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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举目无亲

2025-03-30 06:15:29

2田代省吾去年三月从原籍福岛县郡山在来到东京。

当时,他正好是十七岁。

他家住在安达太良山的山麓,家里只有不足一町步的耕地(町步是以町来计算面积的单位,一町步的面积大约为九九一八平方米一译者注)。

田代省吾有兄弟四人,不消说,土地是不够耕种的。

大哥帮助父亲种田,继承了家业,老二在村子里的同业公会工作,老三在郡山在市铁工厂上班,年纪最小的是田代省吾。

他在初中念书,三年级毕业时,学校曾答应让他们集体就业。

因此,田代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家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平时身体挺硬朗的父亲,突然患脑溢血一病去世。

虽说只是一町步的耕地,但只靠未婚的长兄一人还是无能为力的,这样,只好让田代省吾来做个帮手。

父亲的暴卒使他失去了进城市工作的良机,对此,田代感到十分懊丧。

田代省吾放弃了进城市工作的念头,答应在家帮助大哥务农,但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即允许他在郡山的定时制高中(定时制学校是规定一年之中最低出席的时数,利用农闲期、早、晚等授课的一种业余学校---译者注)上学。

什么,你要上夜校读书?那好吧,只要你不要工钱,我只好答应了。

不过,在农活大忙季节,你可得耽误几天。

大哥再三强调,这件事算是谈妥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不知不觉两年已经过去了。

田代的大哥娶了亲,成家立业了。

大哥为了这门亲事,曾受了不少挫折。

因为现在的姑娘,有谁愿意在农村当一个平头百姓的媳妇呢!大哥为此曾经长时期焦心着急,条件愈来愈降低了,最后才算定下了这门亲事。

大哥曾一边饮着酒,一边深有所感地说: 但愿将来生个女儿,这样可以招个养老女婿。

娶来嫂嫂后,农活不再缺人了,这样自然田代省吾也就成了多余无用的人。

这时,田代通过一个中学时代的老师找到了工作。

听说东京的日东玻璃绒公司正在招工,不过工资不高,你去不去呀?关于上夜校的事,只要通过转学考试,可以继续学下去。

对于田代省吾来说,这可真是雪里送炭,至于工资问题,他根本无心去计较了。

田代省吾告别了家人,从郡山在车站乘火车离开了故乡。

当时,他对家乡毫无留恋之感。

对于大城市的,憧憬使他踌躇满志,希望满怀。

他想,自己不久将离开这片尚未播种、又黑又臭、令人生厌的土地,迎接他的将是清洁明亮、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和高耸入云的城市建筑。

大城市女子的手上不会是满手泥臭,因为常常使用香水、肥皂,肯定都是白暂洁净的,说不定还会有个长相可观的女子含情脉脉地和自己谈情说爱呢!火车跨过了大利根铁桥,渐渐接近上野车站,不久首都的夜景便一下进入了田代的视野。

此时,田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美好未来,浑身充满了一种无限的幸福之感。

但是,对于田代来说,这种幸福之感,恐怕也只是一种转瞬即逝的幻觉而已。

当他在上野车站下火车时,正好赶上东京市内烟雾正厉害的时侯,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时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没有天空的东京》这首诗来,心想,果然是名不虚传啊!田代省吾住进了日东玻璃绒工厂的集体宿舍,自此便开始了他向往已久的城市生活。

工厂设在小金井市,当史车接近小金井时,空气变得渐渐新鲜起来。

这时,田代心里觉得好受了一点。

眼前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武藏野的田野树林,眺望西方的天空,秩父山的山峰立即选入眼帘。

但当他进了工厂以后,和自己原来想像的城市生活就迥然不同了。

似乎这里没有天空,玻璃粉沫到处飞扬,不到三天,喉咙便疼痛难忍。

工作是那样的单调乏味,无聊得要死,每天都得穿上满是玻璃粉沫的工作服,包装玻璃纤维。

如果是在农村,一年四季还有个转换变化,但在这里却是经年累月天天如此,一天到头都和毫无异样的瓦棱纸包装箱打交道。

不仅如此,更使他伤脑筋的是他的东北乡音,这是他做梦也未曾想到的。

一开始,他也曾想,只要在这里住惯了,一定会纠正过来。

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他孩提时代,现已过世的母亲常常说: 东京的女子长得漂亮,是因为水土的关系,每天用自来水管的清水洗澡,皮肤自然会变得白暂滑润。

用咱乡下的井水,无论怎样搓洗也是不顶用的。

因此,田代一直还在抱着这样的幻想:东京的水既然能使人的皮肤变白,难道它就不能把我的东北口音纠正过来吗?但是,他哪里晓得,从小养成的东北口音是很难纠正的,特别是唧和?的发音,很难区别开来。

他越是着急,就越发混淆不清。

天长日久,不知不觉在工人中间,阿?这个外号便无人不知了。

事实上,阿滋已经成了田代省吾的代名词,此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是,对于田代省吾来说,这个外号好似千斤重石压上了心头。

好歹每月有两个公休日。

当他一走进市内,那高耸入云的大楼,那穿着奇装异服、涂脂抹粉的女子,立时映入眼帘。

仿佛唯有此时,田代才有身临大东京的感觉。

有一个公休日,田代走进了理德爵士茶馆。

在田代看来,既然来到大城市工作了,如果不逛一逛爵士茶馆,那怎么还称得起是个住在首都东京的青年呢!进茶馆就得买门票。

看来果子汁最便宜,他想要瓶果子汁。

但当他要饮料时,感到为难了。

因为是东北口音,总是把果汁鸡斯说成?斯,女招待根本听不懂。

"请问,您究竟要什么啊?那个女招待上身穿大红色毛衣,下身配细长喇叭裤,经过修整的指甲呈淡红色,手里拿着单据簿面对田代发起愣来。

田代急得浑身直冒冷汗,狼狈不堪,想换个名词,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他只好拚命地调整舌头的位置,模仿东京人的发音,想正确地说出果汁这个词来。

但是,可恨的唇舌就是不听使唤,他结结巴巴地越来越口吃起来。

这时,女招待总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

哦,明白了,您说的是果汁。

但您要哪一种果汁呢?果汁有不同种类,有香橙汁、苹果汁、凤梨汁等,橱窗里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如果你想买某一种,必须点出那种果汁的名字才行。

看来无论是哪一种果汁的名字,田代都没有信心正确地说出来,因此,他调转脚跟拚命逃跑似地下楼去了。

女招待茫然若失,两眼直盯着田代的背影说: 真是个少见的客人。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以后,田代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即便是公休日,他也不肯外出了。

此时,他感到单调无聊,辛苦的工作难以忍受,而且薪水又是如此微保仅使田代聊以自慰的,是可以在这里继续上学。

来这里参加工作不久,他就开始在三鹰的新川定时制高中念书了。

虽然学校离工广的宿舍很远,而且每逢上夜班时还要请假,但好不容易从农村坚持到现在,他是不忍心半途而废的。

因为取得了高中毕业的资格,一来可以提薪,同时还可以打开通往大企业就职的门路。

当时,正好学校里有一名空额,所以田代顺利地被编入了三年级。

东京的夜高和农村的相比,虽然有所不同,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差别,若和全日制高中相比,条件的优劣就非同小可了。

在夜学部,需要使用太阳光线的实验完全不能进行,体育馆的照明设备也差。

因为晚上没有图书管理员,所以不能借阅图书资料。

其他象体育器材、实验材料、地图、制图用的石膏等,不少是由全日制学生的家长出资购置的,校方以损坏了不好交待为理由,不允许夜学部的学生使用。

待遇上的差别还不止于此,无数的事实还证明,夜学部的学生毕业后参加工作时,不能一视同仁,往往受到严重的歧视。

到了该就业的时候,各个职业介绍所向应届毕业生发出征求用人通知。

田代仔细一瞧,发现在夜学部学生接到的通知书上;在各公司是否用人一栏里注明否字的非常之多,这意味着该公司拒绝接纳夜校毕业生,而且几乎所有的大企业都是如此,通知书上都无情地填写着这个否字。

这时,田代意识到自已想调动工作,到大企业去的希望已成泡影。

尽管这些事情使田代灰心失望,但在定时制高中学习仍有使他感到自我安慰的一面。

夜校的学生,不消说,大都是些家境贫困、前途暗淡的青年。

有的人已经年满二十五岁;有的人家有病魔缠身的母亲或不务正业,终日酗酒的父亲,有的人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四五口人的生活负担。

看到周围人的困境,田代感到自巳并不是孤立的。

然而,使田代聊以自慰的心情不久也化为乌有了。

有一天,田代赶到教室时,已经是七点光景了。

因为加班,他迟到了。

夜校是五点半开始上课,第二节马上就要下课,眼看就到休息时间。

那天,配给的晚饭是牛奶和面包。

这时突然从教室里迸发出这样的声音: 喂,阿?!怎么搞的,又迟到了?田代省吾为之愕然。

这时,不知谁又插了一句: ‘阿?’是什么意思啊? ‘阿?’就是田代省吾。

他把六点三十分说成, ‘六?三分’,所以,人们都管他叫‘阿?’。

你瞧,这不是个挺亲热的称呼吗?田代起码在聊以自慰的教室里不愿意听到这种称呼,因此他立刻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遇见谁啦,听谁说的? 你们厂子的井出。

那家伙是我上小学时候的同班同学,好几年没有见面啦。

井出在谈话中是无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的,听的人这样称呼他也并没有什么恶意。

但对于田代省吾来说,这简直是彻骨的寒风透过了心房。

田代用力咬紧下唇暗自思忖: 真他妈的跟我过意不去,乡音也好,京音也好,你们能听明白不就行了吗!打那以来,在教室里和在工厂里一样,阿?成了田代省吾的代名词。

田代象紧锁的贝壳一样,拚命地闭关自守,不与他人交往。

铃响了,下午三点,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该休息了,要冻死人啦,烤一会儿火吧!工人们把木柴放在空石油罐里点起火来。

喂,‘阿?’,来喝口热茶吧!组长木崎喊道。

田代省吾象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当然也没去烤火取暖。

木崎显出诧异的神色,扭头望了他一眼,而后也不介意地和工友们闲聊起来。

女工们也赶来凑热闹,天南海北,话题纷纭。

大家在商量着下一个公休日要到五日市的滑冰场去溜冰。

正在这个时侯,田代省吾被公司的常务董事乡司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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