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3-30 06:15:26

李云儿的三月,桃花开在心里。

新房子漂亮,尤其是那张大沙发。

有一个房间,一个自己爱的人,米色墙纸,淡蓝色地板,果绿色的灯,阳台宽敞,阳光充足,种满珍珠玫瑰的花槽被一阵清风迷惑了,那些昙花开的时候总是来不及欣赏,不知死了还是没死,也没有人管,薄荷草不把它蹂躏便发不出薄荷香气,因此那些小圆叶片看起来很乖。

红发女人慵懒地躺在大沙发上,电视不知在演什么,你看我,我看你。

饭是自己做,菜是你来做,无人打搅,只有你我。

李云儿喜欢这样的生活,这就是她期待已久的生活,没付出什么努力就轻易得到,愉快得像在做梦,而江希凡在厨房,用他天才的画画的手,洗着那些青菜,透明的水,从手背滑过,头发依旧垂下来,回头笑了,李云儿站在厨房门口念起了《恐龙特急克塞号》里面的一句台词:时间,停止吧!你在念叨什么?江希凡把青菜放到盆里。

他在法国的时候也自己动手做菜,不娇气。

你不懂啦,你知道哥得密斯和阿尔她夏是谁吗?李云儿得意地说。

好奇怪的名字。

江希凡顺手把水珠轻轻地甩在李云儿脸上。

李云儿一躲,跑到房间电脑前玩游戏去了。

江希凡MSN 上一个叫大佬的发过来一条消息,你准备好了吗?李云儿发了消息回过去,马上就好。

知道是江希文要过来这边吃饭,就回应了,也懒得叫江希凡,厨房太远,懒得跑。

游戏是CS,李云儿的枪法准,匪,啪啦爆头,嘴角点了一根三五小雪茄,食指一放下烟,嘴唇吐出三个烟圈,上升,缥缈,消散,仿佛从没有发生。

游戏间隙,李云儿偷偷地从门缝里看江希凡忙碌,没有油烟,只见他有条不紊地在切这切那,突然想起一个念头,呀,他是我男朋友呢,赚了赚了,这么会做家务。

既然帮不上忙,还是乖乖回去玩CS了。

大佬已经下线,估计半个小时之内就要到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大佬要和方芬芬结婚,那个女人太呆了,什么也不懂,但还好不努力装懂,大佬和阿呆(李云儿帮方芬芬起的外号)他们生的小孩将来肯定是要被自己和江希凡生的小孩欺负的。

想到这里,李云儿嘿嘿地笑了两声,叼起剩下不多的烟,吸了一口,小心地放入烟灰缸中,里面是咖啡渣,江希凡说这样看起来没那么脏。

门铃响,果然是大佬和阿呆。

方芬芬惊讶地看着江希凡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穿梭,她真不明白这么骄傲的男人为什么要和李云儿结婚,那个女人太厉害了,说话也不会掩饰,眼睛看着人好像要看到骨头里去,自己生的小孩将来肯定要被他们的小孩欺负的。

想到这里,方芬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边赞叹着那些插在花瓶里的长芦苇,是他们亲手摘的吧。

饿了吧,坐啊。

李云儿摆着桌子,白色碎花的桌布,椭圆形,上面有笑脸和签名。

江希凡做的是法国料理,海带芥末沙司,胡椒鱿鱼,普通的小圆餐包,沙拉颜色极美,小番茄红黄搭配,橄榄油和乳酪脆片搭配,酱汁是青菜泥,翡翠般的颜色,还有一道烤小羊排,最后从烤箱里拿出来。

江希文对李云儿道:真羡慕你找到这样贤惠的老公。

话刚落音,江希凡做打人状,很久没打你,皮痒是吧?方芬芬尝了尝,都是怪味,难怪外国人身上也有怪味,每次跟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都跟这菜似的,但细细品着,也算可口。

李云儿一边疯狂往嘴里塞食物一边点头,好吃,好吃,一辈子都想吃。

江希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江希凡,人家要吃一辈子呢。

江希凡没说话,看着傻吃的李云儿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傻孩子,别噎着,没人和你抢。

这个时候,阿冬、刘思远、费青龙也在一个桌上吃饭,没那么讲究。

刘思远几乎不吃肉,随便做了一些面条,肉是给费青龙和阿冬准备的,蒸熟的五花肉,放了酱油和辣椒,一共七斤,费青龙一斤,阿冬六斤,它吃熟肉吃得少,生肉吃得多,像只小狼狗。

但今天阿冬的吃相很苦,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好像要哭出来,只是不停地指着自己鼓鼓的肚子。

刘思远放下筷子,问费青龙,它是不是昨天晚上吃完了一个?费青龙点点头。

白洁又是一个人在家吃饭,江鼎盛还是要等江希文结婚后再把公司交给他,所以天天在外面忙碌。

白洁知道李云儿邀请江希文去吃饭没有邀请自己,有些失落了,这是我的儿子啊,生了两个,怎么一个都不在我身边,都像小时候那样多好啊。

我们成全自己,会委屈别人;我们成全别人,就会委屈自己。

无法两全,我要杀人。

方芬芬想,要是能把香水瓶内盖打开就好了,掺点水多喷几次也还有点香气;去问了商场香水专柜,说是限量版,已经无货,只好改用兰蔻的奇迹,香水小姐说凡是喷这种香水的人都能或多或少遇见奇迹。

江希文下午回来时,走近方芬芬闻了闻,香水改牌子了?嗯。

你鼻子挺灵的。

方芬芬看电视,觉得自己最近头发长得很快,才剪了没有多长时间,马上又到肩膀,人闲着,就是如此。

在家也很少和白洁聊天,不知道说什么,虽然白洁在家的时间比较多。

和江鼎盛更加少言语,只是觉得他忙碌。

方芬芬想,都那么有钱了,应该退休天天在家晒太阳才是。

他从小就是狗鼻子。

白洁坐在沙发上冷不丁蹦出一句。

江希文陪着往沙发上一坐,顺口就喝了口白洁的咖啡,真是习惯的口味,比星巴克的好喝N 倍,一边道:你就喜欢揭你儿子的老底。

你弟说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江鼎盛难得在家待一整天,其实他很喜欢在家,但有时候又害怕在家。

当初为了白洁,自己也是义无反顾的。

爱到最后,爱到害怕,爱到恐惧,但还是爱。

吃饭?上次我和芬芬就去了。

希凡做菜有一手。

江希文道,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来李云儿这姑娘有好运气。

什么呢,连父母都还没见,就要结婚吗?白洁抽了抽鼻子。

我看那女孩也挺怪的,从没见过这么怪的人。

方芬芬心一寒,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白洁怎么在背后说她的,虽然她在的时候笑得那么和蔼热情。

纯粹的恶要行走世间很难,纯粹的善要行走世间很难,最可怕的是,披着善的外衣的恶,所向披靡。

每个儿子在即将要属于别的女人的时候,母亲都要嫉妒,区别是细微或者强烈。

细微的,接受了现实,也就罢了;强烈的,付诸行动,遇淑女杀淑女,遇荡妇铲荡妇。

江希文愣了一下,心竟然痛了。

嘉碧琼的笑容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弯如新月的嘴角,死的时候扭曲得那么厉害。

其实那段时间白洁也很担心,担心是因为自己反对他们的婚姻而导致嘉碧琼的死。

事实上,她宁愿相信这是凶杀案,很多留学生在国外被无缘无故地杀害,但还是有些内疚,自己再不喜欢嘉碧琼,也不会去杀她。

江希文开始是悲伤,后来反过来安慰白洁。

他看到自己伤心,母亲也陪着一起不吃饭不睡觉。

当时,江希文反复地说:妈,别伤心了,我不找女朋友就是,反正你也不喜欢她。

但白洁没有想到的是,江希凡在法国的女友跳楼了,自己甚至都没有见过,只是在聊MSN 的时候,听江希凡开玩笑说,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脾气很好,很爱自己。

但为何无缘无故死去,让自己又伤心了好长时间,江希凡却没有及时赶回来安慰她,大概因为他习惯了孤独的生活。

方芬芬提醒道:我们该陪爸妈散步了。

哦,好的。

江希文点点头,实际上方芬芬是个很乖的女孩子,要求不多,身材也很好,但奇迹香水真的不适合她,这句话江希文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是委婉的,什么事想得都很周到,这一点而言,江希凡却叛逆得多,如果是李云儿身上的香水味他觉得不适合,他就会说。

哎呀,什么东西烧糊了。

没有什么东西烧糊,除了饭。

李云儿手忙脚乱地在家做饭,特意提前两个小时回来,江希凡下课走到美术系,顾鸿说早回去了。

李云儿回的当然是她自己的小家,她要给他做饭,爱上一个人的预兆之一,急切地展示自己高明或不高明的厨艺。

可是饭真的糊了,火太大,该死的顾鸿,竟然说高压锅做饭比电饭煲香。

好了,揭开盖子,是猪八戒喜欢的食物——西游记的某集里,猪八戒喜滋滋地走到厨房,哇,锅巴!。

李云儿垂头丧气的,但又想,锅巴刨开里面还是可以吃的。

嗯,就凑合着这样做吧。

切菜,辣椒。

李云儿有点胆战心惊,后悔待字闺中时没有狠练厨艺,后悔没用,硬着头皮来吧,头皮硬了,手就软了,手一软,门铃一响,心一慌,在弥漫着锅巴香气的厨房里,李云儿切下了右手中指指甲侧方圆零点五厘米的一块肉。

含在嘴里去开门,血可真多啊,当饮料喝,嘴巴都快灌满了。

江希凡皱眉,什么东西烧糊了?见李云儿那瞪着眼睛的样子,又问:你把中指放在嘴里干什么?顺便往厨房瞅了一眼,辣椒是青色,案板上却是滴滴血红,还有一小片肉,上面连着一小块指甲。

你切菜切到手了啊?江希凡差点晕过去。

李云儿还在吮吸自己的手指,笑着点点头。

江希凡走过去,把她的手从嘴里拿出来,这一拿可不得了,手指像水管,指哪喷哪,赶紧把她的手举到头顶,拿起桌子上的烟点燃,猛地吸了两口,由于打火机的开关调得太大,江希凡的眉毛都快烧焦了,果然是火烧眉毛的紧急时刻。

李云儿含血喷人道:没关系啦,用创可贴包一下就是。

江希凡没理她,用烟哧的一烫伤口,火光熄灭,烟灰湿润,血终于不是喷,而是缓缓地渗了,背起来就下楼,一边疯了似的念叨:你搞什么,手给我举高一点,高过头顶,你真不懂事啊。

你这头猪啊,你想担心死我啊,不会做饭就不要做啊,你不要死啊……还好,五分钟路程就有包扎的诊所,李云儿觉得也不是很痛,是很辣。

她从没听江希凡一次性说那么多话,于是趴在他背上哭了。

我男朋友多关心我啊,他还是个老师,又那么帅。

受伤的中指竖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像在对全世界说FUCK。

李云儿是左撇子,所以受伤的是右手。

江希凡说,左撇子比一般人聪明,这样的人能够成为艺术家。

可我只是想当你女朋友。

李云儿竖着中指在房间荡来晃去像个秋千,一般人会被晃晕,还好江希凡不是一般人。

我可是把你当成我老婆了。

江希凡拽她坐在身边,这样我一辈子都不会感觉无趣。

李云儿要眩晕,老婆这两个字挺土的。

还疼吗?以后还吃青椒炒肉吗?江希凡拿过中指来看,能闻到一股药气,即使是过去了两天,那些血似乎还有腥味。

坏蛋!当然疼,火辣辣的,我也不敢回家,怕爸妈看见心疼,怕扎西嗅到气味发狂,吃了我怎么办?李云儿干脆横躺着,头枕着江希凡的腿,有个沙发就是好。

你家那条狗?江希凡挺怕狗,大凡怕狗的人都被狗咬过。

对啊,不过你不要害怕,它是有灵气的,你和我玩得好,它不会咬你的,扎西是乖乖。

那也得你手好了再去你家。

手还辣不辣?江希凡抚摸李云儿的鼻子。

李云儿扭过头去,哎呀,别弄我鼻子,上面有颗痘痘没看见吗?江希凡道:云儿,我发现你很像小熊维尼。

为什么?因为鼻子上的痘痘啊。

江希凡得意地笑了。

李云儿翻起来戳他的胳肢窝,江希凡逃到沙发的另一端,扑了个空的李云儿忽然觉得非得抓住他,重心不稳,倒在地上,中指撑着,惨叫一声。

江希凡马上过来扶起,李云儿嘿嘿笑着升起右手的中指道:是这只手呢。

你爱我,我爱你,真美好,美好得让人不忍回忆。

此时,方芬芬平静地等待不久的婚期。

江希文在家时陪他说话,不在家时自己在房间里发呆写日记看电视,也不喜欢下楼,除了吃饭。

吃饭的时候,白洁也给她夹菜。

江鼎盛回来时微笑着对方芬芬说:今天下午碧雅园竣工,家里的人都出去剪彩,希文在那等你。

江鼎盛知道她的来历,自己儿子竟然和工地上的农村女子在一起,说起来挺像小说里的情节,但已经无法否认,这是事实。

白洁看了她一眼,一起去吧,整天在家多闷,今天佣人都去。

我不舒服,对不起。

方芬芬低头。

明知道她不会去的,还要问。

怀念起工地上的日子,每天早上起来买菜,摘菜,洗菜,炒菜;中午那些工友们像饿狼一样敲打碗筷,无论盐多盐少都是好吃;晚上和费青龙一起,他打牌,自己就在旁边看着,打毛衣缝缝补补,看看电视剧,偶尔也出去逛商场。

他虽然死了,可是在我心里活着,在心里活着,还是比不上在现实中活着。

很多时候,在我自己不了解自己时,人已经离开;离开也好,你却死了。

那些回忆的碎片,拼合在一起就是砂轮,打磨我坚硬的心脏,流血,流血,一路淌一路哭泣,想回头不敢回头,怕遇见过去,怕过去遇见你,怕遇见过去的你。

去个鬼。

江鼎盛拍拍白洁的脸,你先换衣服,她不舒服就别让她去了,在家休息也好。

方芬芬感激地看了江鼎盛一眼,我们总是因为别人的理解而感动。

白洁摇摇头,对佣人道:帮我把淡黄色的ARMANI套装拿下来。

芬芬你在家好好的,晚上我叫老胡接你一起吃饭。

方芬芬点点头,其实白洁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刚来的时候有点土,后来知道自己土,就不说话。

让人恨也罢了,偏让人恨不起来,但喜欢也喜欢不起来。

于是,白洁晚上总是失眠叹息,江鼎盛只能安慰着:各人都有各人的命运,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是那么计较。

可希文、希凡是我儿子,我总是希望找更好的女孩子给他们。

白洁翻身睡去。

方芬芬看着空荡荡的整个屋子,空荡荡的院子,忽然觉得自由,说话还有回音。

因为碧雅园今天竣工,大量记者和市民都在围观,高胖子把保安都带去现场了,除了大门口一个开门的。

坐在阳台上写日记,也颇有点诗意。

太安静的时候,让人有大声尖叫一声的冲动。

方芬芬尖叫了。

刘思远出现时如鬼魅轻巧,拍了拍方芬芬的背,方芬芬觉得一阵眩晕,尖叫声来不及传到大门口,头倒在地上,轻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方芬芬。

刘思远笑着,邓益明家的人注定是要全部死在我手里的。

活该,活该。

我的昆健又可以高兴了。

世上很多事,不是缘分,只是巧合。

刘思远没有想到买主要杀的竟然是方芬芬,而且什么都安排好了,工具、杀的方式和时间,不用动脑筋。

电钻在地下室的工具盒里,很快就找到,还有手套、绳子。

方芬芬感觉有人在地上拖着她,睁不开眼睛,正努力地睁开,见一张熟悉的脸孔,是人,眼里是冷漠的兽的光芒。

一把锋利的电钻正在靠近。

从后脑的中间部分开始钻进去,和前额血洞会合。

刘思远许久没有动手杀人,这次进行得有些兴奋。

绳子用手伸塞进去。

刘思远不矮,但死去的方芬芬很沉,站在门口的凳子上,打结,用力一拉,方芬芬在客厅大门上晃来晃去像秋千,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人死去,植物神经还活着,脚一蹬一蹬地抽动。

刘思远歪头看了看方芬芬,血已经放得差不多了,滴滴答答地顺着脚流下来,额头上穿着绳子的洞,像有三只眼睛的妖怪,眼睛始终闭着,有些发愁的样子。

我死了,你高兴吗?打家里电话,没人接,江希文以为方芬芬在睡觉,对白洁道:你们先吃,我去接她吧。

李云儿和江希凡在饭桌旁边说笑着,谁也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白洁点点头,快去快回。

江希文进门的时候,大门口的保安给他敬了个标准的礼,显然他什么也没察觉。

开门,方芬芬的脚还在轻微地抽动,身体又开始晃荡。

黄昏的时候,有几缕太阳照着她血迹斑斑的额头,江希文慢慢地朝上看,方芬芬的眼睛正朝下看,你我对望,真的做到了无言以对。

方芬芬嘴唇倔强地闭着,前额的洞已经不再冒血和脑浆,凝固了。

江希文呆了,揪自己的头发,这不是真的!我肯定是做噩梦了。

不!不是真的。

方芬芬努力微笑,神情已麻木,眼睛充满泪水,却无法流出,我只是想见你,你说好只离开一会,等你回来,我已经死了。

宴会取消,在警察来后,其余的人看到的方芬芬已经躺在地上,现场被封锁,轻轻揭开方芬芬身上的白布,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角歪向一边,有委屈的笑容——她素来是委屈的,到死都是。

而绳子已经被取出来,冒着热气堆在一边。

李云儿趴在地上哭,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了她哭。

江希凡抱她,看了白洁一眼,别伤心了,恶人自然有恶报。

白洁瘫倒在江鼎盛怀里,哭得不成样子,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于是,方芬芬被抬走了,离开本来就不属于她的漂亮的有佣人的大房子。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你已经拥有了,会突然被人抢走。

死了也好,解脱。

案子肯定是破不了的,如果破得了,刘思远在好几年前就死过好几次了。

有时候,死的人太多,我们只希望没有轮到自己;有时候,别人在伤心哭泣的时候也不要嘲笑,更不要说我觉得你很可怜。

我们只是庆幸自己暂时的幸福,即使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幸福,也不要不吃晚餐;即使晚餐吃不下,也不要去怀念那些曾经的美好,去强求,去希望她起死回生。

可以吗,如果可以,让我冬天洗冷水澡,夏天睡马路边,甘心的,情愿的,可惜我的眼泪掉下来。

江希文不吃饭,白洁也陪着不吃,江希凡和李云儿都吃,凡事不涉及自己,都只是淡淡安慰节哀,节哀。

叫我怎能节哀。

江希文对江希凡说。

门锁得紧紧的,江鼎盛带着白洁到寺庙拜佛,日记本摊开在桌上,江希文知道里面的内容后并没有意外,但心里还是充满内疚。

如果自己当时不利用她,她也不会死,等她死了,才发现原来失去一个自己已经习惯了的人比失去一个自己爱着的人要痛苦很多。

两天没有闭眼睛了,江希凡道:我们这样做其实是无效的。

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这样,我们两人没有共同的仇人,为什么我们的女朋友都在宣布要结婚的时候莫名地死去,而我们却没有死。

江希文锁着眉头,方芬芬的死真的怪我们,我就没想到留她在家一个下午她就被杀了,还死得那么惨,还好她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否则怎么交代。

江希凡神色凝重起来,当时两人在MSN 上聊起女友的死都觉得很蹊跷,越谈越蹊跷,一个被挖了心脏,一个本来开朗顺利的女孩突然坠楼。

于是决定先回国,再随便找女友,看看是否巧合,还是凶手真的会出现。

很多事情要来临,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如果是坏事,那就很恐怖。

江希文永远忘不了嘉碧琼死的样子,更忘不了方芬芬的惨相,还有死前那绝望的眼睛。

江希凡决定从今天开始,不离开李云儿半步。

李云儿,李云儿一个人在楼下客厅看电视!江希凡心里一慌,赶紧开门,李云儿正站在门口,目光迷离,哈欠连天。

云儿,怎么了,不舒服吗?江希凡扶着她,最近她晚上也没有睡好,老说做噩梦,梦见方芬芬荡秋千对着自己笑,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然后从担架上站起来,半截身体飘着。

李云儿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一半身体不流血?刚想到这,方芬芬的血柱喷了自己一身,然后就醒了。

好困的。

李云儿说。

到我房间去睡,我陪着你呢。

江希凡走出了房间。

而江希文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地翻着日记,为什么我对她那么好,如果凶手不出现,我真的会和她结婚的,为何她还是在日记里写她爱费青龙,又觉得一阵悲哀,原来不真心对一个人,那人便不会真心对自己。

但真心对一个人又怎样,那人仍然不会真心对待自己,即使在同一个城市,也只是空守回忆。

阴阳相隔,是永无反悔的吧,也好,了却烦恼。

江希文觉得方芬芬死了也好,反正白洁也不喜欢她。

给白洁打了电话,说肚子饿了,回来一起吃饭。

白洁在电话里很小声,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我们马上就回来,孩子你也别伤心了。

都是命啊。

江希文死了女朋友,还有妈妈。

而李云儿躺在被子里很不老实,老乱摸江希凡,不好好睡觉。

江希凡被弄得欲火熊熊,只得按着她在身体下面,找死是不是,你今天不是来那个吗?李云儿半睁开眼睛,要嘛,要嘛。

喜欢你。

马上就要,马上。

江希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平时的李云儿。

狠狠地捏了一下她受伤的中指,纱布马上变红,那是伤口重新裂开。

李云儿哇的一声哭起来,痛死了,你在干什么啊,你怎么连裤子都不穿?小弟弟为什么站起来了?江希凡抱着她,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在楼下?看电视嘛,你抱着我干什么,我今天肚子痛,不能和你插插的。

李云儿高高地竖起中指在头顶。

江希凡问道:除了看电视,还干了什么?李云儿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还干了什么……嗯……还……江希凡急了,吃什么喝什么没有。

李云儿道:就喝了一杯咖啡嘛,我看咖啡壶里还有半壶,加热喝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怕打瞌睡睡着了,你一个人会闷。

江希凡把她的头发用手梳了梳,嗯,继续睡吧,我出去一下子,好不好。

嗯,那可以亲我一下吗,这样我想我会做个好梦。

李云儿的睫毛变得湿润润的。

当然可以。

江希凡凑近她的嘴唇,吻了一下,李云儿果然乖乖闭上眼睛。

受伤的手指也不再流血,毕竟不再是刚受伤的时候。

江希凡敲了敲江希文的门,你出来一下。

江希文伸出半个身子,干什么,爸妈快回来了。

我们家咖啡有问题。

江希凡的脸色很难看。

化验室结果出来了。

江希文目瞪口呆,咖啡里含Lycopene茄红素,还有育亨宝、洋芋、精氨酸以及弗洛蒙、尾草、锯齿蒲葵,还有Triazolam 等。

化验师说,这种高级催情迷幻药里很多配方国内根本没有,即使有,也是劣质产品,所以能够做到如此精致的组合,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

从化验室里出来,江希凡道:明天下午,你再喝一次咖啡,然后我来看看。

江希文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心情沉重,两兄弟在一家印尼餐厅点了东西坐下来吃晚餐。

刚坐下,李云儿打电话过来,醒了,你在哪里,我要逛街。

你马上出来,到春风路的印尼餐厅,等下我送你回去。

我和哥在谈事情,你睡好了没有?江希凡问着。

好,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呢,你谈事情吧,我自己打车回去算了。

李云儿一边打电话一边穿衣服,镜子里眼睛和头发一样红,睡了一觉,头反而更痛了,嘴里有点带苦味的腥臭。

挂了电话,捂着嘴哈了一口气,自己作晕倒状。

进洗手间刷牙,牙刷是江希凡的,刷的时候心里有异样的亲切感,两个人在一起发生关系后,很多东西都可以共用,看见对方的身体也不会不好意思,而且觉得和自己的身体一部分那样亲切。

刷着刷着,镜子里出现一张脸。

李云儿吓得满嘴泡沫,阿姨,你吓死我了。

我看你起床没有,叫你吃饭。

白洁神情有点恍惚。

方芬芬的死让她非常担心李云儿的安全,但她又感到快慰,死了也好,江希文就不会和别的女人睡觉,把自己丢在家里不管了。

最初的时候,江鼎盛是穷,白洁也是穷,江鼎盛是王朝家具公司的业务员,结婚以后经常在外奔波,有时候出差到外地一去就是一个星期。

他是反对白洁出去工作的,江鼎盛认为女人就应该在家里享福,那时候每逢回家都要抱着白洁说对不起,亲爱的,而且总有礼物。

为了让白洁不那么寂寞,要了小孩,第一个江希文,乐坏了,第二个希望是女孩,漂亮是漂亮,可惜还是男孩。

认了吧,江鼎盛为了这次婚姻付出的代价太沉重,所以,他给白洁最好的生活,为了给江希文买昂贵的奶粉读好的学校,甚至白天出去卖家具,晚上还要去工地上扛沙包,回来的时候通常是深夜,白洁胆子小,江希文和江希凡两个小孩就睡在她怀里,场面非常温馨。

江鼎盛不到几年就成了富人,因为勤奋和努力遇到了机会。

我自己出去吃好了。

李云儿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清水,扑地吐到洗脸池里,有血,但很快被水冲淡了,变成粉红和白色。

白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江鼎盛不在,除了佣人,沙发上坐着她自己。

希文的女朋友死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白洁更喜欢江希文,因为乖,乖的小孩,妈妈最喜欢;江希凡不乖,十岁以后打死都不肯和妈妈睡。

白洁哄着也没用,因为江希凡说妈妈抱自己睡觉的时候鸡鸡会痛,但江希文会愿意,因为乖,乖孩子就是讨人喜欢,不打架,不骂人,尊重老师,团结同学,学习优异,思想进步,尤其是数学好,好得不得了。

而江希凡不乖,看谁不顺眼就揍谁,经常欺负高年级同学,别人比他高很多,他也敢打,因为他不怕死,天生就是坏孩子,所以很早就被送出国留学,而江希文留到很晚才放出去。

现在,无论乖孩子和坏孩子都长大了,白洁看见方芬芬的死相,除了刺骨的恐惧和悲伤,也夹杂些幸灾乐祸,然后就是怀疑,为什么我诅咒她,她就死?我走了,阿姨。

李云儿收拾东西到楼下,您保重身体。

白洁自言自语道:再见!欢迎你经常来玩。

什么时候我也去你们的小家看看,做个菜给我吃怎样?你们发展得挺快的,认识几个月就住在一起了。

你挺厉害的,也挺会说话的,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

李云儿愣在原地,没有回答就出去了,听不懂。

虽然是四月,天气仍然不够暖和,李云儿觉得晚上仍有点凉,还早,又打电话给江希凡,仍然在吃饭,最后他在挂电话前还说了句走在路上要当心,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李云儿忽然一惊,好温馨的话啊。

李云儿没有回家,也没有吃饭,她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头发是一个人很重要的部分,没有头型就没有爱情。

李云儿有了爱情,现在需要有发型。

理发师长得像冯德伦,头发乱乱的,有点沉默。

只是问了句吹干还是理发。

李云儿说:弄成黑色。

理发师说:弄成黑色以后不能再轻易改成别的颜色了。

考虑清楚。

李云儿点头,为了我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三个小时以后,长发披肩,黑眼睛黑头发,镜子里的李云儿吃吃地笑着,理发师说道:这样子看起来比刚进来的时候漂亮多了。

回家,姜红袖和李爱书正准备睡下,晚上十一点多了,突然看见李云儿,李爱书道:哎呀,稀客,稀客。

姜红袖擦擦眼睛,云儿好漂亮啊。

李云儿转了个圈,头发也跟着转个圈,怎么样,很乖吧?我还没有吃饭呢。

于是吃饭,姜红袖问着江希凡什么时候来家里玩。

李云儿说,这两天他要办事,事情办完了就来家里提亲。

呵呵,李爱书笑了。

你笑什么,李云儿放下筷子,他说要和我结婚的。

我们都还没过目,你们就结婚?李爱书不服气道。

那我喜欢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得到你们的同意?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吗,你们不要管我啦!李云儿继续吃饭,一边嘟囔着。

李爱书怜惜地看着李云儿,忍不住拿手抓了抓她新做的头发。

李云儿不耐烦道:哎呀,把人家头型弄乱了,男朋友吹了,你赔不起吧。

李爱书和姜红袖溺爱李云儿,相视而笑。

父母和孩子成为朋友是最理想的关系了。

睡在自己家床上,反而觉得陌生了。

李云儿的双腿夹着被子,开始遐想,突然想起了什么,蒙着被子踢着墙壁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江希凡有一次在亲热的时候说李云儿的咪咪是麦当劳,问为什么,说像大写的M ;李云儿马上还以颜色说你的弟弟是肯德基,江希凡问为什么,李云儿马上用实践证实自己的说法,然后中途休息了五分钟,因为两个人都笑得太厉害了。

正发呆,李云儿的电话响了,止不住笑接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啊,老师。

江希凡听到她的笑声,心里舒服了很多,没什么,忽然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在干什么?我在想那些痞的事情,你呢?李云儿很老实。

我……我担心你……你这几天在家不要出去,我已经帮你到学校请假了,三天后我来接你,好吗?江希凡道。

哦,那么久啊,好吧,睡了。

李云儿挂了电话,她没有做梦。

江希凡做梦了,同样的内容,满脸是血的女鬼越来越近,血脸贴着窗户,五官一片红色的模糊。

这样一睡,竟然到了中午。

江希文吃完饭以后不想去公司,现在江鼎盛已经逐渐地把生意放手给他,很多东西还需要整理。

白洁泡咖啡,吃着点心坐在花园里晒着太阳,她的皮肤真是白,在阳光下是死人泡在水里很长时间的白。

江希文陪着坐,一边听白洁说他小时候的事情,白洁说话的时候舌头有时候会停顿一下扫扫嘴角,那一天打雷,你知道妈妈是最怕打雷的,你们都睡了,妈妈一个人睡不着,害怕得发抖,爸爸也不在家。

突然,你站起来说\' 妈妈不要怕,如果有鬼,我就掐死他\'.江希文勉强地笑着,这个事情他已经听过N 遍了,但仍然努力听着,然后呢?然后妈妈就不怕了,抱着你,再看看你的眼睛,竟然是闭着的,说梦话呢。

呵呵。

白洁笑着,她一直以为江希文是第一次听,所以总是绘声绘色。

江希凡在阳台上看着这一切,冷冷地笑。

他不爱喝咖啡,幸好。

江希文喝完咖啡就上楼了。

江希凡赶快打开电脑,摄像头藏在白洁床头台灯的流苏里。

十分钟后,白洁上楼了。

推开门,江希文睡在床上,脸色通红。

白洁锁好门,钻进被子,那是很大的一床被子,足够盖上两个人。

所以江希凡虽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实际上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些具体的缓慢前后的节奏,美妙的细节,动人心魄的臆想。

有些爱,是禁忌的,我们是别人的看客,叛逆者得永生。

江鼎盛什么都知道,一切都明了。

那又如何,只要你快乐,我为你扫除不快乐的障碍。

江鼎盛一生中,只杀过两个人,医生说他得的是重度焦虑妄想症,一定要住医院,最好一辈子都在医院。

他父母不同意,当时江鼎盛才六岁。

一直都很正常,直到认识白洁——一个普通的公共汽车售票员。

父母又不同意,有时候父母不同意是对的,有时候父母不同意是错的,当时不同意的理由是白洁不是处女而且长得很凶。

那时候的售票员都很凶,不是处女是江鼎盛发现的,然后母亲问就如实说了,而那时候的人们脑筋都是很顽固的。

江鼎盛说一定要,父母说除非杀了我们。

于是就杀了,手法毒辣,所以一直都没有破案,那时候破案水平都不是那么高的,尸体也没有找到,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为了白洁,江鼎盛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