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徒进行反省,却意外发现尸体没有比现金和死亡更真实的东西响野 Ⅲ【反省】:①回顾自己的行径,考察自己过去的行为,再订出某种评价。
②对自己今后是不是会重复犯相同的过错,做再次确认。
响野在咖啡厅的桌子旁依序望着其他三人。
他们抢了银行之后通常不会立即聚会,而是先将抢到的钱交由成濑保管,观察一下外面的风声。
倒也不表示这程序不得改变,而是大家都认同这是银行抢匪最妥善的做法。
一旦工作完成,最好经过一段时间大家再见面。
但这次是例外。
他们的确抢了银行,可是手中却一无所有,也就是说,忙了半天收入却是零。
因此事情才经过两天,大家就到店里集合。
时间是晚上十点,一样在已经打烊的咖啡厅,一样是窗边的桌子,一样的熟面孔……唯一不一样的是,混杂苦笑的对话断断续续地持续着。
祥子走过来收拾桌上的餐具,她面带微笑说道:抢完银行马上就明目张胆地聚会,不会出问题吗?响野皱着眉,其实她早已知道所有的状况。
哎呀,说错话了。
这次抢劫根本是彻底失败了嘛。
她讲得毫不留情。
响野显得有点不高兴,回答她:也不能算是失败啊,抢劫过程是非常完美的,四千万也到了我们的手上。
可是,我没看到那些钱啊?那是因为半路杀出程咬金,硬是把那些钱抢走了!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的野蛮家伙!想起那群男人肚子就一把火,响野气得晃动着膝盖。
祥子伸手到柜台附近的架子上抓起一叠报纸,抽出头版那张拿到桌上:你所谓的野蛮家伙就是这些人吧。
再次看到斗大的标题——连续抢劫银行,他整张脸又皱在一起说道:这件事根本是我们干的,却被当成别人的故事报导,感觉真不爽!久远混杂着叹息声说道:就是嘛!根本是我们搞出来的。
不过,老天爷可能始终都是这种心情吧,它俯视着有关人类犯罪的新闻报导,也许会很困惑地说:‘追根究底,这应该都是我的责任呐’!上面写着运钞车Jack哦,不久前我们不是才提到这个话题吗?祥子说道。
响野说:果然是那些家伙干的!两天前,当车子和皮包被抢走之后,他们搜寻过那辆RV车,结果只得知是一部脏车,其他却没有发现任何和犯人有关的线索。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些RV车男人就是运钞车抢劫犯错不了。
他们好像在别的地方袭击了运钞车,从保全人员那里夺走一亿元之后逃走。
他们应该是太慌张,完全忽略了应该先停车左右观望,就直接冲到路面,所以才会差点撞上我们的车,还好雪子闪得快,否则现在银行抢匪和运钞车抢劫犯说不定正手牵手,结伴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呢!不过,抢匪基本上没长翅膀,恐怕是上不了天国。
响野耸耸肩。
读了这些报导,真会以为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犯罪集团所做的耶。
再读一次报纸后,祥子这么说。
报导中的确断定港洋银行的抢匪和运钞车Jack应是同一伙人。
一般推论他们在途中会合,并结伴逃亡。
也就是说,我们也变成这个话题中运钞车Jack的成员啰?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相信,不同的抢劫集团竟然会巧遇在一起,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当成是同一批歹徒。
久远说道。
根据新闻报导,被他们抢走的车子中途也被丢弃了,而成濑他们所脱下的西装、帽子和太阳眼镜都被留在车内,不过却只字未提任何有关波士顿包的事情。
响野的脑海里,浮现发现自己四千万的那群男人,让他坐立难安起来:一定是他们拿走了。
那明明是我们的东西……应该说本来是银行的吧。
祥子毫不留情地说。
但是呢,那些人可是抢了一亿元的犯人哦!加上我们的四千万,一亿四千万……这个数字未免不上不下,抢了一亿元就该收手才对。
久远苦笑着说。
简直太没意义了!雪子大声喊着:他们手里都已经有一亿了,真不敢相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雪子难得如此情绪化,连响野都被她吓了一跳。
久远也大感吃惊:难怪雪子姐会生气,这真的毫无意义耶,我们那点小钱,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嘛!四千万对他们来说根本没必要。
雪子压低声音叹着气。
响野窥视着成濑的表情,而他一如往常表现得沉着冷静:对于这次的四千万,现在再多的牢骚也都是多余。
这是什么话啊?响野一副要把对方吃掉的模样。
的确很可惜,但又能怎么样呢?你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样,老装得像个乖乖牌,你欠缺的就是热情、冲动,还有放纵自己的情绪……响野边指着成濑,然后开始扳着指头,暗示他的缺点还有很多。
成濑哥,你不觉得不甘心吗?钱被抢走了耶——久远一副不敢想象似地嘟起嘴。
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啊!这人倒说得挺干脆。
报导中,他们竟被称为运钞车Jack,而我们辛苦半天也变成他们的成果,你能忍受这种事情吗?太过分了!抢劫犯怎么能称作‘Jack’呀?那只不过是起源于马车抢匪的打招呼……成濑用平静温和的口气打断他的话:响野,难道你希望自己也被取个绰号吗?当然不是这样,只是自己所引起的骚动竟被别人抢尽了光彩,实在很难咽下这口气。
相对地,他们不也一起承受了我们的罪恶吗?应该心存感激才对!如果没把我们的钱带走,或许还能商量……响野歪着头盯着成濑——真的很难看透这位朋友的心思,他边这么想着,思绪中边参杂着一半钦佩。
这家伙真正的打算,就像特务工作局(Secret Service)团团包住的总统一样,就算一层层剥掉他身边的警卫,还是很难看到他本尊啊。
成濑平静地说:真是遗憾!前面都进行地一帆风顺,我们也没有犯任何一点失误,但即使没有失误,却仍然功败垂成,世上就是会有这种事。
你说得真达观啊!用达观来形容成濑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响野突然想起,高中时他曾读过的一本书,作者应该是夏目漱石吧,书里出现了niladmirari这样的词汇,那本来是拉丁语没有惊愕的意思,表示一种对任何事物都无动于衷的哲学目标。
当响野看到这个词汇的时候,脑筋里立刻想起成濑,无疑地,成濑正是实践了这种无动于衷的标准典范。
生命正是因为无法预料,所以才变得多彩而快乐。
成濑顺口说着。
不过,你不想把它要回来吗?久远问道。
要回来?这句话似乎在成濑的意料之外,他好奇地反问道。
是钱耶——如果是被善心人士捡到或者被归还原来的银行,这些我都还能够接受,但是被那种没品的抢匪半路抢走,说什么我也忍不下这口气。
那要怎么把钱要回来呢?响野问道:我们虽然看到犯人了,但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既没线索,也没任何资讯,根本毫无方向。
如果这样都可以找到犯人,恐怕警方早就抓到他们了。
运钞车Jack耶,那可是当红的目标啊——成濑这时突然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说的?响野看到久远的脸上缓缓地绽开微笑,那是幸福和兴奋混合在一起的笑容。
其实呢,是有迹可循的。
有迹可循?响野反问他的话。
宾果——久远用嘴巴发出声效,然后从牛仔裤口袋里取出一个合成皮的皮夹。
你想用皮夹来取代我们本来要分赃的钱吗?当然不是!久远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像卡片的东西。
喏——这是犯人的驾照。
他说。
成濑 Ⅲ【林】:①树木群生的地方。
②引申为事物多而聚集的地方。
③姓氏之一,属于来自中国的姓氏,特别是以林罗山为首的江户幕府儒官之家最为有名。
【林达夫】:运钞车抢匪之一,负责驾驶,性属蜥蜴的尾巴。
成濑看着满心欢喜的久远,不禁联想,狗笑的时候是不是就像这个样子。
成濑甚至更觉得,这家伙或许和狗一样,鼻头干燥时,就表示身体不适。
你扒来的?雪子边看着皮夹,发出高亢的声音。
有个男人不是想钻进驾驶座吗?我撞了他一下就顺手摸走啰!哪个人啊?雪子的脸变得非常认真。
哪个人有什么关系?久远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就是站在我前面的那个小个子。
是那只绒毛犬嘛!响野说。
对!就是那只绒毛犬。
久远点头赞同。
成濑的脑子不断地转动着,盯着眼前偷来的皮夹,回想着那个犯人的模样,一一列举各种可能性,想象着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以及之后所有可能引发的事态。
这可是他不论身为银行抢匪或区公所公务员,皆赖以为生的超凡想象力。
驾照吗?或许真的可以成为线索。
成濑说着。
不过,让人质疑的是,这驾照到底是真是假。
的确,连久远自己都说: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你是说这可能是假的吗?响野反问。
成濑说:不无可能。
毕竟一个袭击运钞车的犯人,把能够辨识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未免太粗心大意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真的。
我倒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对比较高。
久远的声音相当振奋,让成濑感到有些意外,立刻表示:原来如此。
这两天来,久远可能盯着这张驾照,尽其可能地做了各种推测和考量。
这些歹徒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遇见警察吧!如果在案发前,不小心因为超速或临检被拦下,这时候要是身上没驾照,那可就非常麻烦了,而拿假驾照的危险性更高。
说得没错。
雪子同意他的说法,不自觉地就插了嘴说:像我自己就一定随身带着驾照,如果因为没带驾照而耽误了时间,那才真是愚蠢到家。
只要不搞丢,带在身上反而比较安全。
然后她看着久远补了一句:被人扒走当然例外。
没错吧?把真驾照带在身上,至少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用假驾照才反而可能败露恶行,仔细想想,开车的人身上带着真驾照才是明智之举!的确非常合理,于是成濑问道:他家地址在哪里?倒是不远,就在纲岛。
久远再看一次驾照,大声地念出地址:公园大楼二〇一室。
这时,成濑他们暂时停止交谈,各自在心里思索着不同的问题,在无言思绪笼罩下的桌面,突然显得狭窄而局促。
过了一会儿,响野站了起来,开始在咖啡厅里来回踱步,每当他思考事情,特别是结论迫在眉睫时,就会开始来回走动,这是他以前就有的老毛病。
成濑回想,当年他也经常在上课时突然在教室里窸窸窣窣地走动,每次老师一看到他这样,就开始提心吊胆,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长篇大论的歪理。
响野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走到柜台旁边,拿起一张折叠的地图走回来。
他把地图摊开在桌子上。
他们很快地在地图上找到纲岛那栋大楼的位置。
只是一个普通的住宅区嘛!响野说道。
就算是运钞车抢劫犯,也会住在普通的地方啦。
成濑用手指点一点的位置,然后像在寻找路线般地滑动着食指。
久远把驾照当做扇子扇动,然后开始念:林达夫,三十八岁,籍贯琦玉县川越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说着就把驾照顺手搁在桌子上。
成濑的视线立刻移到驾照上。
林?成濑看着驾照上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接着眼睛眯成一线,仿佛照片里那个姓林的人生,即将被透视而浮现出来一般。
方脸、短发,最显目的是两道粗浓的眉毛,眼睛看起来像是半闭着,也许是因为眼皮浮肿的关系吧,而他那小小的鼻子让人觉得格外滑稽。
看起来不像个坏人嘛……他直率地把感觉说出来:不过也不像个好人就是了。
我对剖析人物这种游戏最拿手了!响野搓揉着双手说。
一向喜欢小题大作,抓到一只老鼠就会炫耀得像抓到一只熊的响野,很难想象他居然会剖析人物,但他依然得意地说:这个男人跟我们同年耶,从外表看来,他就是所谓的拖拉男。
拖拉男?久远反问他。
这是什么意思,连成濑也皱起了眉头。
就是活得很马马虎虎的人啦。
少蠢了!成濑听了差点喷饭,这样的比喻也太离谱了。
总而言之,就是拖拖拉拉永远下不了决定,凡事随波逐流,配合着周遭的气氛来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的类型。
也就是会上自己根本不想上的高中、抽自己不想抽的香烟品牌,甚至只因为想和大家一样,就随便进一所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私立大学。
就这样,成了自己从没想过的上班族,懵懵懂懂地生活下去。
久而久之,渐渐对一成不变的生活感到厌恶,于是开始赌博,结果又懵懵懂懂地落入赌博的陷阱里——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吧!只是一张照片,亏你能看出这么多,不愧是响野哥。
久远嘲笑他。
我可是什么都懂的。
我还知道这次运钞车抢劫案,这个男人绝不是主嫌!这一点我同意。
成濑说着。
回想当时现场的情形,从头到尾都不见姓林的男人表现什么领导力。
成濑哥一说,就让人觉得比较像真的。
久远窃窃地笑着说。
你说得好像我只会胡说似的。
难道你还说过什么真话吗?话虽到了嘴边,成濑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当时,这个男人显得很不沉着,只是一直处在亢奋状态,绝不是能仔细筹组计划,指示别人做事的料子,当个司机就够他卖命了。
说这种人是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也不过分,要分类的话,这家伙应该是属于蜥蜴尾巴吧!就是必要时会被断尾求生的牺牲品。
可怜的林先生……久远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同情。
这样懵懵懂懂过一生的林先生,就是会可怜兮兮抽到下下签的那种人。
响野做了结论。
如果林先生是可被牺牲的成员,那就算去公寓找他,不也是白费功夫?不,当做线索倒也不坏。
成濑立刻说。
那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去把钱要回来,是这个意思吗?成濑。
成濑还不能确定,这么大费周章把钱要回来,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搞不好会弄巧成拙,此外他也在乎雪子的想法。
不过,最后的结论还是出炉了。
我们的确做得非常漂亮,抢劫过程也很完美,却在最后关头让所有的宝物被洗劫一空,的确让人无法接受。
就说嘛!就说嘛!响野一个人穷开心地说着:装得一副很达观的样子,其实你的想法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无动于衷原来也不过如此嘛,一定要把钱讨回来啊。
喏——祥子,抢银行的钱也许不好,可是从抢匪手里把钱夺回来,应该不算太坏吧?我们只是从当今世界堪称万恶根源的运钞车Jack那里,把钱夺回来而已。
我说啊——祥子收好餐具,转过身来:那些钱原来是银行的吧?她的声音有些忿忿不平。
雪子姐也不反对吧?久远窥视着雪子的脸。
雪子抬头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投降似地把对久远高举双掌,表明她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久远开心地说:定案!然后把驾照递给成濑:细细规划就交给成濑哥啰!成濑的脑子迅速地动起来,他把各种可能性和选项在脑子里整理一遍。
首先,我和雪子去那间公寓看看!那我们呢?他已经料到久远会嘟起嘴巴,不满地问。
没必要四个人浩浩荡荡地一起去吧?那雪子姐别去,让我去啦!久远简直就像是个充满冒险幻想,却又毫无经验的个中代表:让我和成濑哥两个人去啦。
不,我和雪子去。
他一点也不让步。
与其两个大男人一起行动,一男一女一走在路上闲晃比较不会让人起疑,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但成濑认为没必要对久远一一说明。
那我要做什么呢?你去帮我准备公园大楼的钥匙吧!就是二〇一室的钥匙。
我不认为如果我和雪子去找他,他会大方地开门让我们进去,所以我们需要钥匙。
要用钥匙偷偷进去吗?那只要去找田中哥就行了吧。
这也是不简单的工作哦!成濑仿佛在区公所对自己的属下说话。
有困难的时候,找田中就对啰!响野说道。
田中哥是住在绫濑吗?我会先打电话,久远你负责去拿吧!一边说着,成濑想起田中的事。
他在学生时代,曾被一群十来岁的年轻人欺负得很惨,因此田中非常讨厌和年轻人见面,虽说是熟人,不过成濑还是担心久远一个人去不知妥不妥当。
什么时候去公寓呢?雪子看着成濑。
看什么时候拿到钥匙啰!成濑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好几套剧本。
慎一在等我,我该回去了!雪子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慎一还好吗?响野问道,而成濑也想起他说被欺负的事。
很好啊!怎么了?这一星期,都没看到他来。
因为考试的关系吧!雪子的表情有点困惑。
考试?我没听说啊!是呀!他没必要任何大小事情都跟你报告吧?祥子插嘴说道。
成濑很专注地看着雪子的表情,他知道雪子在说谎。
不过他无法清楚知道是在哪个部分上说了什么样的谎,这只能凭想象了。
雪子走出咖啡厅,门上的铃铛声随之响起,接着门关上了。
成濑也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杯子走到柜台旁。
哎呀,放着我来收拾就好啦,我们家那口子,一向是喝完随手乱放呢。
祥子接过杯子,然后说:成濑,没有我可以做的吗?她笑着把脸凑过来。
成濑本想对她说:角色都派定了。
但突然灵机一动: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哦?祥子微笑着。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之前我们聚会的时候,你曾经问大家:‘难道不想独占所有的钱吗?’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他小声地问着,只有祥子听得到。
久远 Ⅱ【钥匙·关键】:①插入锁孔之后可以开关的工具。
②解决事情时所需要的要素,也是决定能否顺利进行的重点。
Key。
这么说来,这个房间的钥匙在案发当时全都是锁上的。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下一个星期日,成濑跟着久远一起搭乘电车。
座位虽然坐满了人,但还不到拥挤的程度。
他们站在车门附近,门那头虽然只看得见墙壁和广告,毫无乐趣可言,但久远依然望着外面。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去田中那里的!久远嘟着嘴,显然对成濑跟着他有点不满。
这状况就好比一个新近员工,因为无法妥善处理客户的抱怨,只好请求上司同行一样。
我也觉得你一个人去比较好啊,可是田中都说讨厌你了,我有什么办法。
田中真的讨厌我吗?成濑打过电话,不料田中一开口就强调:成濑,你不来的话,我是不会出面的!田中大概是几岁的人呢?久远突然觉得很在意。
比你大吧,应该是二十多岁,还不到三十。
田中的右脚行动不便,所以只能拖着步伐走路,至于是天生的,还是小时候遭遇其他不幸所造成,久远就不得而知了。
或者那只是拿来掩饰他不喜欢出门的借口,刻意夸大的形容。
田中的父母知道吗?他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是喔,那他妈妈知道吗?知道什么?田中做的事啊。
应该知道吧!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嘛!成濑说着。
久远虽和田中见过几次面,但却是第一次造访他家。
当然,成濑应该去过不下十次以上。
田中的母亲是一位保险业务员,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奔波,而田中则把自己关在房里,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
以前,成濑好像劝过田中: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不太好吧。
不料田中非常生气:才不是这样!是我把世界封起来的!我房间的墙壁包围了世界,所以真正被封闭的,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在象牙塔外的只有我一个人!久远心想,能把这种狗屁不通的道理说得冠冕堂皇,把死的都说成活的这点,倒和响野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进入千代田线转为路面行驶的路段,地下铁钻出地面。
呼哇——久远把封锁在地底的郁闷一起吐了出来。
这时发现从车厢的最角落里传来婴儿的哭闹,哭声回荡在车厢里,让乘客各个表情凝重,虽然哭闹声足以刺激神经,但谁也不敢表示愤怒。
无法宣泄的不满情绪,飘荡在电车里。
婴儿的哭闹声挺吓人的!久远看着成濑说:照这样哭下去,连挂在车厢里的广告都快震掉了。
那是一种表达方式。
表达?婴儿嚎啕大哭是因为希望大家注意到他,这是一种表达方式。
毕竟人类的婴儿,没有父母的协助是活不下去的。
说的也是,人类的婴儿比其他动物都来得脆弱,如果和柴犬的幼犬打架,准赢不了的!像你这家伙这么喜欢狗,有机会观战一定也会一脸喜孜孜!如果要选择看柴犬被人类虐杀,不如看柴犬咬死人类,绝对来得好些!久远笑道:对了,我之前读过一本书,说婴儿对周遭的人是非常敏锐的。
书里面写的大多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除了目录和定价,其他都是骗人的。
听说,婴儿能察觉父母之间冷淡疏离的气氛,然后嚎啕大哭,也能感受吵架的前兆。
相对的,如果有情绪舒坦平稳的人靠近,就会停止哭泣。
什么叫情绪舒坦平稳的人?或许是指活得很快乐的人吧!如果是犯罪组织的人经过会惨叫吗?成濑自我解嘲似地说。
他可能很后悔吧,想说早知道世界上有这种大人,根本不想生出来所以才痛哭。
到站之后,出了收票口没走多远,就到了田中的住处,那是一栋屋龄二十年左右的公寓,可能是刚重新粉刷,四周全是崭新的白色。
两人搭上电梯,往最顶层的南侧房间前进。
请进!打开玄关迎面而来的是田中的母亲,她今天应该休假吧。
可能和成濑见过很多次面的关系,她显得格外亲切。
请你劝劝那孩子,叫他一定要到外面走走,不晒太阳是不行的!我想他很快会出门的。
成濑回答。
久远知道他话中的含意。
一旦委托他打造公寓的钥匙,田中就必须到现场去取模型。
虽然久远不太清楚制作钥匙的方法和顺序,但是田中应该得亲自去现场一趟。
田中的母亲把两人带到房间门口就离开了。
感觉上她是遵循一种既定的原则,似乎不可以在房门前逗留几秒钟以上。
敲敲门之后,听到里头传来回应,久远于是推开门进入房里。
只见田中一脸紧张,像看到大害虫般的盯着久远,直到察觉成濑出现在他身后,才好不容易露出放松的表情。
田中上百公斤重的身体,沉甸甸地靠在床边,他边吃着零食,边打招呼:你好!好酷的房间!久远站在原处环视着房里。
房间乍看之下十分凌乱,事实上却是经过整理,看起来有种特殊的平衡感。
就像一个随时充斥军人和伤患的军事基地,却严守基本规律、一丝不苟的感觉。
房间里有五台电脑,分别接连着网路线,然后各自连上不同周边仪器,另外,好几个耳机掉落在地上,还有各自接系卡式录音机的几具按键式电话并排着。
墙壁上则张贴者日本各地的地图、天象图以及看都没看过的线路图,还有几张剪下来的杂志钉在软木板上。
桌面则堆放着厚重的辞典以及记录着各种记号的方格纸,此外,连磨削金属用的机械也一应俱全。
书架嵌在最里面的墙壁上,里头则塞满了书籍和CD。
另外,收音机变频器也叠放其中,与市面上贩售的成品不同的是,外形极不讨喜,电线全都裸露在外,连接的线路一直延伸到电脑。
我不喜欢人家乱碰。
久远正卷弄着挂在墙上的西藏式占卜月历,一听到这话手立刻缩了回来。
不管什么时候来,你都整理得很好嘛。
成濑边坐在垫子上边说着。
久远再一次环视房间,虽然东西很多,但却是经过整理的。
几乎塞爆房间的庞杂机器和书籍,收拾得非常整齐。
让人不得不佩服这真是神奇的收纳术。
书籍以同高度整齐排放着,杂志也以发行日期依序并列。
资料则用文件夹整份装订,此外,从机械拉出来的线路也捆束得很整齐。
A型的关系吧!因为我的父母亲都是AA型,所以我也是AA型,是纯A型人种。
田中的语气里,莫名地充满骄傲。
好一会儿,久远都没察觉他是在谈论血型的事。
如果全日本都是A型,那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着。
我们想请你打一支横滨公寓某个房间的钥匙。
久远切入他们来此的目的。
田中看了久远一眼,没做任何回应。
只是把手伸进零食袋里,又不时看看印在包装袋上成分标示。
我们想请你打一支横滨公寓某个房间的钥匙。
坐在地上的成濑,说出和久远一样的话。
横滨?好啊!田中说。
明明听到了,还故意无视于我的存在。
久远觉得很生气。
成濑只是无奈地笑着。
田中是配锁和窃听的专家。
他很自豪自己能配制任何一种钥匙。
实际上,从一般公寓的钥匙、大企业职员所持有的磁卡,甚至到进出公家单位主机机房所需的钥匙,都难不倒田中。
听说他连首相官邸的钥匙、核子发电厂的通用门钥匙、新横滨车站寄物柜的钥匙也全部都有。
因为成濑是这么说的,想必假不了。
只见田中房间墙上贴着各机关名牌,下面则分别挂着钥匙和卡片。
那些都是真的吗?田中能处理的钥匙,不只是物理上具体的东西,还包括了理论上抽象的东西。
成濑以前曾说明过。
除了能实际插入钥匙孔有形的钥匙,其他像是信用卡的号码、登入认证系统时所需的使用者ID和密码、特定对象的电子信箱……只要委托他,大部分都能弄到手。
这是什么?成濑手指着旁边酷似无线装置的东西。
田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转换机,用来把无线数位讯号转换成声音讯号的。
他说。
听他这么说,久远着实大吃一惊。
关于警方无线数位通讯,他倒也具备基本知识。
他听说过这种讯号是以数亿种的组合为密码,而密码类型每两个月更新一次。
一开始引进的时候,警方还非常自豪地说:警察的无线电是绝不可能被窃听的!但就在几年前,日本革命共产主义同盟等团体窃听的行动曝光之后,立刻引起大骚动。
这也让警方不得不承认并不是百分之百无法破解,但最起码它依然不是轻易就能被盗取的资讯。
无线数位讯号……是指警方的吗?原来成濑也想到同一件事,半信半疑的问道。
大部分都是吧!田中边说口中零食边散落在地上。
很简单就办得到吗?如果想做的话,应该是吧!不是说那是不能破解的吗?久远也同意地点点头。
光是想用电脑来破解密码锁,就不知道要花上几个月,毕竟有太多的组合类型,况且很可能在好不容易破解时,类型却又变更。
那就得使用专门破解数位讯号的技术,也就是密码锁,就是破解暗号的组合密码。
但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吧!不过,解读用的密码,当然会输入警察先生们所使用的无线收讯机里,因为这样才听得到啊。
警察用的无线收讯机,当然可以收听无线数位讯号嘛。
原来是设法拿到无线收讯机啊——成濑发出佩服的声音。
久远也终于明白。
的确,与其使用电脑试遍所有的密码组合,还不如直接抢宝物来的容易多了。
但是,这种无线收讯机,是可以遥控消除暗号的。
遥控消除暗号?就是利用远距离操作,消除密码的解读码。
所以他们只要一发现收讯机被偷,就会立刻作取消动作。
那怎么办?田中显得有些不耐烦。
警察们的密码组合类型,是定期做变换的对吧。
久远以前也听说过,这就是最棘手的部分。
某个技师就叹息道,好不容易以为找到密码,他们的类型却又做了变更,所以一点都不想白费力气去解读。
不过,密码一旦改变,警察先生们手里的所有收讯机,也都要重新输入解读码才行,否则就接收不到声音了。
但是这些资讯又不能用快递来送,也不能请大家到网店去下载……所以,频繁地改变密码组合类型,其实对警方也相当麻烦。
所以应该要锁定定期更新的时机?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田中低声呢喃着:只要适当地利用这一点,就可以了……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话题到这里,成濑再问什么,也都得不到任何回答。
成濑把公寓的正确地址交给田中,他用肥胖的手接过去之后,饶富趣味地看着。
几天可以好?两三天吧。
要多少钱?十万。
田中的收费没个准则,价格高低也不依工作内容来决定。
久远无从判断这样的工作收十万块算不算恰当?田中好像也没告诉过成濑,价位是根据什么来决定的。
像之前有些需要相当多时间才能完成、难度较高的工作,却只收几万日元,而相反的状况也存在。
如果加上弄到他家里的市话号码在内,要多少钱?电话号码?好啊,免费赠送!反正打好房间钥匙,自然就能进到屋子里。
太好了。
久远只是呆然地伫立,心里有些生气。
他想,只要成濑哥在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自己嘛,但无法参与任何作业又让人觉得相当气馁,也没办法了。
田中晃晃头说:谢谢惠顾。
原来他也有做生意的自觉。
他随即开始喀喳喀喳地敲打起手边的笔记型电脑。
你还记得无闪光相机吗?成濑突然这么问。
田中的眼睛瞬间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
啊——不久前才卖给响野先生了。
他说想退货。
田中马上扳起脸,显出非常不高兴的模样,呼吸也咻——咻——地急促起来。
退货?没这种事——他嘟着嘴说着。
说的也是。
成濑不希望因此惹毛了田中,立刻放弃退货念头。
不过他说派不上用场,很伤脑筋。
那么好的东西,他竟然……他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他可以拍动物啊!既不会让眼睛反光,猫咪也会非常高兴的!成濑只是含糊地回应,然后指着桌上的盆栽转换话题。
这就是窃听器吗?久远大吃一惊:这个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个盆栽。
田中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没错,窃听器就埋在盆栽里,现在各式各样的窃听器都有,像手机型的很便宜就可以买到。
手机型?成濑复诵着他的话。
看起来像一般的行动电话,不过只要偷偷拨接,就变成麦克风功能,周围所有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的就算放在皮包里,收音效果一样很好,又可以当做行动电话来使用,而且只要充电就可以了。
充电喔。
现在连这样的窃听器都有了啊——现在就是这样,什么都有。
田中漠不关心地说: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窃听器,任何东西都可以变成武器。
我看不久的将来,说不定以为是自己儿子,结果根本是一具窃听器呢!久远不禁想,真让人搞不懂,这样的时代到底是方便还是不方便。
对了,最近听说好像有抢劫运钞车的家伙——成濑再转换话题:有听到些什么吗?田中的表情依旧,只是把手上的零食再往嘴里塞一大口地说:好像,手法相当粗暴呢。
有这样的犯罪集团吗?说是犯罪集团嘛,应该比较像怪叔叔吧。
感觉上好像是金盆洗手的流氓,要不然就是脑筋不错,曾经尝试混过一阵子流氓的那种人。
脑筋好的家伙,上进心也比较旺盛吧!好像每次作案之前才会找同伙,至于司机之类的,听说用一次就会甩掉。
用一次就会甩掉是什么意思?听说抢完运钞车钱到手以后,就分给这些同伙一点钱,随随便便把他们打发掉!随随便便打发掉?会有人喜欢帮忙做这种事吗?这个嘛……其实照理说谁都不太喜欢牵扯到这种事,但他们就是能找到那些没办法拒绝的人。
听说这伙人也放款借人,所以好像不乏人才,还用很高的利息来引诱他们帮忙。
至于那些为钱所困的人,大多都会被利用到榨干为止,根本完全迷失,任何工作都会接受。
这种做法的确相当高明。
这些家伙是怎么知道运钞车的路线和时间呢?啊——他发出一种变调的声音:有各种版本的谣言呢。
有说是从保全公司问到的,还有说是威胁行员。
威胁行员吗?是啊!威胁行员家人安全,强迫他们协助抢劫运钞车。
只是因为实在太可怕,根本没有人敢报警。
好卑鄙的做法!的确不太好。
真是烂人!不过,脑筋真的很好啊。
一扯到金钱,人就会变得很贪婪!也许吧——贪婪又仔细的人,才会成功啊——田中这么说着,又开始吃起零食。
久远心想,看他吃得这么津津有味,让人看了真觉得是美味到不行的食物。
有什么有趣东西可以卖的吗?成濑这回又换了话题。
没有吧!田中非常快速地敲打着键盘。
久远不得不佩服,那么肥胖的手指头,竟然可以不打错字。
啊!那个怎么样?叫做‘格鲁申卡’的东西。
田中击着掌。
格鲁申卡?就是车子嘛!车子啊!所以后面才会有‘卡(CAR)’呀!久远心想,讲半天原来只是个冷笑话啊,他强忍着笑。
对啊,在《卡拉马助夫兄弟们》里面,好像有一个是叫‘格鲁申卡’还是‘格鲁恩卡’的女性吧。
真不愧是成濑先生啊,和时下那些书也不读,简直像孑孓一样低等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言下之意就是暗指久远。
用孑孓来形容,也未免过火了点吧。
《卡拉马助夫兄弟们》(注:《Brat\'ya Karamazovy》是一部探究人类心理层面,揭发人格矛盾冲突的小说)这名字倒是听说过,不就是杜斯妥也夫斯基(注:Dostoevsky 1821-1881。
出生于莫斯科,《罪与罚》的作者)的小说吗?不过久远不可能读过这本小说,所以只好紧闭着嘴。
这车就是根据这部小说里出现的女人来命名的。
田中说着。
这是很特别的车子吗?当然,是我朋友做的,特殊的地方就是在钥匙。
特殊?听说一旦从外面上了锁,从里面是打不开的。
跟一般从里面打开的相反,‘格鲁申卡’从里面是打不开的。
那就是只能从外面开门的意思吗?可以设定时间,时间一到,从里面也可以打开。
也就是说,只要从外面上了锁,在一段时间内是可以把人关在里面的。
这要做什么用?你又没有在听啊?田中有点不悦地说:把人关在里面啊!干嘛要这么做?在那部小说里,有一幕是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吧?是叫‘费道尔·卡拉马助夫’吧,然后,除了他所爱的格鲁申卡,其他人都不能随便进入那个房间吧?他事先交代米斯尔加可夫,如果格鲁申卡来的话,就给他打个暗号。
成濑的兴致似乎不是太高,但小说的内容却记得相当清楚。
啊,对了,就是米斯尔加可夫!田中显得非常雀跃。
父亲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有这样的场景吧。
田中更清楚地叙述:总而言之,虽然不是直接性地,但就是格鲁申卡让费道尔·卡拉马助夫囚禁在房间里的。
所以说,我的朋友就是想做囚禁人的道具啊,只不过做出的是辆车子。
因为一直把人关住是犯法的嘛,所以他做了定时装置,时间到就可以从里面打开了。
不管有没有定时装置,把人关起来都是犯法的吧。
成濑笑着,田中反倒是惊愕地问:是这样吗?这种车子,谁会买啊?过一阵子俄罗斯总统不是要来吗?就是有人想要把他囚禁起来啊!把总统……?久远很惊讶。
要把俄罗斯的总统关起来……?成濑半信半疑地反问着。
田中连笑都不笑一下:就是俄罗斯总统的司机说要买格鲁申卡啊。
胡扯的吧!谁知。
不过,他很嚣张地说自己就是俄罗斯总统的司机啊,是不是真的就不晓得了。
听说把俄罗斯总统关在车子里,在车子外指指点点嘲笑他,是那个人的梦想耶。
成濑无言以对,只是苦笑着想,这世界上真的充斥着思想诡异的家伙,当下断言:这司机是个冒牌货!如果我是俄罗斯总统,有人敢这样对我的话,我一定会气得发疯,下令把日本所有的俄罗斯面包(pirozhki)通通要回去!久远这么说。
后来因为觉得这个人实在太怪,而且我朋友又不会说俄语,还是决定不卖给他了。
另外还有人找上门,说是要拿来载女孩子,把她们脱光光关起来,然后拍下来上网直播。
这应该说是监禁狂还是幽禁狂呢,这种人就喜欢看人出糗的样子。
田中口气冷淡地说着:这种什么狂的,真是怪胎!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像田中这狂热不落人后的家伙嘴里,听起来倒像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双重否定。
突然,久远想起以前曾遇过的案子——有个男人企图炸毁电影院,他也一样想把爆炸的实况搬上网路。
或许人类脑袋里所想的事,其实都是大同小异。
真可惜,看来那台车是卖不出去的商品呢。
成濑露出同情的神色。
是啊!虽然创意还算不错。
田中说。
创意才不好呢!久远直截了当地指出,但田中依然不予回应。
成濑 Ⅳ【对话】:指两个人或少数人相互交谈的情况,或指谈话的内容。
但理想状况却不容易成立,多半是一方得到满足,而另一方则付出相当的耐性。
等一下,我有电话。
成濑说完,径自走到电线杆旁边。
他和久远离开田中家,正在前往车站的途中。
他确定街道上的噪音不会干扰他之后,按下了接听钮。
是忠志吗?成濑问道。
他看到手机上所显示的前妻家里的号码。
爸爸——忠志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
和忠志的对话,与其说是短距离传接球,更像是外野的守备练习。
他们互相抛出言语,然后彼此接收。
对这边丢过去的话题,虽然对方没有回传,不过依然有对方接球的感觉,平常就是这样对话几句。
忠志真的很晚才学会说话,因为他对理解言语的意思、搞懂单字间的关系非常不灵光,经过很久才开始说出一些简单的名词。
当他开始能说比较接近完整的文句时,成濑和妻子欣喜若狂地手舞足蹈。
多亏有忠志,才让我们连一丁点的小事都能感到幸福喜悦,如果要说人生到底是得还是失,当然是得。
她经常这么说。
成濑觉得容易满足的她倒也不坏。
十一月十三号港洋银行关内分行发生银行抢案。
电话那端,忠志这样说着。
成濑忍住想笑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原因,忠志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竟然开始记住电视播放过有关抢匪的新闻。
他好像是背住了一样,遇到有机会和成濑说话时,就像朗诵一样地念给他听。
我要当警察。
忠志这么说。
警察?成濑显得困惑。
警察!警察!请小心不要被窃听。
窃听?窃听!窃听!正当成濑苦恼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听筒那端的声音变了:喂——是前妻,她的声音就像冰块碰到透明玻璃杯的声音。
刚才电视正好播放了警察专题,他一看到就突然说非打电话给你不可。
他好像想当警察呢。
什么意思?刚才他还说窃听什么的……哦——那个啊!她说着:因为之前播放过窃听专题啦,或许他只是担心爸爸会变成被窃听的受害者吧。
真是感恩啊——成濑的脸变得灿烂,虽然他无法理解忠志想对自己传达些什么,但说不定忠志其实早已掌握一切。
就像清楚地记下狗的种类一样,对于这世界上大部分发生的事物,或许都在他能掌握的范围内也说不定。
他不得不怀疑,忠志或许是想这么说的:其实我完全看穿了你的把戏,我只是放你一马。
忠志一定是这么想的:毕竟,受到你们这么多照顾,我还是很感恩的。
忠志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她开心地说着。
一点都没变!成濑细细玩味这句话。
当忠志还很小的时候,一点都没变的状况令他们恐惧。
刚开始还觉得他是个好带的孩子,等和同龄孩子的成长比较之下,才越来越害怕,当时真是焦躁不安。
但随着他的成长,接下来有变化才是他们感到畏惧的。
因为患有自闭症的忠志,在逐渐迈向大人的过程中,他们的烦恼也随之不断增加。
当他的身体越长越大,一旦抓狂或出现失控的情绪时,要压制他就更难,此外,性方面的问题、长大成人后的生活该如何处理……这些烦恼都一一浮现。
一想到未来,情绪就跌落谷底。
刚开始为了这种事,和妻子两个人互生闷气的情况也屡见不鲜,他们经常抚摸着眼前的忠志,脑中却不免想象着十几年后夫妻俩的生活,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晦暗。
然而,一次偶然经验让两人心情突然轻松多了。
有天看完美国导演史坦利·库柏力克(Stanley Kubrick)的2001年太空漫游的录影带之后,妻子突然说:什么嘛?二十一世纪不是马上就到了吗?到那个时候,真的可以像那样上火星吗?二〇〇一年恐怕来不及吧!就说嘛——什么库柏力克,根本就把未来的事搞错了,以后的事情,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不是吗?或许吧。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为几十年以后的事干着急,也是白费的啰!的确没必要!唯一千真万确的就是,在我们眼前的忠志是非常愉快的,而这一瞬间,我们也是非常快乐幸福的。
她边说边抚摸着忠志的头发。
还有一件可以确定的,就是你在看库柏力克的电影时,中间一定会睡着。
成濑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觉得自己因妻子的话而得救。
当两个人像在嬉笑怒骂地谈论着未来算什么的时候,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每当想到忠志的事而感到惶然不安时,成濑他们总会抬头看着天空,没有特定对谁,只是大声说着:开什么玩笑啊!一切看我们的吧!你老公还好吗?成濑问她。
她已经再婚,或者该说她是为了再婚而离婚。
对方是在自闭症儿童中心里担任教师的年轻男人,当忠志的父亲实在是没话说。
好久没碰面了,要我找个时间吗?他也说很想看看你呢!算了吧,我到现在还在生他的气呢!为什么?我们第一次去自闭症儿童中心的时候,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说了什么?他啊,当时看着我们夫妻俩说:‘忠志真的好幸福喔!父母的感情这么好。
’成濑也不禁笑了。
哦,是吗?说了这种话的人,竟然从我手上把你抢走。
你很意外吧!太意外了,吓到连离婚证书都签得十万火急。
人生就是因为有意外,才有乐趣可言啊!她若无其事说完,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可是他当初可是用‘好幸福喔!’来形容的哦。
那个人很有幽默感的!切断电话后,再次看看手里的行动电话,成濑耸了耸肩膀。
雪子 Ⅲ【杀人】:就是把人杀了。
为了不让读者失去兴趣,而产生的突发状况。
【杀人事件】:推销小说时为了让大家更容易知道内容属于推理小说,而附加在书名后面的接尾语。
例如:光环杀人事件。
五天后,雪子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坐在旁边的成濑则默默看着车窗外。
和从银行脱逃时不同,她非常轻松地驾驶。
不必太在意体内的计时器或车速,双手非常轻松地握着方向盘。
当接近转角时,她更是随性地猛踩煞车。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街道上夜幕低垂,就像飘荡在雪子内心的不安。
做钥匙真的还蛮简单的嘛。
她指的是刚才成濑拿给她看的公寓钥匙。
要看田中的心情。
这次三天就拿到了,可能是他卖命赶出来的。
那栋公寓是自动上锁的吗?好像是相当老旧的公寓,所以没有这种设备。
我们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没考虑这么多,很简单啊,到了他家,如果人在就拿枪逼问他钱在哪里?如果不在,就用这把钥匙开门进去找就好了。
她不经意地看了成濑一眼。
她觉得这对成濑而言,实在是一个太粗糙而且充满危险的计划。
成濑似乎察觉她的心思:即使是拼了命策划安排,当一切将成为泡影的时候,还是会化为乌有的——是吗?不久前的抢案不就是吗?啊——她一时语塞。
在确认那部RV车突然冲出来之后,她紧急踩下煞车,当时的感觉全部复苏了。
虽然没太多懊恼,但情绪却变得极为沉重。
那个姓林的会在家吗?可能性是五比五吧!工作认真的上班族,应该会在家里吧!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以我的直觉……成濑说着:他应该就只是个司机吧!过了好一会儿,雪子察觉似乎被跟踪了。
她从后视镜看到车灯,但两车间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当雪子转进狭小的道路后,那辆车也跟了上来。
阿成——怎么了?我们好像被盯上了!成濑稍微倾斜身体,看着副驾驶座旁的车侧后视镜。
不知道是什么车种,应该是一般的轿车,不过看不见驾驶座。
从哪里开始被盯上的?在县道交叉路口右转时就跟在后面了。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要不要停下来看看?成濑的声音非常沉稳。
车身开始向左靠,雪子打了方向灯,逐渐靠近路肩,然后把车速放慢,直到车子完全停下来为止。
雪子把车灯关掉,默默地注视着后视镜。
尾随在后的车子,头灯模糊地浮现在灰蓝夜色里,逐渐靠近。
雪子,把视线转开,免得和对方撞个正着。
她依着他的话,把脸从窗边闪开,心里非常不安地想着,到底是什么人?车子从窗外驶过——雪子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车子背影,还是看不出车种。
是那台车吗?成濑也端详着挡风玻璃的方向:看来走掉了。
说不定是因为我们停下来,他没办法只好开过去。
你印象里有被跟踪过吗?雪子只是保持缄默地耸耸肩,心想,自己的人生,其实和被追赶、跟踪是无缘的。
从小父母亲对她就毫不关心,稍微行踪不明时,别说是担心,就连人不见了,他们也没察觉。
后来,当慎一的父亲——地道不见的时候也是,虽然讨债的人追到家里来,但离开那个地方之后,这种事情也就不曾发生过了。
好——走吧!成濑说。
雪子顺从地打开了车灯,握住方向盘,踩了油门。
当她的脑中浑浑噩噩地发生紊乱状况时,就需要像成濑这种能给她明确指示的人。
阿成,你在区公所一定很受重用吧?怎么说?因为在处理事情时,能够果断做出明确决定的上司,其实非常少;毕竟拥有决断能力和判断能力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所以你在工作上一定很受重视,何况你说话从来不打官腔,也不会大声嚷嚷。
那只是我的个性吧。
越是没自信的人,越是装出很了不起的样子,对人颐指气使的。
但是阿成完全不会这样,而且你也会负起责任,对吧!雪子认为,站在众人之上的领导者,必须做到的只有两点,那就是决断和负责。
但是大部分的政治家都做不到,连她自己的父母也没做到,当然大部分的犯罪集团首脑就更不用说了。
她觉得,成濑对那些让她烦恼和混乱的事情,说不定能很快地为她找出解决的方法,或许在一开始,她就应该这么做的,忽然间一种懊悔的情绪油然而生。
毕竟,遇到困难时,在雪子的选项中向来没有寻找他人商量这一项。
说到责任感的话,没人比得上久远。
成濑说着。
咦?真的吗?那家伙,连动物濒临绝迹,都觉得是自己害的,连看都没看过的鹈鸟(注:Phalacrocoraxharrisi,一种翅膀退化,不会飞的鸟)面临绝灭命运,他都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雪子不禁笑了。
接下来,成濑拿出行动电话,按了号码后,贴在耳朵上:我打到姓林的家里看看!过了一会儿,他切断电话说:没人接。
因为你的电话没显示号码,所以他才不接的吧?打给那种男人的电话,大概都是无显示的电话吧!如果不显示的电话他通通不理会,那他恐怕没工作可做了。
不在家吗?姓林的说不定只是睡着了。
总之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如果不能把钱拿回来,回去一定会挨骂的。
你指的是阿响和久远吗?雪子无力地微笑着:他们俩现在可能像雏鸟一样,眼巴巴地等着呢!雏鸟应该要更可爱吧。
成濑吐了一口长长的气,就往公寓走去。
雪子目送着他,有一种好像要出事的预感。
她想起慎一,还有慎一的父亲道地也闪过她的脑际,这令她的胃开始疼痛。
不到五分钟,成濑就来电了:你快到二〇一室来!雪子确定车门上锁后,开始往公寓前进。
房门前并没有挂任何名牌。
她抬头看清楚房间号码后,安静而迅速地把门打开。
连打开时都一声不响的门,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感。
室内非常昏暗,玄关只有一只被压得扁扁的老旧胶底运动鞋,显然除了林姓男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伙伴的迹象。
雪子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大号的袜子,分别套在自己的鞋子外面,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范留下鞋印。
来到走廊,看到一旁连接着一个狭小的厨房,而客厅和走廊之间的门是敞开的,灯光则从敞开的门里透过来。
房间乍看之下予人好像整理得相当整齐的印象,其实说穿了只是因为根本没什么东西。
雪子看见成濑站在房间里。
从成濑的侧脸,看得出他的表情非常沉重,充满不安。
姓林的呢?她边问边穿过走廊。
要说他不在也算是不在。
他转过脸说着。
你这话说得好奇怪……姓林的不在了——成濑的视线落在房间正中央,握枪的右手也垂了下来。
不,要说他在,其实也是在的。
雪子进到房间里,顺着成濑的视线看过去。
啊——她尖叫。
啊——原来演变成这种状况……这个结果似乎透露出自己一伙人疏忽大意的感觉。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右半身朝下倒在地板上。
而像阴影一样渗开来的,正是从那个男人身上流出来的血。
雪子全身开始被极度的不安所包围,完全无法动弹。
有太多的猜想和臆测,一股脑儿地涌现出来,让她完全失去了掌握现状的能力。
男人的背部突出一支刀柄,显然是从后方被刺杀的,看起来就像从肉体上长出一支道具一样,又有一点像假人。
但如果是假人,脸部又太欠缺可爱的表情了。
雪子一时噤声不语,眼光落在已死男人身上,脑子里拼命地想理出头绪,好明白目前的状况对自己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成濑终于开口:这个人就是姓林的!他比对着驾照上的照片和横塘的尸体:本人长得比照片体面呢!他低声地说。
他……死了吧……雪子试图表现得平静,但显然没什么用。
可怜的家伙。
雪子茫然地再度将视线移到尸体上:那……凶手呢?声音显得非常刺耳。
啊——这到底是什么状况?雪子强忍着想尖叫的冲动,她觉得晕眩——到底是谁做的?没有人躲在这个房间里,所有房间、厕所和浴室我都看过了。
房间的锁呢?门是开着的,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同伙决裂的关系吧!成濑非常冷静,他的口吻就像在解说某种自然现象一样:有强盗就会有叛徒!阿成……你真的好沉着……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
成濑蹲下来观察着尸体。
啊……那个时候……她想起了几年前遇到的抢劫事件。
在那次外国籍银行抢匪的挟持案中,雪子和成濑一伙人都变成了人质。
但那时亲眼目睹倒在眼前的人质尸体,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像这样再看一次,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啊。
成濑说完,立刻又补充说明——因为这世界上到处充斥着诡异而又满脑子坏心眼的人。
是这样吗?该死却活得好好的人,才是真的可怕!成濑的语气让人分辨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光靠一张嘴巴的政治家,对恢复国家景气毫无益处,竟然没被辞退,这才真的让人无法理解。
一具被菜刀刺杀的尸体,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太容易理解了。
雪子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拼命地想赶走满脑子的混乱,她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杀他呢?可能是分赃起了争执,或者只是单纯斩除蜥蜴尾巴也说不定。
成濑站了起来:总之就是清除麻烦之类的做法吧,说不定这是在一开始的计划里就安排好的。
一开始的计划?我听田中说过,那些劫持运钞车的歹徒,不只相当粗暴,对伙伴更是用完就丢,只要对自己有利就可以,说不定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不是自杀吗?雪子也觉得对自己的说法非常可笑。
她也似乎体会到:快灭顶的人拼命抓到一根稻草,还被围观的群众嘲笑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成濑盯着雪子的脸说道:如果他会表演拿菜刀刺入自己背部的绝活,驾照上应该特别标示一下才对。
说得也是。
成濑环视着房间,分别指出各处的打斗迹象。
厨房下方的门微微地开着,堆积如山的报纸坍塌,本来应该是挂在墙上的月历也弯曲折叠地掉在地毯上。
成濑稍事寻找之后,发现屋子里完全没有那些钱的踪影,于是他说:我实在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不过这个男人的确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抢走我们钱的,应该是另外两个人,看来只能设法找出他们了。
另外两个人——成濑的这句话,让雪子感到格外沉重。
接着,成濑指着电视机的后方给雪子看,墙壁上的电源插座盒盖已经掉了:那是窃听器。
咦——?雪子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现在不用担心,已经被拆除了。
这里在插座盒里面安装的窃听器,因为能确保电源提供没问题,几乎具有半永久性的窃听功能,据说卖得相当不错呢。
这表示这个林先生的房子是受到监听的。
这种窃听器,很容易安装吗?到处都有得卖,安装一点也不难。
最近好像还多出了一些颇具创意的产品,田中还说手机型的窃听器也很泛滥,而且只要充电就可以用了。
意思就是说,只要想安装谁都可以办得到吗?如果只是窃听,应该是吧!这时,成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近屋子门边的收纳柜旁,那柜子上正放着一个按键式电话。
杀死他的,应该是劫持运钞车的同伙吧!雪子的喉咙发出梗咽:大……大概是吧。
如果他们是在这个房间里杀人的话,就表示那些同伙一定来过这里。
很有可能是这个男人打电话,叫那些同伙来的。
嗯,是有这种可能。
成濑蠢蠢欲动,但实在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用电话的重播键设定,也许能和凶手联系上……雪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茫然地任嘴巴张张合合。
成濑把手枪交给雪子,告诉她先拿一下,因为他要拨个电话。
他拿起话筒,按了重播键:这通电话一定能接上运钞车抢劫犯中的一个……成濑的声音非常笃定,听起来倒像在预言或预告着什么。
雪子一直盯着把话筒贴在耳朵上的成濑。
对方接电话了——从成濑突然僵硬的表情,雪子清楚地知道。
然而,她从来不曾看过成濑像这一刻的惊愕表情,就连发现尸体的时候,他都依然能保持冷静,但他此刻的表情却让雪子十分意外。
接下来成濑说出口的话,更是一大震撼——响野吗?他质疑的问:电话为什么会是你接的?雪子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