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30 06:15:26

三个男人一回家,看见方芬芬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爱漂亮是女人的天性,爱看漂亮女人是男人的天性,无论年龄、阶级和健康状况。

方芬芬有点怯,头耷拉着,白洁拉着她的手对江希文说:看,我的眼光不错吧。

江希文坐到旁边,深呼吸了一下,感觉一阵芬芳。

方芬芬抬起头,这个动作很慢很慢,睫毛膏涂抹得很均匀,绝不是美宝莲那种掉色货,眨一眨眼睛,是阿姨今天带我买的,我们吃过中饭了,你呢?吃过了。

我们上楼吧。

江希文对方芬芬招着手,给你买了小礼物。

江希凡一边上楼一边扁嘴学着江希文的腔调,嗲嗲地说:走吧,咱们上楼吧。

于是,客厅里又只剩下白洁和江鼎盛,一个看杂志,一个看报纸。

下午茶时间开始,屋外寒风萧瑟,屋内温暖如春,茶是血红色的番茄茶,有个俄罗斯朋友喜欢这种古怪口味,于是推荐给江鼎盛,拿了一箱子送来,糕点是自家烘的曲奇饼,还有一小碟南瓜子,这是白洁童年喜欢的食物。

你真漂亮。

江希文关上门,进的是方芬芬的房间,暂时还是分开住比较方便。

谢谢你。

方芬芬仍然低着头。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阴沉,忽然就有了拥抱的冲动,抱着,然后如琼瑶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江希文吻着她的额头,他的怀抱很温暖,而出生在江家这样的家庭的男人,总给人一种衣食无忧的安全感,而他很温和的笑容和味道让人陌生。

直到那个吻来临,方芬芬才躲闪不及,这样的味道,有点不习惯,于是推开,我想,我需要时间来适应你。

也好。

江希文尴尬地收回胳膊,关门。

你休息一会,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方芬芬睡着的时候,李云儿的烧烤写生接近尾声,湖边有点冷,李云儿的头被羽毛球狠狠地砸了一下,羽毛球蹦到旁边的垃圾桶中间去了。

帮我们捡一下啊。

寿星是顾鸿,今年二十六岁,是班长,男,不是同性恋。

你……想到今天是人家生日,李云儿使劲地把你他妈的四个字往肚子里咽,一边朝垃圾桶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今天人家过生日……垃圾桶形状很像个蛤蟆,张大嘴巴,天鹅看上蛤蟆那可能是因为他有钱。

这只假蛤蟆的内容还真是丰富,一次性饭盒和雨衣,纸巾,腐烂的树叶,还有老鼠和小鸟的尸体。

羽毛球在角落,李云儿捏着鼻子去掏,湿漉漉的垃圾桶,一阵恶心泛来,突然觉得手触摸到一个四方的盒子,莫非是钱包?心头暗喜,掏出来,果然是个钱包,耶,发财了。

李云儿心里说。

兴奋地打开,一分钱都没有,再往钱包里的缝隙一掏,掏出一张黄色的纸来。

慢慢打开,似乎像一道符,画着褪色的血字。

顺手拿了羽毛球丢回顾鸿那边,一边收起那道符,有点忐忑不安,却也只能回学校上网查询一下再说了。

去哪里查?最热闹的地方应该算是天涯BBS ,去莲蓬鬼话问吧。

李云儿回宿舍打开电脑,发了个帖子,捡到符应该怎么办?大部分回复是收起来,会有好运。

好吧,收起来吧,李云儿想着,放到自己钱包里,顾鸿同学在敲门,李云儿,晚上苹果餐厅吃蛋糕别忘记了。

来了,来了。

李云儿不耐烦地穿袜子,突然发现袜子前头破了一个洞,觉得很好笑,袜子破了,换了一个方向,仍然可以穿。

千万别乱丢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是袜子。

它们经常在早晨起来的时候天各一方。

江希凡做了个奇怪的梦,很久没有做梦,却梦见一个女孩子在窗外赤脚爬着,很着急,呼吸都是呼哧呼哧的,当时自己想去帮忙,却动弹不得。

看不清楚女孩的脸,风一吹,头发慢慢散开,脸上全是血。

上课前,李云儿看见后排的顾鸿叼着烟拿着画笔看着自己坏笑,走过去抢过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还给他道:给你一个与我间接接吻的机会,美死你。

去去去。

昨天过完生日的顾鸿显得有点疲惫。

江希凡在出发前特意戴了一副眼镜,上午当老师,下午就要当学生,其实多学点东西是好的,学的东西是自己的,别人拿不走。

江鼎盛经常这样碎碎念,男人有时候说话也会很烦。

推开教室的门,女生吃零食,男生抽烟。

江希凡是习惯带自己的画笔、颜料和纸张的,但今天天蓝背心和白色围巾的搭配,看起来有点像女生,尤其是那头长发,首先吸引的是男人的目光。

顾鸿旁边的男生赶紧迎上来,嘿,你好,你是新来的吧?早说要来个新生。

江希凡点点头,自己本来就是新来的,没有错。

那坐我旁边,我的颜料可是进口的。

那男生殷勤地搬凳子。

这时,江希凡把头发往后一抹,说了句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不是美术系三班?搬着凳子的男生抬头一看,凳子放在地上,不冷不热地说:对啊,自己找位置坐啦。

哦。

江希凡耸耸肩膀。

这才吸引了女孩的眼光,还有李云儿,赶紧凑过来,帅哥,和我坐一排吧,我有吃的,一看就知道你没吃早餐。

江希凡厌恶地看了看李云儿,说话声音粗大,头发夸张的染成桃红色,眼睛倒是明亮,嘴唇很薄。

可以上课了。

江希凡看看表,我是江希凡,没什么好教大家的,先画我吧,下次给大家点评。

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直到下课铃响的那一刻,李云儿画得很认真,唯一的遗憾是画到最后,一滴口水不失时机地垂直落下,滴在江希凡的肖像的眼睛上,乍一看,真像眼角的一滴眼泪。

费青龙不用上学,只是上街闲逛。

年前,大家都想过好年,小偷和警察都是一样的愿望。

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都知道严打是什么意思,于是费青龙总是不好下手,缩着脖子在街头游荡,摆长寿果摊的老头已经不见了。

先生,要爽一下吗?一百五十块哦……费青龙被路边流莺一眼相中,身材棒,也不太有钱。

路边的这种,知道开奔驰宝马,哪怕是富康QQ的都不可能看上自己,他们可能去夜总会。

而费青龙这样的财力,倘若去天上人间这样的高档场所,恐怕要被那些开着车坐台的小姐们拿硬币砸死。

费青龙舔舔嘴唇,是啊,好久没有爽一下了,反正现在也单身,反正我也不爱她,反正我也不用负责任,反正一百五十块我也有,反正多余的费用我也不出,反正老子……反正正想之间,人已经进入一条小巷的一间房。

简陋,两张床,用帘子隔开。

脱了衣服的那个妓女看起来很白,因为天空太阴沉,她发着抖,你……快点……急个屁啊。

费青龙想一百五十块也是不容易赚的,为什么要那么快。

当他进入那个妓女的体内时,那女人尖叫赚死了。

这是什么世道。

一百五十块,费青龙大概插了两千多下,用时五十多分钟,平均每插一下不到一毛钱,比市话还便宜,所以完事后费青龙把套套往厕所里一扔,心满意足地走出巷口。

但满足的笑容持续不到多久,他看见一个人,在巷口。

女人,看打扮也是妓女,这条巷子除了穷鬼就是妓女,那个女人费青龙认识,就是勾引自己的那个富婆,怎么会住在这里?破产了?费青龙决定跟踪她。

她和一个胖男人上了楼,不到五分钟,胖男人下来了。

费青龙敲门,里面熟悉的声音传来,等一下,老娘要洗个澡。

费青龙一脚踹开门,恋风尘一看见他,脸发白了,似乎有点无地自容。

说吧。

费青龙一屁股坐在床上,左手和右手抱拳,关节嘎吱嘎吱响。

恋风尘抬起头,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分明能杀死人,不关我事,是一个男人要我这么做的,答应给我免费住一个月的房子,还有五千块钱。

我们说的话,我老婆怎么会知道?费青龙说到老婆两个字眼的时候,心里痛了一下。

我不知道,没准安了摄像头吧,你去找他算账,和我没什么关系。

恋风尘的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左边耳朵一阵炸响,等回过神来,费青龙的手掌已经清晰地印在左脸上,因为用了很大的力,她的腮帮显得有点鼓,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你这贱货,我被你害死了。

费青龙一边说一边抡起胳膊对准恋风尘的下巴就是一拳,有几颗带血的牙齿跌落在地上。

恋风尘张开嘴哇哇地哭着,总算知道血盆大口是什么意思了。

她下意识地想往门外逃,门被关紧,费青龙揪着她的头发往四方的床角狠狠撞去,肉体和木头撞击的声音有点闷,但比做爱的时候抽插的声音有趣得多,有时候是额头撞着,于是额头出血,有时候是鼻子撞着,于是鼻子出血。

不到一分钟,费青龙的手里已经抓了一大把头发。

倒在地上的恋风尘已经没有哭喊的力气,那双眼睛怯怯地看着费青龙,小声喊着:救命,救命。

费青龙的眼前忽然想起方芬芬的笑,还有火车站在江希文怀抱里的那一幕,手脚似乎已经上了发条,顺手拿起旁边的一个热水瓶,是空的,往下倒,却没有热水。

看到没有热水,恋风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打就打吧。

一砸下去,恋风尘的头骨几乎要裂开。

第二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知觉。

费青龙是用两只手抱住瓶底砸的,再砸,停不了手,慢慢的,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恋风尘的五官慢慢扭曲,变形……到费青龙累了的时候,这张也算美艳的脸,成了一个奇怪的肉饼,和团鱼有点类似,有时候渔民也可以从海里捞到人脸一样的团鱼。

费青龙忽然觉得轻松,看着这血肉模糊的尸体,忍不住要抽烟,点着了,自言自语道:我杀人了。

这样的声音一直在房间响着,我杀人了。

我要坐牢的,我要被判死刑。

死的不过是个妓女。

他继续安慰着自己,看着恋风尘晒在外面的黑色蕾丝丁字内裤,为什么女人喜欢穿这种裤子,不保暖还勒得慌,还是为了露出屁股吸引床上的男人呢?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费青龙提醒自己收回视线。

我杀人了,怎么办?不知怎么回事,胳膊忽然软了,腿也是,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安静渐渐弥漫着整个屋子。

窗外开始下雪,圣诞节快到了。

费青龙开始搜,抽屉、衣柜、厨房、床底下,收获有二:一是放钱的一个盒子(这个盒子让他又想起了方芬芬以前也是这样放钱),里面有一千来块钱;二是抽屉里有绳子,是来玩的嫖客SM用的,长长的牢固的麻绳。

捆了个结结实实。

恋风尘的尸体被费青龙放入浴缸,很重,难怪有人说死沉死沉,总是有些道理。

浴缸很快就放满了水,尸体滑落其中,觉得少了点什么,弄了些沐浴露进去,很多泡泡。

嗯,看起来很完美。

费青龙做这些事情也没有人教他,他觉得应该这样做,头脑现在很乱。

我走了啊,你以后别干坏事了。

费青龙鞠躬,然后拉上浴帘,从容离开。

恋风尘这个澡洗了很久,她是单独住,没有朋友,家人也不知道她在哪,房东前一个星期收过她三个月的房租,谁也不会记得她。

如果妓女也要买人身意外保险,保险公司的人都得穷得去当妓女。

当然,男人可以去拉皮条。

我是说如果。

女人,选错职业,有时候比嫁错男人更致命。

当江希文和方芬芬在床上滚作一团,四瓣屁股像两头小白猪一样欢快地拱着的时候,江希凡在看学生的作业。

一个一个都画得不错,但最好的还是一个叫李云儿的,因为她画得最不像。

画画如果是为了像而画,要相机干什么,江希凡的第一个美术老师给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仔细看,肖像的眼角好像湿润了一点,江希凡做梦都不会猜到,那是李云儿垂涎自己美貌的产物——一滴口水。

明天要看看李云儿是哪位,画得稚嫩,但灵气已经开始袭来。

江希文终于上了方芬芬,因为她无助,因为她男友的背叛,因为她要生活,因为她冬天怕冷。

方芬芬终于被江希文上了,因为他条件很好,因为他给自己依靠,因为他妈妈接受,因为他冬天怕冷。

也好,反正关了灯都一样。

但,江希文在进入的时候,心里喊着嘉嘉。

但,方芬芬在被进入的时候,心里喊着青龙。

爱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恨到底要维持多久,也没有谁知道。

但费青龙知道,如果不快点解决江希文,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要杀人。

费青龙不敢回老乡家里,找了个小招待所,大口大口地抽烟,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李云儿!江希凡发着昨天的画给同学,念到李云儿三个字的时候,余光透过头发看着站起来的那个女孩。

她?要把早餐给自己吃的那个丫头?倒是挺高,有些痞气,头发的那种艳丽的红色像是一团火,用黑色皮筋在脑后绑了个小发髻,但又不牢固,许多头发随意散落下来,外套也是毛茸茸的,拥有像小狐狸一样怯弱狡猾的眼神,正和自己对视。

刚想着,李云儿已经走上台前,盯着江希凡,老师,请您多多指点。

在心里想,如果他要是我男朋友多好,长得那么漂亮,又高,带出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肯定很有面子呢,不好,万一被别的女孩子看中了,挖我墙脚,我岂不是很伤心……你在想什么?江希凡看着她好像灵魂出窍一样,不由得皱眉。

你——多大年龄了,老师?李云儿恍惚地转过头来。

二十八岁了,怎么了?江希凡把画递给她,顺口回答。

哦。

李云儿在心底尖叫着,那算命的说得真准,说我在今年会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比自己大五岁。

上理论课的时候,李云儿托着下巴看着江希凡发呆,他的头发为什么那么好,用什么洗发水;他的皮肤为什么那么好,用的是什么保养品;他的牙齿为什么这么白,是不是洗过牙;他拿画笔的手为什么那么修长,是不是用牛奶泡过的;他生气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好看……生气?生气的样子,李云儿从幻想中回到现实,同桌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胳膊,老师叫你回答问题叫了六次了。

啊?李云儿赶紧把凳子往后推了推站起来。

上课想什么呢?江希凡毫不客气。

本来李云儿想理直气壮地说:对啊,我在想你啊。

但又似乎觉得会被班上人耻笑,只是委屈道:我不舒服。

不舒服就回宿舍睡觉去。

江希凡挥挥手。

好。

李云儿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

江希凡有点晕,还真的回宿舍,猪都能看出来她在发呆,一边发呆一边傻笑,这叫不舒服?回来!江希凡对走到门口的李云儿说,回答问题。

哦,你问。

李云儿又把书包放回课桌。

Lady with an Ermine 这幅画你体会到怎样的意境?江希凡问。

李云儿使劲地挠头发,似乎要把头皮抓烂,这是她思考的方式,Lady withan Ermine ,Lady with an Ermine ,如果你问我色情漫画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和你说两个小时,Lady with an Ermine ,Lady with an Ermine ,哦,想起来了,唉,这么简单。

李云儿说:鼠皮玉人。

同桌提醒着,抱银鼠的女人。

也可以这么翻译嘛。

李云儿停止挠头发,偏着脑袋和同桌女生争辩。

江希凡强忍着吐血的冲动,你说说看你的感受。

这幅名画虽然和卢浮宫的镇宫之宝《蒙娜丽莎的微笑》相比不那么有名气,但我本人很喜欢。

李云儿一思考,就有个挠头发的动作,她解释为抓狂,肖像的女主人很有气质,但不够亲切,就像老师一样。

大家开始小声笑,有个人不小心从凳子上掉下来,引起一阵哄笑。

因为李云儿是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的,而且一字一句。

明暗处理得当,引人注目之处,光亮和阴影的均衡创造间接照明的幻觉。

就像人像摄影中的反光板一样,由它们来反射光线。

人物的轮廓没有好好体现,大概当时没有数码相机吧,无论如何,大师的手笔总是华丽的。

现存于波兰克拉格市的札托里斯基博物馆中,是该馆最重要的馆藏。

李云儿说完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缝里有几根红色的头发,像妖怪一样。

不错。

希望你在冬天不要思春。

尤其是上课的时候。

坐下。

江希凡轻蔑地笑了一下,但心里还是很佩服李云儿,明明是懂得,偏要装作自卑,还是明明是自卑,偏要装作懂得呢?管她呢!江希文和方芬芬一个上午都在房间里,佣人把饭菜送到房间,推开门的时候,江希凡并不避嫌,只是用一只手遮住自己湿漉漉的鸡鸡说,放那,出去。

方芬芬躲在被子里,只露个头,偶尔也翻身趴着看窗外的雪景,好漂亮啊,那么多的植物,窗口对着花园,桃花开了,可惜不是三月,是园丁培养出来的。

江希文告诉她,那是古代的桃树,培养了很久,是在下雪天开,当时买它就花了五十万,不算后期养护的费用了。

方芬芬觉得树比自己值钱,一时觉得想不通,继续依偎在江希文的怀里睡了。

张长弓看见费青龙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眼花,旁边的女人光溜溜的,费青龙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冷冷地说:告诉我江希文的住址。

张长弓还以为他来讨要拖欠的工资呢,松了一口气,别和他斗,人家家里是有来头的。

费青龙拿出一把刀。

张长弓马上从床上跳下来,坐到桌前拿纸和笔,他的内裤是灰色四角的,有点下垂,屁股也是。

凤凰路皇家别墅九号楼。

然后递过去给费青龙。

我的工资呢?费青龙接过纸,收回刀子。

张长弓看了看他,乖乖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钞票,吐了点唾沫在手指上,开始数,一共是三十张,三个月的工钱。

年底是要双薪的,不想死的话就给我。

费青龙记得合同上这么写的。

张长弓又加了十张,抬头看了看费青龙,仿佛在说这样可以了吧。

一万块掩口费。

费青龙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所以只要了一万。

你……你简直是……张长弓以为那两个工人的事只有自己和邓益明知道,其实邓益明在回家之前曾经告诉了费青龙,有两个工人因为闹事罢工,被张长弓雇人杀死切了头颅埋在树下。

要不,你打110 报案。

费青龙看了看那个女人,她已经把头埋在被子里,仍然可以看见突出的小山峰。

张长弓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把剩下的钱全部交给费青龙,挥手道:别再来找我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费青龙走到大街上,觉得很充实,口袋里有钱,心里有仇恨,雪花碰见他的脸,很快地融化了,这证明这个人是活着的。

什么狗屁圣诞节,不到晚上,彩灯都亮起来,中国小朋友根本不知道圣诞老人是怎么来的,反正有礼物就很开心。

一个小女孩在橱窗外对她妈妈说:妈妈,我要圣诞树。

费青龙冷笑着心想,要圣诞树干什么,能吃吗?衣服似乎单薄了些,除了贴身的衣服外,只有一件灰色、红色、黄色毛线相间的背心,是他妈妈编织的,毛线不够,用别的毛线凑了。

外套是军绿色的,很普通,鞋是跑鞋,脚也几天没洗了,所以很冷。

拐进一家商场准备买棉衣穿,商场里真暖和啊,如果方芬芬在就好了,这么多钱,她看上哪一件都可以给她买,也许,给她买个圣诞树逗她开心。

是啊,如果你在就好了,如果你在,大雪纷飞,我也觉得温暖;如果你在,吃一串烤羊肉也是佳肴;如果你在,握着你的手我就满足;如果你在,我没有等待的熬煎、失眠的落泪和杀人的幻觉。

可惜,你不在,不知道在哪里灿烂地笑,弯腰地笑,远远地笑。

一个人逛商场是挺无聊的,费青龙拿起一件ONLY的棉衣在身上比了比,对身边的空气说,芬芬,你觉得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好看咱就买,我有钱了。

卖东西的女孩子没有任何诧异,她戴着好看的圣诞帽,像个兔子,她只想完成今年的营业额,给男朋友买个漂亮手机。

疯子也好,杀人犯也好,帅哥也好,民工也好,买衣服付钱就行。

费青龙买裤子和鞋子的时候都问了旁边的空气,语气温柔极了,芬芬,我觉得这件衣服小了点,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一个小时后,再回到大街,雪还在下,天已经快黑了,平安夜,到处都是歌声,迎新年,新年又怎样,人又老一年,什么也没有变。

如果可以,赶紧抓紧自己爱的人,过了一年就没了这一年。

费青龙喃喃自语,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江希凡从学校走出来,下午当学生,老师讲的课有点难懂,还是自己年纪大了,学不进去了。

打开车门,手机的消息提示,今晚平安夜是否有空?我是李云儿,我想和你约会,我在宿舍等你。

江希凡笑了笑,这丫头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回了消息,没空,圣诞快乐。

李云儿坐在宿舍看着那张符,手机响起消息提示,心里一阵欣喜,然后倒在床上做口吐白沫状,我幼小无辜的心灵又被伤害了啊!舍友们一边打扮一边取笑道:做你的大头鬼梦,人家看得上你啊,还是去学生舞厅随便找个男生过圣诞算了。

李云儿抓了抓头发,哼!我睡觉了。

然后倒在被子里闷着不说话。

江希凡的电话响起,是白洁,家里很热闹,请了很多客人,最好有女伴带回来才好啊。

乖宝贝。

江希凡的车开始掉头,回学校,去找那个小狐狸。

在宿舍女生的尖叫声中,李云儿盛装下楼,坐上那辆银灰色小奔,旁边是头发比自己长,长的比自己漂亮的美术老师江希凡。

李云儿努力把下巴合拢,圣诞老人这次也太他妈的够意思了。

当然,那道符还在身上带着。

费青龙扮演的圣诞老人也走到了门口,保安周启武按捺不住激动,他敏感地发现,这个圣诞老人不是好人。

搜身的时候,身上没有带枪,那么今天晚上有好戏看了。

今晚有情况。

周启武用对讲机通知大门口的保安高胖子。

高胖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越来越靠近的圣诞老人,在对讲机里道:收到,我会注意。

李云儿小时候有少儿多动症,坐在车上一会弄弄CD开关,一会翻翻车里的杂志,一会抓抓头看着江希凡嬉皮笑脸地做个鬼脸,或者把头探出去让雪花吹进来,把车门玻璃一上一下,然后用指甲去刮玻璃,摩擦的声音让人鸡皮疙瘩顿起。

安静!江希凡皱眉。

那老师你要告诉我要带我去参加圣诞舞会的真正原因。

李云儿火红的头发晃过来晃过去,老师没有真正的女朋友吗?死掉了。

江希凡看着前方的路,因为大雪,已经堵车。

啊?李云儿本来想说对不起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跳楼。

江希凡皱眉,不就是回国看看家人吗,至于跳楼吗,女人真是脆弱,对于Diyty 的死,江希凡无法理解。

要那么爱我干什么,爱到死了,圣诞PARTY都没份参加,而叫这个丫头来充数。

江希凡不喜欢白洁介绍女朋友给他认识,那些女人犹如泥鳅一样精明,简直难缠得很。

李云儿吐吐舌头,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前面的车一动不动,彻底堵了,江希凡急躁地骂了一句F 开头的问候语,看见身边这个女孩子还在这里念叨着什么,声音爆大地呵斥,你神神道道地在念什么啊,吵死了。

李云儿睁开眼睛,我在念大悲咒啊,你女朋友一定不是甘心跳楼的,念念经文可以帮她超度,我妈说的。

你别凶我啊,我很快就念完了。

继续念吧。

江希凡的泪水很快就要涌出来,还好头发遮住了。

Diyty 死的时候,头盖骨完全破碎,脸像被人撕扯开来,让人不忍回忆。

去他妈的圣诞节,去他妈的鬼,去他妈的……啊,你不要难过啊,老师。

李云儿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递过去,擦擦眼泪吧,以后你会有更好的女朋友的。

车开始缓缓前行,江希凡没有拿那块手绢——幸好没有拿,手绢上经常有李云儿激动时候的汗水和口水,还有感冒时的鼻涕,每三天洗一次,每次洗上面都是滑溜无比。

到家门口了,李云儿看见圣诞老人的背影,高兴地拍手,老师,你家请到圣诞老人,真了不起啊。

江希凡说道:你什么也不要说,你只要坐在那里发呆,我要你跳舞你就跳舞,十二点之前我会送你回去的。

李云儿第一次靠这么近,咽着口水使劲点头,我会听话的。

费青龙应该是本年度最暴力的圣诞老人了,大腿内侧绑着一把刀。

但口袋里很多糖果和玩具。

江鼎盛家里也有小孩子奔跑着,江希文和方芬芬坐在一起谈笑,宾客们谁也认不出这个栗色小卷发、金色礼服、高跟鞋的女人就是不久前的工地洗菜妹。

费青龙认出方芬芬的样子,即使在黑夜里也能。

方芬芬陶醉在莫名的喜悦中,她没有经历过这么多的赞美和恭维,从未。

吃的东西很丰盛,费青龙远远地在角落看着他们,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吃的,以至于白胡子上沾满了番茄酱,这让那些小孩子更加欢呼雀跃了。

今年的老人好贴近生活,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嘴角也经常沾着番茄酱。

江希凡进来了,白洁很开心,她随口说说让儿子带个女伴,那是因为她知道他在中国没有女伴,高中女同学一个个都调查过,没有再和江希凡联系过的,这样就可以给他介绍新的女朋友了。

但希望落空,他旁边跟着一个女孩,个子不矮,头发很红,眼神迷离,手却被江希凡抓得紧紧的,不是亲密,其实那是江希凡不希望她老是抓她的头发。

您好!李云儿自然而然地低头表示友好。

看样子这是江希凡的妈妈,旁边是他爸爸,一家人长得比较相像。

这是我的朋友。

圣诞快乐,妈妈。

江希凡凑过去亲了亲白洁的额头,抱了抱江鼎盛。

白洁看了看李云儿,四目相对时,李云儿的眼神似乎很分散,但分散中她似乎在观察什么。

白洁在第一个七秒钟断定,她不是好惹之辈。

我们先拿点东西吃。

江希凡在音乐声中带着李云儿离开宾客众多的人群到左角落的小食品处,正席在右角落。

你家好大,比我家还大,但没有我老家大……李云儿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着墙上的油画,真是气派啊,可惜不是真迹。

江希凡苦笑着,废话,真迹在法国博物馆。

那是你哥哥和嫂子么?李云儿的眼睛比苍蝇还厉害,一眼就看到江希文和方芬芬在主人席上坐着。

对。

他没你长得好看,你长得像女孩子。

李云儿随口就是这么一句。

江希凡的眼睛变红,手中的盘子刚要砸到地上去的时候,方芬芬一声尖叫,费青龙已经拿着刀走到了自己和江希文面前,那种眼神,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