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30 06:15:23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特殊班的老师来看望我时问我。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这是那家伙的秘密……我答道。

当我在病床上睁开眼睛时,已经五天以后了。

我身上裹着绷带,到处都用石膏固定住了。

我想要站起身来,但肌肉使不上力。

护士见状慌忙把我按倒在床上。

伯父伯母来看过我吗?嗯,来看过一次。

吓了一大跳呢。

那老师呢,教学参观怎么样,还顺利吗?她点了点头。

一开始医生都饶有兴味地检查我们的伤口,护士们也用夹杂着好奇心和怜惜的眼光看着我们。

甚至警察也一度来调查事情的缘由,但他们丝毫也理不出头绪,只好回去了。

班上的同学都很寂寞。

快点回去吧!别骗我了。

大家怎么怎能因为我而感到寂寞呢。

老师露出吃惊的神色。

哎呀,我是说真的。

你平时不是经常照顾大家吗?大家都很喜欢你。

老师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我先走了,帮我想朝人君问好。

我看了看旁边的病床。

朝人盖着洗得雪白的被子睡着了。

幸好右手还能动。

虽然左手打着石膏,但手指尖还露在外面,可以设法拿起木块。

我削着木头,重新雕刻起完成一半的小狗饰品。

它已被我弃置了许久,现在突然想起来,打算把它做完。

木屑散落在床上,被窗外的风一吹四处飞扬。

护士看着乱七八糟的木屑深深叹了一口气。

虽然手用不上力气使工作迟迟无法进展,但我还是慢慢地、耐心得雕琢着。

小狗雕刻完成的那一天,我想起一件让我挂心的事情。

虽然医生说我状况还不容乐观,但其实我已经恢复到可以走动的程度了。

我出去一下。

我对隔壁床的朝人说。

我也去!别说傻话了。

你还是睡一觉吧。

确定走廊里没有护士,我一个人逃出了医院。

说是可以走动,其实还得拄着拐杖。

每走一步都感到无比疼痛,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到达垃圾场的时候,天空已经一片通红了。

洞边父亲的行李被丢弃的地方,那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挂着。

我趴倒在洞边,忍受着手术伤疤的疼痛伸出手去,终于抓住了它。

扔掉的时候只是一晃而过,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我一直记在心上。

看到小狗雕像,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

我紧握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狗项圈,隐隐约约眺望着越来越浓重的夜色。

父亲的行李里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狗项圈。

我还是无法在记忆中搜索到我们究竟养过一条怎样的狗,但我终于能肯定那时的父亲曾帮我和小狗做过窝,这一切都是现实。

这并不是我为了满足自己的想象而捏造出来的过去。

回到医院后我被臭骂了一顿。

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

朝人说他好去医院的屋顶看看,于是我再一次逃出了病房。

我们八成会被贴上坏小子的标签吧,我已经可以想象到护士小姐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了。

通向屋顶的楼道阴暗而潮湿。

我们俩拄着拐杖,费劲地一步一步往上爬。

这真是件吃力的事情。

爬楼的时候我们大汗淋漓,绷带几乎都松开了。

顶楼的天窗很小,一直走到跟前,我们才好不容易看出锈迹斑斑的铁窗在哪里。

我的手伸向把手。

天窗一开,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们眩晕得睁不开眼睛。

那里宽阔而空旷,我们为自己无法奔跑而感到惋惜。

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蔚蓝,一呼一吸间能感到纯净的喜悦在胸口膨胀。

那里并排晾晒着许多洗过的床单,在风中摇摆着,闪着白色的光。

视野很开阔,能望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的小学、志保打工的冰淇淋屋、三人经常游玩的公园。

一切都变得很小,仿佛我们在那里生活只是一场谎言。

哇!朝人一脸喜悦地环顾着四周。

轻风吹拂着他柔软的刘海。

可以看到医院正门前伫立的少年铜像。

变松的绷带解开了,在轻风中微微跳动着、嬉戏着。

我心情舒畅,脱下了外衣。

肚子上交杂密布的伤疤间有一个大而醒目的伤口。

那是朝人的母亲留下的伤口,如今变得只有原来的一半深浅。

我们在同样的地方做了同样的手术,分享着同样的伤疤。

在伤口移动的瞬间我感到了钻心的疼痛。

但那只是朝人小小的身体所凝聚的伤痛的一半。

我做了这个。

我把做好的小狗雕像拿了出来。

他一时间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收下了小狗。

他凑近了鼻子细细地端详着,纤细的手指感受着木头的质感,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但一下子又突然哭了起来。

我问他为什么哭。

我也不知道。

他眼睛红红地摇着头。

但这不是悲伤的眼泪。

朝人回答道。

为什么只有朝人具备转移伤口的能力?是因为只有他拥有魂洁净无暇灵魂、拥有自我牺牲的觉悟?这种能力既能成就他,也能毁了他。

但是,我能懂得上帝为什么选中他、授予他这样的能力。

谢谢你。

听到我这样说,朝人不解地歪着头。

那时候,我想说的是,谢谢你把伤口分给了我。

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以前你说你是个没用的孩子,但真的不是这样。

母亲出走的时候,一片黑暗的家中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我想着。

无论人生走到何处,我都是在肮脏的小巷里穿行,每经过一个转角,都会有野狗的尸体和阴沟的恶臭让人抓狂。

所以,志保消失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又是这样。

看着你,我明白原来世界并非如此残酷。

放眼望去,这个小镇完全被铁锈和破败所淹没,我原来是这么想的。

但并非如此。

只有你是纯净的。

这世界有形形色色的恶人,但终于还是有你这样一个闪光的灵魂。

上帝为世界创造了像你这样心灵纤尘不染的人。

你太纯净了。

一次次被人背叛的你也许也带着伤痛在绝望的深渊徘徊。

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拯救了多少人啊。

难道仅仅是被治疗好伤口就毫无意义?你总是那样温柔,将那么多与你无关的人从漆黑一片的世界中拯救出来。

所以你不是个没用的孩子。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流泪的。

虽然伤口分成了两半,我们的身体还是留下了严重的伤疤。

但我想这些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印记。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转移给别人,让这些伤疤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我会永远记住,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一起承担伤痛。

我紧紧握着口袋父亲留下的那个狗项圈。

眺望着延伸向远方的小镇,母亲和志保就身在某处吧!我的思绪蔓延着。

如果她们能在这一片蓝天下幸福地生活着就好了。

遭受背叛的愤怒和悲伤早已随风逝去,现在,我只是怀着一份心平气和的心情,追思着那些令人怀念的人们。

一切痛苦都已过去。

以后,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这样想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