他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

不过,因为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所以我觉得你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有些不好啊。

我对你无所不知。

琢马将那几张A4尺寸的纸放在父亲面前。

然后退开一些距离,看着父亲拿起那些纸,开始阅读起来。

父亲只吸了一口烟,然后马上就把烟掐灭了。

此前的平和气氛已经完全消失了,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绷的紧张感。

双叶照彦看到印在纸上的名字,立刻变了脸色。

他看了几次纸面上的文字,好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无看错。

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扭曲,此前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也消失不见了。

琢马用眼球接收了当时的所有信息,然后记录在了书上。

他用耳朵听着父亲越来越快的呼吸声,肌肤感受着僵化的空气,这些信息都永远地保存在了书中。

他在以后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将会感到无比开心吧。

琢马花了五年时间去收集了那些名字。

琢马紧跟着双叶照彦的车,然后通过观察与他交谈的人的表情,来推断他的品性。

在他与人秘谈的时候,琢马会通过观察他的嘴唇动作,来推断他们谈话的内容。

起初,琢马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他知道了与双叶照彦说过话的一个人是检查机关的人,然后,他便开始了他的推测。

他想,母亲曾经被他虐待的那件事情,也许会和这件事情有着某些关联。

十多年前,这座城镇需要建筑物。

伴随着飞速的发展,人们开始需要确保自己的生活场所。

当时,楼盘的买卖进入了一种异常狂乱状态。

当时,双叶照彦从其他地方刚刚搬到这里来,参加了一个宴会。

他为了蒙骗钱财,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那是一个建筑师和施工者之间背地里达成一致,展开的一个常见的欺诈。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双叶照彦终于开口说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音乐已经停了下来,木制的扬声器陷入了沉默。

他脸上的表情,宛如一个突然裂开的大洞。

原来你接近我女儿,是有所企图的……琢马慢慢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企图?那还用说吗……琢马用手掌抚摸着木制沙发的扶手,画着优美的曲线。

他感到这曲线十分美丽。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从出生到死亡,真的只有一瞬间。

时间转瞬即逝。

如果人死去的话,那个人脑中积累的想法,感情都会随之消失。

人在一生中,究竟能做成多少事情呢?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被生下来的呢?很多人都会对此感到十分疑惑。

但是,自己却不同。

在小学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出生的意义。

双叶照彦给了自己人生的意义,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希望你能祝福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们家庭的一份子。

双叶照彦的脸上,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是指婚约。

我已经和她谈过这件事了。

我没有必要骗你。

当然了,那并不是现在。

而是今后的某一天……小说好像已经打印完了,千帆房间里的打印机的声音停止了。

家中变得完全没有声音。

双叶照彦目不转睛地盯着琢马的脸。

不一会儿,通往走廊里的门被打开,千帆拿着一沓纸出现在门口。

她正想走进屋内,却突然停住了,好像感受到了房间里沉重的气氛。

怎么了?她向琢马问道。

没什么。

我只是想,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对吧,父亲?……啊啊。

对,他好像还有些事。

双叶照彦仍然坐在沙发上,然后向这边点了点头。

在琢马走出客厅的时候,他也没有站起来。

琢马向他说道。

我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请别在意。

双叶照彦显出一副好像想问什么的表情,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琢马和他道别后,便离开了双叶家。

给他看那些文件,还有关于婚约的谈话,都只是琢马兴之所至的做法。

这些东西,与今后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相比,根本没有任何重要的意义。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和双叶照彦打声招呼。

如果不直接与他面对面交谈的话,琢马就会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黑夜里的住宅区外面亮着灯,照亮了一户户西洋风格的人家。

空气有些冷,触碰到脸颊上仿佛刀割一般。

琢马穿好鞋子,走出双叶家门口,鞋子踩在路面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出来送他的千帆,颤抖着纤弱的肩膀。

她每次外出时,都会戴上围巾,但此刻却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子。

我父亲怎么了?你想想看。

就是知道了自己的独生女有了男朋友的那种状况。

这部小说,你写到哪里了?马上就要到高潮了。

琢马从千帆手中接过那沓纸,塞入书包中。

写完这部小说后,你还写其他作品吗?我接下来想写童话般的幻想作品。

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浴缸跑了出去。

就像车一样,跑到街上去。

真的吗?洗澡的时候?是的。

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嗯,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对了,你能看见这个吗?哎?千帆感到有些不解。

看来没有遗传给你。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琢马拿出了刚才在和父亲的谈话中拿出的那本皮革封面的书,但千帆好像看不见这本书。

突然,他产生一种想让千帆也阅读其中文字的冲动。

比如,让她阅读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不知道会怎么样。

那样做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人生原原本本地复制到了她的脑海中。

在夜里的河边练习使用刀子的记忆也好,一直怀着对一个男人的仇恨生活着的记忆也好,她肯定会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记忆。

她能够接受十七年前的过去吗?如果有二十分钟的话,她应该能够接受的。

因为只要将所有记录下来的文字展示在她的眼前就可以了。

在那前后,双叶千帆将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自己经历的过去,会对她的性格、人性以及未来都留下影响吧。

【过去】将会在她心中深深扎下根来,就好像生物的遗传基因会传给下一代一样。

这种能力和生物的繁殖、宗教的传播活动很像。

增加自己的子孙,扩大活动范围,有时淘汰其他种族,有时又与其他种族融合进化。

那本书,本身就是记载了遗传信息的染色体。

将记忆植入他人体内,然后装作若无其事。

封面合上,皮革封面的书渐渐沉入琢马的手里,消失不见了。

琢玛从校服口袋里取出一个项链。

项链的一头,挂着一块黑色的晶莹玉石,有小指头般大小。

千帆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块玉石叫做黑玉,也叫【黑色琥珀】。

与其说是玉石,倒不如说它是一棵树木。

这是一种植物吗?经过了几万年的时间,它已经变成了化石。

通过摩擦,可以让它带电,所以,古人认为其中蕴含着魔力。

我经常把它戴在身上,借以驱魔避邪。

琢马来到千帆身后,打算给她戴在脖子上,她说好凉。

足足用了十秒钟才将项链的钩挂上。

在这期间,两人都摒着呼吸,只能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和踩在雪上的声音。

项链戴上后,琢马向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她的全身。

千帆的身材很苗条,手臂和脖子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细嫩。

虽然穿着很厚的衣服,胸部和腰部都被衣服厚厚地裹着,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的匀称身材。

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好像稍微有些长。

千帆道了谢,二人接下来说了很多无聊的话,也说了一些恋人之间该说的话,最后终于相互道了别。

轻轻挥手的时候,某种感情涌上琢马心头,但他已经不会再与她见面了。

复仇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

父亲和他的女儿,恐怕要到以后才会明白自己的真意。

至于要到以后多久,琢马就不知道了。

他杀死了织笠花惠,但并未夺走父亲的生命。

这并非由于他的慈悲,他只是想让父亲带着后悔活下去。

最后一夜,琢马决定在通称【荆棘馆】的市立图书馆里度过。

他想在离开这里前,先将千帆写的小说原稿读完。

八可能由于项链上的黑玉本来是植物的缘故,所以觉得出奇的轻。

那黑色,仿佛将黑夜原原本本地凝缩在了其中,看上去就像是学长的眼睛。

他在近处望向自己的眼睛,也像漆黑的宇宙一样的黑色。

森林里的树木要变成这种玉石,不知道究竟要经过多少时间。

千帆紧紧攥住那块玉石,觉得历史长河仿佛就在自己手心里汹涌奔腾。

千帆回到家中,只见父亲正站在客厅中央。

他的目光望向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浮在那里一样。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那个少年了。

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让那个少年再次接近你。

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这是特殊人士才具备的能力。

不管那个少年多么想见到你,他也绝对无法靠近你。

我给这种能力起了一个名字——【黑色琥珀的记忆】。

这个名字与曾经将我逼入绝路的某个人的想法很符合。

直到这时,父亲才注意到了千帆脖子上的项链。

千帆想要立刻藏起来,但父亲抓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掰开了她的手掌。

父亲俯视着千帆手心里的黑玉,陷入一阵沉默,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了一般。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无声仿佛要将自己挤得粉碎。

然后,父亲开口说话了。

他仿佛是在说,世界就要毁灭似的感觉。

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