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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 第九章

2025-03-30 06:15:27

刚一走进那家夜间营业的音像店,我们的视线便开始到处寻找卖西洋音乐的专柜,一边找一边往里走。

东堂在一个写着R的专柜前停住脚步,顿了片刻对我说道:你看,这样子很帅吗?她手里拿着一张Ramones乐队的CD唱片,让我看封面。

言外之意好像在说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帅啊,难道我的感觉有问题吗。

东堂手里那张专辑的封面上,一群男人穿着摩托车手穿的那种夹克和脏兮兮的牛仔裤,留着一头家里蹲漫画家似的发型,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

帅……吧。

我其实也不知道那样子算不算帅。

结果东堂选了几张Ramones乐队的CD,朝收银台走去。

我的视线从手里的CD慢慢移到东堂的背影上。

挺胸抬头、正在打开钱包掏钱的她,仅仅用一个普通的站姿,便足以傲视群芳。

站在收银台的店员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知性男子,他看了看东堂,又看了看摆在面前的那些CD,来回来去地确认了好几回。

我看了他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你这确认得也太直接点儿了吧?不过想想也是,深夜的CD音像店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跑过来买三十年前的朋克摇滚乐CD,这光景确实够迷惑人的。

因此,就算这时这个店员说上一句没想到连美女都爱听Ramones啊这种在各种意义上都充满偏见的话,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难道说……我们出了音像店,走了一会以后,我开口问东堂。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我们走过人行横道。

几个喝醉了的年轻人——话虽这么说吧,但人家毫无疑问比我们岁数大——从我们身边超了过去。

之后,那些人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过头来朝我们看,很明显,他们是在看东堂。

虽然他们肯定是故意回过头的,但是东堂却一点也不介意,我不禁钦佩万分:看来对于一个美女来说,受人瞩目、被人关注什么的早就成为家常便饭了。

如果我说错了你千万别介意,东堂,你是不是有点喜欢西啊?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火车的声响,还能听到微小的引擎声。

这个夜晚虽然称不上寂静,但是却很恬静而安详。

北村你还记得那个吗?大概半个月前,那场保龄球赛。

我们在按钮式的行人信号灯前面停了下来,东堂终于开口说道。

东堂的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一般,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

我的大脑随之犹如一个被拧紧的发条一样开始转动,记忆不断地倒回到过去,找到符合的画面之后,便开始播放。

我看见了写着仙台保龄球馆的广告牌,以及西那张紧绷着的脸。

半个月前,我们所属的法学院组织了一次新生保龄球大赛。

虽然号称是全体新生参加的大赛,但其实并不是强制每个人都参加,主办方也只是租下了保龄球馆的十条球道而已。

每条球道供五个人比赛,靠简单的抽签来分组。

比赛共有三局,最后计算得分来分出名次。

担任本次比赛主持人的不出意外还是我们班的那个带着花哨眼镜、留着一头长发的莞尔同学。

大家好,我就是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当干事的莞尔!莞尔这么一介绍自己,现场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我和鸟井同在一条球道比赛。

同组剩下的三个人,一个是同班的一个女孩,另外两个是其他班的男生。

那个看上去窈窕娇弱的女孩用一句我的平均得分在一百八左右,各位别太吃惊啊这样不知是真话还是玩笑的话,让我们惊得脸直抽筋。

等到实战的时候,她果然投出了这个分数,这便让我们的脸抽得更加厉害了。

我和手里提着音像店袋子的东堂为了过马路而走进地下通道。

在这个四周阶梯汇聚至此的地下中心,有一个小型喷水池,几张长椅围绕在其四周。

几个无家可归的男人用纸箱子做被褥,擅自占据了几张长椅,因此我们只好找了张没人坐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天,东堂在左边的那条球道吧。

你记得真清楚。

比赛的那一天,我记得坐在我身边的鸟井不断地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凭什么啊,东堂怎么在那么偏的地方,根本没法靠近嘛。

西倒是在我们旁边的球道。

我记得。

我马上点了点头,西的投球的姿势也太丑了吧,他是不是个初学者啊?不过他吹嘘他不是个初学者啊。

连站在远处观看的我们都对西的投球姿势忍俊不禁。

那人打得真够烂的。

同在我们球道的那位平均分一百八小姐笑道。

鸟井特地走到左边去看了看,然后回来报告说:他得分也是最低的,连九十分都不到。

看那家伙的样子就知道他没什么运动细胞。

旁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看来不论是在哪条球道,西笨拙的样子都成了议论的话题。

球道后面有几个排队等候的客人,他们穿着高级的西服,嘴里还叼着香烟,一边看我们的保龄球比赛,一边嘲笑西的投球姿势。

那些人是牛郎哦。

平均分一百八小姐告诉我们。

牛郎和保龄球?这个组合多少有点……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话音刚落,平均分一百八小姐便点了点头道:听说很流行哦,当今仙台的‘特殊服务行业’里面,保龄球很热啊。

真是一群健康的牛郎啊。

鸟井苦笑道,你这么懂行情,看来你经常去牛郎俱乐部玩嘛。

平均分一百八小姐淡淡地点了点头。

算是吧。

我跟你们说啊,那些牛郎们其实都是好人哦,很多都是。

又温柔,又努力。

我心说,你该不会已经中了牛郎的魔或者被牛郎的诈术给骗了吧。

我这么揣测着,但又觉得好像不是。

牛郎里面有身心健康的好人,但也有靠不住的坏蛋。

她随后断言道:职业不分贵贱。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只能说一句原来如此啊,表示赞同。

不过啊,好像牛郎里面也有那种特别垃圾的家伙。

平均分一百八小姐浑身上下开始散发出一种牛郎活字典的威严,拼了命地就知道赚钱,有钱了就去赌,然后就会被危险的组织利用。

我问她,所谓危险的组织具体危险到什么地步呢。

她说:大概有一些人最后变成了强盗或者小偷的同伙吧。

强盗和小偷,这和牛郎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吧。

我被惊呆了。

他们有个比较大的共同点,都是为了钱。

我看见投完球的西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牛郎们看到这里,一齐笑了起来。

我在那个时候真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西被人嘲笑,却一点也不觉得羞耻,明明打得很烂,却毫不畏惧。

毫不畏惧?我觉得,那可能是因为他充满了……自信。

东堂羞答答地说出自信两个字来。

西充满了自信?我不禁问道。

西他很勇敢。

原来如此,西很勇敢啊。

实际上,比赛后的第二天,我又去了一次那个保龄球馆。

你从此爱上保龄球了?我只是钱包掉在那里了。

她冷冷地说道。

那不是个有纪念意义的钱包,里面也没装什么重要的卡片,只是在向保龄球馆询问之后,对方表示确实有一个钱包并让她过来取而已。

东堂接下来的诉说,让我仿佛也身临其境,好像在比赛后的第二天再次到访那个保龄球馆的人是我似的。

下午两点,星期日的保龄球馆生意很好。

球馆里到处是保龄球滚动的声音:保龄球碰地落到地板上,之后便是一段滑行时的安静,接着球瓶呯地一下痛快地倒下,发出破裂一般的声音。

过了一段时间后,便再次重复。

球馆里不时传来几声欢呼,或是后悔的叹息。

从柜台女店员手中领回钱包的东堂,刚要从球场后面穿过离去,突然在左边第二条球道上看见了持球准备投出的西。

那条球道的休息椅上没有其他的人,可以推测西是一个人过来打球的。

等东堂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就一步步朝着那条球道走了过去。

你对他有兴趣吗?我在中间插话问道。

主要他是一个我没怎么见过的类型。

我猜也是。

东堂说,她看到西投球的姿势,直接在心里哎呀了一声。

似乎是因为他的姿势和两天前比赛中的姿势大不相同,姿势变得平稳了很多。

东堂就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这个座位的位置很高,能看清整个球道。

西投出的球,从球道的右边漂亮地回旋着前进,走到球道一半的地方,便划出一道弧圈开始慢慢地向左边移动。

不知道他打得是曲线球还是钩球,总之球是转过来了。

只见球划出一道令人期待的弧线,结果转过了一号瓶,却打到了最边上的瓶子,左边好像被挖空了一般,但还是剩下了一些球瓶。

西挠着脑袋回到座位上,一脸的疑惑,好像在说真邪门儿啊。

东堂正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却见他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一本书,专心研究起来。

东堂马上就明白了,那应该是一本保龄球教科书。

西一脸一丝不苟地表情,手里并不拿球,开始空抡练习。

只见他踏出右脚的同时,右手向前伸;在跨出左脚的那一刹那,右手往下放,仿佛随着重力摆动的钟摆似的;到第三步的时候,他的手臂开始往后摆出;到了最后的第四步,他用力一蹬迈出左脚,甩出右手。

姿势不错嘛,东堂想。

练习了空抡之后,抓起保龄球的西开始用同样的姿势投球。

这次投出去的球比上次要更加接近中央一些,但还是没有击中一号瓶。

结果这次他只击倒了三只瓶子。

在我的想象之中,西那天大概是一大早就到了保龄球馆吧。

还有那天的前一天他也应该是去练习了。

东堂说道,她的那张精致无比的脸蛋上可以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他连续好几天照着书练习吗?这又是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不甘心?因为被人嘲笑了而不甘心?与其说是因为被人嘲笑而不甘心,不如说是因为自己不会打保龄球而不甘心。

因为他充满了自信吗?要是北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刻苦地练习吧,即便是不甘心的话?话说回来,我应该不会不甘心吧。

就算是保龄球的得分再怎么低,我也不会在意的。

我也是。

不过,你说,有什么事情才会让我们拼了命地去做呢?你想过没有?到最后,一旦出现必须拼命的时候,那些平时只会豪言壮语地说‘到时候自然会拼命’的人肯定还是什么都不做的。

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吧。

而西这个人呢,和那些人比起来,他是一个不论干什么事情都会拼命去做的人。

他不会找借口,不会退缩,他会想办法克服一切困难。

就算是打保龄球的时候也是一样?打麻将时候想要和‘平和’的时候也是一样。

我看着东堂的侧脸,她目视着前方,高高挺起的鼻梁和性感*的左眼眼睑映入我的眼帘。

她的朱唇微张,说道:结果,我在保龄球场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我想都没想直接大声地叫了出来,旁边的喷水池正好配合着我的惊讶喷出水柱来。

水柱扑哧一下高高飞起,仿佛在说真是吓了我一跳,随后又好像回过神儿来说了句不,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似的,停了下来。

东堂说,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在各个球道滚动的保龄球,但是却觉得很有意思。

大概是这样吧。

有滚动得十分潇洒漂亮的球;也有慢慢悠悠滚着的球,慢得让人担心它会随时停下来;还有的球本来一开始完全朝着和球瓶不同的方向前进着,但是到了某一个点以后,好像说了一句我刚才是假装的,便划出一道大弧线,朝着球瓶撞去。

球瓶四散飞出,发出令人心情畅快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在身体中来回跳跃似的,东堂这么形容道。

结果西打了多少分?那天他一次全中也没打出来。

那还真够不甘心的呢。

真的很可惜呢。

他已经战斗到底了。

东堂的口气与其说是在拥护不在场的西,不如说是在描述一个事实,感觉他最后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最后……在那局的第十格,西拿着球凝视着球瓶,东堂则在远处紧张地眺望着他。

计时器上显示的时间,以及西每次投球都要触摸右手的表情,给人一种仿佛每一次投球都将是今天最后一投的错觉。

东堂在心里默默祈祷,最后至少投出一个全中吧。

虽然就算经过一天的特训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戏剧性的进步,但如果在最后投出一次全中的话,相信就没有什么人会对他指指点点了。

东堂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座位,朝左前方走了几步,站在了西那条球道的后面。

她站在球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西的背影。

加油,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叫着。

东堂小声地感叹道。

当时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在心里这样给别人加油。

我不是那种特别热衷于这种事情的人。

嗯,我也是。

不过要是北村你当时也在场的话,相信你早就会大喊‘加油’了吧。

保龄球从球道右侧滚出,擦着球沟,仿佛是在享受走钢丝的乐趣一般笔直地前进着然后像放松了似的,突然改变方向往左边转去。

一时间,保龄球好像要停止转动似的,向着直线方向,也就是球瓶的正前方冲去。

地板上就好像有一条铺设好的轨道一样,直接将球送进了一号瓶和二号瓶之间的空隙。

球冲进球瓶当中,将球瓶撞得四散飞出,自己也弹开了,叫喊似的声音从球道前方传了过来,东堂不知不觉当中右手握紧了拳头,大声喊道:成功了!我在他打出那个全中的时候想起那件事情了。

什么事情?新生聚会的那个时候,西的自我介绍。

确实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介绍……我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球瓶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弹飞。

我就那么看着它们,心想,或许真的会那样……或许真的会那样?真的会哪样啊?或许,东堂支起肩膀,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真的会让沙漠也下雪。

理论上这不可能。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没办法。

就因为这个,你才会深深地喜欢上了西,还喜欢到了去买Ramones乐队的CD的地步,是这样吗?你要给我保密哦。

东堂看上去既不像是在害羞,也不是像在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