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凡看着这一幕,看了三十分钟。
妈妈爱你,亲爱的。
白洁说的话如此清晰,而那表情如此满足。
我爱妈妈。
江希文说话的声音和平时明显的不同,眼神也是凌乱的。
关上门,就只剩下身材保养的还很好的白洁一个人钻在被子里睡的镜头了。
江希凡走出房间,脑子一片混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为什么想到了没有阻止,即使阻止能够怎样,我是她生的。
江希凡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打开江希文的房间,他和衣躺着,嘴角有些白沫,耳朵很红,两腿之间一直在发抖,好像里面藏着一只耗子。
做男人真辛苦。
江希凡走近,用力掐着他的脖子,没用,江希文睁开眼睛的样子还是无神,拼命地挣扎。
无奈,江希凡只有打开冰箱,拿出冰块,把江希文的裤子一脱,大冰块压了下去。
江希文突然啊了一声,他的弟弟软了下去,而他的真正的弟弟江希凡也软了下去。
太他妈的离谱了。
江希文回过神来,看见江希凡一脸烦躁的样子,问道:你脱我裤子干什么?啪的一记耳光扇过来,江希凡的巴掌印立马印在哥哥脸上,把裤子穿好,来我房间,我给你看好东西。
十分钟后,江希文来到电脑前,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切,包括前戏在内,共五十三分钟。
嘉碧琼、方芬芬等人的死,源头在这里。
江希文头低下来,手指埋在头发里,这样活着比死要痛苦。
去踢开白洁的门骂她,还是拿刀子杀了她?倘若不能,继续爱下去?江希文知道自己有梦游的习惯,但后来治好了,白洁用药将他复发,将他控制。
还是自己潜意识里就爱她,也爱别的女人。
当嘉碧琼死的时候,江希文也悲伤过,但很快就恢复了,原因在此。
因为身体有人安慰,当身体有人安慰的时候,人们总是不大记得回忆,回忆,是没有多大力量的。
我们身体最冲动的部分是不会认识过去的,只会认识离我们最近的需要侵略占有或被需要侵略占有的异性器官。
邓益明、方芬芬回老家那天,江希文也跟着去了,他失眠,在半夜,听到有人说梦话,不知道是谁。
那人说刘思远你杀了我的儿子,我却没有办法杀你儿子,我受不了,我很想杀人,我很想很想杀人,你儿子今天跑了,以后迟早要死。
我那菜刀就扔在你家门口,我迟早……当时,江希文看见邓益明的表情,仿佛看到当年嘉碧琼惨死的时候自己的表情。
尽管有些事与我们无关,但倘若联想到自己,悲从中来,心底那根筋被扯痛了,别人的事就变成自己的事,总是心痛。
其实,回来的那个晚上,江希文喝完咖啡后睡得很早,做了非常离奇的梦,梦见回到邓益明的老家,好像是打仗的时候,一把枪对着自己,预感要被俘虏了,拣起旁边一把菜刀就往屋子里冲,一个狼脸的男人对着自己傻笑,砍,摁在地上砍,一刀一刀。
耳边尽是尖叫,江希文觉得自己变成一只会爬树的豹,去追那个狼脸男人……我杀过人吗?江希文蹲在地上回忆,双腿间一阵冰凉。
我杀过人吗?你爱过我吗?你在哪里?我怎么办?我要去杀谁?江希凡见他那疯样,心里一急,又担心李云儿的安全,对准他的背就是一拳,你起来,咱们到隔壁房间说清楚去!打开门,江鼎盛突然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多久了,平静地对二人道:人是我杀的。
江希文惊愕地看着门口的江鼎盛,听着从他嘴里说出的那句人是我杀的。
江鼎盛显得毫不在乎,对江希文道:别怪你妈,她太爱你们了,尤其是你。
失去你,她就会死去。
江希凡冲到白洁房间,她还在睡,睁开眼睛是三个男人,一个心如死灰,一个焦急如焚,一个满不在乎,世间百态,浓缩于此。
我睡觉,你们干什么?白洁坐起来,睡衣的皱纹比脸上的多。
妈妈,求你放过李云儿,她是无辜的,我求你。
江希凡跪在地上。
江鼎盛哼了一声,头转向一边。
江希文也跟着跪下,放手吧!有我,你不是足够了吗?你所做的,我全部都知道了。
那些咖啡,还有嘉嘉的死。
白洁不解地看看江鼎盛,怎么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江鼎盛道:是我找人杀了她们,我觉得她们死了,你就开心了。
白洁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江鼎盛第一个走了出去,然后是江希凡。
当江希文走到门口时,听到白洁说了句话,然后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希望了。
白洁说:你是我生的,你就要爱我一辈子。
李云儿在家第三天,江希凡终于来接她回小屋,次日就要上课。
李云儿跑到扎西跟前,把扎西吓得往后直退,听到李云儿的声音,这才夹着尾巴胆怯地走过来。
李云儿想,不就是换了发型嘛,搞得这么恐怖,但愿等下江希凡看到的反映比狗要小,一想到中午他要过来吃饭,李云儿把手里的人大腿往地上一扔,也不和扎西玩一会就直接出来了。
到了房间,才感觉到指缝间黏得很,一看忘记洗手了,一张开十指,连接的全是鲜红的血丝。
姜红袖在厨房忙碌,于是李云儿坐在李爱书旁边,哎,老爸,你等下别乱问我男朋友问题,人家不高兴的,我打招呼在先。
李爱书皱眉,问都不行,那聊什么。
那你问的时候态度好一点嘛。
他这个人特别地骄傲,万一他生气了怎么办?李云儿的黑头发很好看,穿得中规中矩,连鞋子都是中跟褐色皮鞋,少有的淑女气。
李爱书的眼神终于从书本上离开,认真地看着李云儿,我觉得你右边的头发有些翘。
李云儿一惊,啊,那我马上回房间弄一下。
女人,很烦呢。
李爱书摇摇头。
不这么说都不知道她要唠叨多久,真是深得遗传。
江希凡怀着沉重而愉快的心情按了门铃,姜红袖刚好把饭菜张罗好,一看来人,咽了咽口水,如果他是个女孩子,不知道要多讨人喜欢。
李云儿从楼上下来,看见江希凡一下就扑在他怀里,哎呀,怎么这么久不来见我了。
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诸如前世相逢。
爱中的人,总嫌爱的时候时间太快,等待有如熬煎,孰不知,分开后的回忆,也是熬煎,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白天的空隙,夜晚的整晚,繁华中想你,落寞亦如是。
不在一地也罢,就怕在一地,我说的,你听不到,你听的,不是我说的。
江希凡忽然有种悲哀,怀中的女子,只能尽力去保护。
吃饭很愉快。
李爱书的表现,也让李云儿觉得提前打招呼是有必要的。
几乎没有任何刁难的问题,比如什么时候结婚,你将来打算做什么之类。
还开玩笑对江希凡说:你把云儿领走,我解脱了。
江希凡就笑。
普通的生活,是他最向往的。
姜红袖破例话不那么多,只是在回想,我年轻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遇见这么帅的男孩子,如果遇见了,生的小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然后被李云儿打断思绪,吃饱了,我走了。
走,我们走,回家睡觉去,才不管明天发生什么。
李云儿一走,这个家非常的清静。
刘思远的家却热闹异常,阿冬和费青龙现在俨然如父子,费青龙小心地拿肉逗他,翻跟头,打滚,还有说话,学着电视里的人唱歌,怪异凄凉的声音,很像猫叫春或者肠子被人踩出来的刹那叫声。
刘思远在查银行户头的账。
快了,快了,再杀最后一个就可以不干了,杀了那么多人,杀人实在是没有乐趣。
刘思远去过中国以外的两个国家,一个意大利,一个法国,都是去杀人,风景也没看够,杀了人就回来了,感觉像坐了一趟长途汽车,旁边的男人总是冷漠无趣的,不说太多的话。
第一次剖开那女孩的胸膛时,心脏还在手中跳动,怦怦怦怦非常有力,血沿着手指流到胳膊,有种奇异的痒感。
另一个女孩跳楼的时候,刘思远用了致幻剂,眼前看到的就是自己最害怕的东西,那女孩喜欢看恐怖片,害怕的东西很多,刘思远慢慢地往前走,她看到的是成千上万的毒蛇吐着分叉的芯子扭动前行,无路可退,翻身跳下,脸部着地,一朝天使,一朝魔鬼。
阿冬一下扑到刘思远身上,仰头看着刘思远的下巴。
他的下巴很尖,眼睛里灰绿色的光,总是冷冷的,但这次,他把阿冬抱在怀里,微微地笑了。
费青龙在家是不戴口罩的,他习惯了沉默,在痛苦中,沉默是个没出息的孩子,但沉默可以战胜一切伤口。
费青龙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心想,方芬芬这会应该已经有小孩了吧。
微笑地想,然后后悔,不是说不想了,为何揣测人家的幸福,而总是以为这种揣测是对的呢?方芬芬泉下有知,额头那个大血洞也该凝固了。
江家发生变故,李云儿却是半点不知,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帮助。
江希凡决定不告诉她,她整个就是傻乐,这样也好。
和李云儿在一起很有意思,有意思比长得漂亮重要,何况李云儿弄黑了头发本来就漂亮,漂亮加上有意思,实在是非常有意思:走在路上一片奇怪的树叶,一个走外八字的胖子都能让她乐很久,天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能发现那么多有趣的东西。
有一次,在学校的石头路上捡到一颗蓝色的扣子,她会说哎呀,这是蓝天生的蛋;又有一次,在学校电影院看《金刚》,忽然发现有人脚臭,她会率先脱下鞋子闻闻自己的脚,然后对江希凡笑道:应该不是我的,我今天早上换的新鲜袜子。
你想要什么?江希凡在停车前问李云儿,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她好像什么都不缺。
下课完了以后我带你去买。
李云儿嘴巴撅成一个封闭的O 形,我不想要什么。
你一定要说。
江希凡道。
那你就当全班的面说我是你女朋友算了。
李云儿眨眨眼睛认真地说道。
江希凡愣了。
于是上课,画画给别人看,然后让别人跟着自己画,江希凡曾经说如果不是天才,最好先模仿比自己好的东西。
李云儿坐最后一排,最近她有点尿频,一节课要上七次厕所,据她说是性生活过于频繁,江希凡希望她表达得不那么直接,李云儿说是《家庭医生》上写的,因为插的次数多了,尿尿地方的肌肉会变得松弛。
其实是放狗屁,她最近吃东西太咸猛喝饮料罢了。
下课铃响的前三分钟,李云儿从厕所回来,和江希凡的目光相遇。
同学们,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江希凡看了看角落里的家伙,那家伙一脸得意的坏笑。
所有的女同学一脸紧张,是不是江帅哥从此以后不教美术系了。
这些紧张的女同学,还包括数学系和中文系以及隔壁学校来旁听的女同学,她们对绘画一窍不通,她们是来YY的。
我,现在爱上了一个人,她就是李云儿。
我期待她也一直爱我。
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江希凡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让所有人听见了。
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后,教室炸开了锅,啊啊啊的声音响成一片,所有的目光都朝李云儿身上望去。
李云儿忍住笑,但忍不住了就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狂笑。
原来,我们一直想,一直想,白天也想,晚上也想的事情,只要去想,就终究有实现的一天。
下课铃响,这是江希凡最勇敢的一节课,也是李云儿得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回屋,李云儿还在回味,呆呆地转过脸来对在厨房炒菜的江希凡说:可以把当时说的那句话再说一次吗?江希凡摇摇头,嘴巴伸过去吻了她一下,等你明年过生日吧。
那万一明年我死了呢。
李云儿舔了舔嘴巴。
江希凡咚的一声把菜板往地上一扔,哐当哐当,碗里的鸡蛋掉在地上,稀里糊涂的一摊,那些尖锐的瓷片,犹如我们美丽而脆弱的爱情。
不准!以后不准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许死,要死,我也要死在你前面。
江希凡激动极了,说到不准的不字的时候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李云儿的眼泪都快掉下来,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凶我。
江希凡倒是先流泪了,抱着她,那一头黑色柔软的头发覆盖着他的脸,你知道吗?你不能死的,我会保护你的。
李云儿点点头,趴在江希凡肩膀上想,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于是赶紧道:我们去外面吃饭吧。
江希文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读方芬芬的日记,有几个错别字,错得很可爱。
很多人要死去了,我们才加倍记得她的好处,原先丰润鲜活的一个肉体,现在是一阵风就可以吹散的骨灰,烧的时候,她疼吗?她会喊吗?可谁又能听见,一个小小的青瓷罐子就能容纳她的一生,而窗外的桃树已经没有了桃花,只有些绿色的细长的叶子,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方芬芬再也不可能在树下出现,明年开的桃花,已经不是今年的那一朵。
泪光中,方芬芬仿佛向他走来,等清晰的时候,她却不见。
不知是牺牲品还是祭祀品,我们无奈,我们自以为是地来改变命运,结果如何,空尘里,暗黑的无形手指将肉体连着的肉体撕裂开来,从此永不相见,谁能装作无所谓,除非他是那个看着深渊的神仙。
日记里有一段,大概是刚进江家不久写的:我觉得这家人都好有钱,阿姨的名牌衣服穿一次就不穿了,希文对我很好,我是上辈子积福才认识他,虽然我很想青龙,但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不像希文对我那么好,现在我不用担心吃穿,也没有人会赶我出去,真像在做梦。
我很笨,什么也不懂,不懂看阿姨的脸色。
她对我好像很好,但如果是我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对我说我抢走了她的儿子,迟早要杀了我。
我不好说什么,默默忍受吧,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以后就把这里当作是我的家吧,谁知道有了小孩以后会不会好一点呢?江希文读着,那种心底涌出来的内疚淹没了整个身体,失去方芬芬,比失去嘉碧琼更难过,也许因为她太命苦。
当初如果自己不那么自私,她和她的费青龙应该早已经结婚了,他们也不会死,自己也不会活得那么痛苦。
应该爱的没有爱,应该恨的恨不起来,这样的人生,犹如盲人在无尽的黑夜前行,怎么走,都没有光明。
爱一个人,真是这么困难的事情?非要山崩地裂你死我活?简单的东西,其实是最奢侈的。
天气倒好,夏天露了小脸,太阳让天空变得温暖,不忘照射大地,普及众生,总有些阴暗的角落是照不到的,比如我的心。
江希文一夜没睡,眼睛通红。
花园里的铁冬青,冬天挂的红果已经凋落,米白色小花散发淡淡香气,要等到来年冬天才有漂亮的红果,等得到那时候吗,庸人自扰,命却不由人。
独自在树下的石板凳上坐下,园丁和司机老胡在不远处下象棋,争论不休。
老胡说:不能悔棋,输了就输了。
园丁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声音大得惊人,你这人,这么认真干什么,又不是在赌命。
有的人输得起,有的人却是输不起。
江希文叹了口气,白洁正在煮咖啡,香气飘荡,忘记什么时候喜欢喝她煮的咖啡,但记得很小的时候白洁的手臂环抱着自己,不寒冷不寂寞,说故事给自己听。
那不是爱却又是爱的一种,她说要我爱她一辈子,我却只想爱她一次。
于是想到一个电影叫《妈妈再爱我一次》。
打了电话给江希凡,叛逆的弟弟不知道是否能保住他的女人,天知道吧,以后也不再关心。
哀莫大于心死,那些曾经的希望已经被现实的绝望碾碎成粉末。
江希凡的电话是李云儿接的,说正在洗手间冲凉呢,有什么事可以转告?江希文木讷地说了句没什么,想和他说句话。
李云儿睡衣身上一裹,直接冲进洗手间,在莲蓬头下洗澡的江希凡转身面对李云儿,也不忘本能地遮住几乎遮不住的一团黑毛毛,看清楚是李云儿,又放开,径直走过来,浑身上下都是水滴。
你哥哥找你说话呢,我估计是急事。
李云儿咽了咽口水,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喜欢看江希凡洗澡,他的皮肤很好,一个疙瘩都没有。
江希凡把右手放在李云儿睡衣上擦了擦泡沫,接过电话,什么事,哥。
江希文的声音有些小,没什么,希望你们好好的。
江希凡停顿了三秒,你也别太当回事,等我回家和爸妈说让你搬出来住吧,过去的事情,让它们过去。
李云儿又在那使劲挠头发,因为听不明白。
即使把头发弄得很垂很柔顺,这乱抓头发的毛病一点没有改,江希凡一边打电话,一边用另一只手阻止了她这一不良习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江希凡重复着这句话,抬头看天空,没有一只飞鸟,没有一片白云,只有空洞的,无边际的遥远,天有多大,大到什么地步,天空以外的是什么。
别想太多了,啊!江希凡一声叫。
李云儿抓头发动作被阻止后心有不甘,趁江希凡打电话之机,用手去抓他敏感处,她的右手捏住江希凡的左边耳朵。
怎么了?江希文问。
那家伙在闹我呢,不和你聊了,保重。
江希凡放下电话,剥开李云儿的睡衣,一阵肆虐伴随着讪笑,这个澡反正是白洗了,又得洗一次,真是浪费生活用水。
江希文挂了电话,咖啡的香气越来越浓。
像是一个信号,吸引人往屋子里走去。
江鼎盛不在,不知道是真不在还是有意不在,他喜欢工作,工作用的精力太多,床上的精力就太少,自知有愧,知难而退。
白洁在上楼前给了江希文一个眼神,那是怎样的企盼和留恋。
江希文看着那壶咖啡,只要一小杯,就能让人忘记烦恼,到达情欲的巅峰。
多么珍贵又繁琐的配方,竟然让化验师目瞪口呆。
我们迷恋的究竟是肉体带来的安全感,还是寂寞带来的犯罪感。
上天给了我生命,我却甘心毁灭。
喝咖啡,喝咖啡,喝咖啡,味浓情更浓,咖啡落肚,眼泪涌出。
推开门,白洁微笑若初夏蔷薇,笑里带着甜美的香气,熟悉的器官,温柔的褶皱,颜色深,代表感情深。
来吧,我的孩子。
白洁抱着江希文的背,真喜欢这样啊,就这么熟悉而亲切地抱着,就算不动,只是放着也没有关系。
江希文的眼前模糊,一个杀人犯把枪——真实的枪交给他,他却用枪来自杀,奔跑奔跑,永远都是那条路,那些有颜色的梦境,恍恍惚惚,身体下的女人是嘉碧琼还是方芬芬,叫的那么大声。
来吧,满足我最后一丝幻想,我解脱了你才解脱,血是纯洁的,我的身上留着你的血,现在我还给你,彻底干净毫无保留地还给你。
天崩地裂有时候也是一种快乐的极限,江希文让她到达了极限。
她笑了。
而江希文却流出了眼泪,他的眼泪是红色的,耳朵流出来的眼泪也是红色的,然后是肚脐、肛门和尿道口,开始只是慢慢的,然后是大把大把的血,仿佛水库决口一般争先恐后地从身体里涌出,白色床单,白色床罩,白色被子,中间浸泡着血,向四周迅速蔓延开来。
白洁扶着江希文,不知所措,只是大声喊着,来人,救护车……医生来的时候,白洁穿戴整齐,江鼎盛、江希凡站在床边一声不响,谁也不忍多看一眼,护士把头别过去,看着医生,意思是,这样子还需要救吗?那壶调情咖啡,已经见底。
白洁的头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江鼎盛守在她身边,一根一根地拔,有些是中间断,有些是连着发根的毛囊,透明的小珠子,然而当他发现怎么拔还是那么多的时候,累了。
累了,为了这个女人,在一地的白发中发现模糊的那些脸庞,父母的,嘉碧琼的,方芬芬的……怀里的白洁还在睡,安眠药是最好的安慰,睡着了,可以遇见自己喜欢的人。
她嘴角长了皱纹,皱纹像菟丝子攀附在树干上那样迅速,到眼睛,到额头,到脖子。
年轻,是因为爱的喜悦;衰老,因为悲伤而老。
年轻的时候多么让人喜欢。
江希凡平静地和李云儿诉说这一切,李云儿借烟给他抽,说这样会舒服一点,我哥哥自杀了,他是个好人,但我不明白他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他没有勇气活着。
李云儿叹了一口气,毕竟他们是你的父母,你没有和她那个吧。
江希凡道:我自然是没有,即使有,我也和哥哥一样不知道罢了。
真可怕,真可怕。
李云儿缩在江希凡的怀里,等你哥哥的葬礼过后,你搬出来吧。
好吗?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江希凡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江希文出现在白洁梦中是极其阴森的,全身,甚至牙齿里都是血,他在床上哭,没有穿衣服,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门上。
白洁高兴道:孩子你回来了,到妈妈这里来。
江希文刚一靠近,白洁的胸口一阵剧痛,太阳照着她的白发,刺眼的白,睡衣也是白色,是纸做的冥人。
所有的镜子都被打碎。
江鼎盛在劝阻她的时候,被镜子尖锐的碎片割伤了手背,并不痛,比不过心里的痛。
他只是用血手抱着她,没关系,这样也很漂亮,我不怪你,都是我不好。
白洁痛哭着,尖叫着,直到江鼎盛端来一杯水,乖,吃下去,你就能见希文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的。
三颗安眠药下去,白洁软软地倒在浴室,江鼎盛背她去房间。
七天以后是葬礼。
在这期间,江希凡不想回家,他有种杀人的冲动,遗传的力量是可怕的。
情绪狂躁的时候,李云儿会在身边呆着,抚摩他的头发和背,还有我呢,我在呢,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江希凡想江希文的时候会哭,他永远忘不了江希文死的惨状,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Lycopene、茄红素、育亨宝、洋芋、精氨酸、弗洛蒙、尾草、锯齿蒲葵、Triazolam、颠茄、石南花、木天蓼,让人浑然忘我,飘飘欲仙。
真正的喜欢,是否只依赖一根头发,一句情话,一张面壁思过券,甚至空洞的回忆,就能引人遐思,诱人销魂。
明知宝物得来难,在手何曾作宝看,直到一朝遗失后,每思奇痛彻心肝。
明天会怎样,后天会怎样,将来会怎样,不要去想,想了也白想。
李云儿表面平静,内心恐慌,没来由地恐慌。
黑暗中,江希凡就在身边,却也仿佛已经失去。
枯坐到清晨,推了推他,起床了,不去上课了吗?江希凡醒来,请假吧,一个星期。
我想念诗给你听,我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
李云儿也终于有发愁的时候了。
念吧,不要太长,我会睡着的。
江希凡庆幸至少有人分担他的烦恼。
李云儿道: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果然伤感。
江希凡转过头去又睡了。
早晨七点,这个时候第一个到达教室并且面带微笑的人,是最虚伪的。
最悲伤的假期是丧假。
看吧,即使悲痛,世界仍然继续,该吃得吃,该睡得睡,江希凡知道,只有养足精神,才能继续今后的日子。
白洁接了白昭宁来的电话。
姐,你也别太难过,毕竟去了。
白昭宁眼眶红红的,不如先在这边放几天,到时候我来处理就好。
白洁哽咽着,这孩子,一下喝那么多……丢下我们就不管了。
唉,各人命各人定,保重身体要紧啊,姐。
白昭宁安慰着。
江鼎盛这几天没有去公司,只是一心在家陪着白洁,她一闹就给她吃药。
真好,有这样一个男人。
白洁醒来的时候总是念叨着江希文的好,从小时候讲起,一直到他死去之前。
我想帮他做法事,让他在天上过得好好的。
白洁对江鼎盛道,我总是梦见他在水池里说苦说冷说害怕。
江鼎盛点头,听你的。
但你要吃饭,好不好?白洁冷冷地转过头,一字一字道:我——要——请——最——好——的——法——师。
坐到餐桌前,佣人端上一碟番茄鸡蛋,白洁吐了,桌布上全是胃液混合牛奶和来不及消化的安眠药。
江希凡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李云儿说道:你别这样泄气,一日之计在于晨,把事情办好了,你一辈子都得这样。
李云儿道:那你叫我声\' 老婆\' 好吗,想听一下有什么感觉。
老婆。
江希凡开始穿衣服,今天要回去。
李云儿从后面抱着他的肚子,两条腿还在床上,太阳照着,腿白得像尸体,阳台上晒着昨天的衣服和悲伤。
不知道我们的小孩会漂亮成什么样子?李云儿看着江希凡高傲的鼻子。
江希凡回头看了看她,即使有烦恼,也烟消云散。
我先出去,你叫外卖吃,不许自己弄菜,手才好了不久。
江希凡拿好钥匙,我最迟晚上都会赶回来。
知道的,我会一直一直等你。
李云儿钻到被子里。
江希凡从门口退回来,吻了吻她的脸,带着一股奶味,估计半夜又到冰箱偷喝牛奶了,说是以形补形。
李云儿笑了,真是个最好的家伙,长的也好,对自己又好,一定是上辈子做好事了,让我这么傻的人有这么好的运气。
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一个人,出奇的安静。
家,已经残破,但仍然是家。
进去,愕然,白头发的白洁跪在地上,对着客厅角落的观音佛像念经,江鼎盛陪在旁边站着。
两人一回头,看见江希凡。
白洁的眼眶一红,江希凡抱着她,她曾经那么坚韧隐忍,现在那么脆弱无助。
他是她生的,他只属于她,是这样的吗,不是,又或许是。
不要再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白洁洁白的头发晃得人头晕,指甲紧紧掐着江希凡的胳膊,和她分手。
江希凡觉得世界崩溃了。
江希凡推开白洁,用了力,白洁倒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似乎在唱歌,歌词背诵流利,声音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况味,君生日日说恩情啊,君死又随人去了啊,世人都晓神仙好啊,只有儿孙忘不了啊,痴心父母古来多啊,孝顺子孙谁见了啊……没人知道这个时候唱这个是什么意思。
江鼎盛一步走到江希凡面前,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江希凡看也不看他,自己上楼收拾东西。
白洁的眼泪滚滚又烫烫,圣洁的爱还是不伦的爱,占有的爱还是天经地义的爱,绝望的爱就是永恒的爱。
这一推,让人心寒啊。
李云儿在睡,梦见江希凡和她一起逛街,牵自己的手,肩膀很累,江希凡帮她提着包包,顿时就轻松。
醒来的时候,十四点十四分。
衣服,鞋子,帽子,画板,其他什么都不带,其实已经带得够多的了。
下楼的时候,白洁和江鼎盛在客厅站着。
江希凡把车钥匙和信用卡往桌上一扔,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我出去住,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我哥葬礼我会回来。
走到门口,江鼎盛一句话,江希凡只有狠狠地把行李往地上一摔,有时候,终究走不出那道门。
保安队长高胖子在网球场上奔跑,可怜那个陪练的,左闪右闪,死了人,网球还是要打的,强身健体呀,嘿咻嘿咻。
江鼎盛说:你不想那个女的马上死,就给我回来。
白洁虚弱的脸上浮现一丝感激的笑容,看了看江鼎盛。
果然还是爱我的,我难过,他会帮我,他多爱我,他为了我杀了他自己的父母啊,这样的爱,几个人能有幸遇见。
李云儿看电视看到下午,电话也没响,自己下楼吃东西。
烧烤的兴旺的炭火烟气惹得李云儿胃口大开,男人不在,吃点垃圾食品算了。
一大碟羊肉,鸡肾,开始是鲜活的温热,然后是屠刀血肉模糊,最后是香喷喷地上桌。
这一桌都很便宜,羊肉是很有羊肉味的,鸡肾脆崩崩的。
吃着吃着,摊主一脚把烧烤架一踢,卷起肉串蹬上自行车就跑。
一辆车停下,城管来了,又扑了空,于是坐在李云儿身边和她说话:美女,你吃得下吗?当然啦,你要不要吃一串?李云儿举起那串羊肉,油顺着铁签流下来。
你吃的是猫肉刷羊油,小心烂脸。
那人扶了扶帽檐上车了。
李云儿爱猫爱狗,蹲在地上吐。
黄昏,夏天还没到,黑夜还没到,那些可怕的预感到了,太阳啊太阳,你照着活人,照不到死去的人,死去的人很冷,甚至比不过这一摊热气腾腾的猫肉。
电话响了,李云儿扶着腿站起来,电话号码是家里的,略略有些失望,爸爸。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还有你的男朋友。
李爱书最近总是噩梦连连。
快了,他办完事情我们就回来,做点好吃的。
李云儿道。
一直到晚上七点,李云儿打电话过去,没接。
再打,没接。
江希凡的电话被拿走了。
白洁给他夹菜,多吃点啊,你瘦了很多。
江鼎盛道:分手对你和你妈都是好事,你们在一起没有好结局。
为什么这样做?江希凡看着那把刀,切牛排的刀,但如果自己死了,李云儿怎么办。
你妈要你怎样,你就要怎样,你妈不喜欢她,你要和她在一起,她就要死。
你自己选择吧。
要么,你就杀了我们。
江鼎盛叉起一块肉在嘴里咀嚼。
哥哥的死,你们不难过吗?江希凡看见刀锋在引诱自己。
所以我才更加珍惜你。
白洁拿起刀,你要杀了你妈妈,对吗?那你下手吧!江希凡只要轻轻一按,那脆弱的脖子上的皮肤就可以割开,但他割在自己的胳膊上,肉体的痛苦能减轻精神的痛苦。
电话又响。
说,和她分手,永远不见面。
白洁微笑着递过电话。
江鼎盛气定神闲。
胸口仿佛写着:你是我的孩子,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我们让你怎样,你就要怎样。
喂。
江希凡的血掉在白色碟子里,浅浅的一盘子。
白洁叫佣人去拿医药箱。
你怎么不给我电话,我担心呢,事情办完没有,我吃了烧烤吐了,我一个人睡觉很害怕,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云儿一咕嘟说了一串。
我们分手,好吗?江希凡低头说道。
我们见面说,好吗?李云儿预感到他旁边有人。
不见面了,你保重。
我送你的画要收好。
江希凡道,以后也不想见面,就是这样。
李云儿想再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
画?那天江希凡和自己做游戏时随意画的,被李云儿收在床下的那幅画?李云儿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那天在家无聊,两个家伙在下完跳棋以后决定来玩猜字游戏。
李云儿画了日落图,一家三口站在炊烟袅袅的屋子旁边。
江希凡说是春字。
好简单,于是奖励插插一次。
完了以后,轮到江希凡,他画竹子,竹叶浓墨涂染,枝叶分处中留白线。
李云儿问他是不是学宋徽宗的画法,江希凡说你很有眼光呢,怪不得泡到了我。
其实,李云儿猜错了,植物之中竹难画,古今虽画无似者。
每个人眼里,事物不尽相同。
或者你觉得僧人头顶神圣的戒疤在另一个人眼里是丑陋的瘌痢。
而竹林中的寺庙若隐若现。
真是,乘兴随意,自然天成。
是个\' 等\' 字。
李云儿一脸崇拜地说,请签名送给我,将来拿去拍卖赚大钱。
题词为你是我的最爱,但签名是个不小的蜻蜓,很痞。
一定是他妈妈不想让他出来见我,他要我等。
等,我会等的。
李云儿叹气,继续打开电视无聊地看。
等吧,只要你说要我等,我就等,只要你值得我等待,我押上我的一辈子。
费青龙也在等,等一个人,心里很想,很爱的一个女人;也许,世界上根本没有神仙,如果有,怎舍得让我们就这样分开。
阿冬在春天疯长,春天,万物滋长,这话说的有道理。
他在亲费青龙脸上那条肉蜈蚣,电视里的少儿节目是一个小孩子亲父亲的脸,还有歌声,宝贝爸爸亲,忙碌了一天,宝贝真是乖,宝贝亲爸爸,玩耍了一天,爸爸真是累……哪怕是小鬼娃娃,模仿能力也是与生俱来。
刘思远在看报纸,角落一则小新闻:露山市光济庙观音阁重建,农历九月十九日进行开光仪式……阿冬从费青龙的大腿上爬过来,扯那报纸,刘思远不耐烦地对费青龙道:抱他去那边。
费青龙一脸的口水,口水中有血丝。
阿冬刚吃完中饭,血糊糊的死耗子,天知道他怎么在屋子后逮到的,那片树林已经茂盛,大老鼠够阿冬吃一顿。
那种腥味,带些鱼的味道。
李云儿餐桌上的鱼却是死耗子的味道,一个人吃中餐,被那些疑惑和猜测纠缠,餐厅的每个人都是多余,马路上的车,为什么没有江希凡的车。
走出餐厅,走上天桥,拥挤,为什么没有我要找的那张脸,连相似的也没有。
星期天,乞丐殷勤乞讨,人们冷漠,李云儿一个一个给钱。
走到天桥尽头,一个男的走过来,神秘地说:美国强奸迷魂药粉,十三块一包,要不要。
这世界让人绝望。
高胖子看见李云儿来,立即站好,当时他正在教训门口的小伙子鼻毛不要太长影响形象,赶紧道:李小姐,江先生带着希凡早上就去公司了。
哦,那我走了。
李云儿朝那屋子看了一眼,我只是路过,希望能遇见他。
不过,你可以到里面等他。
高胖子搓了搓手。
啊,真的吗?李云儿无精打采地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红票票,请你喝茶。
高胖子其实并未收到不允许李云儿进入的指令,他只是感觉江宅最近气氛很怪,也感觉白洁并不喜欢女孩子来找江希凡。
看在钱的份上,凑到李云儿耳边,走右手边,靠墙走,绕到老人葵后面,再往里走,有个门,通地下室,没锁,开灯,爬楼梯,小心啊,别摔了,爬到三楼,把顶掀开,是江少爷的阳台,翻进去,没有红外线监控的。
李云儿道谢,胖胖的,大多是敦厚老实的,这话也没错。
做贼心虚,李云儿爬阳台,茂密的树叶遮挡她的身影,玻璃门内,是江希凡的房间,凌乱,地上摆满了颜料。
白洁站在门口迎接,经常失眠的女人耳朵特别灵。
李云儿进来,害怕,声音发抖,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走吧,以后不要来。
白洁让开一条道,示意让她从正门出去。
为什么?李云儿深吸了一口气,我做错了什么?我不喜欢你。
白洁的白发已经盘起来,簪子是玳瑁材料。
不知道为什么,李云儿想起白发魔女这个词语。
本来想笑,但想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于是道:那你喜欢谁?我谁都不喜欢,你走吧。
那,我喜欢希凡,你让我们在一起,好吗?李云儿慢慢地走近,我们一起对你好,好吗?不好。
白洁有点恼了。
为什么不好?我比你更爱他呢。
你把电话还给他好吗,我平时不求别人的,你让我们见面好吗?他也很喜欢我呢,我们死都不分开。
李云儿心存侥幸地哀求,眼泪掉下来。
我送你下去。
白洁什么也听不见。
走到楼下,李云儿叹气,你知道吗,没有人喜欢我,很多人都说我是傻瓜,只有希凡喜欢我,如果他和我分开了,我……白洁摇头,对门口的高胖子道:等下你收拾东西也走吧。
李云儿蹲在大门口的地上看灰蒙蒙的天,似乎要下雨了。
春天的雨,是什么意思呢?他怎么还不回来,我等着。
白洁蹲下身子,拿手捏着李云儿的下巴,摇摇头,啧啧,看你那眼睛,跟死鱼似的。
唉,希凡怎么找了你这种不知死活的。
李云儿只是呆呆地看着前面的路,念叨着:哎呀,怎么还不回来,要下雨了啊。
白洁回屋前对门口的保安说:以后任何外人都不能进来。
叫警察把她拖走,打白局长的电话,听到没有?警车声音响的时候,李云儿已经跑了,一身的雨。
江希凡坐在江鼎盛的车后座,活在被软禁的爱中像蛰伏的野兽时刻想着逃脱。
今天一天在公司,什么也没听进去,却也装作很感兴趣,要屈服,才有胜利。
顾鸿!江希凡摇下车窗玻璃喊道。
谁?江鼎盛将车靠边停下。
哦,MBA 班上的同学,我上次没带现金,借了他一千块。
江希凡的手飞快舞动在座位下。
叫他过来拿。
你别下车。
下雨了。
江鼎盛亲自开车。
顾鸿先生今天和女生约会,竟然穿得很有派头,如果是平时的打扮,江鼎盛不会相信他会是江希凡的同学。
还你钱。
江希凡把钞票塞在车窗外一脸迷茫无辜的顾鸿手里。
车开走了,顾鸿站在原地不动,他什么时候欠我钱了,难道他和李云儿一样脑子烧坏了?不管怎样,有钱是好事,正好今天给女朋友买礼物。
那条白金链子刚好一千块,一个钥匙和方块组成的坠,很漂亮。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喜欢这些废物,高兴地挽手一起看电影去了。
打烊时分,商场卖首饰的女孩一边数钱一边对同事道:快来看,这钱上还写字呢。
有张一百的上面写着:云儿不急,千万不要来找我,三日后见。
三日后,是江希文的葬礼。
李云儿淋雨后洗热水澡,像小狗一样蜷在被子里抖,忘记吃晚餐。
这是糟糕透了,失恋的人们总是不吃饭,不吃饭哪有精神谈下一次恋爱。
遇见缠绵,煎熬,分离,仍然是期待前方那个人是你。
江希凡在酝酿,他小心地安慰白洁,问江鼎盛公司今年的利润,装作漫不经心,不提起李云儿一个字。
在入睡前,双手枕在脑后,回忆李云儿的点滴。
打喷嚏,江希凡以为是李云儿在想他。
网线断了,电话断了,手机没收了,现在去见她,等于害死她。
杀了他们?我和江希文一样软弱,只是我还活着。
你们都在干什么?李云儿吃饭了吗?哥哥你那边黑不黑冷不冷?死就是生,生就是死,见是不见,不见是见。
夜晚,江希凡枕畔的那滴眼泪湿润天空,雨下得大却飘不进来,把窗户打开,觉得寂寞的时候,连时常梦见的女鬼也不见来访,想你的心,就是癌细胞,遍布全身,痛不欲生。
雨点进来,他却不知道她白天进来,倘若知道了,会如何?知道,又能如何?哦,那些雨,我需要你们。
费青龙的记忆里的那段空白,强迫自己丢掉的空白,像拼图一样渐渐清晰。
想起方芬芬和爱她的男人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费青龙既觉得遗憾又幸福,想见见,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她会不会长胖了,会不会受气,哼,如果谁欺负她,我杀了他们。
江鼎盛睁开眼睛对白洁道:你又失眠了?嗯,李云儿今天来找希凡了。
白洁翻了翻身,背对着江鼎盛。
她不该来的。
江鼎盛从后面抱着白洁,失眠对你身体不好。
杀了吧。
白洁一动不动。
夜深了,爱的,不爱的,都睡吧,明天,又是新一天,湿滑的地板,有晒干的一天,那些青苔,被人践踏,无人记得,我们的脚印,就这样轻易地粉碎,一切充满犯罪的快感,占有的绝望,错过的无望,麻木的人,一定是受过很多伤才变得麻木。
杀人的音乐,黑色星期天,唱响在悲伤的天空,我的眼泪,终于无人能懂。
三天,可以发生三次一夜情;三天,可以死很多人;三天,对于彼此思念的人犹如三年。
得了重感冒的江希凡,躺在床上头昏沉沉的。
在医院的头天,白洁对医生道:他睡觉不关窗户,结果下雨了,还好没有感染肺炎,否则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三天,白洁几乎寸步不离。
医生戴着眼镜,温和年轻,身上散发淡淡药水味,用碰过无数尸体的手轻轻拍着白洁的背,您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到外面等候,我现在要帮他做全身检查后决定是否如期出院。
白洁抬头,那耀眼的白发已经染黑,六千八一支的羊胎素打了一针也顺便漂红了乳晕,效果不错,皱纹平淡,又年轻了好几岁,总是相信自己的魅力,仍然变成善意和蔼的老熟女。
对医生微笑,让你费心了。
医生长的像江希文,嘴角那抹温柔的笑容。
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女性。
门一关,章锦才赶紧掏出一张机票和VISA卡,走到江希凡面前,确认李云儿的地址后道:非得明天晚上这么着急要走?法国最近天气也不是很好的。
你等下就送过去,告诉她,明天一定要去,什么都不要带。
江希凡的脸色苍白,眼神坚定,让你费心了,借你的钱,我会尽快还。
章锦才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道:那年暑假去蒙的卡罗赌场的事,我也没敢忘记,就当先还一部分吧。
如果不是要装病,江希凡真想好好捶他一拳,当时自己赢得盆盈钵满,准备乘兴而归,谁知道在门口见到章锦才蹲着哭,一问是同个学校的,学医的,拿奖学金来赌,把学费都输光了,借钱给他翻本不说,还倒赢了好几千法郎,又请他住酒店。
打开门,章锦才恢复常态,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紧紧捏着飞机票,对门外等候的白洁道:可以出院了,一切正常,注意营养。
李云儿开门,一个男人,给自己带来了希望。
也不多说,只是充满了喜悦,远走高飞,对于每对即将被拆散的恋人来说都是浪漫的字眼。
章锦才并没给李云儿打兴奋剂,但李云儿一扫疲惫,打开冰箱将食物一扫而光,哼着歌开始收拾衣服,什么都不用带,好吧,那件墨绿色底子金色小龙的外套要带的,去法国,那些外国人会喜欢得晕过去。
那爸爸、妈妈和扎西怎么办?算了,到了那边再给他们打电话,请他们过来旅游。
又去银行取了结婚基金——自己偷偷存的。
路过商场打折,又顺便买了几件漂亮内衣和鞋子,还有包包以及头饰,两个大行李箱塞得满满的。
葬礼的早晨,全家黑衣。
江希凡三天瘦三斤,昨天晚上睡得出奇得安稳。
他怕顾鸿把钱花了却看不见字,有的人,眼里是只看见钱。
翻通讯录的时候看到章锦才的地址,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为了美好将来,故意感冒又何妨。
今天晚上,和自己的女人私奔,江希凡突然觉得兴奋起来。
江希文墓地考究,生在富贵家,死葬荣华冢,注定一生富贵。
刘思远早晨起来得早,阿冬在床底下睡觉,垫着天蓝色沙发垫子,抱着一根骨头当枕头,头歪歪的,越来越像人了。
费青龙合着嘴巴也在睡,得到这个杀人工具,又听话又不说话,处久了,觉得他人不错,至少懂得感恩。
这一家,真是其乐融融。
我是最好的巫师?刘思远开车去墓地,我当然是最好的,被我杀的人变成鬼都不敢来找我报仇,因为我没有感情,不付出,就不期待得到。
这样活着,何等轻松。
不要你关心,我就不要关心你;我不关心你,你就伤不到我的心。
费青龙醒来的时候以为是下午,谁知是上午十点。
过了这么久,人们早淡忘了这个杀人犯,大家都只关心活着的人——甚至,活着的人也不关心,只关心自己。
桌上有纸条和照片,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是谁。
李云儿的照片是红色的头发,很久以前的李云儿,牙齿整齐露着八颗,头略有些歪,是夏天照的,在阳光下的皮肤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她也要死吗?费青龙喝了一口水,却舍不得吞下去,想了想,还是喝下了。
喝完水就要出发了,出发前阿冬牵着他的衣角,饿。
刘思远下车,人群显得安静。
江希文躺在灵柩中,是两百年的金丝楠木做成的灵柩。
顾名思义,木头中有金丝。
刘思远在心里一惊,这灵柩是少有的珍贵,古代皇帝就用这种材料,最好的能放数百年不腐烂。
下雨天,下葬天,天不下葬人下葬。
江鼎盛和白洁点头表示欢迎他到来。
江鼎盛咳了一声,刘思远提着箱子点头。
刘思远算了算时辰,对江鼎盛道:现在先抬下去,你们在外面等,两个小时后下来。
墓地的阶梯两边,灯笼里是灯泡,灯光并不昏暗,往下走,一片空地,泥土挖开,瓷砖撬在一边,风水先生是请好的,也是一流的风水先生。
钱,能给我们带来很多方便,活得精彩,死得风光,八个字可以形容江希文的一生。
对八个抬灵柩的壮年男人道:打开。
其实讲究的,要童男抬,但又有力气又是童男的男人,比处女还稀少,于是找壮年代替了。
新时代,新办法,因为没有办法。
打开,你们出去吧。
刘思远冷冷道,声音有些回音,那些出去吧,出去吧,出去吧不停地在响。
江希文的身体僵硬,从冷库里拿出来,像冻僵的猪肉,头发是头发,脸是脸,似笑非笑。
旁边是他的随身用品,刘思远眼放光芒,他看见一个日记本。
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好东西,怨气十足,来不及翻看,左右环顾,无人无鬼,藏在怀里,拿去烧成灰,给那些胆小怯弱的顾客喝下去,面目全非,杀人的勇气都有。
坐在地上,盘腿,念咒。
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取出透明瓶,洒古怪气味的药水,药水是绿色的,均匀地洒着,念咒。
刘思远从小就背这些,靠这个吃饭的,总有些本事。
需要等下午六时才正式入葬。
刘思远坐上江鼎盛的车,和宾客一起用餐,吃得不多,赚得多。
最后一次见到江希文,就是此时了。
江希凡忍住眼泪。
白洁决定下次把咖啡收好,放在孩子拿不到的地方,要喝就给他拿一点。
江鼎盛没有内疚,只要白洁高兴就好。
一切都正常了,入土为安后,一切都会正常,他安慰着自己。
总有一天,白洁会爱他多过孩子的,年轻时候让她一人孤独的日子,现在已经给她足够的补偿,代价甚至是很多无辜人的生命。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神仙管不着恶魔。
李云儿等天黑,天黑就可以出发,去机场,逃奔。
午睡的时候听见自己尖叫。
天黑时,李云儿提着行李留恋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小屋。
阳台上的花草,以后没有人浇了,很可惜。
昙花开的时候都是半夜,一次也没见到;有你温暖的怀抱,我没有半夜起来看昙花的必要,那些脆弱的一现,惊艳短暂,辉煌地凋残。
开门见到费青龙,带一个孩子,很小的孩子,笑起来尖锐的牙齿;阿冬的睫毛长,脸色红润,那是经常喝血的缘故。
你,你不是那天……李云儿感觉到杀气弥漫,往后退,你来干什么?费青龙想说话,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手里拿着刀走近,短的。
对方要求是一刀结果。
你,不要杀我。
我……我,我马上就要走了,知道吗?你是方芬芬以前的男朋友吗?方芬芬死了,你知道吗?江希文也死了,你不知道吗?他们的妈妈爱他们,你知道吗?李云儿退到厨房门口,她知道里面有刀,比费青龙的刀要大。
费青龙啊啊地叫喊,他听到方芬芬三个字,瞳孔很大。
我要逃跑了,逃跑,是的。
李云儿看见厨房的那把刀,方芬芬很可怜,她是无辜的,你相信我,是希凡告诉我的,就是江希文的弟弟。
他现在要带我走,你放了我,我们都是可怜的,都是任人摆布的。
费青龙转身,他要去江家。
阿冬急了,扑上李云儿的身体,对准脸就是一顿啃,主人忘记喂它食物,从早上到现在,一口肉都没吃。
它以为费青龙转身是让它上,以前带它出来杀人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李云儿在尖叫,每尖叫一声,嘴巴的血洞咕咕往外冒鲜血。
费青龙抓起阿冬一抱赶紧逃了。
江希凡只在机场等到了两个人,白洁和江鼎盛。
刘思远回家,看见费青龙一脸悲痛,问道:办了?费青龙点头,头上的雨水没有干,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阿冬的眼睛咕噜咕噜地左看右看,纸上歪歪斜斜写着方芬芬三个字。
刘思远坐下,拍拍他的肩,咱们换着,彼此都不会心软。
他是知道他们的故事的。
这一次,他问了杀人的理由,以前是不问的,因为有李云儿,所以要问。
他下不了手,问了还是下不了手。
某年某月某日凌晨一点,我们被神仙捉弄,彼此错过,我到你想我的地方去,你来我想你的地方来。
江希凡在机场哀嚎,疯子似的挥舞着拳头,让我再见她一次,最后一次,以后随便你们怎么样,求你们。
钥匙打开门,除了地毯上的血迹,什么也没有。
行李箱孤独地在门角,江希凡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去哪里了,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里了,你这个傻瓜,傻瓜……走吧,孩子,咱们回家。
白洁蹲下来,揽他入怀,任他的身体颤抖哭泣。
这个下雨的夜晚,腐败的空气,李云儿用一只眼睛看路,包脸用的毛巾渗着血变得很沉。
这已是拒载的第九辆出租车,李云儿走累了,蹲在地上抽泣,双手沾着自己的血,脸上痛,还有奇异的痒,钻着心,用手去抓,把连着皮的肉一块块生生地扯下来,痒止住了,却更痛。
大部分凌晨的出租车不敢载受伤的人,当然也有例外,好心的出租车司机例外。
李西闽在后视镜上看着李云儿的脸,开了二十六年的车,什么人啊鬼啊都见过,也不怕,只是问道:去哪家医院?去医院也没用,我要死了。
我心里知道。
李云儿突然觉得痛变成阵痛,不痛的时候可以勉强说话,来不及了,师傅你送我去……去哪里?李西闽看她那一脸的血,无奈地摇头。
现在的女人啊,动不动就和男人打架。
李云儿想去见父母,回自己的家,说出来的却是江希凡家里的地址。
这一个小时,李西闽听到车后这个女人说了三十次师傅请你快一些,我快撑不住了。
在医院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李云儿不肯下车,只是哀求着往前开。
见,见,死了都要见。
下车,李云儿的血从脖子流到口袋,掏出一张血钞票,您在这里等一小会,我等下……还要回来的。
李西闽接了,血有点黏,温度适中。
别死在我车里就好。
快到门口,李云儿往路口一望,五只黑色的狗朝自己走来,都是残缺的动物,瘸腿的一只,瞎眼的一只,耳朵只有一半的一只,背部生疮的一只,尾巴切掉的一只。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流浪世间的狗,饿的时候为了骨头奔波,发情时为了异性撕咬,高兴是为了有人宠爱重视我们,安慰是因为痛的时候仰望你的眼神。
那五只狗看了看李云儿一眼,嗷嗷乱叫逃去。
门口保安鼻毛并没有剪,因为保安队长高胖子被炒鱿鱼了。
他胆子小,李云儿猛地把遮脸的毛巾放下来,不用任何表情动作,他倒下了,他以为是噩梦,如果不是噩梦,怎么会有如此狰狞的生物,血是满脸满身,脸色却是青中泛紫。
只有一只眼睛的李云儿很像封神榜里飘来飘去的姜皇后。
雨仍然在下,李云儿的头肿得很大,站的地方是淡淡的红血水。
不怕不怕,明天早上,烟消云散,被时间冲刷,你即便记得,我却无处寻觅。
李云儿爬上阳台,是的,他在,隔着玻璃窗,看见我的爱,抱着枕头,竖着抱枕头,他以为那枕头是我吗?哦,我亲爱的,让我心碎的漂亮家伙。
江希凡睡前吃章锦才开的安眠药,睡过去能解脱,迷糊中,那女鬼又在爬阳台,风一吹她黑色长发,满脸的血,什么也看不清;她一贴窗户,窗户一道血痕,她抓着玻璃门,眼泪飞奔。
开了,江希凡记得她的气味,哪怕面目全非。
云儿?江希凡紧紧地拥血淋淋的丑女入怀。
李云儿没有了耳朵,但依旧可以辨别声音。
这一句,叫得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我们见面,我总是忍不住要见,见了又哭,眼睛里流出来的泪是红色,斑斑点点,弄脏了回忆,看不到未来。
我只想抱着你睡一会,我走了好远,好远,我好辛苦。
李云儿喃喃地说话。
江希凡抚摸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下巴碰着她的头顶,像从前那样。
想听你说\' 爱我\'.李云儿没有嘴唇,但还有心。
我爱你。
江希凡轻声温柔道。
我,也爱你。
李云儿说的时候用了力,吐了一团血。
轻轻推开半梦半醒的江希凡,从阳台退下。
我不能死在你怀里,让你伤心一辈子。
我要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偷偷地消失,消失,消失……李西闽打了个哈欠,姑娘,你现在去哪?烧烤湖。
李云儿气若游丝。
车开走,李西闽看着她在湖边的背影叹息。
李云儿绑上石头往湖心一跃的声音不亚于天使坠落凡间的绝响。
下沉,我属于你的身体;坠落,我无助的灵魂;再见,我最爱的爱人;永别,世间的纷争;记住,我美丽的容颜;忘记,我悲伤的哭泣。
我优雅地在肮脏的湖水中缓缓转身,浮浮沉沉,静静躺在湖底。
你给我最快乐的,然而,最快乐的将我毁灭。
早晨起来,江希凡的床单,人形的暗红,枕头上的那摊血,是你对我说的那句。
我也爱你。
她一定是自己去巴黎了,她不要我了。
江希凡在吃饭的时候反复地说这句话。
说话的腔调、嗓音、频率,和白洁如出一辙,毕竟,是妈妈生的孩子,总是相似的。
现在好了,一切安静。
江希文死,方芬芬死,李云儿不再来,江希凡安分。
我恨,我恨,我恨,我活着,我卑鄙可耻低贱地活着。
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白天去公司打理大事小事,学习经商;星期二星期四星期六陪妈妈。
斗争,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屈服,何必要斗争;如果爱上你会伤了你的心,我宁愿不要遇见你。
呼吸着,就如死了,身体,不过是活着的尸体。
我知道你不在,我想你的时候心里为什么不痛,江希凡喝着白洁亲自泡的情浓味更浓的咖啡自言自语。
头发在这几个月一次都没剪,再也没有人会用口香糖揉乱它们,所以疯长,到肩膀了。
江希文,我错怪你了。
江希凡又喝了一口说道。
夏天,怎么过得那么快,还没来得及看李云儿穿裙子呢。
夏天,李云儿穿裙子很好看,裙子里面是诱人的双腿。
是啊,诱人的,江希凡吞了吞口水,上楼。
李云儿在等着我吧,穿着裙子。
白洁得意地微笑着,得到了,就是好的,要的也是最实际的。
我疯了,所以我快乐。
江希凡喝完了咖啡,一切都变了。
白洁在眼前,穿着裙子,江希凡看不到,他能做的,只是重复这三个月来一直在做的运动。
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形容,是动物的,原始的,那该是舒服到极点的。
除了这样,还能怎样,你喜欢,你拿去,你喜欢的东西你都拿去。
不是喜欢这样吗?江希凡闭着眼睛,一点也不像江希文那样斯文。
是的,很喜欢,很喜欢。
白洁仿佛闻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气味,唇边与眼尾的皱纹因为满足的笑而显露无遗。
江希凡慑人的霸气与深沉恶意地挑衅着她。
这次,没来由地让白洁慌乱起来。
好安静啊……看,我们这些软弱的、勇敢的、疯狂的、冷静的人,都在屈服着,无奈着,我们妥协,退让,放弃,分离,我们也曾努力,但最后还是分离……她的裙子翻飞,江希凡的头发乱了。
白洁尖叫着,有些感觉真让人尖叫。
在尖叫中结束,是心痛,心痛过往。
睡了,昏沉中睡了,我这样过完夏天,秋天,你竟然也不来。
秋天,烧烤的黄金季节,却没有任何人来烧烤湖光顾,荒废了,死水一潭,水葫芦出奇的肥壮,紫色的花邪恶美丽。
荒芜只因夏天的某个午夜,湖底的鱼儿全都翻着白花花的肚皮。
早晨,天晴朗,太阳晒鱼干,臭味传远方,打捞打捞,什么也没有。
两个多月没有任何消息,李爱书报警,无果;打电话给江希凡,无人接听;只有打电话给刘思远,想问他,是不是当年的预言真的要实现?费青龙在翻那本日记,在刘思远烧毁之前。
看到最后一页,合上。
日记没有写完,最后一页是单独写的,记的是费青龙喜欢吃的菜。
看完了吗?刘思远看着他,知道他是舍不得。
如果有一丝舍不得,费青龙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
杀手,如果有感情,作不了杀手,安云和阿一就是好的榜样。
费青龙茫然地将日记本递过去,像与自己无关。
刘思远冷笑。
我们的爱,就这样成了灰烬,我却不能夺回。
电话响,刘思远穿上外套,是要去一趟的,无论是解释还是掩饰,逃不掉的,天涯海角逃不掉。
刘思远捏了捏阿冬的脸蛋,对费青龙道:我出去一下,别忘了喂它吃晚餐。
刘思远走后,阿冬莫名其妙地看费青龙在墙角蹲着哭,一边哭一边拿头撞墙壁,额头红了一大块。
阿冬走过去,伸出手要帮费青龙擦眼泪,费青龙一拳伸过去,阿冬的鼻子歪到一边,赶紧缩到床底下呜咽,一边趴着一边偷偷看费青龙。
你为什么要哭,你什么东西不见了吗,还是没有吃饱?我恨这悲凉的秋天。
李爱书开门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刘思远的背后,跟着一个影子,含着眼泪的姜红袖也看见了。
坐吧,喝茶。
姜红袖眼睛凹陷下去很深。
李云儿站在三个人的中间,脸是烂的,露出白骨,头发和水草纠缠,她已不说话,不撒娇,甚至不哭泣。
当初我就告诉你们,云儿是活不过二十五岁的。
刘思远喝了一口茶,姜红袖的嗓子是哑的,她还有一年陪我们的时间,为什么要那么快。
因为他们。
刘思远跪在地上。
李爱书想拉李云儿坐在身边,就像从前一样,手伸过去,什么也没有,就这样阴阳相隔了。
扎西疯狂地抓挠铁笼,爪子伸出去抓那把锁,冲不出来,眼睛血红。
李云儿站在它眼前,它停止了咆哮,呜呜的乖乖躺在地上。
姜红袖疯了似的打开锁,扎西扑向跪在地上的刘思远,咬穿了他的肩,刘思远的右手被撕扯下来,两口三口,衣服连着被吞下,血流一地。
黑巫师的血,亲切珍贵。
李爱书抓扎西的头,姜红袖看着蹲在角落的李云儿,它只是个孤单的魂灵了,等会,连影子都要离开。
右手没了,可以学杨过了,扎西也死了,李爱书亲手掐死了扎西,它没有任何反抗,眼里有眼泪,不知它要表达什么。
我走了。
刘思远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对不起你们,我会为云儿超度念经。
姜红袖倒在李爱书怀里号啕大哭,表哥,我们再也见不到云儿了吗?李云儿的影子越来越淡,淡在月光里,淡在爱她的人的回忆中。
李爱书当时一直担忧生下来的是怪胎,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姜红袖固执道:我们被那么多人反对,战胜那么多困难,我一定要生下来,哪怕是条虫。
李爱书看着她凸起的肚子,安慰着:男孩像你,女孩像我,我们的孩子,比天使还美丽!那时候的屋子,下雨漏水,摇摇欲坠,风来我们拥抱,飘雪我也不哭泣,只因你在。
青梅竹马,近亲联姻,我们的爱,正常的,才能得到世人的同情和祝福;如果是不正常的,被人唾弃嘲笑。
般配不般配,数学老师说了算,他们最会算计,谁和谁在一起,会不会幸福,会不会快乐,他们全部都能算出。
李云儿发高烧医院无救时,刘思远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只是摇头。
李爱书的心要碎了,即使听到刘思远说这孩子活不过二十五岁,还是哀求要救,要救。
长大后的李云儿一直都很快乐,李爱书经常对她说:热爱生活,就当今天是最后一天。
吃好吃的,不要想明天会不会有钱;穿漂亮的,不要担心别人挑剔嫉妒的眼光。
如果有喜欢的男人,尽管去表达你对他的爱,用你觉得高兴的方式去表达,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放弃。
即使有一天你要离开,给别人留个好印象。
李云儿就是这么做的,然而死了,比预计时间早了三百六十五天。
刘思远回家,阿冬舔着他冒血的伤口,是可口的饮料,费青龙拿出缸子里黏稠的一团的八仙草和大蓟,那难闻的气味让人想呕吐。
涂抹在上面,刘思远昏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然而没有。
现在的刘思远,眼角有一滴眼泪。
原来,这样的人,也有眼泪。
他为了什么流泪,别人流泪哀求他的时候,他为什么如此狠心。
阿冬凑过去,拿小小嫩嫩的手指去擦那滴眼泪,抬头看了费青龙一眼,表示疑惑。
江希凡反复想反复想,她是死了,我还活着,假如她没有死,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那张幸运符,被透明胶纸粘好的她送给我的幸运符,是否已经过了期,放在枕头下,怎么依旧梦不到你的脸。
神骗了我们,因为我是魔鬼么?白洁释然,这样的生活,多么的幸福,多么的简单,老公爱我,儿子孝顺,衣食无忧,这才是正常的秩序。
自私的人,总是过得最快乐。
世间任何的快乐,都是那么短暂。
大结局李爱书、姜红袖登门来访,白洁和江鼎盛有些错愕,隐约也觉得尴尬。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江希凡执意要去祭奠方芬芬,九月十九,菊花开得喜悦,整个城市是大墓地,被菊花装扮,落叶是悼念的标志。
方芬芬的骨灰盒,安静地放着,没有人去看她。
本来是可以成为亲家的,因为某些原因却成了仇人。
本来是可以相爱到底的人,因为某些原因却成了陌生人。
你该还我们了。
你毁了我最心爱的孩子。
姜红袖看着这个女人。
而你,把你自己的孩子也毁了。
李爱书看着这个男人。
李爱书在出发之前打针,然后给姜红袖打,一边问:痛不痛?姜红袖道:不痛,没有我心痛。
甲氟磷酸异丙酯,白洁不认识,希特勒认识,麻原彰晃认识,从姜红袖手中的瓶子蔓延开来,烟雾缭绕。
姜红袖并不心痛屋子里其他无辜的人。
李云儿不无辜吗?人人都觉得自己无辜,现实的,是沙林气体吸进去后唇角流出的血。
白洁剧烈抽搐,两分钟,足够对江鼎盛说爱你。
说的时候,江鼎盛已经死了,没听到。
他的肺比白洁更强壮,萎缩得更快,所有的肌肉收缩成一团。
死,都没有拥抱在一起。
为什么,谁叫你爱我胜过你自己。
农历九月十九,香火旺盛,菩萨菩萨,保佑我吧,让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吧,菩萨菩萨,让我升官发财吧,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吧,让我考试及格吧。
让我有后代吧。
刘思远跪在山顶祈祷,观音像很高。
花了许多钱,就是为了可以更近地接近神——可神未必愿意让我们接近。
天空是冷冷的淡紫色,浇铜仪式正在进行。
善男信女虔诚跪地。
阿冬也学着他的样子跪着,他今天穿着的衣服是小熊维尼童装,很多大人摸他的脑袋,他今天吃素,所以忍了。
费青龙的那句我要杀人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含含糊糊,刹那间,脸上那条大蜈蚣裂开,一张嘴就是一张脸,抱着刘思远一起跳,观音像半红半白,溅出来的铜水瞬间凝固,犹如我想你的情绪。
全世界,只有她在微笑。
江希凡到李爱书面前,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个,你拿去。
李爱书在他离开之前递过一大瓶有标签有生产日期和产地的药丸。
是什么?淡忘回忆的药,你太辛苦了。
李爱书道。
这些药太珍贵,大部分只卖给在印尼海啸中生还的但亲人却去世的人。
李爱书是研究者,有两瓶,一瓶送人,一瓶自己用。
总是听晚归的人说,这里有女鬼在湖边画画,头发是红色的,像罗刹。
荒芜的烧烤湖重建,江希凡卖了原来的房子,湖边修建了一所新房子,周围种满昙花,李云儿喜欢的,她总是后悔来不及看昙花开。
是云儿,我要陪她,她太孤独了,一个人。
药在吃,只记得开心的片断,那些离别的难堪与苦痛,在药的化学作用下变得又轻又薄。
那是一个黄昏,江希凡午睡起来,外面下雨,冬天的雨让人厌倦,外面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盖过雨声,打开窗户透气。
就在窗户附近,女孩头发很长,杏黄色毛衣,木头扣子,没有撑伞,蓬乱,像个疯婆子,声音又粗又大,呼着大团的白气,那就这样算了吗?算了,是的。
男人撑着蓝色雨伞,站得很远。
雨水落入湖心,没有痕迹地消逝。
那我们还在一起一个星期好吗?女孩的声音低了一些,就偷偷摸摸的一个星期,我死也甘心了。
不行,我不能欺骗我妈妈。
男人说话时没有表情。
一天呢?不行。
为什么?我不能欺骗我妈妈。
好吧,那一年好了。
女孩的毛衣已经被雨水浸透,牙齿哒哒哒哒地响。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转身,我走了,你早点回家,别感冒了,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我们完了。
为什么?女孩甩了甩鞋子上的雨水。
好冷啊,该死的天气,真想抱着这个家伙去暖和的小饭店吃羊肉火锅,像一年前的今天。
我不能欺骗我妈妈。
我答应她和你分手的。
那你爱我吗?女孩抬头,眼睛里进了雨水,说完这个,你就可以走了。
天空突然一阵炸雷,江希凡只看见那男人嘴巴动了动。
答案,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吧。
男人走了,一边走一边哼着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女孩蹲在湖边哭,脸埋在膝盖里。
江希凡心里一痛,关上窗户。
世界一片安静,拿出药瓶,倒了倒,是空的,最后一颗已经吃完。
天空飘过一片云,缓缓地留恋地飘。
江希凡抬头,哦,原来是一片乌云。
湖心的水葫芦枯萎,枯枝烂叶中,阿冬冒出小脑袋,看着那个哭泣的陌生人。
陌生人,要我帮你擦眼泪吗?糖果给读者的话每次结束文章,都有一大通感慨,然而,最感谢的,还是我的读者,无论是BBS 上跟帖的读者,还是现实中的。
其实,我是略带点自卑情绪的写手,当时在网上写,根本没有想到会被人喜欢,以至于喜欢到现在的地步。
文字也是粗糙,不经修改就直接往上贴。
写小说对于我而言,多少有点发泄情绪的意味,我说我是自私的,但你们接受并喜欢,我因此欢喜雀跃,得到在现实中无法得到的快乐。
写着写着伤心,跟在故事后面的朋友会安慰我;写着写着开心,会有朋友和我一起笑。
我写着,大家回复着,告诉我阅读的感受,好像自己做的菜被人品尝,然后别人说嗯,很好吃。
这样的心情,很喜悦,同时也鼓励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有人曾经猜测,我胆子很大。
其实,我胆子小得要命,怕这怕那。
有人曾经猜测我是个阴郁内向的女子,其实,我很喜欢搞笑。
俗气、明媚,但心底里傻傻的,简单的一枚糖果。
很开心能够因为写小说认识了这么多的朋友,也会因为大家的鼓励而更加努力。
即使是阴天,你们给我制造阳光缕缕,我抬头,于是满脸灿烂的幸福。
后记一枚糖果和城市聊斋怪力乱神的故事,原本都是无稽之谈,没有人相信它会真实地发生在现实中。
但如果不和现实有牵连,那么人们是不会看的。
因为人总是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怎么靠近现实呢?我们有很多号称恐怖的作品,做得都并不成功——一个并不知道哪个年月的背景,一个不知道在哪个国家哪个省的黑屋子,还有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人。
于是,狭小的空间、古怪的尖叫、莫名其妙的死亡……恐怖吗?挺恐怖的。
但没意思,只是吓人,看过也就算了。
当然,还有些作品不是那么吓人,只是让人起了身鸡皮疙瘩而已。
恐怖得令人疲惫,让人肉麻。
一枚糖果的《抓狂》(原网络书名《我要杀人》)却并不是这样的作品。
故事被放到一个更广大的空间去展示。
肮脏沉重的建筑工地、丑陋阴暗的小巷、五光十色的百货商店、豪华喧嚣的富人别墅,如蝼蚁一样卑微的民工和像王子一样的阔少,再加上爱情与死亡、背叛与忠诚、自私与奉献、美丽与丑恶、勇敢与懦弱……这些元素凑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与对比。
也正是在这种反差和对比中,故事显得强烈而有震撼力。
糖果屡次和我说过,这是她目前为止感觉最好的小说。
为什么会感觉好呢?看完了才知道,糖果是站在城市的上空,写下了这些细碎的文字,描述着美妙与丑恶并存的城市,还有人物。
换句话说,所谓恐怖,在这部书中已经变成了一种手段。
而她真真切切写出的,是这个时代。
领域扩展,思路生发,规模更宏大了。
这样的故事,应该叫作城市聊斋吧。
也许,她是无意识这么做的,但她还是做到了。
如果说特色,除了语言,波澜壮阔是最大的特色了。
这是很多想当斯蒂芬。
金的人根本做不到的,他们甚至都没有这样的念头。
中国的古典文学,向来都是要用这样的手段的。
《水浒传》里有,《三国演义》里有,《红楼梦》里有,《西游记》和《聊斋志异》就更不用说了。
没有鬼神,似乎难成大器。
换句话说,鬼神是不可缺少的叙事工具,所有所谓超现实主义或者浪漫主义,实际上在认真创作的文学作品中,都是工具。
因为真正的作品,从本质来说,都是现实主义的。
所以没有必要把鬼神看得太重,只是表达的工具,糖果运用得比较自如。
比在《鼠皮玉人》的时候要自如多了。
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生活。
可以说,他(她)生存在什么环境中,就会写出带有这种环境影子的作品。
没有人生活在真空中,但有些人满足于生活在小圈子里,整日呼酒买醉,追求所谓的洒脱。
这些人的文章可以写得很美,但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缺乏力度,缺乏视野,看一篇可能觉得新鲜和羡慕,看多了,只能感到无聊与自我标榜。
而这些,糖果恰恰没有。
在现实生活中,她就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是一名物业公司的普通职员。
她能够仔细观察那些阔人们的生活,也可以和保安、工人们混在一处,坐很长时间的公共汽车上下班,每天看路上买到的报纸。
在完成这部小说之前,她甚至没有自己的电脑,必须利用业余时间到黑网吧去写作。
也许,就是这种在巨大反差中的生活,能让她自然而然地写出这样鲜明的作品。
当然,她还是一个女孩子,喜欢被恭维,追求爱情,为失恋而伤感;为一件很小的礼物,哪怕是一句话,感到满足。
而这些,在她的故事里都有体现。
心随意动,想到哪里就写了,写得还生动细致。
想到这些,难道还会认为这部作品超现实吗?显然不会。
这是一部很现实的作品,它说了好多痛快的话,写了很多熟悉的场景,所以才会受到欢迎。
看完这个故事,想到了几件事。
一是所谓恐怖小说的分类。
恐怖小说都是以吓人为特色的,《抓狂》(原网络书名《我要杀人》)的确有大量很吓人的情节。
但是,吓人不应该是唯一的目的。
那些温馨与感动,还有幽默与俏皮,同样会让人难忘。
作品里更胜一筹的,反而是对社会现象的描述。
所以,是不是一定要纯粹以恐怖为目的进行写作,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问题。
二是我们到底要不要一个斯蒂芬。
金。
何必呢?人家写的是美国人的事,动的是美国人的心思,虽然很好,人性的变化描述得淋漓尽致,可是,为什么要模仿他呢?难道和他不相似就不成了吗?所以,在恐怖小说这个领域,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出一个我们自己的人。
三是现在的恐怖小说太滥。
的确有很多认真的、以此为乐的写手在努力写着好的作品,但也有很多喜欢标榜自己的人,总想拿写作换地位的人。
这样的人,可能能得到一时的成功,但却注定不可能留下顶级的作品。
四是社会应该用更平和的心态来看待恐怖作品。
为什么神仙可写鬼怪不能写?为什么神仙能拍鬼怪不能拍?只能说是观念在作怪。
大量优秀的外国作品和中国古典作品中都有鬼怪描述,这并不会影响社会的发展,所以,应该用一种更大度、宽容的理念来对待文学创作。
五是网络作家应该以一种自然放松的状态去写作。
糖果是网上在线写作的,她的故事有仓促的地方,但铺陈得越来越好了。
这说明她有良好的心态。
她曾经说过,从来不会为了谁去写,也不会为了得到什么去写,更没想过要靠这个大红大紫。
她还是打算继续当她的小职员。
这样的心态是必须的。
追求浮躁、包装,急功近利,是很多网络作者的通病。
实际也是网络文学的毒药。
说得远了,还是说回一枚糖果。
以后的糖果会是什么样呢?也许和以前一样,喜欢她的人很多,受不了她的人也很多。
也许她还会写出更好的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放弃真实的生活的,她仍会安心当她的小职员。
真实的生活是写出好东西的保障。
在网上,第一个跟帖的人,称作坐沙发。
这篇后记,附在糖果的《抓狂》(原网络书名《我要杀人》)之后,算是坐了糖果的大沙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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