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6:15:27

歹徒谈论电影院的话题,并发生暴力冲突不打不成器响野 Ⅳ【弱肉强食】:弱者被强者牺牲。

为了维持它的正当性,更准备了胜者为王这样漂亮的说辞。

成濑把林宅的电话放在耳边,用充满疑惑的尖锐声音问道:响野吗?而就在三个小时之前,响野还在他自己店里,隔着柜台和久远相对而立。

久远把咖啡送到嘴边:响野哥最近都不自己煮咖啡了吧!还是祥子煮的咖啡比较好喝,应该说响野哥煮的咖啡不好喝。

他皱着脸又补充道:或者根本是很难喝。

让我来给你上一课吧!响野立刻竖直手指。

什么啊?感觉到的事,不一定全部都得说出来。

如果每个人都只是搁在心里,这世界就太平了。

久远把杯子递给他,要他自己喝喝看,响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脸马上皱成一团:这也算咖啡吗?连他自己都这么说。

我要了咖啡,结果端出来的竟然是这种难喝的东西,我要告你!官司一定要打到底!久远虚张声势地嚷嚷着,又问道:祥子姐今天休假吗?好像哦,说是出去玩。

这可真稀奇。

祥子一个人外出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不过居然把生意搁着,这就很稀奇了。

但就算问她出去做什么,她也只会端个架子说:你真的这么想知道?把问题再丢回来,实在很呕人,于是响野什么都不想多问,就叫她赶快走人。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响野吓了一跳,立刻站了起来,直觉反应就是:是不是刚才离开的那位客人,打电话回来抱怨咖啡有多难喝……结果却出乎意料,是慎一打来的。

响野叔,你可以来一下吗?话筒那端传过来的,是慎一平常少见的认真口吻。

响野突然有所觉悟,脑海里出现的就是慎一被欺负了。

问他人在哪里,才知道他就在附近的一个购物中心。

为什么不来店里呢?因为我可能被人跟踪了……你说什么?妈妈告诉我,不要靠近你的店……我的店?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刚才我觉得好像有人跟在我后面。

这是不是和中学生的欺负事件有关?总之响野告诉他:不要乱跑!然后挂上了电话。

响野很利落地收拾好咖啡厅,把用过的餐具全部收回来,简单的清洗之后,关上店里所有的电灯。

当他发现自己的车还停在咖啡厅停车场边上时,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直以为祥子是开车出去的。

原来祥子不是开车出去的。

奇怪了,出门前还在那里大声嚷嚷说找不到驾照,结果根本没开车出去啊!或许嚷嚷得太累了,才决定搭电车吧。

他实在想不通,但也没时间为这件事再多伤脑筋。

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换上放在店里的假车牌,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停好车后,响野搭乘手扶梯来到入口,他看见慎一就站在那里。

还在读国中的慎一,将此刻内心感受到的沉重负担和急迫的焦虑,一览无遗地写在脸上。

响野叔,到底什么叫人道主义者啊!慎一说话的样子,像要狠狠咬人一口。

人道主义?响野被他的神色所慑,还误以为这是时下年轻人正流行的招呼语。

慎一就近坐在一张长椅上。

怎么了,是你上次提到同学欺负的事情吗?阿熏被那群人叫出去。

阿熏?久远回问。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虽然个子很高,但是很瘦,而且脚有天生缺陷,他说是股关节出了问题,所以都要拄着拐杖。

那这位阿熏,为什么会被叫出去呢?响野继续问着。

因为他太嚣张了。

他不是连走路都得撑拐杖吗?阿熏的脑筋很好,可是嘴巴不太好,他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其实大家也都知道的……原来是叫他出去警告他啊!听说是被带到国道附近一个已经歇业的小钢珠店……慎一低着头,心中或许有着不甘心、屈辱感和自觉没骨气等等错综复杂的愤怒情绪,害得他一脸要哭的模样。

响野理解了慎一的立场。

看来,慎一从以前就一直想阻止这桩欺负人的事件,设法制止阿熏同学受到团体攻击。

但如果明白的表示反对,他知道自己也将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因为:庇护敌人者亦为敌,既然连泱泱大国的总统都会冠冕堂皇地说出这样的歪理,那么中学生若有相同的思考逻辑,也就不足为奇了。

慎一既无法与他们正面对抗,也没办法置之不理而逃之夭夭,所以他当然很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会像预言般地说:可能会被欺负,正是因为他假想自己反抗那群人的下场,所以才会说了:非被欺负不可这样的话。

或许那就是他觉悟自己将会被欺负,还是非得保护自己的同学不可,所形成的内心挣扎。

我告诉他们,欺负阿熏又能怎么样,结果他们还说我是‘愚蠢的人道主义者’。

人道主义者……好象不是这样用吧?响野皱着脸。

人道主义者的意思……是指很有人性的意思吗?久远问道。

大家还说,动物的世界是弱肉强食,行动不便的动物注定马上要死,所以弱者被欺负是理所当然。

响野几乎要噗嗤地笑出来,但心想这样对愁眉深锁的慎一实在太失礼,所以他强忍着笑意:那些家伙真是会错意了!他们完全搞错了,你想,狮子会把孱弱的狮子杀死吗?没这种事吧。

孱弱的狮子或许真的会死掉,但那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同伴之间绝不会互相残杀的。

这下……话可太长了……久远半嘲讽似地插了嘴。

不过,老实说,他们并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瓜葛,毕竟身为银行抢匪,如果牵扯上小孩子的大家问题,看起来只会像一出喜剧大烂片。

再说,不管拍得多糟的电影,扮演银行抢匪的人都可以拿到酬劳,但现实生活里却不然。

看穿了响野退却的心态,久远更坚持地说:响野哥,如果我们不帮慎一,那么还有谁会帮助他呢!就算我们不帮他,现在慎一不也是好端端的吗?响野皱着脸:我们这些老人家是不应该多管闲事的,在年轻人的文化里没我们轧一脚的份。

久远凝视着响野:如果我们不管,慎一一定会一个人去奋战。

你非去不可吧?嗯……对啊。

慎一点头。

你说小钢珠店吗?响野低吟着:等一等,那里可是相当远啊!你那些同学是怎么过去的?里面有个学长已经是高中生,他有车子,好像是他载大家去的。

已经毕业的家伙,和这件事有啥关联?久远问道。

慎一噘气嘴巴嘟哝起来:那个学长从中学时就很出名,毕业以后还是常和我们聚会。

原来是摆学长架子的不良分子!久远的语气显得非常愉快:所谓的不良分子,原本就想脱离正常秩序才变成不良分子,结果却又陷入了另一种秩序里……真有趣!这就好比乖乖排队的庞克摇滚乐队,简直矛盾极了。

排队的庞克也很怪!在乎上下关系的不良分子也怪到不行!你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响野笑了。

这时慎一突然冒了一句:其实,那个学长从以前就说过……很想杀人看看……然后深深皱着眉头。

啥——?久远皱起眉头,响野对这唐突的说辞,显得有些错愕。

过了一会儿,久远的脸明显地歪斜,并作出想吐的样子:真恶心——不过,对孩子来说,‘我杀了你’之类的台词,其实还挺老套的——响野勉强地笑着。

他一定会真的杀人啦……慎一表现出极度的不安——说近乎是幼稚反应也不为过:他说反正十几岁杀了人也不会有什么事!是喔。

久远没好气地说着。

他说反正没有人猜得出来是被欺负死的还是意外死亡的,如果真杀了人,还可以向大家炫耀一番。

太了不起了!久远装出一副娘娘腔地说:真受不了,如果他这么想杀人,可以志愿上战场啊!我呢,有三件绝不容许的事情,可说是三大极恶禁忌。

哦?响野的视线转向他:三大什么?那就是加到菜里的凤梨、没有风险的暴力,还有就是欺负阿熏的那些家伙!哦——哦——他们说,大概会有十个人欺负阿熏……很好——久远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响野哥,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喂——等等……响野慌忙阻止:我刚才不是说过,只不过是中学生的吵架事件,我们这种老人还去轧一脚,太难看了吧!就是有你这种想法,那些年轻家伙才越来越不像话!如果成濑他们打电话来怎么办?成濑哥他们还没出发呢!我看两个小时内是不会打来的。

即使要联络,他们也会打行动电话。

况且,我们这次原本就被排除在战力外,不必担心这么多。

久远对自己没被安排到公寓显然怀恨在心。

慎一,我们走!响野哥啰哩啰唆的,我们就把他丢在这里,自己去吧。

久远说着,朝出口的方向走去:简直是太不配合了,在这个世界上,我绝不容许的事情,那就是加到菜里的凤梨、配合度差的大人,还有指摘我:‘这和刚才那三大极恶禁忌不一样啊!’的人。

好啦——好啦——响野放松肩膀:走啦!一起去不就得了!这下子不怕难看了哦?久远笑着对他说。

我的原则就是‘要活得天真单纯孩子气’,管他是中学生还是谁,只要是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不狠狠地修理一下是不行的。

如果成濑哥打电话给你,可不干我的事哦。

久远进一步地嘲讽他。

成濑?他是谁啊?响野故意装傻。

好!就这么决定了,走吧!人道主义是不好的事吗?慎一突然又提起刚才的疑问。

那当然!响野立即回答:所谓人性化的行为,到底指的是什么,我完全一头雾水,这种说法根本就是把人类预设在上位。

人类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久远表示同意:我听说没有任何理由就入侵攻击敌营的,只有人类和猩猩。

大多数的类人猿,只要敌人撤退就觉得满意,但纯粹以杀害为目的的就只有人类和猩猩。

他们说的人道主义,或许指的就是这一部分吧!你要求太严厉了!响野反唇相讥。

我一直期待有一天动物们团结起来,共同袭击人类而且大声地说:‘你们是什么东西啊?’那我说不定会第一个被羊吃掉。

响野哥,羊是草食性动物。

久远笑着。

你们两个都好奇怪哦——慎一有些别扭地说着。

咱们走吧!响野起身时突然想到:对了,慎一,你刚才打电话时说有人跟踪你……慎一扬扬下颚:嗯,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

是同学吗?不知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响野和久远对看一眼,然后侧着头想了想,不过,光是这样也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决定先去了再说。

可是,要怎么和他们拼呢?慎一又问了。

再怎么说,我也曾经是高中拳击赛的选手啊!响野立刻挤出左手臂的肌肉给他看,然后用右手砰砰地拍打着。

慎一叹着气说:爱吹牛——最近的孩子们,身上总爱带着刀子之类的武器,还是小心点好,响野哥也一样。

我还听说和暴力集团有挂钩的孩子也很多……久远一席话让响野有些犹豫:听起来好像不太妙耶!如果真有状况,我们马上逃走就好了。

那我们到底是去干嘛的?有什么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慎一显得非常开心:就是嘛,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不是人道主义。

他高声地说。

久远 Ⅲ【无聊】:①觉得厌烦、无力。

②被慑服而退缩。

③闲得发慌。

④经常被误认为,和电影或小说中所包含的文学性成正比。

久远坐进后座,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你知道小钢珠店的位置吗?响野问着慎一。

没问题,只要往北走就会到,看起来像一间鬼屋,学校里大家都在谈论它,白天我也看过好几次。

我们要怎么修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呢?久远?就像刚才响野哥说的,整辆车子朝他们冲过去就好了啊。

等……等……等一下!响野非常紧张:等一下,这是我的车子啊!可不是像雪子开的那种赃车,它可是如假包换的自用轿车哦!而且贷款还没缴完耶,如果用这辆车辗毙那些少年,只要一查车主,立刻就可以判定我是凶手,而且肯定会上明天早报的头条新闻,标题就是‘银行抢匪开车冲撞中学生’之类的……然后还会注明头衔是‘号称咖啡厅的经营者’,再登出一张不怎么样的照片。

为什么事‘号称’呢?响野非常不服气地反问着。

这样看起来才像不能掉以轻心的可疑人物,很符合响野哥的感觉。

不过,你要搞清楚,如果我真的很幸运地被逮捕了,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抖出来,休想叫我一个人乖乖的丢脸被逮,我连抢劫银行的事也全招了,让你和成濑他们一起被抓。

真过分。

应该要袒护伙伴,忍受严刑拷问比较帅吧!还等什么拷问?被问话之前我就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了吧!如果是响野哥应该话很多吧,多到连审问的人都听不下去,求你闭嘴。

久远说话的同时,似乎正幻想着这一幕。

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方向灯反复着令人焦躁不安的声响,仿佛催促着久远他们。

对了,慎一好像要改变气氛似地说:之前的银行抢案,不是响野叔你们做的吗?是我们干的啊,怎么了?久远问。

我看了报纸,可是上面写的是袭击运钞车。

所以那个不是响野叔你们干的吧?你真是敏锐啊!久远苦笑。

情况有点复杂啦……响野露出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抢劫银行的确是我们干的,可是一毛钱也没到手。

至于袭击运钞车的事,就不是我们干的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半路被抢了!久远快嘴快舌地抢先回答,显然一点都不觉得这是该感觉耻辱的大惨败:毫无所获!阴沟里翻船吗?撇开伤害已经陷入低潮的银行抢匪,这种说法还算相当接近。

响野笑着。

之前响野叔不是才说过,如果犯罪集团好不容易抢来的钱,却没有一个人得手,这世界可就大有问题了。

什么意思?久远完全听不懂。

就是除法的问题嘛——响野懒得再说明一次:若是用零来除的话,这个世界就全不对劲了。

是吗?慎一好像发现了世界的法则般,握拳猛击手掌:就是嘛!就是嘛!难怪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阿熏被叫出去,妈妈情绪也不稳定……你是说雪子吗?她情绪不稳定……?久远把手放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脸凑了过去。

最近是好一点了,不过这一个礼拜来真的很奇怪。

怎么奇怪?就很不稳定啊。

慎一再强调一次。

就好像一个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成绩单上被注明要家长多关注的那种感觉,让久远觉得很好笑。

她好像有什么烦恼……雪子吗?她没告诉我就自己到处乱跑,却又警告我除了学校不可以到其他地方。

那是因为你要考试的关系吧?响野问道。

考试?雪子说的啊!你这一个礼拜都没来店里吧?雪子说因为你学校考试。

没有啊!离考试还早呢!我刚才在电话里也说过,是妈妈叫我不要去响野叔店里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响野摇摇头,百思不解:是因为被跟踪的关系吗?我也搞不清楚……慎一低声呢喃着。

久远也歪着脖子,他无法理解想把孩子关在家里的母亲到底是什么心态:她一定是终于察觉,响野哥的店实在不良于教育啦。

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响野惊讶地回答。

的确是后知后觉。

久远笑了。

虽然时间上显然太迟了点,不过天下的母亲总想尽最大的努力。

她还开车来学校接我下课。

我觉得雪子实在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对啊!我也觉得妈妈绝对不是这样的……突然变得过度保护起来了吗?久远说着。

她是不是病了?响野马上这么问。

急性焦虑症吗?久远也附和着。

最近妈妈好像草食性动物哦——像总是东张西望的斑马吗?久远边说着,脑海浮现了动物园里看到的条纹斑马。

这时候,响野笑了:说得真好。

的确,原来的雪子应该是属于肉食性动物吧,虽然看起来相当可爱,但却有强韧的意志力和宁静威严感,绝不是会惊慌地四下张望的草食性动物。

不过,她最近真的变得好像草食性动物一样。

她应该像花豹才对呀……慎一点头说着。

像花豹的母亲,这种感觉不是太好。

久远是真心这么想的。

豹的遗传基因是极不具多样化的,就像人类一样。

一般认为那应该是在进化过程里,曾经历过一次族群数量锐减所造成的。

可能减少到只剩下几十只,之后又再增加,所以遗传基因的变化才会那么少。

实际上,人类的状况也可以这么诠释。

久远非常佩服响野能这样滔滔不绝地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话题,不过现在实在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响野哥,别再聊这么艰深的话题了。

他打住谈话的内容:总而言之,雪子也非常辛苦啊,也会有软弱的时候,也会有过度保护的时候,但那有什么关系?这些都表示慎一对她很重要啊。

嗯——这倒是事实。

如果有任何人想伤害慎一,我就用车把他碾死!这也太夸张了!慎一一脸困惑。

不!我一定会碾死他。

就算我妈也不会做这种事吧!咦?响野露出意外的表情看着慎一:你没听说过雪子差点把人碾死的事吗?你在说什么啊?你没听雪子说过,和我们相遇的经过吗?久远整个人往前坐。

听说过啊!慎一点点头:虽然说得有点笼统。

就是那个电影院的案子嘛,对不对?没错!响野说着:那真是一个宝贵的经验啊!响野哥那时候根本什么都没做吧!久远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并加以指摘。

你在说什么?别忘了发现炸弹的人可是我啊——是啦,那的确是托了响野哥的福,不过造成大混乱的也是响野哥啊!嗯——我那时还是个小学生,不过我记得新闻有播,说是有人在电影院里装设炸弹企图引爆,对不对?慎一说着。

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大笨蛋!响野苦着一张脸说道:自己制造了定时炸弹,半好玩地装了上去……好玩?好像是每天重复着枯燥无味的生活,所以希望找一些变化。

都老大不小了,还在网路上预告爆炸,然后就真的在电影院里装上自制炸弹。

久远边说边回忆着男人晦暗无趣的脸孔。

那个犯人……是脑筋有问题吗?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啊。

响野说着。

久远也点点头。

那个犯人既没有精神异常,也没有值得同情的家庭问题,就是这么平凡。

案发后所有新闻媒体都争相报导,但依然看不出有什么生活上的特别因素,造成他犯罪的动机。

他只是会搞搞电脑上上网,除此之外并不会特别引人注意,说穿了就是个外表平凡、喜欢恶搞、做事不计后果的单身汉。

我妈妈居然还差一点被那家伙炸死。

犯人利用网路,夸大其词地散播着:爆破电影院!甚至还在各个网页上出谜题——到底是哪家电影院呢?让人傻眼。

答对的人还将得到被炸的尸体画面作为特别赠品。

那天我正好参加校外教学。

难怪雪子姐有空去看电影。

久远说。

是一部非常无聊的电影,对不对?慎一笑着说。

对了,是那家伙的电影。

响野极乏味地说着那个导演的名字。

你心里好像不太高兴哦?久远苦笑着。

何止是不太高兴,那根本是老片重演!简直是无聊透了。

很难懂的——哪里是难懂而已,根本是在修行。

你只要把它当做音乐就好了。

你听管弦乐演奏时也不会去考虑它是什么意思吧!道理是一样的啦。

就算盯着字幕看,还是完全看不懂。

不能看字幕啦。

那真是要命!是成濑约我,不得已才去的。

想也边摇着头说。

那种电影连我家老妈也去看了吗?应该是吧,因为她当时的确在那里。

不过也多亏它那么无聊,我才会察觉有炸弹的。

久远想起了当时在电影院的情况——响野 Ⅴ【电影】:在很长的底片上连续摄影的静态画面,用播放机依顺序快速投影,利用视觉残留现象,看起来会成为动态画面的东西。

摄影是真理,而电影就是每秒二十四格的真理。

出自法国导演高达(Jean-Luc Godard)执导的电影小兵。

响野在电影刚开始没多久就已经宣布放弃,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

不到三十分钟,他已经呵欠连连,显然正式开演前的其他电影预告,反而还有趣多了。

看着坐在身旁表情专注地盯着电影画面的成濑,响野深深感到一股严重的背叛。

响野摇晃着身体,东张西望。

他坐的位置正好在电影院正中央。

这是终场电影,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在一间小型电影院,离车站步行约十分钟,位于一栋大楼的七楼,里面的观众约二十多人。

睡意不断向响野袭来,像海浪一泼接着一波——画面上出现的影像,不知道是不是剧中剧,一个扮演电影导演角色的男人挥拳怒吼着。

响野左半身已经完全贴在椅背上,真想就这样躺下来睡一觉。

这时,他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并且察觉就在自己的座位下方,很小声地响着。

起初他还以为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连心脏都在为这无聊的电影叹息。

他重新振作,看着电影画面,但电影的无聊程度不但一点也没变,难懂的成分更是有增无减。

他脑海里想的只是等出了电影院要如何叫嚣痛骂,才能消解此刻的烦闷。

然而,他依然听见了一个节奏规律的小小声音。

响野从位子上轻轻站起来,往自己的座位下一探究竟。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于是,他发现了那个东西——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在座位下方怎么会放着灭火器?筒状的灭火器上,捆绑着一个小小的时钟,当他发现前方还连着包裹着塑胶皮的铜线时,不禁愕然。

成濑……他小声地喊着旁边的成濑。

成濑的眼里充满愤怒,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警告他——怎么连看电影时该有的礼仪都不懂呢?但响野完全不理会,作出炸弹发音的嘴型,然后手指着自己座位的下方。

他刻意放慢咬字,用近似摩擦音低声说着炸—弹—。

刚开始成濑也没理他,以为响野只是无聊到想吐,然后一个人沉重地瘫陷在椅子上而已。

没多久,响野终于不耐烦地当场大叫起来。

那个时候,响野哥突然站起来,简直吓死人了。

我当时认为:‘这家伙绝对是个举动怪异的疯子’。

坐在后面的久远立刻插嘴说:我以为他是因为那部电影而发疯。

无聊真的会让人发疯——当时响野毫不犹豫地大叫:请大家冷静听我说,这个电影院里被装置了炸弹——成濑勉强地想要把他拉回座位上坐好,并叫他:安静一点!不过,他似乎也同时察觉有异,于是皱着眉头弯下身去。

他在座位下方一窥究竟,结果一样发现了灭火器。

那是真的吗?成濑的声音依然沉稳镇定。

你终于察觉事态的严重性了吧!我可是最荣耀的第一位发现者。

接着开始传来尖叫声:这里也有!——说话的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位女性。

她好像也发现了自己座位下有可疑的灭火器,立刻跳了起来。

喧扰声四处窜起,就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

恐怕这也正好是观众对这搞不清楚在演什么的无聊电影,开始感到厌烦的时候。

有一位观众甚至检查了自己那一排的所有座位,然后大叫:这一排有三个!电影院里虽是一片黑暗,但还不至于漆黑到看不见。

成濑像在研究灭火器般看了又看,然后点头说:这的确很奇怪!各位——请冷静一点,保持安静,请不要碰触座位下方的灭火器,就地站起来。

响野提高音量。

结果,眼前一名白发男人转过头对他怒目相视,并且大声叫骂:人家在看电影,你捣什么乱啊?不懂得欣赏电影又无视于法纪的人,快滚!没关系的!响野的语气像在安抚他:要不要赌赌看,这间电影院被装置了炸弹。

这可不像任期快结束的政治家,为了扭转形势而暗藏的爆炸性内幕;或是优秀的足球选手因为受伤,膝盖肿得像颗炸弹;现在的状况可不是比喻而已,而是货真价实的炸弹哦。

不过,还是可以安心啦!既然知道有这种东西,至少今天的电影票,戏院一定会退费,像这种这么难看的电影,你想看多少次都可以让你看个够,直到你高兴为止。

所以呢,现在还是逃为上策!我就是现在想看——一脸固执的男人依然怒吼着:你安静点!那就请便了。

响野笑了:相对的,如果炸弹真的爆炸,你以后再也没机会看电影啰。

你的座位是几号呢?椅背上应该有号码吧!嗯,是‘H9’啊!你所坐的‘H9’,一定会有人献上花束的。

男人气呼呼地说:不理你!然后把视线转回银幕,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

其他的观众早已经开始逃窜。

有的人抱着外套跑;有的人边走边讲手机;也有人眼睛紧盯着银幕,一副舍不得离去的样子,却又不得不往外走……响野他们也走出了电影院——推开重重的门,走向通道,门再度关上。

感觉剧场内的黑暗和声响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

剧场旁边只有一个人,就是负责撕票的中年男人。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宣传单,把零食排好,一个人悠哉地留在那边。

通常终场电影演到较晚的时候,戏院里除了放映室的技师之外,其他工作人员几乎一个也不在。

十多名的观众中,将近一半的人都使用紧急出入口楼梯,慌慌张张地下楼。

剩下的另一半观众,则涌向那名戏院工作人员——他们就像意志非常坚定的岩石般,团团把他包围起来。

那名工作人员戴着眼镜,有一头乌黑头发,是外形相当醒目的男性,和制作那部无聊电影的法国导演本人有几分神似,就是那种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知识分子长相。

四名蓄着小平头的客人带头面对着工作人员,他们几个看起来就像体育系的学生,也像纪律完善的军人。

背脊挺直到像是从头部被吊起来,体型也非常好。

响野和成濑站在他们后方,虽然人数不多,但激动的观众依然互相推挤。

座位底下有很奇怪的灭火器——有人结结巴巴地说明着状况。

该名工作人员很快掌握状况,表情立刻转为铁青:刚才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走出去,就是刚刚而已……我看那个男人很可疑……话还没说完,最前方队伍中的其中一人高声地发表意见:现在应该还抓得到人!嗯……我想应该还来得及才对!工作人员点点头。

学生们互看身边的同伴一眼,然后点头示意,仿佛在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众人随即跑了出去。

或许他们就像怀抱着橄榄球般,拥抱突然涌出的正义感,奋勇地从紧急出口的楼梯往下冲。

留在原地的,连响野他们在内大概有五个人,这当中正包括了久远和雪子。

赶快打电话给警察吧!工作人员露出非常怪异的表情,然后退到里面。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怎么搞的,电话打不通?然后又走回来说:戏院里由我来检查,你们也赶快离开吧!他展现出身为工作人员的责任感。

并且对拿出手机的客人说:我来联络就好了,你们还是赶快逃吧!还有一个人留在里面哦——响野突然想起来:一个想要和那部法国电影一起殉难的白发老头,我看他一定是想融入那部无聊的电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吧!如果现在去追那个犯人,说不定还来得及!一名女子好像在计算着什么,并且一边确认电梯位置——那个人就是雪子。

成濑,我们还是快逃吧!和你一起在这里化为尘屑……这也太不值得了。

这时,成濑快速的挥动一下手臂。

他伸长右臂,越过柜台擒住了那位工作人员的领口,动作迅速得连响野也来不及阻止。

成濑用力拉着这个男人,然后把他压在柜台上。

喂——工作人员用力挣扎着,并且发出尖锐的声音:你干嘛!那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真的吓了我一跳!久远说道:响野哥在戏院里大声嚷嚷,成濑哥则是突然扭着电影院工作人员的脖子,我当时还想——这些老头还真不好惹!成濑突然那样伸手擒人,就连我也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想着,不如回到戏院里抱着那些灭火器,都还比和成濑在一起来得安全多了。

你不要胡说!成濑发出刺耳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很大,却格外尖锐。

他紧紧压住工作人员,对着他的后脑勺咆哮。

你不要乱来!少胡说!成濑说着,再一次把工作人员的身体抓起来:你根本是在说谎!根本没有什么可疑的男人,你压根儿也没想过要报警!男人的眼神瞬间出现了犹疑。

响野惊愕不已,却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朋友:又来啦!测谎机器人。

男人就像是一个不习惯于打架的孩子,边喘气边挥动着双手。

成濑再一次使足手劲,将他按到在柜台。

然而,就在成濑的手臂不小心弯曲时,他只捉到男人身上的衣服,手一滑之下,不小心松了手,接着男人就拼命往外逃。

对男人来说,真是一个绝佳的巧合,电梯门是开着的。

仿佛有一股协助犯人逃亡的巨大力量在作祟,电梯门很快就关上了。

刚才那家伙就是犯人吗?响野向成濑求证。

那家伙说谎!搞什么啊——你就是喜欢拆穿人家的谎言!这时,另一部电梯来了。

追吧!成濑很简要地说着。

响野心想:也没其他方法了,于是就跟在成濑后面。

在电梯门要关上的那一刻,另外两位客人也闯了进来。

我也一起去!冷漠而安静地说着的就是雪子。

因为她没什么表情,所以并不特别引人注意,但仔细一看,那张有着纤细下颚的脸庞却显得相当清秀。

虽然算不上美人,短发却格外适合她,整个人俏丽而潇洒。

我也去!抱着放在柜台上的笔记型电脑闯入电梯的则是久远。

当时响野直觉,他仿佛像一条爱缠着人的天真小狗。

电梯直朝一楼而下。

响野望着他们时,完全没料到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抢劫银行的同伙。

这是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用过的电脑,里面写了很多东西呢,而且还连结着网路……久远说着。

里面写了些什么?成濑从这时起,就已经崭露了领导者的特质。

那家伙果然很怪,他正在某个网页上写东西,说电影散场炸弹就会爆炸之类的。

不可能有人会写这么蠢的东西吧!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犯罪行为……他到底想干什么?响野也窥探着电脑荧幕。

没想到画面上真的写着那样的内容,令人着实惊讶。

怎么搞的,竟然是一出露馅儿的大闹剧。

难道网路上都是这种夸张过火的胡闹吗?你看,是真的吧!久远说着:这可是真正的剧场型犯罪啊!原来电影没有结束是不会爆炸的啊?成濑说着。

那就还有一千两百三十一秒。

雪子毫不迟疑地说。

对这突如其来的具体数据,响野只是不断眨动着眼睛,而她却毫不在意。

是不是报警比较好呢?响野看着成濑征求他的意见。

不必了,刚才先出去的人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

那就是说,我们只要专心去追捕刚才那个男人就可以了吗?六秒!雪子的眼睛盯着显示楼层的灯号,边这么说:和另一台电梯差六秒钟,他大概不会跑太远吧!要怎么追呢?成濑说。

我的车子停在前面那条路……电梯门打开,面对的是一条后巷,往来的车辆很少。

车子突然发动的声音响起,响野慌张地看着左边。

他看见一辆尾灯亮着的轿车,而犯人就坐在驾驶座上。

他行驶在电影院前面道路准备左转,这时前方号志转为红灯——接着,另一辆轿车停在响野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坐上驾驶座的雪子喊道:快上车!三个人慌慌张张地坐上车子,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前方的号志灯转为绿色,男人的车转进了国道。

这车子刚才停在哪里呢?响野问着驾驶座上的雪子——因为这附近并没有停车场。

就在旁边啊!停在电影院正门口,回家时就很轻松了。

这里禁止停车吧?雪子一副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反正不是我的车!不会吧——?久远发出非常惊讶的声音:这是赃车吗?车子加速前进,响野整个人被重重地甩靠在椅背上。

抓得到的!雪子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响野则和第一次见面的久远对看一眼,歪了歪脖子。

然后,妈妈就去追捕那个犯人了吗?慎一的声音里充满着莫名的雀跃,或许听着母亲的光荣历史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

真是吓死人的开车方法!响野回忆起当初的状况,简直是胆战心惊:速度越来越快,根本才一点点的空隙却能变换车道,不断的超越其他车辆,简直是太恐怖了——当犯人的车进入旁边的道路时,她的速度更是惊人。

因为雪子对那一带的路况和灯号太熟悉了,所以才能迅速拉近差距,等追到那辆车子的屁股后面时,这下换成挑衅对方似地去撞他的车尾——反正不是自己的车,当然舍得。

我这辆车的话,是绝对不许她这样做的。

因为还在贷款中呢!久远立刻这样接口说: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贷款,地球就是因为贷款才能运转的——然后怎么样了?犯人就下车啦!响野简短地回答。

我记得那家伙的车开进死巷里了。

真够蠢的,那个犯人。

慎一笑了。

他几乎吓得失了魂,实在糗大了。

不过被那样穷追不舍,我看谁都没办法保持冷静,何况雪子早知道那里是死巷,故意把他逼进去的。

然后我们立刻跳下车,把犯人抓起来了。

原来如此——慎一发出惊讶的声音:我还以为是警察抓到的。

最后当然是,不过一开始是我们去捉人的,在他想逃走的时候逮住了他。

当时,那个男人很激动,整张脸涨得通红,还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成濑立刻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腕扳转过来,将他压制在地面上。

说不定他身上有带家伙,小心一点比较好。

最近不管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都一样很危险。

久远在一旁提醒。

响野点点头,靠近男人,开始搜他的身体,结果在他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找出一把小刀,把它拿出来丢掉: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还学高中生带着小刀四处游荡?久远则抱着笔记型电脑,从后车座走下来。

正怀疑他想做什么时,他已经把电脑放在地上,就在那男人的眼前:这是大叔你忘了带走的。

男人的脸贴在地上,用充血的眼睛盯着电脑荧幕。

怎么样?成濑低声说着。

放开我!男人突然高声叫着。

是——是——响野的声音里充满了警告意味,然后他把手伸向笔记型电脑,拔掉连接在上面的电线——两条组合在一起的电线,非常轻易地就被拔除了。

响野嘴里无意识地低吟着圣母颂,然后用拔除的电线捆绑男人的脚,绑好之后,接着就是被成濑抓住的双手。

响野哥,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唱圣母颂呢?久远看着驾驶座上的响野问道。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喜欢那首曲子啊!一想起那首虔诚而优雅的旋律,响野又陷入陶醉的状态:而且还能感受到强大的力量。

可是也不必在捆绑犯人的时候特地唱吧?是舒伯特的曲子吧?那也不相干啊!那可是圣母玛利亚耶。

舒伯特撷取英国诗人的一段作品加以谱曲,刚好是少女恳求赦免父亲罪恶的祈祷曲,简直太符合当时的情况了!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是你觉得古诺(注:1818-1893年,法国作曲家)的圣母颂比较好吗?他的歌词是从祈祷文中的天使赞颂里撷取的——‘为身为罪人的我们祈祷吧’之类的,这个也很适合啊!这个也扯不上关系。

莫扎特也有写过圣母颂哦。

响野说着,就开始用鼻子哼起舒伯特的圣母颂。

对一个倒在地上被捆绑的男人来说,不管是少女的祈祷或天使的赞颂,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

他粗鲁的怒骂: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这样对待我,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这种说法,让响野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幼稚,一个比自己还年长的人,竟然如此幼稚,让他几乎为他感到悲哀。

他继续叫喊:听好了,我绝不会饶过你们的,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你要怎么不饶过我们呢?久远问道。

你……你们的家人、孩子,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如果不那么嚣张还好——久远说。

是啊,就是这句话把雪子惹毛了。

妈妈?她做了什么?雪子马上发飙,问他:‘你要对我家小孩怎样?’而那男的还真不知死活回了她,记不得他回了什么话,反正是相当没品的威胁之类的……好戏从现在才要开始——久远笑着:雪子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就这样转身离开,一开始搞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原来她是回到车子里,坐上驾驶座。

难道她……慎一的脸上泛着苦笑。

我也是才刚认识她,当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她突然发动引擎,把车子朝这边开过来。

真的吓一跳啊!虽然速度不是特别快,不过很明显冲着那个男的来的。

压在男人上面的成濑,立刻反射性地跳开——不断逼近的车子配上驾驶座上雪子冰冷的表情,的确威力十足。

男人则死命扭动被绑住的身体,大概是终于感受到切身的危机,他眼睁睁看着车子不断朝自己开过来,一边大声惊叫。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前轮和男人的头部只差一点点,几乎就要碾到对方了。

雪子从驾驶座上下来,若无其事地说:你敢对我的孩子怎么样,我就碾死你。

男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而响野一伙人就把他留在原地,扬长而去。

在回程的车子里,成濑着实非常佩服地说:真有一套,停车停得恰到好处,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的头就爆了。

心想碾碎他也无所谓的时候,反倒不会碾到。

车子回到电影院,雪子让响野他们下车后就离开了。

接着响野和成濑正一起往车站走去时,久远却从背后追了上来,挥手叫道:下次还要去看那部电影吗?开玩笑!响野立刻回绝。

心想,干嘛还得开开心心再看一次。

我们可以再见面吗?久远这么回答。

响野看看成濑——有一种被刚遇到的柴犬死缠住的困惑。

这时成濑开口说话了,他指着久远:下次见面的时候,把从我这拿去的钱包还给我吧!那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从以前到现在不知道偷过多少人的钱包,但第一次在脱身之前被发现。

那是什么时候偷的?大家从戏院跑出来,聚集在工作人员前面的时候啊!我……顺手就拿了。

响野挑了挑眉,当场愣住。

对啦,那时我连响野哥的钱包也一起偷了。

响野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你胡说!你一点也没察觉吧!你少胡说八道。

我发现里面好像不太有料,所以又偷偷放回去了。

响野透过后视镜看着久远,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

在心中怨恨着这个眼睛放出光彩,像在炫耀自己胜利的久远。

后来电影院并没有爆炸吧?慎一问道。

响野点点头:警方很快就去处理了。

那个顽固的白发老头,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不久之后,不是又有案件发生了吗?这回是抢劫案……真是受不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就是嘛——久远也事不关己似地说:那的确太不可思议了,就在炸弹事件后一个月左右,在同一家电影院又重新上演了。

戏院老板觉得很过意不去,所以免费招待爆炸未遂事件当天的客人。

又是那部无聊的电影吗?慎一抢先说着。

是啊,又是那家伙的电影!响野吐吐舌头,做出求饶的样子。

如果那么讨厌,不要去看就好了啊?久远这么说着。

已经摆明是免费观赏的,你能错过吗?真是讨人厌的个性耶。

总之,那天又出事了。

是抢劫银行吧?慎一笑着:听起来真的很蠢!听起来很蠢的事,偶尔真的会发生在现实生活里,所以我们也不能小看这些蠢事!响野边说边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不过……妈妈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大家才会结伙去抢银行的。

嗯……可以这么说。

响野含糊地回答。

他们漫无边际谈论的同时,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放慢车子的速度后,响野指着左边的一个停车场问:该不会就是那栋建筑物吧?对。

慎一的额头贴在车窗上,点点头,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就是那里。

无意识地,响野嘴里又低吟着圣母颂。

久远 Ⅳ【拳击】:boxing,起源于希腊,中世纪以后盛行于英国,是用拳头相互攻击对方的一种竞技。

说这里是已经歇业的小钢珠店,不如直接说是一个废墟来得贴切些——久远这么想着。

没有灯光的小钢珠店,位在四线道的大马路上。

它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亲近的黑暗气息,虽然是在夜里,依然能看见玻璃窗破裂不堪,而墙壁上则被喷漆胡乱涂鸦。

停好车之后,发现宽敞的停车场还有另一部小箱型车停在那里。

响野套上事先准备的黑色手套,并且也交给久远一副。

是为了不要留下指纹吗?慎一问道。

是啊!还有这个拳头的部分,有垫着薄薄的软垫。

久远让他看着自己的手说着:毕竟狠狠揍人时,自己的手也会受伤的。

慎一天真地睁大着双眼,小声地说:哇!这是真枪实弹耶!久远指指停在那里的小箱型车说:那应该就是载慎一同学们过来的车子吧?嗯,我想应该就是学长的车。

旁边是滑动侧推式的车门,在路边用来强行劫持下班归途中的女性,看来再适合不过了。

慎一从副驾驶座下车后鲜少出声,仿佛是在黑暗中如履薄冰的表情。

隐约看得见店里——小钢珠台似乎并没有完全撤掉,有几台已经遭到破坏,横倒在地上。

入口旁边的自动贩卖机,留着曾经被火烧过的痕迹。

而被弃置在那里的焦黑自动贩卖机,正宣告这个小钢珠店已经被隔离在世间的规则和法律之外。

响野站定,回头看着国道。

怎么了?响野哥。

久远循着响野的视线望去。

你看得见那边有停一辆车子吗?就是旁边加油站入口的地方。

久远按照提示的方向看去,在打烊的加油站入口处,已经用绳索围了起来。

不过,旁边的确听着一辆小型休旅车。

没有开灯,也无法确定里面是不是有人。

是有啊,怎么了吗?我觉得它好像是跟着我们后面来的。

你是说他尾随我们吗?里面会是什么人呢?好象没看到有人下车。

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吧!说不定只是情侣在那边休息一下而已!他们也没必要选这么暗又危险的地方停车吧?说不定现在正流行这种打烊的加油站或是歇业而且治安很糟的小钢珠店之类的,最重要的是气氛啦。

久远故意发出强调的怪声怪调:什么气氛、印象……这世界上只注重这些!他再重复一次:我们快走吧!他们朝着目标的小钢珠店入口走去。

呃——我们要怎么做呢?响野摸摸下巴。

早知道应该带枪来才对。

久远总觉得,带领羊群只要有牧羊犬就能搞定,不过要让肤浅的青少年乖乖听话,应该亮枪会比较快。

就像成濑经常说的,要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顺从,是必须采取这种粗暴的手段,因为一定要先驱逐他们的主人。

可是真的那一把被成濑带走了。

没问题吧?慎一露出极不安的表情。

小钢珠店的门,原本应该是自动门吧,现在已经完全破裂毁损。

而门框四周的墙壁也全都塌毁,或许是有人开车故意撞进来吧。

总之,真是乱来到了极点。

边避开玻璃碎片,慢慢地往里面走去。

同时也听见里面传出声音来。

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感觉就像在漆黑废墟中燃起营火般的高昂情绪。

听得到是好几个人的声音,疯狂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

久远觉得很不舒服,心想,这种低级恶劣的笑声,是人类的缺点之一。

响野依然无言地往前走。

而慎一也保持着视死如归的认真表情,紧紧握着拳头。

起初跳入眼帘的是,就像巨大萤火虫来回飞舞的感觉。

不过,那不是萤火虫,而是手电筒。

好几支手电筒来回晃动着。

店内最里面的小钢珠台全被撤掉,宽敞的空间足以当作柔道练习场。

久远躲在前方的小钢珠台后面,只探出脸来窥视着前方。

黑暗的店里充满着极不稳定的气氛。

只见有张椅子,而所有的手电筒灯光都集中在那张椅子上,一位坐姿端正的少年浮现在灯光下。

那个就是阿熏吗?久远小声地向前面的慎一确认,慎一马上轻轻地缩缩下颚。

久远仔细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从他坐着的上半身高度,以及双脚弯曲的状况,他判断出这少年的鸽子相当高。

少年的手臂、膝盖和脚踝都被固定在椅子上。

是胶布——站在旁边的响野,用干涩的声音小声说着。

的确是这样,久远也看出来了。

他们用胶布把他捆绑在椅子上。

那种草率随便的模样,格外彰显了残酷的感觉。

这让人联想到任务失败的间谍被捆绑在椅子上,等候严刑拷问的情景。

感觉不太妙。

那群不良少年的人数大约是十人左右。

看起来不像中学生体型的好几个,而久远判断其中的一个就是带头的。

不论说话的口气或样子,都明显地表现出他的地位高人一等。

他个子高挑、也长得不错,更进一步观察会发现,家庭背景应该也很好。

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太大特征,随处可见的美型男。

偶尔在手电筒的光线下,还看得见他眼中闪现诡异的光芒。

看起来像头头的这个男子,有一头齐肩的金发在昏暗中摇曳着。

好——从你开始!金发男子发出刻意拉长的声音,一边把手里拿着的棒子指向站在旁边的矮小男子。

不要闷不哼声的,就是从你开始先揍他!金发男子所发出来的命令,在店内回响着。

他的态度就像是社团活动时下令练习一样地轻松。

紧张的气氛游走在这群不良少年之间,他们都偷偷地咽着口水。

就从上面开始——从脸先来吧!攻击他的脸部。

金发男子对自己所说出口的脸部这个单字,似乎相当中意,于是开怀地笑着:殴打他的脸部,如果牙齿也打断了,那就得分了!臼齿五分,门牙两分——金发男把自己订下的规则当作杰作般地享乐着:这家伙的脚本来就是弯的,所以留在下回吧——快开始!一阵乒乒砰砰的声音响起,椅子就像在乱舞般地发出声响,只见被捆绑的少年拼命地左右摇摆身体,试图逃脱。

但是被胶布一圈圈捆绑的少年,其实和椅子已成为一体,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从椅子上挣脱,那模样看来简直悲壮极了。

等一下……等一下……椅子上的少年开始恳求,他连眼睛都被胶布蒙住。

快!该出面了吧——久远下定决心,但他却突然顾虑到慎一,如果就这样出面,他们可能会认定一起出现的慎一是向大人告状的叛徒,这样就不太好了。

这时,响野就像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似地,在慎一耳边低语:稍微忍耐一下哦!接着,在一句浪漫理想在哪里啊!——开始行动的暗号声中,久远也踢了一下地板。

好痛!小钢珠店里响起了短促的悲鸣,是慎一发出的惨叫声。

围绕在椅子周围的不良少年们,全都铁青着脸朝久远他们看过来。

响野把慎一的左手臂扭到背后,从身后押着他,就像押解着人质一样走出来。

手电筒全部一起朝久远他们照过来。

你们搞什么啊?镇静大喊时,正是看来像带头的金发男。

从正面一看,才发现他是一个帅到让人厌恶的美少年。

慎一?其中一名拿着手电筒的少年突然叫道。

这家伙刚才躲在这里呢!是不是你们的同伙啊?响野说着,边把慎一往前推出去。

慎一踉踉跄跄地来到同学的面前。

久远很佩服响野精湛的演技。

这样一来,他们只会认为慎一是来到小钢珠店时,刚好被人逮个正着而已。

原来你也来啦,慎一。

有人小声地咕哝着。

慎一只是一味低着头。

好了,各位少年朋友,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啊?响野以他惯有的语气开始说话。

一如往昔,又是一次不着边际的演说。

久远的表情稍微和缓一些,心想:他真的很爱说话啊!即使突然发生大洪水,再过几个小时世界就会沉默,只要旁人不在意,响野一定依然非常高兴地展开他的演讲。

而他的开场白应该是:这样沉着一张脸,可是会真的沉下去哦!不良少年们充满了疑惑。

这大叔想干嘛?一个小小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过来。

响野继续着:其实啊,我们是受阿熏父亲之托来的。

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阿熏吧?你这么晚还不回家,所以爸爸担心你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麻烦,特地要我们来看看。

久远完全无法想像,他到底是从哪里生出这些胡说八道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麻烦,不过看起来倒像是被胶布卷住了。

总之,他先进入主题。

金发男的表情依然沉着,只是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其实,就连阿熏本人都不知道,他身上装有发信机呢,所以他父亲能随时掌握他的所在位置。

响野的这一番话,让久远差点喷饭。

他心想,什么发信机啊,搞得好像在演戏,而且桥段也太老掉牙了点。

喂!你们不是说这家伙家里只有个穷老妈吗?金发男对着旁边的中学生口沫横飞地叫嚣:你们根本搞错了吧?不是啊,应该是这样没错吧?一位高个子的单薄少年,扭曲着嘴看看旁边的同伴,另外一个人也嗯地点点头。

真是遗憾,阿薰当然在生物学上也有父亲,否则他怎么会出生呢?况且,对你们来说相当不利的是,他的父亲发现和自己拥有二十三对相同染色体的儿子遭遇残虐时,可不会像个绅士一样保持缄默哟,所以才会委托我们来。

开什么玩笑!金发男一点都没有胆怯害怕的样子:好啦,随便啦,反正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玩玩而已。

他笑着:喏,对吧?不过——久远的脸有些抽筋:他可是被胶布捆绑在椅子上喔!是这家伙自己拜托我们的,说他想要做逃脱的练习。

对啦!就是逃脱魔术嘛。

显然他非常习惯于这种即兴的回答。

就是逃脱魔术的练习啦!我们被叫出来帮忙的耶。

开什么玩笑,他还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不过,我好像还看到你们用荧光灯和木棒殴打他……久远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折断的木头,然后指着阿薰的脸颊和额头说:而且还流血了。

这是这家伙的表演啊!我们只是受他之托的啦。

对吧?喂!你说话啊,对吧?他边说边瞪着被固定在椅子上的阿薰。

一股凶狠的气势的确让人无法说不。

久远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眼前的年轻人,一向都是以这样的态度生活吗?不难想象他们绝不忍受一点委屈、绝不反省、绝不负责任,就是这样长大的。

他们随心所欲,动不动就诉诸暴力,被父母或老师警告时,只会把罪过完全推给别人,简直就像才能突出的律师,同时又身兼罪犯,还高唱:没有证据就无法定罪、可疑是不必受罚的、定罪之前不都是无罪的吗?实际上金发男的台词听起来是相当老练而顺畅的:大叔,你们说说看,我们什么都没做,能拿我们怎么样?这样不太好吧,任意对青少年施以暴力,根本不像大人应该做的事。

这样的年轻人,如果面对的是一群流氓,他们马上会乖乖地夹着尾巴逃跑,但对于其他人,或者非得在常识范围内行动的警察或老师时,他们就会捏造许多的歪理和说辞来强辩。

对于看来像是老好人的久远他们,这群少年的直觉判断就是两个非常容易应付的家伙吧!如果明白了,就请大叔你们快回家吧!我们再陪这家伙玩一下子也要回去了。

久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着: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啥意思?不管你们是什么都没做,还是做了什么,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也只是做我们高兴做的事罢了。

久远吐了吐舌头,让他知道不是全部的大人都讲道理的,如果以为他们被指责不合常理就会退缩畏惧,那真是没搞清楚状况。

不管那么多了,他踢踢地面,一直压制着他的发条突然松开,终于感受到自由的气氛,就像从香槟瓶口弹开的软木栓。

他站在最右边的少年面前。

然后立刻对他挥拳。

他并没有使尽全力来殴打对方,因为这样也同时会伤了自己的手。

他只是想要给他一点教训,于是朝着对方的鼻子打去。

对于并不是那么习惯打架闹事的中学生来说,久远对他做这种程度的脸部攻击一点也不困难。

而鼻子的疼痛将很快地让他丧失战斗的意志。

果然如他所料,少年当场双膝着地,跪在那里。

这时候,少年们的反应可以大致分为几种——丢掉手电筒往外逃窜的、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感到惶恐而愣在原地动不了的人、还有摆好架式准备应战的。

久远目送着那些往外逃窜的背影,立刻又回过头来,盯着剩下的对手,大约有四个体格不错的人。

面对这几个人,久远心想,如果说这些少年是班上的优等生,或者是足球队的正规选手,也一点都不奇怪。

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中学生。

但一想到这些普通的少年,却集体这么残虐的欺负人,甚至最后可能陷入非杀人不可的境地时,情绪顿时陷入一股无药可救的阴沉。

不具风险的暴力,到底哪里有趣呢?人类干脆绝灭算了——久远的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

他接二连三地殴打着少年,殴打、踹踢、然后把他们压在地面上。

手电筒到处乱飞舞——听不到悲鸣或尖叫声。

只有轻而低沉的声音、倒落的声音、还有逃窜的脚步声。

不知在什么时候,金发男已经站在响野的面前了。

他的眼睛因愤怒和焦躁而充血,抓起掉在附近的木头,双手紧紧握住,挡在自己身体前方。

金发男大概在瞬间已经做了算计,认为比起年轻的久远,把中年的响野当做对手,应该比较好应付。

其他的少年都不见了,倒的倒逃的逃,久远只是站在原地观察状况。

响野轻轻地吐一口气,稍微弯曲膝盖,让身体偏斜。

接着左手挡在前方,右手拉向后方,手指轻轻合起握拳。

金发男立刻扑向响野,完全是有勇无谋的打法,但的确相当震撼。

看着他挥动木头的模样,久远立刻心想:真是不聪明的家伙!这样乱挥木头,等于是替敌人制造近身的空隙,如果他是拿着木头戳刺倒还好,但是像现在这样挥来挥去,真是太乱来了。

久远愕然地观看着。

正如所料,响野迅速地一脚踢向对方的胸部,让他的腰身反转,并且立刻以右拳打向男子的下颚。

男子就这样倒地了。

倒地!久远高声宣布着:退下擂台——他模仿裁判的模样,在响野的身后指挥着。

响野也配合演出地往后退,双手靠在两台小钢珠台的中间,假装是靠在擂台边的绳索上。

果然很痛。

他抚摸着自己的右手。

金发男倒地不起,久远捡起脚边的胶布,撕下一段后,把倒在地上的金发男手脚捆绑起来。

之后响野也靠了过来。

响野哥,身手还不错嘛——久远说着:不愧是高中联赛准决赛中被KO的选手,即使上了年纪,拳头还是很扎实的。

慎一目瞪口呆,大概是他无法相信响野曾参加过高中拳击赛吧!久远心想,连祥子姐都不相信了,所以也不能怪慎一啊。

那个啊,大家都说事实上那就是总决赛啊!在第一回合就战败的孩子,一定也是这么说的。

响野说了声:哼!你们这样对待我,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双脚被捆绑得活像一条虫的金发男,显然还相当有力气。

你不要再逞口舌之快,我不想再出拳揍你了,我的拳头已经痛到不行了。

这让人想起发生电影院事件的时候——久远笑着。

那个装设了炸弹的家伙被成濑打倒在地上时,也说了几乎相同的话。

好像这是大家都学过,所以都采取相同的说法——真让人叹息,属于个人的创意都跑哪去了?这种家伙,如果不彻底的整治是不会认错的。

小时候大概没有人教过他:做错了事,没有反省是得不到原谅的道理。

响野无奈地垂着眉毛。

他从久远手中接过胶布,用力地把胶布拉开——一种类似撕裂床单的声音,让人觉得相当痛快。

你要做什么?久远问完,响野耸耸肩膀回答:再捆得扎实一点吧,否则实在吵得让人受不了。

然后他开始用胶布一圈一圈地把男子的头包扎起来,一点都不迟疑。

响野的嘴里低吟着圣母颂,从男子的发漩开始到脖子的地方,一口气绕了七圈,然后用力把胶布撕断。

这样不会窒息吗?就算窒息又怎么样?响野很认真地问。

金发男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

变成一具胶布木乃伊的金发男开始在原地扭动,或许他开始挣扎着设法逃走。

响野接着更用胶布缠绕他的耳朵,好让他听不见对话和其他声音。

你负责头部!响野抬起男子的脚,看着久远。

久远了解之后,立刻过去抬起男子的头部:一二三——两人合力将男子抬起来。

然后把他移动到小钢珠店的角落。

等一下只要拨个电话给警察就可以了。

久远用力拍打沾在牛仔裤上的灰尘,小声地做一次确认。

即使遭遇到这样的事,这种家伙还是不会有悔意的!响野说着:人是会后悔的动物,但却不会改过,总是不断重复愚蠢的行为,然后用所谓‘历史重演’当做最佳借口。

久远回头瞥一眼木乃伊状的年轻人,然后点了点头。

原已倒卧在地上的少年,竟然有三个站了起来,然后就像屁股着火一样逃命似地往外奔跑。

等看不见同学的身影之后,慎一的肩膀才放松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马上跑到椅子旁边。

阿薰,你没事吧?慎一把阿薰眼睛的胶布撕掉。

好痛——胶布被撕下的同时,阿薰大声叫着。

当他的双手被解开之后,他首先解开自己脚上的胶布。

久远也看得出来阿薰的情绪相当混乱,他保持沉默,脸上的表情显示正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

看起来就是相当聪明伶俐的孩子,脸上虽然有个伤口正在流血,但看起来并不太严重。

过了一会儿,他才很小声地说:真的很谢谢你们!腼腆的样子显露他是个极单纯的中学生,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慎一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拐杖,交到阿薰的手里:真的很抱歉,我没能及时帮你忙……响野也站到阿薰的面前:没这回事,是慎一带我们来教你的……你们是慎一的家人吗?我们只是举手之劳,帮一下慎一而已。

久远笑着。

总而言之,就像一条天皇(注:名怀仁,在位期间986-1011,第六十六代天皇)的摄政藤原道长啰!也就是说天皇还是小孩时,代替天皇处理政务的人啦!响野很开心地打着比喻。

咦,你在说日本历史吗?久远觉得话题太突兀,所以又问了一次。

当天皇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叫做摄政;等天皇长大成人了,就叫做关白。

应该听过吧,就是‘摄关政治’啊。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藤原道长要坚持使用‘摄政’的说法吗?他边说边竖起食指:那是因为‘摄政’和‘关白’在权限上是有差异的。

不,响野哥,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久远急忙打断他的话题。

呃——刚才,你们说是受我父亲之托才来的……阿薰显得很难启齿,努力寻找适当的表达言语:可是家父已经死了。

久远笑着把视线转向响野。

响野抓抓头:即使死了,对儿子的关心还是不变的,不管到了几岁儿子永远都是儿子。

他随口瞎掰。

还有,发信机的事又是怎么回事?阿薰好像在找寻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被安装在里面了。

响野随手一指阿薰的身体。

咦,在哪里?就被装置在体内的某个地方吧!久远笑着用手指胡乱地绕着圈,含糊地指着阿薰的身体。

它对人体没有任何害处的。

响野又补充了一句。

因为是最新款的。

久远也不遑多让。

阿薰的表情复杂极了,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很大的声响,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掌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动!从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喊叫声。

反射性地转过身去,前面竟然站着一个持枪的中年男子。

他正从小钢珠店门口走进来。

那是谁?久远惊讶的在心里想着。

不许动!中年男子又喊了一次,并逐渐靠近他们。

这男人到底是谁?响野把脸凑过来问道。

说不定是担心阿薰的父亲喔!上当了!响野说着:都是发信机惹的祸?响野 Ⅵ【以心传心】:①禅语:非言语所能传达的真理,透过师傅的心传达给弟子。

②所想的事不经由言语,而是透过心灵相互传达。

③无线装置。

中年男子所持的手枪,就在响野的面前。

枪口无论用说明或用谄媚都不能买通,从这一点来看,实在像极了不可爱又顽固的官僚。

快放开那个孩子!男人说。

喔——他还无法搞清楚状况。

响野环视四周,总之先举起双手,因为他实在无法判断是不是该抵抗,而一旁的久远也依样画葫芦。

从阿薰也表现出惊愕的模样,可以得知这并不是阿薰认识的人。

你——男人用左手指着慎一说:快离开这些男人的身边。

我吗?慎一非常惊讶,拿手指着自己说:你是说我吗?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慎一离远一点?响野真的不清楚。

他的年龄看起来比响野还要大一点,大概不到四十五,皮肤虽然有些黝黑,但感觉确有几分软弱。

是绒毛狗!久远嘴巴凑了过来。

硬要归类的话,也有几分像柴犬。

响野很简短地回答。

这男人没有绒毛犬那么聒噪,就算逞强也看得出其实有些胆小。

柴犬对自己四周以外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但对始终被束缚的生活却又很难适应,眼前这个男人就有这种特质。

慎一顺从地往后退,来到和阿薰相同的位置上。

很好,你们现在就立刻到外面去。

中年男子把脸转向慎一和阿薰,用下颚指指出口。

那我们怎么办?响野问着。

你们只要乖乖的,我就不会开枪。

在孩子们安全离开之前,你们最好放聪明点。

很可疑,说不定会开枪喔!久远低声说着。

响野也有同感。

眼前的男人,显然保持着相当的正义感,但看起来绝不是一般善良百姓。

你要对孩子们怎样?响野的视线转向慎一他们。

我会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这世界上如果真有‘安全的地方’,我还真要向你请教。

响野这么说着:你到底要对孩子们怎样?男人有些慌乱无主。

说实在的,让两个中学生逃走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做,或许他自己都还不清楚。

响野心里想着:这个男人持枪,是突发性的吗?看他这个缺乏判断力的胆小鬼,一定是这样没错。

请等一下,我们可不是坏人,我们和那孩子是同一边的。

久远似乎察觉到这位持枪男子和自己之间有点误会,他认为是沟通不足所造成的。

我正好在外面,结果就看到一群小孩子逃出来。

一问之下,他们告诉我几个脑筋有问题的大人在殴打他们,指的就是你们吧?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做坏事的不是我们啊!响野试着说明,并对这男人的身份百思不解——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刑警。

我没有搞错,你们休想对这些孩子在怎么样!不——不——你果然是搞错了。

久远苦笑着。

响野看了被胶布捆绑住的年轻人一眼。

碰巧眼睛的余光扫到他使劲扭动身体的模样。

而持枪男人似乎没有察觉这一点,如果被他发现了,那么久远和警察也就很确定地将被当成虐童者了,这样一来,事情只会更麻烦。

这时,慎一突然开口说:是真的,是这些叔叔救了我们的。

声音里带着颤抖,却非常认真。

响野眼睛一亮,他竟然忽略了一个这么重要的证人就在身边:对了,对了,这里就有个证人啊!如果慎一说出事实,马上就真相大白啦。

快对这位叔叔说清楚看他是陪审团、法官,还是行刑人,总之,你好好对这个谜样的男人解释清楚吧!告诉他我们是多么善良而无害的,比交尾后的雄螳螂还安全。

不要动!一个尖锐的喝止声突然跑了过来:慎一,你过来这里。

慎一被吓了一跳,身体震了一下,他没料到男人竟然会叫出他的名字。

响野心想,一定是他听到我们刚才叫慎一的名字吧!就在这时,传来了警车的声音。

在小钢珠店里的所有人,正确地说——除了被胶布捆绑得像木乃伊的金发男之外,大家都对警笛声有所反应。

男人的脸扭曲,如果警察进来这里,持枪男人是完全没有辩解余地的。

男人把枪放到夹克内侧,然后立刻转身往外跑。

一瞬间,他还回头看了看慎一他们,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放弃了。

他边穿过小钢珠台间的空隙,边往出口跑去。

大约在同一时间,久远踢了一下地面,然后把坏掉的椅子朝男人的方向丢去,椅子落在男人的前方。

久远大喊:站住!并伸开双手挡住男人的去路。

男人撞上久远。

趁着久远倒向小钢珠台的时候,男人一溜烟消失在出口。

响野知道他又偷了人家的钱包。

慎一,走吧,阿薰也一样。

眼看久远已经消失在外面。

我看我们还是留下来比较好!慎一突然这么说。

为什么?我看,一定是我同学去报警的,所以我们留在这里应该比较好吧!你要怎么向警察说明我们的事?这很麻烦吧,还是逃走比较简单些。

那个人要怎么办呢?慎一转向那个因为胶布而失去自由的年轻人。

放着别管,警察会找到的。

反正,我们一定会被说成是虐待儿童的罪犯。

可是……可是……慎一拼命地思索着:不好吧!何况阿薰脚不好,也跑不动,如果我和阿薰都不见了,之后大家一定会觉得更奇怪。

你的同学吗?嗯,他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到底我们是怎么逃走的?搞不好还会猜出来我们其实是一伙的,这样一来又会生出很多闲言闲语,还不如由我和阿薰随便跟警察说了交差,比较安全吧!你们要怎么跟警察说呢?我就说大家集合起来打算欺负阿薰时,突然跑出来两个不认识的叔叔,救了阿薰——当他说到不认识的叔叔的时候,还用手指着响野。

所以慎一就变成欺负人的那一边啰?嗯,是啊!我想这样会比较方便吧!慎一笑了:也比较符合真实性。

可是,其实你是来救我的啊!阿薰这么回应着。

不过,那样说绝对比较好,慎一斩钉截铁地说着,俨然一副方针既定,就有心理准备绝不轻易更改的模样。

但是不可能这么做吧!响野的眉毛往下垂,至于为什么不可能这么做,他似乎也提不出充分的证据,只是这么说说。

如果警察来了,而这里都没有人在场,在那边被胶布捆住的学长就成了唯一的证人,不知道他到底会胡说些什么,这样反而不好吧。

所以还不如我和阿薰两个人口径一致来说明比较有利。

响野开始想象着——警察开着警车来到这里,然后团团包围久远和响野。

虽然响野理直气壮主张:我是为了拯救少年而来。

一定会有一名警察扬起眉毛质问:所以你就殴打其他少年吗?他应该连嘴角也会往上扬。

然后搔搔头继续说:不过做得也太过火了!一点都不像个大人。

调侃完之后就会拿出手铐。

好吧!响野不断地轻摇着头,让一个小自己二十岁以上的年轻小孩来决定事情,的确相当不堪,但眼前却是不得不仓促做出果断决定。

就他考虑的同时,警车也越来越近了。

响野跑出了小钢珠店,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而久远早已站在车子旁边:快走吧!警车越来越近了。

咦?慎一他们人呢?先上车吧,理由我再慢慢跟你说。

他很快地说着,一边打开车门。

久远是个明理的人,他点点头,立刻坐进车子里。

响野发动车子,踩了油门,很大胆地横切过停车场,迅速开上道路,还好没有其他车辆经过。

这时他才察觉没有开车灯,慌忙把灯打开。

响野继续催着油,或许是心里太慌了,反而没能顺利加速。

慎一他们留下来了……为什么呢?久远皱着眉头。

他说要留下来向警察说明。

于是响野把慎一说的话,重点式地向久远说明,他对自己竟然被一个中学生说服的事,只能苦笑。

是不是我的判断不正确呢?响野突然对自己将慎一他们留下来的事感到极度不安。

原来响野哥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啊!大概四年一次吧!响野哥,我觉得频率再高一点也无所谓的。

响野撇撇头,心想——是吗?没关系的,即使警察抓了慎一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放他们走。

加上慎一没对警察说出同学姓名,这下他在同伴之间的地位可是会水涨船高的。

久远非常乐观地说。

真是这样就好了。

车子转入国道,打算在下一个红绿灯右转,一瞬间脚几乎快要滑离油门——我现在才了解,雪子的确了不起。

响野有感而发。

什么事?不管警察再怎么追赶,她还是可以那么稳稳当当地开车,真了不起!我现在已经慌得不得了。

他深深地感受到,逃亡中要以平常心来驾驶,真的比想象中难太多了。

他的手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紧握着方向盘,脚也莫名地颤抖着。

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久远满腹狐疑地说着:他持枪对准我们耶,难道只是心理变态吗?我想应该不是吧!我也怀疑过是不是要来拯救阿薰的正义使者,但看起来似乎也不是。

真搞不懂。

久远,你刚才从那男人身上拿了什么?久远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手机,然后把它秀给响野看:我还以为会偷到钱包,结果竟然是这个。

实在太暗了,根本看不见东西放在哪里……响野伸出左手,把手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就像脚边突然出现警车一样,响野着实吓了一大跳,连手机都掉了。

久远解开安全带,伸长手想去把手机捡起来,还边笑着说:好像是车子里有蝉鸣一样,吵死人了。

捡起手机之后说:怎么办,无显示的电话,要接吗?我来接。

响野说着。

你在开车耶!响野看着前方,确认一下前方道路是呈一直线后说:我来讲,你帮我把手机拿好。

我来接吧!没事,我来——响野的声音急躁,显得有些生气的样子:这种状况还是我来处理比较好——响野哥就是这样,老抢着要做这种很开心的事,又不是小孩子!上帝只花了七天就创造出世界,完全归功于旺盛的好奇心啊!久远嘟着下唇,按下了接听键,然后把手机附在响野的左耳上。

喂——响野用很轻快的声音说着。

响野吗?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响野一时哑然——无论怎么听,那声音除了此刻应该在公园大楼里的成濑之外,不做他人想。

啊,这声音不是成濑吗?他强作镇定,压抑着心头的讶异,而久远也投以惊讶的眼神。

等一下——电话为什么会是你接的?这声音果然是成濑没错。

那一定是爱的力量吧!响野这样回答着,脸上的表情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成濑 Ⅴ【闯入】:指原先不是伙伴的人,却无意中加入了行列的行为,也可指作出该行为的人。

此外,明知事先说明势必遭到反对,于是采取在未经同意下大大方方加入的行为。

如:我要闯入你的人生。

成濑边喊着:响野?脑海中有如巨雷轰顶般,所有建立起来的假设全都崩溃了,但他依然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雪子则抛给他十分担忧的眼神:阿响吗?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成濑对着话筒说道。

他企图让脑筋急转弯。

如果讯息是积木的话,由讯息所推测出来的假设就是积木堆成的城堡。

直到刚才,成濑脑海中的城堡已经建立起来——甚至在发现林姓男子的尸体时,这座城堡也没有倒塌,因为他一直坚信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误。

但就在他按下电话的重播键,出现响野声音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崩溃了。

就像意料之外的积木突然从上方掉落下来的感觉……怎么都想不透响野出现在电话那端的理由。

成濑,我也想问你到底是从哪里打来的?响野的声音里感觉得到若干的激动,但却也藏不住几分莫名的愉悦。

这种无法解释的状态,或是非现实的事实,正是响野的最爱,这是亘古不变的本性。

我是从公园大楼打的。

哦,你是说林先生的公寓吗?是故林先生。

故?因为他现在变成被菜刀砍死的尸体了。

哦,原来如此。

你没有吓一跳吗?这世界上每秒钟都有好几个人死亡,我总不能每次都吓一跳吧?反过来说,如果都没人死,我才会吓一跳呢!也对!成濑苦笑,响野居然也和自己想着相同的事呢。

只不过……眼前有一具尸体,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

我想尸体也不是为了要让你高兴才躺在那里的。

不过,你为什么会从那里打这支行动电话的?你怎么会有这支手机的号码?我刚在林先生房里的电话按了重播键,然后你就接电话了。

这是你的行动电话吗?不是我的。

然后响野开始说明事情的原委。

不过,响野实在欠缺简洁叙述重点的能力,这一点成濑心里早就有数,所以先发制人地说:拜托,简短一点。

当然这句话响野根本没听进去,他花了很多时间来说明。

一边听着,成濑又开始筑起积木,加入新的积木后重整城堡的风貌。

响野的说明结束后,成濑才像吞了一颗定心丸。

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一点都没错。

重组再建的假设,和直到刚才为止自己所想象的情况大致是一样的。

他瞥了雪子一眼,然后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林姓男子,说道:慎一怎么了吗?突然冒出儿子的名字,雪子也敏感地抬起头来。

她铁青着脸,仿佛是被姓林的脸色所传染了一样。

他坚持留在小钢珠店,说要向警察说明事情经过,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响野回答。

慎一被那个神秘男人带走了吗?成濑又问。

没有啊。

刚才不是说过,他留在小钢珠店里吗?现在应该是在警察的保护下才对。

响野有些生气,责怪成濑没听他说话。

但成濑一点也不在乎。

这时,雪子忧心重重地把脸凑了过来,所以成濑先拿开话筒对她说明:响野他们好像和慎一一起出门,直到刚才还在小钢珠店,是为了要去阻止同学吵架。

咦?结果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但响野他们最后逃出来了。

奇怪的男人?雪子的脸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听说突然冒出了一个持枪的男人,结果这个男人的手机被久远摸走了,现在接通的就是这支手机。

那……慎一呢?没和响野他们在一起。

这……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嘛——成濑装糊涂继续说:那个神秘男人,好像在警察来之前就先走掉了。

所以慎一被那个男人带走了吗?雪子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宛如一头肉食性猛兽,面对正要袭击自己孩子的大敌而变得面目狰狞。

阿成,我要先走一步。

你要去哪里?我很担心慎一。

成濑没说什么就点点头,然后把话筒靠近嘴边:响野,你们可以过来公寓这里接我吗?就在他们说电话的当下,雪子已经刻不容缓地奔出玄关。

成濑目送她的背影,心里不由地联想起花豹。

花豹虽然拥有堪称世界上最敏捷的四肢,但生存率却非常低。

姿态灵巧而完美,却同时具备脆弱的一面。

记得曾经在电视看过突然被猎物反击,而害怕退缩的花豹——正如此刻的雪子。

她只是拼命地往前奔驰,完全无暇隐瞒自己内心的动摇。

响野他们的车子,大约三十分钟后抵达。

他们先在公寓前的丁字路口确认成濑的位置,才把车子停妥。

如果一开始就带我们一起过来,就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了。

响野很自责地说着。

雪子呢?久远问着。

她急急忙忙地走了。

走去哪里?响野问。

去找慎一了。

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啊!响野竖起食指,逼近过来:慎一已经受到警方的保护了。

你听懂了吗?是警方哦,所以现在去也不可能找到的。

我不是要你好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你啊,从以前就是这样……成濑显得很不高兴,挥着手说:好了!好了!这样不太好吧!即使雪子去也找不到人的。

马上叫她回来吧!响野一点也不隐藏他内心的不服,像汽车排档不断提高一样,嘴里开始叨念不休:你啊——从以前就是这样……成濑往前伸出双手,挡在响野面前:我知道——我知道——那些我从以前就有的坏毛病,下次再好好地听你数落吧!说不定我到那个时候也会觉悟要好好赎罪了。

他苦笑着:总而言之,我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

端倪?什么端倪?就是我们无端被卷入的这一连串麻烦。

成濑他们停妥车后就站在车子旁谈论着这件事,高耸的路灯照射在鲜少行人路过的巷道。

一连串的麻烦是指什么事?久远一副不解的表情问着:从银行抢来的钱的确被劫走了,但不算被卷入吧,真要说的话只是我们自己一头栽进去吧!好,让我们来整理一下!响野击掌的声音,在人烟稀少的住宅区里显得特别响亮。

成濑只是沉默。

响野从以前就非常热衷于故事的整理,当发生争论,一片混乱的时候或是不良分子抢夺地盘而发生争执时,他常会以一种正式裁判的模样介入,告诉大家:我们来整理一下吧!大学时代甚至还介入师生恋的调解;然后,经营咖啡厅以后,商店街和大型卖场间的纷争,他也插上一脚。

看来他的梦想,应该是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国际或种族纠纷间的仲裁者吧!不过只要响野介入,相比没有人能受得了他兴风作浪的本事,一定会有人先开枪毙了他!然后起争执的种族会一致认同,万恶的根源就是那个多嘴多舌的男人,这样一来,引起纷争的理由消失,他们应该会互相拥抱喜极而泣吧!我们来整理一下所发生的事情吧!首先是我们抢劫了银行,在我十二万分的努力下,加上其他三个人一点点的配合,结果四千万日元总算是顺利得手了。

是啊,邮筒之所以是红色,棒球赛之所以有延长赛,也全都是你的功劳。

成濑说着。

好不容易到口的肥鸭啊!久远惋惜地说着:本来我应该是在纽西兰度假的,羊儿们正等着我呢!然后,和冒然闯出来的抢劫犯有了近距离接触,我们的肥鸭就这样平白飞了。

就是抢劫运钞车的那群家伙啊。

就是这个!响野似乎非常忌讳提到这个名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久远还扒了那个司机的钱包,所以成濑和雪子就潜入了他的住处,不料司机林氏被杀身亡。

对了,那个姓林的真的死了吗?如果那只是一出戏,姓林的其实还活着的话,那我现在恐怕非得去把我老爸从坟墓里挖出来,确定一下他是不是也只是在演戏。

你从姓林的住处按了电话重播键,结果就接通到我们这支手机。

响野摆摆双手,表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继续说:说穿了,好像也不怎么样,所以有内容拍成电影不到三十分钟就玩完了,如果是漫画,大概两页都不到吧!这支手机,其实是在小钢珠店遇到的那个持枪男人的。

响野边点着头:姓林的……还有那个神秘男人……然后从容地对这未确定的对象,找出一个能代表他的代称符号:真麻烦,就叫他X好了。

这么说来,林和X应该是认识的,否则从林氏住处不会留下打电话给他的记录。

所以……可能是X把林先生杀死的哦。

成濑觉得未必如此,而且应该说可能性还相当的低。

虽然从重播键上的电话可以知道,是林打电话给X的,不过这还不足以断定就是X杀了林。

如果X和林是一伙的,那就应该可以推测X也是抢劫运钞车的成员之一。

响野说着。

成濑认同他这种说法:田中说过,那些抢劫运钞车的家伙,好像每次都会变换伙伴。

原来如此。

总之那个犯罪集团,应该就像是由心狠手辣的独裁社长所经营的啰!响野点点头,表现出他绝佳的领悟力。

应该是这样吧!X只不过是一个被老板叫出来的小角色吧!那……X干嘛跑到小钢珠店呢?久远歪着头:只是巧合吗?或许吧!响野说着。

只是巧合吗——成濑皱起脸来。

这世界上到处充斥着巧合。

响野喜滋滋地说着:连银行的抢劫犯和运钞车劫持犯都能做近距离接触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巧合是不可能发生的?人生不会全部都是有理可循的。

久远说着。

成濑,我看你绝不是喜欢什么巧合之类的人吧!是啊!他回答:我不太相信巧合这种事。

这是他的真心话。

很难想象这世界只靠好不好运来决定成败。

连忠志的自闭症,成濑都不认为那单纯只是巧合。

毫无原因的结果就像无法得到救赎的祈祷一样,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而且缺乏慈悲。

如果你这么说,那促使我们当抢匪的契机,除了巧合还有其他什么吗?被这么一说,成濑开始回忆当时的景象。

电影院爆炸未遂事件的一个月后,在同一个剧院免费再次上映该片的时候,成濑他们又回到电影院,却想都没想过还会再度被卷入事件中。

电影还没开演之前,他们顺路先到戏院旁边的银行,不料却闯入了银行抢匪,他们手握机关枪胡乱扫射,用不是日语的语言高声喊叫,真是非常吵闹的抢匪。

他们戴着面罩,让人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肤色,事后才明白原来是一群伪装成亚洲人的白人。

他们行径相当粗暴,喊叫着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接二连三地对客人施加暴力。

当时,成濑和响野一起坐在长椅上。

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吧?久远和雪子也在现场耶,如果说那不是巧合,那到底是什么?如果是从结果来看,当然会以为是巧合。

那一天是专为之前爆炸未遂事件受害者所做的加演,我们这些以前碰过面的人,全都在那附近出现也不奇怪啊!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全部都在隔壁的银行……这也实在太不简单了吧!那个时候,先是你察觉到雪子的,你看到她正要走进银行,就说:‘那不是之前开车的那个女人吗?’然后你又发现:‘啊!对了,我忘了领钱。

’然后你也进了银行,这不是巧合,我们其实是跟着雪子进去的。

这个部分我倒是不太记得了。

响野搔搔脑袋。

成濑则忍不住笑了:好啦,这么说的话,其实久远也是因为我们才进银行的。

的确,那个时候我因为看见成濑哥你们,想和你们说话,所以才跟进银行的。

成濑更进一步想起了在银行里的情形。

白人强盗集团相当具有架势,但却显得有些松散不成气候,最后还是被警方团团围住,形成对恃的局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人中枪倒地。

久远皱着一张脸。

其实成濑也一样。

那几个白人充其量只是模仿恐怖分子的外行人,激动地不计后果乱开枪,恐怕是把它当成一场竞技游戏。

人质中有一位上班族,大概过于自信对方绝对不会开枪而加以抵抗,结果惨遭击毙。

犯人据地自首经过大约十小时,警方才强硬地攻坚入内。

戴着面罩的犯人们当场被射杀。

而在这事件发生约两星期前,其他城市也发生了劫持巴士抗争的事件,所以让警方在这次事件中做了过度反应。

在那次的事件里,警方和犯人僵持了半天以上,结果有一半以上的人质都被杀害了。

这次警方似乎想表现的坚强意志,证明绝不容许再犯相同的失误,因此对白人犯罪集团毫不犹豫地加以射杀。

喂,成濑,你还记得人质被释放后,你第一句话说了什么吗?响野说。

你光会记一些有的没有的。

你就坐在椅子上,说:‘那些家伙的做法错了。

’当时成濑的确是这样说的。

他彻底理解犯人的错误和失态的行径。

在被监禁的十小时里,除了仔细观察歹徒的一举一动也没其他事情可做,所以他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做才会更顺利。

然后他还对响野说:换成我的话,一定会做得更漂亮。

你还一一举出那些被射杀的歹徒有哪些问题,然后对我说明应该怎么做才对。

成濑所想的其实非常简单。

银行抢匪一旦成了据地自守的局面,那就完全没了胜算,所以只有在未启动警报装置的状态下,让他们把钱交出来,迅速逃离——这是唯一的方法。

那个时候,我站在后面听到成濑哥说的话时,觉得这真是太吸引我了。

其实我并不记得到底说了什么。

成濑这么说,毕竟刚被释放,一时之间脑袋恐怕还是一片混乱吧!成濑哥当时还这么说:‘这世界上需要像样一点的犯罪行为。

’我说了这样的话吗?你说了。

久远微笑着:还说世界上,尽是一些失业者拼命挑战的抢劫事件,还有把大人当笨蛋的年轻家伙所犯下的杀人事件,不然就是人类互相攻击报复的行为,所以才会让那些贫乏的知识分子完全搞不清楚天高地厚。

我说了这样的话吗?其实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的确说了。

这回换响野指着他说:你还说,如果让这些伪装知识分子的家伙来掌控大局,所有的秩序伦理都会销声匿迹,然后还看着倒在眼前的尸体嘀咕着说:‘所以现实中才会缺乏真实感。

’对了!对了!然后那时响野哥还大声地嚷嚷着:‘总之,都是美国不对!开口闭口都是美国,世界上的犯罪和生活形态绝大部分都是美国风,而无端生事的也是这个国家。

我看错误最严重的应该是哥伦布,他根本不应该发现新大陆,我们应该痛恨哥伦布的望远镜才对。

’咦?我说过这些话吗?你说过!久远回答。

你说过!成濑也点头再强调一次。

我和雪子姐站在后面,听得津津有味。

当时,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急需用钱,因此没话太多时间就达成计划抢劫银行的共识。

成濑心想,或许是当时被监禁了十小时加上不愉快的人质经验,使大家感受到异常的兴奋和压力,因此,当抢劫银行这种荒唐的话题被提出来时,大家竟然也能很认真地去面对。

这一连串的过程,绝不可能全都是巧合,一定存在着某种原因或理由的。

这时,响野有些不耐烦地说:好啦,反正不管你怎么说,这世界上还是充斥着巧合的。

你知道芥川龙之介的名言吗?他不是写过:‘所谓酷似真实的小说,恐怕是比实际人生中巧合更少的小说。

’那又怎么样呢?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里有比小说更多的巧合。

成濑觉得太麻烦了,挥挥手说:不,至少这一次的事情,不用巧合也可以说明的。

怎么说明呢?久远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好奇心旺盛的狗。

首先,你们为什么去小钢珠店呢?为了去救阿薰啊!为了组织青少年的暴力斗殴。

那个X又为什么会在小钢珠店里?是为了去救阿薰吗?响野说着。

我换一种问法吧!我和雪子在这间公寓里,你们去了小钢珠店,把这两者连结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连结在一起的东西?久远歪歪脖子:电话吧!是电话让成濑哥和我们连结起来的。

除了这个之外……成濑慢慢地诱导着,并且看着响野和久远。

想通了吗?这里的公寓里有雪子在,那边则有慎一,慎一是雪子的儿子。

那又怎样?连结两边关系的就是雪子啦!呃——?响野和久远隔了一会儿才同时发出声音。

他们瞪着成濑,表情像是在告诫他不要突然说些无厘头的话,让同伴伤脑筋。

牵扯到雪子……是什么意思?只是凭着无聊的臆测就指名道姓,这样不太好吧。

你这种连日记都可能瞎掰的人,凭什么说我?成濑笑着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这次抢劫银行开始,雪子就很怪异。

怪异?什么时候?从大家聚会商量的时候吧。

那不就是一开始?久远惊讶地说。

没错,从一开始。

对我们而言那是事件的开始,但对雪子而言,却是结束。

我完全搞不懂,雪子怎么个怪异法呢?那次聚会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抬一下,而且也不说话。

咦……是这样吗?那时候雪子的表情,像是隐瞒着什么。

响野眯起眼睛,心想,果然瞒不了你这个臭测谎机男,问道:雪子隐瞒了什么?我觉得,那天雪子应该知道从那个地方会有RV车闯出来,她知道我们的钱会被抢走。

等……等一下……久远开始口吃:你是说,雪子姐认识那些抢夺运钞车的人?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响野说着:那是意外。

故意弄成像意外的吧!以雪子的开车技术,绝对不成问题。

她可以分秒不差地抓住那个时间点造成近距离接触。

不可能!响野摇摇头。

雪子一定认识其中的某个人。

会是谁呢?久远立刻这么问。

应该是X吧!成濑果断地说。

从他脑海中已经架构出来的假设来看,大概错不了。

是雪子背叛了我们吗?从结果来看或许是这样,不过基本上我们也没有签订什么不能背叛的契约,何况她也不是因为想要背叛而背叛的吧!你说的话太神秘兮兮了,让人听也听不懂,就像在登山一样,根本没办法看清楚全貌啊!只有爬到山顶才能掌握全部状况的山路,对我们根本没啥意思,你赶快开一条在攀登途中的人也能看清楚的路来吧!那……雪子姐已经逃走了吗?久远非常寂寞地咕哝着。

成濑看了一下手表。

你知道雪子去哪里了是吗?响野朝成濑逼近,一副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叹气的困惑模样。

显然是去和那边的某个人见面吧!那边的某个人?应该是X吧!X在什么地方呢?目前还不知道。

不知道还可以这么沉着?久远察觉到:真是怪了!成濑一向不是都能先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吗?电话会告诉我们的。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响野看。

没想到很巧地,就是一阵来电震动。

刚好响了,这下真是太巧了。

说不定这世界上还真有巧合。

谁打来的?响野把脸凑了过来。

成濑把电话交给响野:你接接看就知道了。

响野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抱怨为什么要他来接?但最后还是把手机接过来,按下接听键放在耳朵上。

响野哥对这种开心的事,每次都抢着做……久远鼓着双颊。

如果哪天外星人来了,他一定高举双手,边说:‘你好!你好!’抢第一个走过去。

成濑说着。

然后第一个被击倒。

真希望外星人快点来。

成濑耸耸肩。

响野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声地叫了出来:为什么是你打来的?成濑看着他的模样,边强忍着笑意。

响野 Ⅶ【夫妇】:①夫和妻。

夫妻。

②取得合法婚姻关系的男女。

响野一边开着车,依然掩不住内心的惊讶。

他接过成濑的手机,话机里传来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喂——成濑,我知道嘛!听来非常熟悉的声音,而且是平时天天听到的——是祥子的声音!为什么是你打来的?咦?老公啊——祥子在电话那端的口气显得有些失望。

不对,先不管你怎么会打来,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非告诉你不可呢?这是知的权利!知的权利!响野几近咆哮的大叫:你人在哪里?你很吵耶!我在日本啦!日本——日本的某个地方。

响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小孩子啊?然后抬起头来时,成濑却笑咪咪地站在那里。

你吓了一跳吗?以我目前经历过人生的惊讶事件里,足以排进前三名了。

第一名是什么?久远问着。

应该是祥子答应我求婚的是吧!哇——这的确是值得惊讶的。

第二件呢?就是祥子又立刻对我说:‘反正,一定又是胡说八道——’这个……的确说得好!久远笑了。

响野虽然手中操控着方向盘,却丝毫无法隐藏心中的焦虑,踩油门的脚也不听使唤地多用了一些力气,此时旁边坐着成濑,后座则是久远,他们目前正朝祥子打电话来的位置前进,距离并不太远。

你这个人,在办公室里一定很讨人厌吧!响野面朝前方,对坐在旁边的成濑说着。

你是指区公所吗?我也不知道,在工作场合里,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不用说,八成是很讨人厌的啦!响野很肯定地说得口沫横飞:知道的事却舍不得说出来,好像全天下只有自己知道一样的爱耍嘴皮上司,怎么可能被人喜爱呢?是哦。

我如果被分配到你的部门,一定当场要求转调,如果不能调职我就干脆辞职。

拜托,你还是辞职吧!成濑这么说着,坐在后座的久远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成濑哥,你还是好好地说明一下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全乱成一团,搞都搞不懂……雪子姐背叛了我们吗?我还不知道详细情形,这纯属个人臆测。

臆测也无所谓,反正拜托你快说给我们听听。

其实响野的心里早已按捺不住了:雪子到底是怎么了?现在人在哪里?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祥子又为什么会打电话来?那女人为什么现在会在那个地方?如果你大慈大悲,还麻烦你顺便告诉我,你这种舍不得开尊口的个性,到底是在什么阶段形成的?响野快嘴快舌,仿佛想用质疑的利箭,刺穿交往二十年以上的老友。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从聚会那时候就觉得雪子很怪异了。

你刚才的确说过,但是她到底哪里怪呢?那时慎一也在咖啡店里吧?慎一喜欢我的店啊,也不是只有那一天才来。

一点也没错。

慎一在你店里出现的确稀松平常。

不过,你们记不记得,雪子当时显得非常慌张,还很生气地对慎一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啊!久远提高嗓门,然后马上轻快地点头同意: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对了,雪子姐怎么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慎一,连响野哥也吓了一跳呢!我当时还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像平常的雪子姐了。

那时候的确很不自然。

那是……故意装出来的关系吗?久远质疑着。

不——那不是平常的雪子,她是真的很担心。

我那时候的确想过……她是突然怎么了?久远歪着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雪子可能很担心慎一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显得过度紧张。

这么说来,慎一的确是说过……响野若有所思说道:雪子最近好像相当神经质。

对——对——他还说他妈妈最近不像花豹,反而像只斑马。

谈话中突然冒出动物的名称,成濑听着疑惑的皱起脸。

雪子在害怕什么呢?响野边沉思着边说道:到底是什么事呢?应该是担心慎一被抓去当人质吧!成濑简洁有力的发言,让车内顿时陷入沉寂。

人质?你是说绑架吗?久远高声说道:可是慎一在啊。

我们聚会时他在,刚才也在,他没有被绑架啊!久远对绑架的发音,显得相当吃力。

响野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以前久远曾对他提到过,自己小时候被绑架的经验。

嗯……慎一的确没有被绑架,不过恐怕已经受到威胁了。

对,一定是威胁她,要她把钱准备好,否则儿子的生命就会有危险之类的。

响野打断成濑的话:不——你等一下。

假如真的是这样,我们已经计划要抢劫银行,而且也一定会拿到一大笔钱,雪子大可把她分到的钱付给威胁她的人,那不就没事了吗?那些不够啊!成濑说话的样子,俨然已经看穿一切。

你所谓的不够……响野说着:是说一千万还不够的意思吗?成濑的眼神直盯着窗外,然后说:她需要的是全部。

全部?久远咬着牙低语:将近四千万耶——雪子需要的是四千万。

那么要怎样才能弄到手呢?所以她故意引起那场意外?可是,为什么非得付这么大笔钱呢?这个嘛,只因为那些劫持运钞车的家伙非常贪婪。

如果碰巧被他们知道从学子身上可以捞到一大笔钱,他们是绝不会放过良机的。

但是,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地制造那种近距离接触吧!听好了——成濑开始说明:回想一下我们作业模式——每次都是由久远和成濑分别抱着装满钞票的袋子,等安全逃脱后这些钱就会交给我来保管。

一直都是这种模式啊!久远点点头。

这么一来,雪子毫无出手的机会啊。

仔细想想,抢劫当天雪子根本没机会碰到那些钱,也不是我们故意这样安排,而是工作分配原本就是如此。

雪子负责开车,她能拿到全部金额的机会,的确相当有限。

所以呢?响野仔细回想他们犯案的步骤边问。

所以她的机会,只有抢了钱从银行出来到脱逃时的这段时间。

成濑说着:因为雪子只有这段时间和装了全部钞票的袋子在一起。

响野咋了一下舌头。

在车里我们又都把袋子抱在膝盖上,她也没办法偷换。

久远说着。

雪子恐怕是说服了威胁她的人。

成濑继续说:她告诉对方:‘钱会用车子运送,就直接抢车吧!’所以她也向对方说了我们是银行抢匪的事啰?谁知道?或许只是单纯告诉对方车子里有钱吧!运送现金的工作有很多种,总之她一定是建议对方,制造假车祸,连皮包带车全部拿走,这样才达成交易的吧!有必要这么麻烦去制造假车祸吗?她显然是很在意我们的。

成濑立刻这么说。

在意我们?她毕竟还是希望假装成一场车祸,而不希望让我们感觉她好像是大剌剌地背叛了我们。

为什么呢?久远皱着眉头:她可以和我们商量的啊?是啊!响野也发出忿忿不平的声音:我也这么觉得!她需要钱可以明说,我们又不是不能商量的人。

这么说着,响野恍然想起聚会那天的一些状况——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一天祥子说了一些蠢话……他边回忆着,边重复着当天妻子所说的话:她问我们:‘没想过独占所有的钱吗?’啊!这个我也记得。

久远点点头。

那时候,雪子在观察我们大家的反应啊!成濑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当时的确很想找我们商量。

真的吗?等一下……那时我是怎么回答的?响野回忆着自己的发言,虽然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但大概的内容已经浮现在脑际:那根本就是背叛啊!我们绝不容许叛徒存在!——自己的确说过这类的话。

而久远似乎也同时想起了这件事:响野哥,你的发言真是烂透了。

他说话的口气里带着几分指责的味道。

谁都知道那是在开玩笑的吧。

但是响野哥还煞有其事地说:‘叛徒只有死路一条!’久远像在告发什么罪状似地,用手指头指着响野:这是重话啊!我根本不是当真的。

对一个认真烦恼的人来说,任何一句话都会刺痛她的。

久远像抓住了他的把柄般,拼命地加以攻击,而响野丝毫没有反击的能力。

雪子听了那些话之后,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最后她选择了放弃求助于我们。

你是在指责我的不是吗?他皱着脸,仿佛在求饶似地:都是祥子,没事干嘛说那些奇怪的话?不,那也不是巧合说说的——成濑回答:她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好像是雪子拜托她的,在那一次的聚会里问这样的问题。

祥子说前一天她接到雪子的电话。

是雪子特别拜托她的?或许她真的很想知道我们的反应吧!她想知道对于独吞这件事,我们有什么想法。

这也算是商量的方式吗?久远苦笑着:也太迂回了吧!她原本就是个很不擅长拜托别人的人啊,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她就是那种一个人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人。

因为从来不曾寻求别人协助,所以做法当然也很笨拙。

不过,她这样的做法,反而造成我们的困扰啊! 久远笑着:我还宁愿她找我们商量。

人所思考的事情,未必永远都是合理的。

成濑说着。

你说话老像是你什么都知道似地!所以雪子姐想把四千万交给歹徒,所以就依照他们约定的方式,在那里制造了假车祸,让他们把钱连车子一起带走。

是这样子吗?久远整理着现在的推论。

如果根据我的臆测,的确是这样。

成濑点头表示同意:那些抢劫犯并不真的想要我们的车子,而是我们的钱。

等一下!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成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那些家伙的目的是那些袋子的?响野瞪着他,抱怨他为什么对重要的事情老是三缄其口。

成濑从以前一直就是这样。

即使是老师在黑板上写错东西,他也从不加以指正。

全班没人察觉,只有成濑一个人发现时,他一样不发一语。

之后问他,他还会表情冷漠地说: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了。

一起到澳洲旅行时也不例外,当两人悠闲趴在海岸时,十只巨大蜥蜴并排横越而过,响野并没有注意到,而成濑却一个人安静地观赏着奇观。

事后抱怨他为什么不招呼一声,害别人错过观赏蜥蜴奇观时,他则一点也没有愧疚之意地说:我以为你也看到啦——最后还会加上一句:你会想看蜥蜴大队吗?废话,当然想看啊!蜥蜴大队耶——那些家伙不是拿枪对准我们吗?我一看就觉得那是计划好的,因为觉得很奇怪,所以才故意问:‘你们的目的是车子还是皮包?’而持枪站在我们前面的男人却回答:‘车子。

’他根本在说谎!你这臭测谎机男!你那时也已经察觉这件事和雪子有关系了吗?聚会时我就觉得雪子有事瞒着我们。

发生意外时,她的样子也很奇怪。

响野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你明明已经知道,却还眼睁睁地让我们的钱被抢走哦。

成濑差点笑出来:那我该怎么做呢?雪子那么拼命地想把钱交给对方,即使我说了,对大家也没好处。

那么,成濑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那时马上就对那些钱死心了。

成濑说得很干脆。

因为实在说得太斩钉截铁,让响野一时也忘记该指责他,反倒是差点为他拍手叫好。

干嘛自己随便死心!成濑说着:不可能当场讨论嘛,所以我想雪子既然会选择这种方法,想必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觉得如果随便采取行动,搞不好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

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不流行这种形容词了吧。

我原本是想向雪子问清楚的。

成濑说着。

所以你才选择和雪子姐一起去公寓的吗?我真的不想让雪子太难堪,但我想如果一起去姓林的住处,她应该会有什么行动才对。

看是姓林的逃走还是雪子逃走,因此我才请祥子跟踪她。

啥——?响野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进入姓林的公寓之后,一定会有人跑出来,反正不是雪子就是姓林的,所以我拜托祥子跟踪跑出去的人,看那个人去了哪里,然后和我联络。

为什么会叫祥子去呢?因为我觉得不管是你或久远,雪子都相当注意,恐怕很容易被识破。

祥子是开车跟踪她吗?她租了车子,总不能叫她开你的车吧,那一下就被雪子看穿了。

结果你们到了公寓一看,姓林的已经死了。

久远说:那也在成濑哥的预料中吗?不。

虽然我说过他就像蜥蜴尾巴之流,但真的没想过他那么轻易就被解决掉了。

是同伙内讧吗?那些家伙本来就不是同伙。

成濑说着,并向两人说明姓林的房间里被装置窃听器的事:也就是说,那个姓林的并没有受到信任,而姓林的也很可能已经发现窃听器,所以才会慌慌张张地和X联络。

搞不好他要求对方多给他一点也说不定。

结果,他就被菜刀砍了?久远皱皱脸:好痛啊——但雪子为什么要跑出去?她要去哪里呢?看见姓林的死了,雪子的确有些震惊,我想她一定会怀疑是不是她认识的X杀了人。

雪子真的认识X吗?大概吧!所以我才会故意说谎,让她误以为X把慎一带走。

说谎是偷窃的开始——响野边踩刹车边说:净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最后就会变成小偷哦。

那你就是小偷冠军王了。

我说过慌吗?光这句话就是大谎话。

总而言之,雪子慌张地跑出去,而她要去的八成是X那里,这个准错不了。

而祥子就跟在她后面。

X到底是谁啊?响野皱着脸,再次回忆着在小钢珠店里举枪对着自己的那个男人。

他的行为仿佛是收到拯救孩子的正义感所驱动,却看不到一点沉着稳定的感觉,说他是好人,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懦弱而平凡的中年男人。

那个家伙,为什么要持枪对着我们呢?因为你们看起来像坏人吧!如果我们看起来像坏人的话,那在这附近走动的哈巴狗,全部都应该被逮捕了。

哈巴狗是不会乱拳殴打中学生的。

成濑说着:我猜X是被逃窜出来的中学生给吓到,所以才想去拯救孩子的。

什么意思?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免于怪人的欺负,这是身为父亲当然要做的。

成濑开门见山地说着:不管再怎么漠不关心,或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一旦发现自己的儿子处于危险状况,做父亲的还是会伸手援救的。

咦?久远有些状况外的说:儿子——?X就是慎一的父亲啊!成濑一脸漠然,完全无视响野他们的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响野终于开口了:你真是无所不知啊!他咕哝着:之后如果要发生大地震,你也会知道吧。

如果我开始默默地整理行李,你们最好小心为妙。

可是雪子姐身上有枪吧?没关系吗?久远有些担心:她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开枪射杀X吧!雪子不会随便乱开枪的。

响野这么回答,但立刻继续说道:不过这回牵扯到慎一……说着说着,他也失去了信心。

雪子 Ⅳ【始末】:①事情从开始到结束的经过。

事情的原委。

整件事的始终。

②犯人自白时所作的无聊说明。

雪子站在公园入口的长椅前面。

那是位于从大栈桥方向过来的道路入口处。

她开的小轿车就停放在路边,这可是她平日调度车子的地点,因此也担心自己的车会被偷走。

看到人就怀疑是小偷,这种想法一定是小偷自己经过长期考察的心得。

慎一在哪里?她瞪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把枪举了起来。

地道全身上下,像个没打领带的上班族装扮。

少故意唬人了!他依然是一张懦弱的脸庞,就地站了起来。

她拉开保险掣。

慎一在哪里?雪子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扣住扳机的手指用力。

我不知道啊。

那些人不是你认识的吗?他们在小钢珠店里乱打那些少年,不是那些家伙把慎一带走的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

在街灯下淡淡浮现的脸庞,比雪子认识那时候的他还显得苍老许多,眼下方的黑眼圈,似乎在叙述着地道这一路走来的贫瘠人生。

看了看手枪,地道显出几分不安的表情。

我的手机被偷了。

他这么说着。

我不是刚才才打给你的吗?那是另一支手几。

他的声音有些浑浊,这句话表示了他还有另一支手机是专门拿来和同伙联系的。

被你的伙伴给偷走的。

这把枪可是真货喔!你以为只是拿来吓唬你的吗?不——不——我想你可能会开枪吧!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他,想看穿他是不是在说谎。

她想,如果能像成濑那样一下就看出对方的谎言,那是多么方便啊!我们不是这样约定的。

约定?我替你偿还你那四千万欠债,听清楚了——四千万喔!这和替你代垫四千万意思是不一样的,对吧?但相对的你不许动慎一一根寒毛,我们是这样约定的吧?是——你说的没错。

这种敷衍搪塞的说辞让人更觉得一肚子气。

边看着眼前露出勉强笑容的地道,雪子心里想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事:活了四十多年也不过尔尔。

一种轻蔑和安心的情绪环绕着她。

真是令人绝望,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不禁脱口而出。

地道做出狐疑的表情,无奈地说:我也会想看见儿子啊!儿子?雪子觉得这简直是莫名奇妙,差点笑出来:慎一已经国中二年级了,他没和你见面的这段时间足足长了十多岁哦。

这就像只是提供资金,却拿他人导演拍摄的电影到处对别人放话说:‘这是我的电影。

’一样,真是不要脸。

其实我后来也试着找过你们的,但怎么找也找不到。

如果你真有心要我,一定找得到的。

地道所说的试着找过,大概就只是在电话簿里翻过是不是找得到她的名字,这种程度而已吧!真受够了!雪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指抓抓头发:这一次我真的太愚蠢了。

在勘察从港洋银行离开后的逃脱路线时,她偶然看见了地道的身影。

那也正好是响野打电话进来的时候,雪子不由地尖叫了一声啊——车速放慢下来,缓缓地接近他。

目光恍惚无神地漫步着的那个人。

没错,他就是地道。

都是那一丝游离着的怀念,还有地道一脸忧愁表情惹的祸。

等她察觉时,自己已经从驾驶座上向他挥手。

我还真佩服自己的愚蠢,居然没装做什么都没看到走掉。

没这回事,如果那时候雪子没有喊住我,没有为我准备那些钱,我真的会很惨。

现在还是很惨啊!雪子小声地笑着,把枪往前推出去。

十多年没见面了,雪子做梦也没想到地道一开口就对她哭诉欠债的事情,整个人还完全处在状况外,甚至感觉这一切事不干己,让她差点不小心就说溜了嘴: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即使地道完全没有一般人应有的成长过程,但毫不影响他越来越大的赌注金额,而借贷的对象也比过去的更恶质。

久远以前就说过:人类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不守本分’,动物绝不会这样。

看着地道,雪子不由地深深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一次的债主真的很难缠!他哭丧着脸,重复了好几次:真的是很难对付的家伙……那个叫做神崎的真的很难对付……问他很难缠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个难缠法,地道却又显得难以启齿,只是很害怕地说对方既狡猾又冷酷。

听他这么说,雪子捧腹大笑。

心想,向既狡猾又冷酷的难缠家伙借钱,那是借钱的人本身有问题吧!再问他一共欠了多少钱时,地道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世界末日一样:反正是雪子不可能筹到的金额。

坦白讲,被他这么一说,雪子真的有些逞强地想:那我就筹给你看看啊。

当地道说出金额的时候,雪子并没有感到惊讶,她一副不以为意顺口说了:我可以筹到笔钱。

真是虚荣心和自尊心作祟啊!雪子自嘲地低声说着。

那时候的雪子,或许只是很想让地道看见,一个和十年前完全不同生存方式的自己:一个人会坠入深渊,通常都是这种原因所造成的。

当雪子说了我可以筹到这笔钱之后,地道马上懂了。

他立刻展现了惊人的积极性和热忱,开始展开计划,拼命做各种决策训练。

接下来更让雪子无法相信的是,地道竟然把这些话都告诉了神崎。

把自己的底全掀给生性狡猾又冷酷的家伙看,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显然地道自己也没搞清楚。

我真的没想到神崎会拿慎一来威胁我。

你是说,神崎已经知道你是慎一的父亲了?不——地道用力摇着头:他不知道。

连雪子的事我也只是跟他说是我认识的人。

所以啰,神崎才会担心我背叛他啊。

因为他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所以怕我不会乖乖听话,然后就把儿子拿来当作威胁的筹码。

如果只是为了替你还债,一千万也该绰绰有余了,谁想到连慎一都变成了人质,结果才被抬高价钱。

直到事件发生当天,雪子都没能见到神崎,但光从他行事的风格来判断,简直会让人抓狂。

他也未免太贪得无厌了,当他得知雪子将经手的钱会有四千万时,马上想全部都要。

对神崎而言,慎一不具特别意义啦。

地道卖力地说:就像刚才说的,他是因为担心你会背叛,所以才拉起防线而已。

这时,雪子再也忍不住扣下扳机,后座力伴随着枪响,夜晚的枪声显得格外沉重。

地道当场倒下,他发出悲鸣,并且不知怎么的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

又没打中——她觉得太可笑了,连气都没喘一声:我是射地面啦。

咦?地道像回过神似地不再打滚,立刻站了起来。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露出难堪的脸色,只是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男人——雪子想着,笑意不禁浮在脸上。

这个人的个性愚蠢又滑稽,甚至还有一种超越可悲的可爱。

啊……说不定十几年前自己,正是被他这种愚蠢的可爱所吸引。

四百三十七秒——雪子从开始和地道说话那一秒开始计时。

自己的儿子都已经深陷危机了,还在替对方说什么‘防线’?雪子这回很准确地把枪口对准他的胸膛:你根本没资格为人父亲。

这时她突然有点担心,以地道这样一个薄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人来说,会不会即使自己开枪,子弹也只是轻轻擦过,不留痕迹?她几乎有一半当真起来了。

慎一现在人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这么说……该不会是那个男人把他带走了吧?这……这不太可能吧!神崎已经不想再和雪子你们有牵扯。

毕竟他已经拿到很多钱了。

钱……?雪子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拉高了嗓门:那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运钞车?我没听说什么袭击运钞车的事啊!从第二天的报纸得知这件事时,雪子一阵愕然。

啊……地道含糊地说着。

怎么一回事啊?我可没听说过,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袭击运钞车的?你怎么会是那伙抢劫犯的同伙呢?还好雪子不知道这件事。

地道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转变成占优势的表情:神崎他们已经干过好几票袭击运钞车的案子了。

还算小有名气的样子呢!神崎他有自己独到的情报。

独到的?雪子抬起下颚,想起了成濑曾说过的话:反正,还不就是有保全公司之类的同伙!这时地道突然词穷,立刻改口说:总而言之,我被邀参加这个工作。

你只是被迫帮忙而已吧!雪子你叫住我的时候,我正好在确认运钞车行径路线,所以才会在横滨。

那时你只有一个人耶。

正好我和神崎他们刚分手,然后你就叫住了我。

当时我们就是在做劫持运钞车的准备。

结果,你们就想连我这里的钱也全部拿走?呃……话是没错啦,但事情是不一样的嘛,运钞车的部分是神崎的工作,不论进行得多顺利,我欠的钱还是不会消失。

光是帮他工作也分不到半毛钱,如果不是有雪子那些钱,我真的很危险。

我的欠债现在总算一笔勾销了。

我拼了命准备的四千万,感觉好像白白浪费掉了。

不……我说过那是非常重要的……本来应该是一千万就了事的吧。

你听好,都是你事前走漏风声,才会被吃得死死的。

啊……那是……地道支支吾吾地:不过……总之那些钱是很重要的。

是吗?雪子一派轻松地说着:反正你现在就要死在我的枪下了,结果那四千万还是等于没用了。

你在开玩笑吧?他脸上挤出痉挛般的笑容。

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的吗?不——地道的脸往两边摇动着:你向来不开这种玩笑。

我根本讨厌谎言,那太麻烦了……雪子这么说着,成濑的脸突然浮现在她脑海:而且马上就会被拆穿。

啊……是的,你是这样的个性。

但是这次为了你的事,害我不得不对伙伴撒谎。

地道显得十分压抑:没想到你竟然会用‘伙伴’这个字眼,连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我都称不上是你的伙伴耶。

如果连你这种人都可以称作伙伴的话,那来吸我血的蚊子都算是我的恩人了。

如果找成濑他们商量,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呢?事到如今雪子思考着,她终于知道原来找别人商量,倾吐自己脆弱的声音,是需要一些技巧的,这对雪子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她的确试过要找人商量,但最后还是很难跨出那一步。

公园内偶尔有人走过,但依然安静而且显得冷静,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雪子他们。

五百一十九秒。

已经够了——咦?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时间这种东西是有限的。

这一点我还懂的。

我想你应该也懂地球绕着太阳转的事,不过还算不上懂,你只是知道而已。

听着,人生的长短是由时间来决定的,而时间就在像我们现在这样对话过程中逐渐减少,你懂吗?就像沙漏里的沙刷刷地落下来一样,不断地在减少……这个我懂啦。

地道显得有点生气。

像你这种人啊,老以为沙漏里的沙随时都会再补充进来,非常乐观的相信着自己的时钟永远不会终止。

告诉我,慎一人在哪里?是在神崎那里吗?如果是就快叫神崎出来,或者是他还想做什么交易,叫他快点说清楚。

如果那个男人只对钱有兴趣,就叫他快点把慎一还给我!所以我说过他没带走慎一,而且这和神崎应该没有关系。

喂!是你跟踪了慎一吧?你还出现在小钢珠店。

这时地道又支吾念着:这……这个……我也很想看看慎一,想跟他说说话啊!为什么?雪子的语气十分冰冷。

因为我是他父亲啊!雪子打从心底露出惊愕的表情:胡说!难道不行哦!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扮演父亲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你充其量只不过是提供电影资金的厂商罢了。

你先等一下……即使是赞助厂商,也有看电影的权利吧!地道拼命地想反驳。

雪子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她完全没想到地道会再度高声悲鸣,而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不要把慎一当做电影来比喻!雪子很不高兴地说着。

一开始这样比喻的人是你自己吧!地道很软弱地加以反驳:真是有理说不清!然后歪着脸。

你干嘛到小钢珠店?雪子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追问。

我只是很想和慎一说说话而已,真的!从那之后,我就非常在意慎一的事情,忍不住想见他,所以就试着在放学的路上跟踪他,结果,那些好像是你伙伴的男人居然和慎一一起进入那家倒闭的小钢珠店。

我在意也是很合理的吧?毕竟是父亲嘛——过了一会儿,孩子们却一个一个从小钢珠店里逃了出来。

地道用右手搔搔头部,然后手伸到长裤后面口袋里。

雪子提高警觉,把枪朝那只手对准,地道则小声地辩解着:我只是要拿手帕擦汗啊!地道拿出手帕后,又继续说:我真的吓坏了,不知道小钢珠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确定孩子们被人胡乱殴打。

这一来我就更担心慎一的事了,这很合理吧?再怎么说你也是父亲嘛——总之,我就走进小钢珠店了,然后就看到那些男人站在慎一前面跟他说些什么,一紧张之下我就拿枪对着他们。

那些家伙是你的强盗伙伴吗?雪子并未回应。

地道把手帕放回口袋里。

接着他胡乱地动着身体,当他再度伸出右手时,却已握着一把手枪——他在雪子面前举起他的枪,咋了一下舌头。

你想干什么?谁叫你不肯把枪拿开,我想你一定会对我开枪的,对吧?可是我真的不想被枪击中,这样我们就很公平了。

地道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因为彼此立场变得对等而显得高兴,笑得像个孩子。

雪子和地道相隔不到两公尺,两人持枪相向着。

由于四周相当昏暗,从远处看起来,或许就像一对男女互相指着对方怒骂。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姓林的?雪子突然想起在公寓里看到的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地道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一脸狐疑:姓林的?我刚去过姓林的家。

结果呢?他已经死了,死相很惨!地道一瞬间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他静止下来,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轻声说着:是神崎干的。

他握着手枪的手也安静地颤抖着:林打了电话给我。

根据地道的说法,姓林的原本是神崎赌场里的常客,总之就是和地道一样状况的人。

明明是一个很认真的上班族,却因为赌债不断累积,最后被迫参与抢劫运钞车的行动。

案发之后,林被这如影随形的罪恶感所困扰,还找地道商量过。

你一定又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对神崎报告了吧。

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凡是如果不征询神崎的意见,就什么也做不成。

就像一个一味在意上司的脸色,完全放弃自我判断能力,不将所有事巨细靡遗地向上司报告就无法安心工作的人。

以前被派遣的工作场所里也经常能看到这类人,他们就像盘旋在大树树荫下细长的植物,对大嗓门的老板总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姓林的屋子里被装了窃听器。

喔——地道缩了缩下颚:那是我装的。

是神崎要我去装的,我对窃听器还懂一点。

只有在这种时候地道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点自信和自满:林后来也发现了有窃听器的事,害他要不安了。

你连这些事也向神崎报告了吗?是……是啊。

姓林的就是因为很害怕神崎,所以才找你商量的吧?你却把这些都跟神崎说,这岂不是背叛了他?地道不解地歪歪脖子,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样算是背叛。

你啊,搞不好和我一起生活那个时候还比较人模人样些。

咦?你灵魂的层级变低了。

地道皱了皱脸。

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跑过来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就从地道的背后传来。

当地道回头往后看的时候,几个男人已向他扑了过来。

有人将他的手反扳到身后,有人抓紧他握枪的手,也有人拿出胶布。

地道的嘴巴在被捣住之前,发出了啊——一声懦弱的悲鸣。

雪子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该把自己的枪口朝哪里才好。

真是巧啊!我们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碰面。

眼前的久远对着她微笑。

成濑 Ⅳ【约定】:①互相达成共识的事情。

②约好某件事情在将来必须完成它,如契约、约定。

③特别是对无法信赖的人所进行的行为。

成濑用左手封住男人的嘴,右手则伸进男人的手臂下,然后压在男人的脖子后方。

响野则迅速夺下男人的手枪。

久远很快地撕开一块带来的胶布,贴在男人的嘴上。

雪子!站在旁边的祥子,就像在精品店里偶遇似地,向她挥挥手。

成濑心想:这种少根筋的地方,是这对夫妻的共同点。

而雪子则像是一个被拔掉电池的玩具。

对她喊着:枪给我——她也一下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把脸抬起来,然后缓缓把手枪交给成濑。

好,让我们好好地聊一下。

成濑面对着男人。

嘴巴被胶布贴住的男人似乎在呐喊着,但响野和久远完全不理会,他们用胶布迅速地把男人捆绑起来,连他的眼睛也蒙住,双手则捆绑在身后。

你们的动作相当利落嘛!今天晚上已经是第二次了啊!响野可能是为了拍掉沙子,双手相互揉搓着:在小钢珠店时已经联系过一次了。

说不定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要从事捆绑的工作呢!久远有些兴奋地说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雪子慢慢地开了口,仿佛在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否安全般,一步一步缓慢地移动着。

对不起,是我跟踪你的。

祥子开朗的声音,和飘荡着不安气氛的公园显得格格不入。

有一群看起来像学生的男男女女共有六个人,可能是喝了酒,他们勾肩搭背开心地笑着,或许决心革命的年轻人都是那样迎接早晨来临,看来是相当志同道合的一群人。

成濑从两边腋下撑着男人,让他坐在长椅上。

响野在他耳边嗫嗫私语着什么,成濑他们完全听不见。

也许是一针见血的威胁言语,所以男人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学生们大声地叫喊着,开玩笑地说一些不堪入耳的双关语,哗然经过,看来他们一点也没察觉手枪和被胶布捆绑的男人。

是她跟踪你的。

成濑和雪子相向而视,边指着祥子说。

跟踪?就是我们要去姓林的公寓时跟着我们的车吗?厉害,你果然察觉了。

可是……为什么?这个嘛……当然是想找他聊一聊啦。

响野坐在长椅上拍着地道的肩膀,感觉就像是要公司同事老实吐露初次和情人约会的交往过程。

唔——唔——男人还在挣扎地想说话,然而,从胶布的空隙里泄漏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只像是很不雅的杂音。

这个家伙,就是你们在小钢珠店遇到的X吗?没错,就是他。

就是那个拿枪对着我们,想射杀我们的X。

响野的声音显得很开心,指指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好险,差点被他给杀了。

他干嘛不开枪呢?祥子惋惜地叹息着。

你这种说法,好像是我被毙了比较好,是吗?你还听不出来是这样吗?这家伙,真的是慎一的父亲吗?听久远这么问,男人的反应大为震惊。

雪子默默地点点头。

哇——你的猜测开始应验了。

这个男的就是在小钢珠店遇到我们的X。

你是怎么会去那边的?跟踪我们吗?男人只是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除了嘴巴被胶布贴住,也感觉不出他有招供的样子。

他好像很想和慎一说说话。

雪子有些不以为然的说:所以就跟踪慎一到了小钢珠店,没多久,就看到有孩子从小钢珠店里逃出来,所以他也急了。

毕竟是父亲嘛!久远开心地说着:因为是父亲,所以想要去救慎一,对吧?不管怎么样,还是无法对自己儿子漠不关心,何况他又以为慎一有危险,所以才会闯进小钢珠店。

他只是纯粹好奇吧!连慎一都被他当成威胁的工具了。

雪子的口气非常冷漠。

被胶布捆绑的男人这时又发出声音,或许是努力地想否定吧!你知道多少?雪子看着成濑。

结果是响野先开口了,而成濑心里则苦笑着——这个男人搞不好以为他是我的代言人。

这家伙全都看透了。

连雪子故意制造和RV车的冲撞意外,还有把四千万全部交给这家伙的事也一清二楚。

是……雪子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是吗?这家伙是慎一的父亲吧?慎一的父亲遇到困难,雪子怎么能不插手帮忙呢?何况慎一本身都陷入了危险,是吗?响野说着。

雪子低下头来,仿佛仔细聆听自己的罪状被一一宣读。

凭什么你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地说这些话?祥子小声地对响野吐槽:这一切又不是你的功劳。

你啊,好好听清楚了——他那充满自信的声音,宛如现在要说的这句话,就能证实世界的所有法则般:这家伙是我的好友。

他指着成濑。

那又怎么样?祥子愣了一下。

人类的价值,只要看看朋友就知道了。

当你的朋友真倒霉!成濑的视线回到被胶布捆绑的男人身上。

现在怎么办?坐在长椅上的响野和久远互相交换着眼色。

怎么办?你是指这个男人吗?响野胡乱地摸摸男人的肩膀。

这个男人到底知道多少?知道多少?对雪子和慎一的事,他当然是知道的。

成濑折着指头:你住的地方他也知道吗?我没有告诉他,我们都是用手机联络的。

雪子答道。

可是他跟踪了慎一,我看他八成已经知道你家了。

长椅上的男人没有作出回应。

把他嘴上的胶布死掉,我来问问他。

成濑把手枪交给响野,响野则举着枪说:如果不安静一点,我就杀了你。

然后把贴在男人嘴上的胶布撕了下来。

和啪啪的撕扯声同时,男人因疼痛而发出悲鸣。

响野把枪口抵住对方的太阳穴:安静一点!他叫什么名字?成濑又转向雪子。

地道。

地道?道道地地付出努力的地道先生吗?成濑觉得很佩服,心想有时候名字这种东西,比不负责任的第三者还残忍。

地道先生劫持了运钞车,那个时候共有三个人,而其中姓林的先生已经退场了。

退场?从人生的舞台上退场了。

因为地道先生把他杀了。

不是!地道拉高嗓门。

他立刻被响野用手枪用力压了几下:不小声一点会很麻烦的喔!我没有杀他,不是我杀的。

姓林的的确已经死了。

眼睛依然被胶布缠住的地道,努力搜寻着声音来源。

不是我杀的!姓林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而且地板上还用血写着‘地道’两个字。

久远说着连小孩都不可能撒的慌。

就是所谓的死前讯息吧!响野半好玩地搭着他的腔: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是要人活得道道地地老实,作为警世用的,没想到原来是你的名字啊!不是我杀的!地道的语气稍微加强了一点。

那么杀人的,应该是你的上司神崎啰?雪子嘲笑着。

原来那个贪婪的首领,叫做神崎啊!成濑点点头。

那个人就是从RV车里走出来,立刻拿枪抵住雪子的男人,看起来像一只牧羊犬。

地道先生!成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咬着说:地道先生和神崎先生,对我们的事知道多少呢?知道我们是在做什么的吗?地道的嘴巴开始不安地蠢动着。

他一定知道的,他一定看过新闻报道,绝对知道我们是银行抢匪。

什么?响野故意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知道的话,就不能让他活着。

几个人一搭一唱,活像在演戏。

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不会告诉别人的!地道拼命地摇着头。

不过,那位神崎知道多少呢?他是不是去调查过我们的事?那个人只要钱,对其他的一概没兴趣。

他已经从运钞车还有雪子这边拿到钱了,所以他不会关心其他事的。

这就怪了——成濑立刻说道。

对啊——这种说法太不可信了!久远也说着:即使现在没事,哪一天神崎先生突然想起来我们说:‘我知道你们是银行抢匪,乖乖地听我的话,否则我就全部跟警察抖出来。

’这种闲来没事打发时间用的威胁,简直低级透了。

这的确是最差劲的结果了。

响野好像是不小心舔到盐巴的表情。

而且,强盗集团的电影最后都是以枪战收场的。

久远觉得有些厌烦。

老实说吧,因为你跟踪慎一,所以我们住的地方你也知道了,是吗?稍微隔了一会儿,地道才摇着头说:不!胡说!成濑马上识破了他的谎言。

也看不出地道有任何掩饰谎言的举动。

你一说谎,马上会被拆穿的。

响野开口了:我们之中可是有拆穿谎言的行家哦!你现在根本就是手无寸铁的门外汉面对冠军王,绝无胜算可言啦!没错,就是这样。

人一说谎马上会被识破的。

成濑说着,然后看着响野:他下回再说慌,你就开枪吧!他看着其他三人的脸,半认真地发出了指令:开了枪立刻就跑,知道吧?地道显得困惑而且十分害怕:我……我只知道雪子住的公寓而已。

神崎先生呢?我没有跟神崎说,关于雪子的事,我什么都没说。

我和雪子还有慎一之间的关系也没跟他说。

雪子可能不相信,可是我真的没笨到这种程度。

有些事我还是会瞒着神崎的……那只是因为神崎对这些没兴趣吧?雪子冷淡地回嘴:如果他命令你,你还有什么不说出来的?成濑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男人——他的确没有说谎。

那个叫神崎的男人,恐怕只对自己所计划的犯罪案件才有兴趣,虽然对得手的钱相当坚持,但对其他的事物可能就毫无兴趣了,也难怪他对犯案的伙伴可以用完就丢。

地道先生,你或者那位神崎先生,知道我们的名字吗?不……不知道。

地道边喘息着边说话。

这也不像在说谎!成濑这么说着。

在地道的脸上看不见任何刻意伪装的感觉。

这么说来……响野双臂交叠,看着雪子:你叫慎一不要靠近我的店,就是为了这个吗?好让这家伙找不到我们,是吗?雪子点点头:万一他们跟踪慎一,那就麻烦了。

地道先生!成濑像是在做确认般地问道:可以麻烦你,以后也绝对不要对神崎先生提到我们的事吗?呃……嗯……骗人!雪子的话非常简洁:这个人的口风一点都不紧。

只要那个叫神崎的人对他施加一点压力,他什么都会抖出来,不管是我们的消息或慎一的身世,他都会一五一十报告。

没这种事!地道拼命地否认,但他慌乱的模样,的确一点也不像值得信赖的人。

我倒要问问……久远突然想到,忍不住地问道:我们那些钱现在在哪里?重要的四千万。

反正一定是神崎拿走了吧?雪子冷冷地说着。

地道张开嘴巴,似乎在寻找适当的措辞。

他的模样看来像在做损益评估。

神崎先生带走了四千万,连同运钞车抢来的一亿,对不对?成濑试着说出自己的推测。

其实也没到一亿啦!地道懦弱地说着。

成濑猜想,说不定是保全公司申请保险理赔灌水,为了从中获利,故意给神崎不实的情报,这种内神通外鬼的勾当,一点都不足为奇。

那些钱放在哪里?成濑提出质疑:在神崎家里吗?应该不在他家里。

难道他拿去存了不成?这时,地道停止了蠢动,苦思般地把低沉的声音抬高: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他低语着:神崎是这么说的……银行保险柜?久远愉悦地说着:从银行抢来的钱,再把它寄放在银行里?亏他还能通过审查。

响野觉得很夸张。

但地道则说:神崎又不是流氓黑道,只要应该具备的资料都齐全,就没问题的。

地道说话的模样不像在说谎。

好!响野似乎下定了决心:那我们就去抢那间银行吧!从保险柜里把属于我们的钱拿回来。

我不是说过……祥子抓住时机:那原本就是银行的钱啊!成濑整理着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各种不同可能。

所谓银行的保险柜,只要有进入保险柜室的钥匙和保险柜本身的钥匙,再加上密码就能顺利打开。

如果这样也不必刻意抢夺,只要请田中准备好钥匙,一切不就解决了?到底该怎么做呢?他把所有的选项列出来,瞬间重复进行模拟。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不要管神崎先生了——不要管?响野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如果我们这么快就去偷袭保险柜,一定会马上露馅,这么一来恐怕会惹毛神崎先生,又回头来威胁地道先生。

这很有可能。

响野说。

这么一来,原本对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神崎先生,可能开始对我们感到好奇。

被一个脑筋好,计划完善的男人抢在前头,我看比被抓去坐牢还可怕吧!神崎这个人一定会震怒,一发怒恐怕是很吓人的。

应该是很可怕的吧!久远也夸大其词地说着。

听说他既狡猾又冷酷。

雪子说着。

所以不要管神崎了,我们只管去拿我们的钱就好了。

成濑边说边确认着自己的剧本。

横滨周边的地图浮现在他脑海里,同时确认着各个银行的相关位置,脑子里把计划渐渐往外扩大。

什么意思?再抢一次横滨市内的银行,就选之前港洋银行的附近横滨劝业银行。

成濑的语气就像已经定案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而成濑则窥视着伙伴的表情,乐在其中。

再一次?响野的口气像是绝望的喊叫般:你说真的?当然是真的。

我们不久之前才抢过港洋银行啊,加上地道他们连运钞车也抢了,你好好听清楚,要说日本全国现在对银行强盗最敏感的地方,就是你刚才说的横滨了。

可以这么说。

成濑也认同这种说法。

那为什么要马上又在横滨干一票呢?因为在对港洋银行进行勘查之前,也顺便调查过附近的银行,如果是那里,我们随时都可行动。

没必要这么急吧——响野歪着脖子:我无法理解。

机会只有现在哦。

这完全不像你的作风。

久远也不服气地嘟着嘴。

即使有两个人反对,却一点也没有动摇成濑的决心。

因为他认为现在是唯一的时机。

钱被神崎抢走之后,我们摸摸鼻子认了,然后马上又要铤而走险吗?你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呢?放心吧!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嗯——久远陷入沉思和困惑之中。

只要地道先生不出卖我们,一切都没问题。

成濑故意这么说。

地道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他挺直背脊,好像一切悉听遵命。

地道先生,也没有要麻烦你什么。

我们去抢劫银行,你只要不干扰我们就行了,当然这件事一定要对神崎先生保密。

这算是好主意吗?久远摆明了不是非常赞同。

这个男人,一定会说出去的。

雪子用下颚对着地道:绝对会的。

我才不会说呢!地道反驳着。

成濑看看地道,他的确不像在说谎。

不过,他心里却这么想,这个男人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即使他此刻是真心的,将来还是有可能背叛大家,最不了解他精神脆弱程度的,就是他自己。

这时候,久远身上的手机响了。

成濑和响野彼此看着对方,久远立刻取出手机说:是地道先生的手机响了。

谁打来的?不知道。

说不定是神崎打来的。

地道说着。

你接吧!不要乱说话,如果是神崎先生,你就和平常一样顺从他就好。

如果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我们也不得不对你开枪了。

成濑说着。

总算可以开枪了吗?响野移动枪口。

其实,这样对我们来说比较轻松,不用担心遭到背叛。

他威胁道。

响野把枪口抵住地道。

久远按下接听键后,把手机贴在地道的右耳上。

喂——地道发出声音:啊——是神崎先生啊!他提高了嗓音。

成濑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模样。

纲岛吗?他提高声音确认后,就一直重复着:是!是!最后则很微弱地同意道:我知道了。

久远切断手机。

是话题主角神崎先生打来的吗?响野得意地说着。

地道则像鱼一样鼓动着嘴——自己到底应该站在成濑还是神崎他们这边,让他伤透了脑筋。

他叫你去,对吧?成濑故意套他的话。

一旦出现了纲岛这样的字眼,想来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地道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不过还是老实地承认,他用力地点点头。

要做什么呢?久远看着成濑。

林的事吗?成濑试探性地问道。

地道好像已经有所觉悟,他慢慢地垂下头:他叫我到林的公寓去。

错不了,是要你去帮忙搬运尸体的。

成濑笑也不笑一下说着。

啥?雪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而你还很高兴地回答他:‘我知道了’?你这个大笨蛋。

地道咬着嘴唇,忍受着懊悔的情绪。

蠢透了!雪子说。

可是……不是叫我和平常一样顺从他吗?成濑马上接口说:没错!然后点点头:这样就好了。

如果拒绝他的话反而会让他起疑,而且那也不像地道先生的作风。

可是,这个人已经不欠他钱了啊!之前他已经拿四千万去还清赌债,根本不需要再对他言听计从了,简直是笨蛋。

那是……地道这么说着,却没有台词可以接下去。

成濑猜想,大概对他来说和神崎搭档的这件事本身,是别无选择的。

恐怕这已经不是因为债务所形成的关系,而是更原始的动物本能的恐惧使然。

那接下来怎么办?响野说。

地道先生——成濑往前踏出一步:我们要放你走了。

为什么?久远和雪子同时高声叫出来。

地道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但马上又消失了。

虽然看得出他假装有几分困惑,但因为稍微确保了自身安全,表情立刻显得安心多了。

这个男人绝对会说出去的。

雪子再一次强调绝对这个字眼:他待会一见到神崎,一定会对他说我们要再去抢银行的事。

待会掩埋林的尸体时,他会边埋边说:‘我知道一笔很不错的生意哦……’他绝对会很得意地向神崎报告这件事,然后神崎就会来找我们麻烦。

你不要乱下结论。

地道非常不高兴地说着。

我当然要下结论!就是因为你大嘴巴,慎一才会遭到威胁,连不相干的钱也被搜刮一空。

我也没办法相信他!久远有些避讳,不过他还是说了:这家伙一定会说出去的。

成濑一直盯着地道的表情说:地道先生,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的事说出去。

那……那当然!骗人。

雪子说道。

地道先生不会背叛我们的。

成濑说得非常果决:不然你们觉得如何?不如就把地道先生也当做我们的伙伴吧?雪子 Ⅴ【信赖】:①因信任而产生的关系。

②话说得越多,就越变越少的东西。

【信赖原则】:宜小心遵守的义务基准之一。

例如开车的人都能遵守交通规则的话,其他的驾驶也会信赖只要遵守行车规则即可的原则。

犯罪集团除外。

对于成濑的建议,雪子一时无法接受。

伙伴?地道似乎也处于相同的状况,一边恍神地说出这个字,却无法理解这话中的含意,他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提议震惊不已。

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工作吗?成濑的表情里看不到开玩笑的成分。

他……他……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起工作呢?响野几乎呆掉,连句话也说不好。

雪子站在成濑面前,抛下一句:不可能。

我希望给他这个机会。

成濑说得非常认真:即使是失去信用的人,我还是希望能给他机会。

况且,假设我们不在这里把地道先生给放了,请问还有其他选项吗?如果把他监禁起来呢?依照你的计划我们去抢其他银行,那么在事情结束前,找个地方把他监禁起来就可以了。

否则,就像雪子说的,这个男人绝对会对神崎说出一切的。

响野的意见虽然有些暴力倾向,但却相当实际。

这席话让地道吓得全身蜷缩起来。

这么大的一个人要监禁在哪里?成濑问。

不然就干脆一枪毙了他。

久远说得倒很轻松。

等……等一下。

地道可能是受不了,高声喊着。

那种说话的语气,让雪子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听起来像在求饶。

你这家伙,看到动物园里病死的河马都会哭得稀里哗啦,竟然这么轻易就要把一个人给毙了?响野说着。

你不要把河马和人相提并论。

久远叹息着。

雪子直盯着地道心想,如果这个男人真的被射杀了,自己应该不会伤心的。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

就算十几岁时曾和这男人有几年共同生活的回忆,但他们之间却没有爱情。

这就像好几年来都在通勤电车里碰面的上班族,他的人生和自己是毫无瓜葛的一样。

地道并不是一个坏人。

但是他现在比雪子认识他时,长处更少了,看起来就像一个越来越堕落的人。

那懦弱、谄媚的模样,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既然让人看不下去,那么就算从世上消失,也就不值得悲伤了。

地道先生是慎一的父亲……成濑边看着雪子边说。

和这扯不到一起!相反地,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以父亲姿态出现在慎一面前,我真恨不得他现在立刻消失。

但是这位地道先生在小钢珠店为了救慎一还奋力和坏人对抗。

坏人指的就是我们哦。

响野一脸困惑。

还有……成濑淡然地说着:现在神崎先生正在等着他呢!为了掩埋尸体?久远窃窃地笑着。

如果我们现在开枪打死他,他就不能去帮忙掩埋尸体,当然把他监禁起来结果也是一样。

这么一来,神崎先生一定会觉得奇怪,然后想起了原本被忽略的我们,难保他不会到处搜寻我们的行踪。

说得也对!响野说着:这的确有可能。

好了吧,结论是我们只能让地道先生回到神崎先生那里,让他像平常一样替他做事,这是唯一的方法。

然后我们再去抢银行的钱。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把他当作伙伴啊!雪子趁势说着。

就像是买个保险,为了不让地道先生背叛我们,让他加入我们比较好。

他什么保险都不是。

响野立刻口沫横飞的说:仔细听好了,就像刚才雪子一直强调的那样,这个男人的本质是懦弱的,这不是得失的问题,即使他生活在温驯的羊群里,只要一看见山冈上出现野狼的身影,他就会靠过去出卖自己的同伴。

因为他害怕嘛,他就是那种引狼入室的人。

我认为这是非常犀利的见解。

雪子点点头。

不过,成濑依然没有改变方针的意思,仍旧说道:把地道先生放了,就这一次把他当做伙伴吧!响野用大嗓门加以反驳。

不过他改变说话的方式,不再大叫着:放了他也就算了,让他加入伙伴是什么意思。

而是举例说明,进行热烈的讨论,而雪子也持相同意见。

久远虽然话不多,但打心里不服气的样子却一点也没改变。

不——成濑到最后一刻都没做任何让步:只能这样做。

无论如何,最后势必以成濑的意见为意见——这一点不只是雪子,就连响野和久远也都非常清楚。

后天进行讨论。

成濑说着,并且指定地点在原来国道的一个购物商城广场。

商城虽然七点关门,但另一处成为中央广场的地方,好像有一大排摊贩营业到深夜。

那边有桌子和椅子,正好!成濑说着:我们就在那里讨论。

他们带着被绑着的地道,离开公园。

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成濑把脸凑近了响野,雪子隐约听见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内容实在无法听得很清楚,只看到响野非常惊讶的回问他:无法倒带的录影机?而一旁的祥子则会意地笑着。

雪子不懂他们谈话的玄机。

地道在港洋银行前的人行道上被释放。

坐在后车座的久远,撕掉绑在地道手上的胶布,然后像要把他踹下车一样赶到人行道上。

地道一脸正经,无精打采地走在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