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念和恶念一样,一旦想起,就忍不住顺着想下去。
半夜,江希文失眠了,舌尖都是蘑菇残留下来的香味,以前怎么没发现蘑菇这么好吃,仿佛上了瘾着了魔似的起床,穿着睡衣拖鞋,走出门外。
有雨,很细。
天空看不到星星,静谧的秋夜,那些树,有些张牙舞爪,白天漂亮,晚上狰狞,犹如人的两面。
厨房,说不定有剩的蘑菇汤,肚子饿了。
开灯怕被人发现,外面隐约透进来的灯光,让人有强烈的犯罪感。
江希文喜欢这种感觉,让人兴奋;我们是人,人都有兽性,兽性让我们亢奋发狂。
兽之所以是兽,因为兽性太多了。
方芬芬被费青龙的鼾声吵得无法入睡,推了推他,没有什么反应。
于是起来上洗手间,睡衣是去年的,身体是今年的。
从厕所迷糊着回来,听到厨房有脚步声,还有人影。
第一个反应就是贼。
一脚踹开门,一边开灯,还没等那句抓贼啊!喊出来,方芬芬快晕了,这是江希文啊,坐在桌子前,半碗剩下的蘑菇汤在小火上咕嘟咕嘟地响着。
是你。
方芬芬关上门,松了一口气,为什么不睡觉呢?江希文永远是那种温和的笑容,睡不着,觉得肚子有点饿。
你呢?上厕所。
方芬芬答着。
喜欢就全吃了吧。
也不会那么好吃吧,半夜里起来……一边嘟囔一边走了。
江希文把汤从锅子里盛出来,那股奇异的香味直接扑入心肺。
仔细看,并不是普通的平菇或鸡腿菇,菌褶中似乎埋有隐约的黑色的线,真是罕见;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尝的时候,蘑菇的香混合着青草的奇异味道在口腔中翻滚,忍不住嚼了几口,汁液清冽,有点牛奶加鲜嫩猪肉混合豆腐的味道,清香不忍咽下,犹如一个男孩子看见心仪的女孩子。
真好吃。
三个最普通的字就是对美食的最好评价了。
所以吃光了。
喜欢某物,最好的喜欢就是拥有,蘑菇汤也是,爱情也是。
方芬芬在床上想,为什么别人没有觉得自己做的蘑菇汤好喝,唯有江希文赞不绝口?难道……伴随着YY带来的快感,很快入睡。
其实,因为工人上工劳累,到吃饭的时候都是狼吞虎咽,没有谁关心菜的味道如何,只是关心菜的分量如何,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吃多少。
江少爷养尊处优,一天到晚除了睡觉之前偶尔的十指运动,也没多少累的。
十指运动指的是十只手指在电脑上作设计图,想歪的去面壁。
其实也不能说他没有这个爱好,很少,因为他觉得对身体有害,宁愿水满则溢。
所以就这点来说,费青龙要性福些。
不压抑自己的欲望,那是因为身边恰好有自己喜欢的人。
费青龙起床也挺早,看看天气,灰蒙蒙。
摸摸钱包,扁扁扁。
那道血符仍然在,心想,有了它,再也不用倒霉了。
我出去找个朋友。
费青龙开始穿衣服,男人真难做,白天要做,晚上也要做。
多穿件衣服。
天气凉了,晚上要早点回来吃饭。
方芬芬典型的小媳妇样子。
舍不得我了?费青龙用力将她抱着,其实这个男的在洗完澡剃完胡子以后还是挺好的,很有力,很直接,很像孩子。
也许吧。
方芬芬低头笑道。
呵呵,哪里学的文艺腔?费青龙觉得有趣,但还是放开她,去找钱,钱,钱。
费青龙走后,方芬芬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莫名其妙地高兴一阵,然后失落一阵,惴惴不安、患得患失是我们的人生。
上山挖蘑菇的时候,方芬芬知道有人会跟着的,也知道那人是谁,远远的早就闻到了他的气息。
为什么要冒险,冒险让我们快乐。
方芬芬看见鲜嫩的蘑菇在等待她,江希文看见鲜嫩的方芬芬在等待他,没有人知道蘑菇下面是什么。
蔡玉生看着那辆渐渐而来的破车,越来越近,开车的是老张,每天都来,卸货,他知道很多人在等他车后面的废物,废物里有乾坤,那是炼钢炼铁烧完的煤渣。
可以换钱,三块钱一斤,一天幸运的话有好几次。
蔡玉生手里拿着一个大磁铁,半月形,肩上背着一个篓,篓子缝了一块布,像个袋子,本来就是个袋子。
老张大吼一声:让让,往后往后,烫死你们啊。
抢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人群蜂拥而上。
蔡玉生眼前看到的只是一个文具盒。
邓小虎把班上刘昆健的文具盒掉地上了,那是个高级文具盒。
刘昆健告诉蔡玉生,这个文具盒是城里带的,九块钱,很多按钮,一按就打开一个盒子。
邓小虎下课的时候在打闹,一推课桌,文具盒摔成三半了。
这质量也不咋的。
蔡玉生说。
你不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就叫我爸来。
邓小虎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哭了。
哭啥?他说明天揍我。
邓小虎的铅笔不是自动铅笔。
桌子旁边有一瓶用了一半的502 ,还有那个破的文具盒。
你揍他啊。
他爸可厉害,我怕。
我爸怎么还不回来?你爸在外面赚钱呢,不怕不怕。
蔡玉生抱着小虎,妈明天去赚钱去。
邓益明这个月没有寄钱回去,他不知道邓小虎班上要交的钱那么多。
他不知道蔡玉生很节约,什么都省,这个月资金有点紧张,想想家里的钱已经够用了。
他不知道家里的地已经荒废了,怎么种都种不出橘子来,橘子红了,那是别人家的。
到了废渣前,蔡玉生开始回到现实,拿着磁铁拼命挖,今天很幸运,自己面前的这一堆很丰富,磁铁一下去再出来,沾满了铁屑。
熟练地用手把这些细小的铁珠往旁边的篓子里一抹,薄薄的一层。
然后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仿佛那是宝藏,蕴藏希望。
老张非常有成就感。
离开,继续。
中午,有人带大饼吃,很香。
蔡玉生闻着香味,咽了咽口水,不敢休息,快了,不就是个文具盒嘛,总不能因为这个打电话让老公寄钱,电话费贵,不划算。
来了,又来了。
吃大饼的人一口把剩下的半个迅速地咽下。
他没有看到很远的地方也来了一群人。
蔡玉生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
喜悦让人忘记饥饿,悲伤让人忘记恐惧。
热气腾腾中,人们又开始冲。
更多的陌生人手里拿着木棒,滚,滚,滚,这是卸在俺村里的,滚远点。
许多人逃散,蔡玉生不舍得,再挖一些就可以了。
哀怜地看着那个妇女,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她也有小孩子吧,也有老公吧。
那妇女见她看着自己,眼睛一瞪,再看她筐子里的铁,一脚踢翻,用力地一推,力气很大,很显然是吃饱了中饭来的。
蔡玉生脚下一滑,篓子翻了,铁屑撒出来,后面几个男的又推了一把,人群中开始争斗,蔡玉生往前趔趄着,扑倒在废料中,很烫,手心烫得见了肉,粉嘟嘟的,她赶紧爬起来,把剩下的半篓子收起来仓皇而逃,心想,富贵险中求啊。
只卖了五块钱。
当蔡玉生把粘好的文具盒和五块钱递给刘思远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丝轻蔑,她听到了一句话我要原来那个。
蔡玉生心凉了,那人是个黑巫师,儿子生了,老婆死了,儿子不高兴了,别人就倒霉。
人一倒霉,摔了个文具盒都要搬家。
搬家前一天晚上,小虎发高烧了;后来不高烧了,退了。
邓益明觉得放心,家里有蔡玉生在,那是自己的安慰。
雨后的空气让女人心仪——如果有个帅哥跟在你后面的话。
费青龙确定那个人只是个业务员不是个便衣后,终于在公共汽车上下手了,一个手机而已。
本来有个钱包,破旧的,看见里面有他一家三口的合影又还给他了。
灰暗人生偶尔会因为温柔的慈悲而温暖,即使那堕落的黑暗时常让人失眠,那又如何,我还活着。
嗨!江希文觉得心情很好,跟她这么久竟然没有发现。
其实是人家发现了不想说。
你怎么在这里?方芬芬的嘴角掩饰不住喜悦。
和你一起看蘑菇。
江希文蹲在树下,这里有好大一丛呢。
方芬芬认真地说:我们吃的不是这种,在上面呢!那还不去啊。
江希文笑的时候,是一种诱惑,之所以诱惑是因为被诱惑。
最快乐的是诱惑的人愿意被你诱惑,同时她也在诱惑你。
秋天,仍然有一只蝴蝶,飞上方芬芬的嘴唇,风一吹,黄色的叶子片片下落,阳光洒下来,真是奇妙的情景。
擦点香水多重要。
为什么要去爱?因为爱的时候没有为什么。
方芬芬放了那只蝴蝶,小小慈悲,死后入天堂。
它终于自由了,即使自由,免不了一死,那又如何,我吻过她的玻璃唇。
上山啊。
江希文喜欢这样的气氛。
方芬芬蹲下来,采了那些树叶下的平菇,小心翼翼,蘑菇头很可爱,像费青龙的小DD.山上的风景很好,所以爬的时候喘气也是幸运的徒劳。
很久没有爬山了,如果用快乐造句,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爬山就很快乐,如果不碰到打劫的话。
费青龙到二手手机市场毫不犹豫地换了七百块钱,很好,很有成就感。
一转身进了内衣店,笑死人了。
在这里,在这里。
方芬芬拍着手,像个孩子,她本来就是孩子,笨了些,笨就是可爱。
那些蘑菇看起来和普通的蘑菇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那些隐约的线,黑色平行的。
这种是最好吃的,而且没有毒性,毒蘑菇都是颜色绚丽的。
有一次,看到过一只,手掌大,透明的紫色,蘑菇柄是粉红色的,像艺术品,这些东西只是远远欣赏最好。
江希文的头发有点长,没有英俊的五官,最好别留长发,所以他要留长发。
蹲下来帮她一起采摘,如果谁带相机了,拍下来就好,两个人的脸都有点红。
你那么喜欢吃蘑菇?没话找话的方芬芬问道。
她穿的是普通的衣服,裤子的屁股部位已经磨白。
还好啊,空气不错。
江希文抬头看她。
方芬芬想,装什么装,半夜不是起来偷吃吗;假装没发生一样。
很快摘满了一篮子,准备下山做饭。
送菜的也快来了,下山吧。
但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挪动脚步,谁也不想浪费这样的机会。
于是方芬芬抱了他,勇敢的女人即使让人鄙弃,至少她得到了拥抱。
江希文就吻了。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舌头很软,略有点厚,带些清洌的牙膏气,淡淡的情欲淹没其中,方芬芬几乎是不动的,任凭他的扫刷。
本来两个人都不想,但后来想了想,为什么不呢,饿的时候谁都想吃饭,何况是自己喜欢的菜。
但又点到为止,方芬芬说了句扫兴的话,然后推开他,我有男朋友的。
彼此觉得尴尬,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江希文从右边的小路去了工地。
一路的矛盾,然后问自己,没见过女人吗?蔡玉生跪了一夜,膝盖青了,手掌涂满牙膏。
邓小虎在屋子里烧得迷糊,他什么也不知道。
而村里的医生说没救了,要去找刘思远,那个远近闻名的黑巫师。
你早答应我就没那么多事,现在想通了吗?刘思远很瘦,瘦而高,眼睛是青色的。
求你,我给你跪下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蔡玉生一天没有吃饭,骨头都软了,所以下跪。
我也只有这个儿子。
你把她送过来,横竖她也是个废人。
我还能亏待她?刘思远要她,有了她,再生个女儿,刘昆健才能继续活命。
这一点刘思远比任何人都清楚。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能交她出来,虽然是个傻的,但咱家老邓说了,饿死也要保住他妹子。
蔡玉生开始磕头,刘思远家是水泥地,磕两下额头就磕破皮了。
当当响的工夫,血已经开始流到眉毛这里了。
黄苏丝自方忠党从煤窑里出来变成尸体后就疯了,是文疯,不是武疯。
文静的疯子,知道吃饭睡觉上厕所,但谁都不认识,没有钱进医院,由蔡玉生在邻屋伺候着,偶尔她也笑,笑的时候流眼泪。
这么多年,习惯了。
刘思远去年冬天才知道她的生辰,和自己刚好符合,想再娶,蔡玉生不答应,因为刘思远是个黑巫师,和死人打交道的。
跪到第二天早上,烧退了。
蔡玉生感激离去,给黄苏丝喂饭的时候很心安,因为自己是自残获得同情而不是将她送给刘思远。
邓小虎和刘昆健还是好朋友,他爸爸给他买了新文具盒。
如果相爱的人的争吵也像小孩子一样不记仇,就没那么多怨侣了。
刘昆健是黑巫师的孩子,十岁之前会离父而去。
刘思远只想得到黄苏丝,生个女儿,延续生命。
蔡玉生不想答应。
人人都想勉强别人,成全自己。
可恨不可悲,可悲的是明明顺理成章地爱着,猝然离去。
因为有些人是另一个人的希望,倘若失去了,人生从此黯淡无光。
黄苏丝睡着后觉得窒息,拼命用手抓着喉咙,醒来了。
丈夫就在身边,黄苏丝赶紧坐起来问:你怎么才回来。
方忠党的脸很黑,很多煤灰在上面,流着清晰的汗,一句话不说就往门外跑。
你给我回来。
黄苏丝尖叫一声,也跑了出去。
蔡玉生听到旁边的邓小虎一边哭一边喊我姑死了,睁开眼睛,昨天晚上睡得真香,一个梦也没做。
回到现实中,邓小虎拖着蔡玉生的手往河边走,蔡玉生的腿一软,瘫倒在河泥里,黄苏丝死了,软得像条泥鳅,穿着衣服,鼻孔里塞满了沙子,停止了呼吸,肚子很大很白。
她挣扎过的,拳头握得很紧。
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声,你被鬼找去了啊!其实她不是为了黄苏丝的死没办法向老公交代哭,而是为了邓小虎而哭,他是自己的命。
刘思远会下手的,他不会相信黄苏丝是自杀。
我要杀人。
刘思远看着身体巨瘦的儿子,可怜的,只能活十年。
唯一的希望黄苏丝都死了,肯定是蔡玉生,坏了自己的命脉。
妈,我们明天就可以见到爸爸了?邓小虎一脸天真,明天考试呢,不用参加了?不用了,明天早上六点我们就走。
文具盒带上没有?到城里一样要读书的。
蔡玉生关好门,关好灯,准备睡觉。
妈,我怕。
邓小虎突然靠近蔡玉生。
怕啥,你姑在棺材里呢。
窗户外头有影。
邓小虎有点发抖,刚才那影子走过,凉飕飕的。
有人敲门,蔡玉生把小虎的头蒙在被子里,没有开灯,把门打开。
蔡玉生看到那死人手里的铲子时,早已经没有了意识,眼珠用力鼓着,站立姿势保持了两秒钟,坍塌。
邓小虎在被子里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去的,第一铲子拍下来的时候只打断了腿,轻易的咔一声。
接下来啪的一声,隔着薄薄的被子可以看到血染红了床单。
如果掀开,可以看见血肉模糊混合的一团。
有人来调查,证明是他杀。
他,肯定不会有人想到是死人杀的,杀完人以后铲子一扔,自己又爬回墓穴里睡着了。
那太戏剧化了,荒谬的只会在小说中出现。
所以这是无头绪的案件,被杀的人也没有大背景。
而只有高深的黑巫师,可以控制死人。
谁关心呢,大家都在看热闹。
县里的法医到第二天中午才赶来,拍照片,取尸体样本,有点想流泪,因为场面比较壮烈,而且他最近感冒了。
几个警察研究着,记录着。
方芬芬傍晚没事,看起书来,那是一本好看的《知音》杂志,男人们都干活去了,今天好像有工要赶,太阳快下山了还没见人影。
芬芬。
方芬芬放下手中的书,抬头一看,高兴道:舅妈,你怎么来了?邓小虎面无表情地朝方芬芬挥手,算是打招呼。
曾经以为要在一起,却早早分开,仍是要见,死了都要。
小虎也来了,长那么高,姐都不认识了。
方芬芬带他们进屋,一边牵着邓小虎的手,冰冷。
倒两杯水,放在桌上,一边说:我舅马上回来了,你们先喝水。
话刚落音,下工的钟声响起来,方芬芬赶紧穿上围裙,因为要开饭了,今天下午那么长时间的工作,大家都饿了,也顾不上发现二人眼神中的异样。
果然不到五分钟,第一个排队的工友开始敲打搪瓷碗,芬妹子,快点啦。
哦,马上。
方芬芬把掉到腮边的头发往后一挽,手脚麻利极了。
同时,对进厨房准备吃饭的邓益明说:舅,舅妈和小虎子来了,在里面待着呢。
邓益明喜出望外。
这不,两个自己最亲的人好端端坐着,面前摆着两杯清水,没喝。
哎呀,你们来了也不早说,我好去接你们过来。
邓益明高兴极了,邓小虎长高了些,但还是一个孩子。
爸爸。
邓小虎的眼泪扑扑掉下来,我和妈好想你。
邓益明的鼻子也酸酸的,刚想过去抱,外面张长弓的声音响起来,老邓,出来一下!哦,马上来。
邓益明皱眉,抬头对娘俩说:等会,我马上回来。
蔡玉生看着邓益明,点头道:好的,我们等你。
费青龙进来了,在门口的时候听方芬芬说了舅妈来的事情,也进去打个招呼,拿筷子准备吃晚饭。
之前,蔡玉生也是知道费青龙这个人的,于是也没有觉得奇怪。
叫姐夫。
费青龙很不要脸地对邓小虎笑着。
邓小虎躲在蔡玉生后面,怯怯地张着嘴,看着这个凶男人,姐……姐……夫。
费青龙笑着想,等明天江希文过来吃饭,也让小虎这么叫,哼,早知道那男人对方芬芬图谋不轨了,看他那色迷迷的样子……张长弓叫邓益明去打麻将,三缺一,陪的是供货商,只赢不会输,五十、一百的筹码。
我老婆、孩子来了,去不了。
邓益明摇头道。
你先吃饭,等下到我办公室里来,赢了钱给老婆买衣裳不好吗?你他妈的别扫兴,就这么说定了。
张长弓说完就走了。
他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他在外面吃。
饭菜已经上桌,一个莴笋丝炒肉,一个红烧冬瓜,一个牛骨头汤,一个豆腐皮炒韭菜,还有一个碗里两个煎鸡蛋,特别给蔡玉生母子准备的,开始也不知道他们今天下午来。
江希文今天回家了。
所以大家说话都比较随意,方芬芬不停地夹菜给小虎,这小朋友太可爱了,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冰棍留给姐姐吃,结果等方芬芬放学回来,只剩下棍子了,邓小虎的全身都是糖水。
最近学习怎么样?邓益明随口问道,明天带你们出去转转,顺便给小虎买个新书包。
爸爸,如果我们死了,你会记得我们吗?邓小虎睁大两只眼睛看着邓益明。
傻瓜,谁教你说这话的?邓益明笑了笑,乖乖听话,爸爸等下出去赢好多钱,明天带你去游乐场。
就是有过山车的那个。
邓小虎从未去过,只在电视里看过。
听到爸爸这么说,邓小虎好开心,咧开嘴笑了,仔细看,能够从大嘴巴里看到内脏,但没事谁会仔细看自己小孩的喉咙呢!除非喉咙发炎。
吃完饭你要走?不去成不?蔡玉生浑浊的眼球似乎带些哀求的成分。
邓益明虽然对她下垂的咪咪没有任何感觉,然而还是很感谢她,帮他照顾发疯的妹妹,帮他生养小孩,勤俭节约,任劳任怨,糟糠之妻温柔贤惠,可惜却不得好死。
不去不成,人家老板叫我的。
邓益明放下筷子,我晚些回来,你们先睡。
我走了。
费青龙邀方芬芬出去逛街,说买鞋子,因为方芬芬的鞋子开裂了。
其实,许多工友的大脚趾都是常年在外,袜子总是不牢固的,破了就破了,补好了也是破的。
你们慢走。
蔡玉生点点头,但不敢太用力,似乎会怕头摇掉一般。
方芬芬把钥匙转交给了蔡玉生,牵着费青龙的手高兴地走了。
恋爱的时候,容易忽略身边的人;如果不忽略,又不是恋爱了。
邓益明从来没有赢过这么多钱,即使不是自己的,摸摸也好。
那些钱带来的手感是多么让人着迷,它们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多么让人陶醉。
交了八千给张长弓,另外五千放在口袋,这些钱,留五百块当私房钱,其他的全部交给老婆。
推开门,老婆、孩子都已经睡着了,人生最简单的幸福莫过于此。
自己洗洗也睡下,十分的安逸,顺手把钱塞到蔡玉生搭在凳子上的外衣口袋里。
半夜觉得冷,裹紧了被子。
迷糊中听见小虎说要撒尿,于是推醒蔡玉生,你同他去,就在外面。
小虎下床的时候抱了一下邓益明,就被蔡玉生拖到门口去了。
清晨,邓益明接了一个电话,跌跌撞撞走到厨房,方芬芬正在和送菜的人讨价还价,旁边是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
起来这么早啊,舅。
方芬芬头也不抬。
邓益明颤抖着指着那个袋,里面,里面是什么?方芬芬熟练地把沾满鲜血的口袋用力撕开,这是中午吃的牛腩、牛杂啊。
邓益明看着血肉模糊的一团散发腥气的内脏,一股酸液直奔嗓子眼儿,蹲在地上拼命呕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哭。
打电话过来的是县里的派出所,说他们死了,怎么可能。
而床上,整整齐齐摆着四千五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