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30 06:15:26

要杀人,没有理由。

和是否变态无关,有个神仙说过,你在看着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你。

费青龙双手无聊地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闲逛,他的口袋,只有二十二块钱。

他的脸上,有些幼稚的绝望。

旁边有个农民模样的男子蹲在两辆汽车的空隙当中,他以为躲在这里城管就抓不住他。

他戴着黑色的赵本山式样的帽子。

卖酸的长寿果,肯定比自己有钱。

费青龙耸耸鼻子,打了个喷嚏,长寿果,简直放屁,吃了能长寿,那不是唐僧肉了。

也不知道什么力量吸引他走了过去。

那人一阵喜悦,站起来,搓搓手,很激动,买一斤吧,两块钱,不太甜,但很脆。

卖长寿果的像漂亮但没有读过书的草鸡,喜悦地看着费青龙,他二十岁,在外打工,小偷干过,保安干过,救过一个被打劫的孕妇,那女的给了他一千块,花到现在。

现住在老乡家里,租的房子,八个人一间,没有床,打地铺。

费青龙高中读到第二年就放弃了学业,参加过砍脚党,用倒钩形状的刀子深入插进对方的脚踝,一钩,白色脚筋挑出来,那人腿仍然在,永远无法走路,也不会死,抓到也可以回家过年。

搞了几次,干脆出来混。

尝尝可以吧。

费青龙弯腰拿起一个果子,在裤子上擦了擦,转身离去。

我们大部分人的大部分烦恼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费青龙也是,他从出生到读初中的时候叫费国庆,猪都能联想到他是十月一日出生的。

觉得名字太土,翻了翻字典,选了个青字,又翻了翻字典,选到一个龙字,好洋气。

一般男人体毛出奇茂盛才叫青龙的,费青龙喜欢这样炫耀。

实际上他的体毛少得可怜。

刚来城市的时候,他在工地上喜欢上了那个煮饭婆,比他小一岁,也就是十九岁,身材很好,内衣也没有海绵,货真价实。

有一天晚上,他偷偷地把她按倒在床上,她是单独一间。

挣扎了半分钟就顺利进去了,从此以后他有了女朋友。

大概女人都喜欢被英俊的男人强暴,费青龙是建筑队里长得最帅的,因为他并不黑,晒了也不黑,肩膀又宽,人也很幽默,有很多黄色笑话可以说。

方芬芬的舅舅是钢筋水泥组的组长,方芬芬高中毕业后,舅舅就带她出来工作,专门给工友们煮饭。

自从她和费青龙恋爱,舅舅也睁只眼闭只眼,最轻的活总是派给费青龙,发工资的时候总是偷偷给个红包。

费青龙曾经萌生过结婚的念头,因为买了一件昂贵的内衣送给方芬芬,而且是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的,牌子叫黛安芬,有个芬字,这样显得很浪漫。

还好她有个好名字,如果她叫糖果,那么过生日只能收到糖果了。

幸运!方芬芬激动得哭了。

三百多块啊,可以买的白菜堆得老高了。

费青龙毫不在意地搂着她,做到年底,和我回家结婚算了,咱们都别出来打工了,我开个食杂店,你当老板娘。

当女人被哄得心情很好的时候,她容易给床上的另一半一次生动的性生活。

所以那天晚上,整楼的工友们欲火难烧,人人都听到费青龙的吼叫。

木床坍塌的时候,两人都很累。

这样幸福的生活,持续到江希文出现的那天。

我要杀了他,费青龙狠狠地咬了一口长寿果,呸地吐到地上,什么玩意儿,抬头看天,阴霾四处扩散,最近正是适合杀人的天气。

一个晴朗的上午,秋天还没有来,夏天已经快过完了,天空似蓝色的玻璃,白云并不多余,缓慢飘移。

费青龙坐在不远处的工地上抽烟,当然是上等的烟,和小头目一起聊天。

他是方芬芬的舅舅。

那就开个发廊,成本低,我给你联系个大师傅,保准你赚钱。

邓益明抽的烟都抽到白沙的沙字那了,还没有放手,也不嫌烫。

舅舅您说了算,反正我是一定会对芬芬好的。

费青龙有些颤抖,咳嗽了一声,噗的一声把口水吐得老远。

钱,真是太重要了。

工地虽然活不重,但一个月下来也只有一千来块钱,不够给方芬芬买东西的,上次逛商场,一支眼霜要六百多块。

还好方芬芬懂事地说,那是六年后才用得着的东西。

其实在进商场前,保安示意他们两人不要进去,因为来不及换衣服,费青龙的裤子上有水泥,方芬芬的人字拖鞋上还有一片不易察觉的生菜叶子。

衣冠不整者勿入。

保安大约有一米八,指着那块牌子说。

我们走吧。

方芬芬用手把散乱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回去看电视去。

食堂里有个二手电视,那是他们的消遣。

那保安听方芬芬这么说,倒也没再看二人一眼。

费青龙二话不说,跳着给那保安一拳,瞬间,鼻血喷到方芬芬带着生姜和葱味的衬衣上。

五分钟后,费青龙带着方芬芬逛商场,买了一瓶香水,是一个磨砂玻璃瓶,细长,挂着一条小小的项链。

方芬芬轻轻用手抚摸着瓶子,问了问专柜小姐,这个卖吗?专柜小姐看了看衬衣有血的方芬芬,依然微笑,这款香水很适合你,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最适合用这种清甜花果香味。

你闻闻。

说完,她把瓶盖在方芬芬鼻子下面一扫,果然比花露水好闻。

方芬芬深深吸了一口气,撒娇似的看着费青龙,也不说话,只是留恋地看着那瓶香水。

先生,你就给太太买一瓶啊,这种限量版的现在打折呢,上面这个链子都可以当项链来用的,很划算,您要是真的要买,我给您折上折,七点五折怎样?多少钱?费青龙问道。

两百八十八元。

香水专柜的女孩子愉快地拿计算器算着,一边接过三张皱皱巴巴的纸币。

她不在乎钱是新的还是旧的,犹如她不在乎男人的年龄。

芬芬铁了心要和费青龙结婚,这让费青龙十分安慰,找女孩子,除了要爱自己,还要容易满足。

烟抽完了,太阳很大,回铁皮房吃中饭。

邓益明拍拍费青龙的肩膀,回去吃饭吧,今后的日子该咋过咋过。

工地天天施工,进度很快,偶尔也有股东过来视察。

今天停车场的车出奇得多。

邓益明受到亲切接见,水泥组是很重要的,江希文握着他满是老茧的手说,辛苦你了。

邓益明眼泪差点掉下来,哪里来的资本家这么仁慈,他怎么不是自己的侄女婿啊!大工头匆忙赶过来,您也提前说一声啊,快点戴上安全帽。

江希文接过帽子戴上,一滴汗水滑过平滑的脸。

看看四周,空气很好,背后是山,下午可以登上山去看看,还是中国好,看起来每个人都很亲切。

但很多中国人却对身边的美景厌倦,在江希文看来,每张黄皮肤黑眼睛的脸都是生动的,还有那些语言和文字。

方芬芬正在摘菜,厨房正在煮土豆,她把白菜里藏的肥嫩的菜虫掐成绿色的水,然后在盆里洗,没有抬头看从意大利学建筑回来的江希文。

她只关心锅里的菜,那些工人不吃饭就没力气干活,这是最重要的。

江希文只是路过,谁也不会注意到变身之前的灰姑娘。

五秒钟过后,江希文闻到熟悉的香味,心里一阵痛,在工地上,谁擦这种香水,和死去的嘉碧琼一样的气味。

嘉碧琼死得莫名其妙,这个中意混血儿漂亮的胸口被洞开了一个可怕的伤口,失去了那颗饱蕴着无限温情的芳心;右手手臂上嵌着一把菜刀,自家切菜用的,刀口很深。

血的腥味也无法掩盖嘉碧琼的香水味,和今天的一模一样。

江希文看见了方芬芬。

中国的确生活着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在最底层,他们灰头土脸,身上永远散发着汗臭,如果脱下鞋子还有脚臭,有时候背心脱下来能够拧出汗水,人和脚后跟都是常年在外;基本没有性生活,所以他们看见姿色稍佳的女人会用吹口哨的方式表达赞美;他们的钱比种田要多,但钱最终还是邮回到老家,或者给小孩读书,或者存起来回老家盖房子或娶老婆。

但还有人不给他们工资,所以有的人就要爬上高高的大厦进行威胁。

方芬芬并不讨厌他们,觉得他们是自己的兄弟,工友的裤子或袜子破了,自己拿一个筐,收在一起,每间铁皮房轮流收,晚上没事的时候就帮忙补。

舅舅邓益明走进厨房,手里抓着一只鸡,芬芬,今天江总的儿子要在这里吃饭,赶快准备,大概一点钟下山,做得好点啊。

再弄几个鸡蛋炒了,还有青菜……方芬芬一边在窗口给工友们打饭,一边打断道,不早说呢!他干吗不到外面去吃?人家可是董事长的宝贝儿,说要体验中国式生活,妈的,这些有钱人真是。

不过可不能怠慢了。

邓益明说完就走了,得赶紧跟上去,可别让这少爷在工地上出什么意外,否则年底翻新老家房子的计划就落空了。

打完饭,自己坐在桌子上准备杀鸡,短消息发过来,说是外面有点事情,不回来吃了。

手机是费青龙送的,从来不打电话,只发消息,而且是动感地带的卡,包月,发消息不用钱。

费青龙去哪里了?当然是搞钱去了。

这个月工钱不知道啥时候发,总得弄点钱花,反正邓益明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杀鸡的时候,那只鸡好像在求饶,鸡冠血红。

方芬芬左手把鸡翅膀抓在一起,右手拿着锋利的菜刀,对着鸡喉一割,血瞬间往下喷,冒着新鲜的热气。

方芬芬冷漠地把鸡丢在地上,等血放光了,就可以放到开水里煺毛了。

拔毛的时候有点腥,但她已经习惯了,有一根鸡毛很深,长在腿上,热气腾腾中,方芬芬用力一拔,连着一块皮扯下来,露出粉红色的鸡肉。

可惜了一块好皮。

半个小时后,开始炒菜,到了一点多,看见下山的路上有几个人影,总算可以吃饭了。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开始很美好的东西,中途就会美好;中途美好,不一定代表有结局。

倘若没有结局,要美好有何用,每个人,都是如此。

方芬芬看见江希文朝自己走近。

如果不期待开始的美好,人永远不觉得那么悲哀,我要杀人,还未来得及杀,已被自己杀。

人是不要遇见爱的,倘若遇见后离开,分离的痛苦,夜夜失眠,时时肆虐,直到下一个的出现,然而下一个还是要离开的。

我们来学习麻木,学习不在乎,学习看着爱人离开。

学会了,可那活着有什么意思而言,不如流泪,那些流血的心证明自己绝望地活着,或者看窗外秋天的风吹过树叶吧,没有公平,那个落叶的池塘躺着自己的尸体。

来了,你来了,我们要开始了;来了,来了,你走了,我们要结束了。

不想,就不会哭,我怎能不想。

为什么要开始,既然开始,为什么要分离。

这真是个狗屁问题。

江希文喝水,连喝了四杯,山上的工地真热,头上都冒汗了。

终于四目相对,还有那熟悉的香味,原来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好啊,好啊,可以开始了。

那结束的时候谁来说?我的心狂跳着,已经被抓狂所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