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我的耳朵状态的确不怎么好。
平常高音听不太到。
低音倒还听得清楚。
可是最近连低音有时候都无法传入耳中。
我知道很快我就必须与人以笔交谈了。
不必听到的杂音传不入耳朵的宁静,可以说是一种喜乐,但万一有杀手在背后,不把刀插入身体我就无法察觉,也是很危险的事。
您再怎么看也不会增值的。
突然听到人声。
我抬头一看,是彻尔尼在看我手上的东西。
你这家伙,别吓唬人。
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不知道叫了您多少次。
我心情沉重的把刚才看着的徽章放进他手中——徽章上的图案是一只缠绕在剑上的蛇。
咦?我还以为是金币呢。
你看,有些地方颜色已经剥落,里面是铜。
什么嘛,没意思。
这不是共济会的徽章吗?康丝坦彩·莫扎特送我的,说是她丈夫的遗物。
莫扎特的?啊,对了,彻尔尼用下颚指指调查室的门,轮到您了,老师。
我在这里等您。
走廊上一名警官睨着我,催促我赶快。
走进房间,我发现有两张桌子。
正面坐着一名蓄胡子的警官,他身材高大,表情顽强不屈。
但头却异常得小。
您是路德维希·范·贝多芬先生吗?我是布鲁诺警官。
请坐。
就维也纳市警而言,他长得太体面了些,所以我直觉的把他归类为宫廷警察。
不过,他大概不是叫我来听我对他的感想吧。
百忙之中,麻烦您跑这一趟,很抱歉。
不会花费您太多时间……废话!我心想,我根本无法提供任何他们想知道的情报。
形式上,我们必须听取所有在场者的证词。
就是发现崔克尸体那天,在维也纳河畔剧院中所有的人。
贝多芬先生,那天您大约几点进剧院的?三点过后。
交响乐团预定两点开始练习,可是海顿的追悼会花了太多时间。
这么说,交响乐团团员两点以前都应该到齐了?大概是吧,我没有一一确认。
最早抵达的是彻尔尼,中午过后就来了。
未免比其他人早太多了吧。
他总是很早到。
他非常用功,到了以后便一个人练琴。
他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把尸体运到贵宾席上。
可是交响乐团的团员,倒有好几个说他们到了以后。
注意到二楼座位上有个尸体。
当然,那时谁也不知道是具尸体。
只要眼睛没瞎,当然都会看到,因为交响乐团在舞台上,就正对着观众席。
可是钢琴是横着摆,或许可以看到一楼的座位,但二楼的座位,我想彻尔尼是不会注意到的。
崔克的店大约在中午左右失火。
从那里把尸体运到剧院,您不觉得正好就是彻尔尼抵达的时间?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震慑住,呆呆看着警官。
当然,我不是在指控您的弟子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只是想要让您和彻尔尼了解你们的立场有多微妙。
他是在威胁我。
不过。
我无法洞悉这家伙的真意。
还有,贝多芬先生,您自己呢?崔克的尸体,在团员告诉您以前,您一点也没察觉到吗?我想告诉他,乐团指挥是背对观众的,可是觉得说也白说,所以决定闭口不语。
对不起,最近我耳鸣得厉害。
布鲁诺警官双手手指交错,有一阵子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真不幸。
嗯?请多保重。
他手指着门的方向。
从警察总局出来。
我邀彻尔尼去咖啡店坐一坐。
真是天下奇闻。
他以为我听不见。
故意讥讽道。
我看你才是天下奇闻。
那天你很晚才到剧院,对不对?彻尔尼对我伸伸舌头。
警官说,下午两点开始练习,你中午以后就到剧院,似乎去的太早,但其实你应该早上就到的,对不对?他家有一台最新型的普类尔钢琴,但他练得太勤,把琴练坏了,不得不送修,所以每天早上都到剧院去借琴练习。
卡尔,你有事瞒着我!我看起来像吗?为师虽然有点近视,但眼睛还没瞎。
真伤脑筋。
我只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如果想潜逃到国外。
请等演奏会结束以后。
彻尔尼慢吞吞的喝了第一口咖啡,接着又悠哉地喝了第二口,等到第三口时。
终于忍俊不住把整口咖啡喷出来。
我俩相互瞪视,拍击桌子,发出不自然的笑声。
啊哈哈哈——哇哈哈哈——哦哈哈哈——呼哈哈哈——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一点也没错。
他打住笑声,脸皱成一团。
您认为我是凶手吗?不,我不认为。
不过,你在搞鬼。
不,不只你,还有赛莲和舒伯特。
彻尔尼缩缩肩膀:既然被您识破。
我只好招了。
我故作镇定的颔首以对。
不让彻尔尼看出我的心虚。
至少赛莲和舒伯特的部分完全是我瞎蒙的。
我想让赛莲也加入谈话。
老师,我们散步过去,好吗?赛莲今天在圣马克斯公墓。
她住在那儿吗?今天是莫扎特纪念碑的揭幕式。
康丝坦彩·莫扎特大概觉得不替前夫做好墓碑就再嫁有些不妥。
所以接受共济会的援助,替莫扎特做了墓碑,不过安放的地点是随便选的。
赛莲会去出席这种聚会,看来人家说她是莫扎特生的,可能有几分真实性。
不少与莫扎特生前有交往的人这么想。
莫扎特身材矮胖,鼻子奇丑,脸上坑坑疤疤。
肤色又黑,赛莲和他长得不太像,惟一的共同点是有点胖。
不过,莫扎特没有耳垂,有点畸形。
赛莲也一样,只是她常用头发遮住耳朵。
彻尔尼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指自己的耳垂。
凡是要进出维也纳市的人,都必须接受占领军盘查。
不过法军的将军是我的支持者,特别发给一张证明书,所以我们顺利来到市郊。
在路上,我看到士兵将石块搬上货车,运出城外,忍不住眉头深锁。
那不是玛丽亚·泰瑞莎的石像吗?我问。
是的。
维也纳市内所有和皇家以及旧势力有关的石像、铜像,全被法国占领军破坏殆尽。
拿破仑大概觉得只要有自己的塑像就够了。
而且若是铜像,就会被拿去打造大炮。
那维也纳河畔剧院的铜像也会遭到破坏喽?巴巴基诺的像,应该是石像吧?塔米诺是铜像,原先摆在席卡奈达经营的奥夫·狄亚·韦登剧院。
就是《魔笛》首演的剧院,对不对?那个剧院后来被拆了。
当席卡奈达成为新盖的维也纳河畔剧院的总管时,顺便留下了那尊铜像。
听说海顿曾经出面阻止法军破坏音乐设施上的铜像。
现在他死了,不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那是名雕刻家的作品吗?嗯。
巴巴基诺是法兰兹·耶哥的作品。
塔米诺就不知道了……等等,我要削铅笔。
我蹲在路旁开始削铅笔。
散步的时候,我经常随身携带铅笔和杂记簿,以便灵感来的时候,随时把旋律记下来。
维也纳森林环绕,养成市民散步的好习惯。
很多人就算无法到郊外散步,也喜欢到市内的普拉特公园的碎石子路或草地,或是奥加登公园、市立公园等地散步,在绿意盎然中消磨时光。
不过,对我而言,散步可以说是基于职业需要。
彻尔尼走到一个灰尘满布的马车旁,向一个上了年纪的村妇买了一些水果,一面吃一面配合我的脚步慢慢前进。
老师,您喜欢走路,是为了强身。
还是因为没钱坐马车?用自己的脚走路,可以不用顾虑别人。
您很少到远处旅行,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吗?莫扎特从小就在各国之间旅行,有人说他就是这样才把精力耗尽,这么早就去世了。
连接都市与都市之间的道路,路况一般都很差,一年到头坐马车在这种路上奔驰,不短命才怪呢。
彻尔尼依然喋喋不休,毫无歇止的迹象。
一七九一年八月中旬。
莫扎特为了庆祝波西米亚王的加冕大典,前往布拉格进行庆贺歌剧《狄托的仁慈》的首演。
当时他已经向人表示他身体不适。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有任何慢性病。
在不久前的一七八九年,他还和李赫诺夫斯基王子一起巡回布拉格、柏林、德累斯顿、莱比锡、波茨坦等地,一七九○年到法兰克福时,身体也毫无异状。
但当他写最后的歌剧《魔笛》时,却开始怀疑有人想要他的命。
七月间,一个穿着灰色服装身分不明的人。
前来找莫扎特写《安魂曲》。
莫扎特相信那也会是他自己的安魂曲,他曾将对死亡的预感,写信告诉在多利艾斯特的朋友,同时也是《费加洛婚礼》的剧作家达·彭替,说:如今我一所无惧。
虽然没任何东西可证明,但我可以感觉到生命的丧钟己然敲响,我正一步步走上黄泉。
人必须认命——认不可抗拒的天命。
我正在为自己写挽歌……从布拉格回来以后,莫扎特陪伴妻子康丝坦彩到普拉特公园溜马车。
他泪流满面的对妻子说:我心知肚明,我的大限不远,当然,因为有人要毒害我……当年九月底才完成的《魔笛》,很快便在奥夫·狄亚·韦登剧院首演。
莫扎特原本计划再接着写一部作品,但他神经衰弱得厉害,不得不放弃。
他的身体极度不适,不但腰痛,而且全身倦怠。
他说:敌人逼我喝下多芳纳水,他们正在一分一秒的计算我的死期。
【注】:多芳纳水是由住在意大利西西里岛巴列模尔的妇女多芳尼亚制造的,并因此而得名。
在毒杀盛行的十七世纪末到十八世纪之间,这种毒药曾让欧洲上流社会人心惶惶。
多芳纳水的主要成分是亚砒酸的水溶液,在缺乏化学知识的当时——老实说,今天的化学知识也没啥进展——被称为恶魔之水,大量产制。
很多受天主教束缚无法离婚的妇女,便用这种东西毒害自己的丈夫。
结果产生为数颇众的寡妇。
莫扎特死前的四星期,晕眩、失神、呕吐的情形日渐严重。
使他情绪极不稳定,整个人明显的衰弱下来。
十一月十八日他还去指挥清唱剧《高唱我心的喜悦》,但两天后便已无法下床,手脚开始浮肿,连黄鸾的婉转啼声都让他痛苦掩耳。
虽然手脚无力,呕吐不断,但他的意识非常清楚,也没有失去理性。
不久,他的腹部开始肿胀,甚至无法翻身,小姨子苏菲·海贝尔还特别为他缝制了从前面穿的睡衣。
当时考尼兹宰相的侍医,也就是维也纳的名医汤姆士·克罗赛,和他的好朋友,维也纳大学副教授玛蒂阿斯·艾德勒·范·撒勒巴,特别去造访莫扎特,进行会诊。
他们在十二月三日替他肿胀的身体放血,但对病因却有不同的看法。
第二天,病情继续恶化,莫扎特家人去找克罗赛医师,医师正在观赏歌剧,表示希望等到表演结束。
当他往诊时,交代要以醋加冷水敷在莫扎特发烫的额头上。
苏菲觉得不对劲,但仍按照医生的嘱咐护理,结果适得其反。
莫扎特受到惊吓陷入昏迷,从此没有再醒来,于十二月五日零时五十分永离人世。
有人说莫扎特的病是急性粟粒疹热,也有人说是脑膜炎、尿毒症。
不过,他明显出现水银中毒后肾功能衰竭的症状,因此维也纳市民传出莫扎特是被毒死的谣言。
莫扎特死后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六日,他的遗体被送到史提芬大教堂做完最后的弥撒后,被运往距教堂大约一小时路程的圣马克斯公墓。
为了替遗族省钱,斯威登男爵特别安排将莫扎特葬在共同墓,这是属于第三阶级的。
由于维也纳市民并不太重视个人墓,所以这样做并不特别奇怪。
不过,莫扎特的埋葬还是有些疑点。
据说在前往圣马克斯公墓的途中,气候遽变,雪雨大作,使前往送葬的朋友全数在史图本图尔桥中途折返。
可是,根据维也纳天文台的纪录,当天的气候是‘稳定,略有雾’。
您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彻尔尼一面丢掉吃完的果芯,一面以挑拨的眼光瞪着我。
莫扎特从小被捧为神童,但长大以后却逐渐被人遗忘,处理他身后事的方式,其实也不能说完全不妥。
日光眩目,我眯起眼睛,抬头仰望太阳。
圣马克斯公墓坐落于维也纳丘陵最下方的斜坡,可眺望多瑙河沿岸的绿地,视野很好。
通过公墓的红砖大门,就是一段平缓的上坡道,车道一分为二,分叉处有个寒酸的基督钉十字架像。
墓地本身单调纯朴,没什么绿地,设计配置也乏善可陈,围墙上挂满各种追悼品,让人看了鼻酸。
在共同墓区内,地上插满了薄铁皮或木头制的十字架。
不论是个人墓或共同墓,纪念碑或十字架上都毫无例外的刻着押韵的箴言。
墓地外围有一道墙,大概有一个人高,墙边稀稀疏疏的种了一排灌木。
除此之外,墓地似乎无人整理,杂草丛生。
墓地腹地广阔,但我们并未刻意去找赛莲,因为她就坐在入口附近的休息处喝茶。
揭幕式怎么样了?正在那里举行。
我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纪念碑,结果只是个像路标般的碑子,害我兴致全失。
我们师徒面对她坐了下来。
您好,贝多芬先生。
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来散步。
到墓地散步?您的嗜好真与众不同。
也顺便来听听你们的说法。
我们的说法?彻尔尼代替我回答:我觉得应该把我们的想法告诉老师,就是关于莫扎特和菲理斯的死因。
赛莲双唇微启,直愣愣的盯着我,皱着眉头沉吟半响。
茶店老板放下东西离开后,她将游移不定的眼光再度锁定我,边叹气边开口道:该从何说起呢?就从莫扎特死后才出生的小女孩说起吧。
莫扎特葬礼当天,他的乐友菲理斯自杀身亡,据说是因为承受不了外界的裴短流长。
说他妻子肚里怀的是莫扎特的种。
菲理斯没有留下遗书,只留下一张乐谱。
遗腹女赛莲日益成长,并且得知这份乐谱是父亲的遗物。
莫扎特毒杀说流传日广,菲理斯自杀的动机也颇多疑窦,使赛莲怀疑他俩陆续死亡可能别有隐情。
解开谜题的惟一线索,就是菲理斯死前完成的《摇篮曲》乐谱。
她开始认为,或许这首曲子中隐藏着有关他们死因的秘密。
赛莲会产生这种想法,主要是因为她母亲原本坚决不肯让这份乐谱流出市面,但半年前她弥留之际,却交代赛连:如果法军占领维也纳,你就把那份乐谱拿去出版吧。
赛莲因为参加劳布克维兹亲王主办的音乐会而认识彻尔尼,两人成为好友,于是赛莲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彻尔尼。
彻尔尼对这件事提出相当不负责任的建议:先出版乐谱,然后观察和莫扎特及菲理斯有来往的大人有何反应。
于是赛莲将乐谱拿给宫廷出身的乐谱行老板崔克·杜布林格,因为她认为如果乐谱隐藏有任何秘密的话,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据我们推测,出版乐谱等于是在发出讯号给某个人,而那个人是除非维也纳被占领,固有体制崩溃,否则无法自由行动的人。
彻尔尼说。
《摇篮曲》的词是谁填的?佛烈德·威汉·歌塔。
你们对他做过任何调查吗?歌塔是莫扎特的朋友。
莫扎特生前他住在维也纳。
但莫扎特一死,他立刻出国,一七九七年,五十一岁的时候,死于故乡琉森。
【注】:琉森是苏黎世西南的一个高原小镇,位于横跨瑞士四个森林州的琉森湖边,以风景绝佳著称。
另外,琉森居民反抗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主张民族独立的历史,经席勒之手写成戏剧《威廉·泰尔》,而传颂一时。
他当时为什么离开维也纳?表面上是要回琉森师范学校当老师……实际上是因为他儿子捅出纰漏,在维也纳待不下去了。
他儿子怎么了?听说他是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助教,也是菲理斯的好朋友,音乐的造诣更不在话下。
大学中有人谣传菲理斯的妻子怀了莫扎特的孩子。
他听了以后非常生气,要求和对方决斗,结果……把对方杀了。
虽然是正式的决斗,可是他杀死的人是贵族的子嗣,事情难以收拾,他只好溜之大吉。
和侮辱好友的人决斗。
这种人还真值得敬佩。
他现在人在哪里?赛莲摇头表示不知。
找不到。
和他父亲回琉森以后,就断了消息。
我曾经写信到琉森给他,也发信到地方政府、师范学校等处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
故佛烈德·威汉·歌塔之子,艾伯特·歌塔,已不住在本地。
反应非常冷淡。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打探消息的人物,不是不在人世,就是搬到远方,看样子只能向住在维也纳的人下工夫了。
最大的目标,应该是萨利耶里吧。
赛莲和彻尔尼特意和萨利耶里的弟子舒伯特结交。
舒伯特虽然对老师没有任何恶意,但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因为他极度崇拜莫扎特,他甚至说莫扎特的音乐就是他生存的希望。
听了彻尔尼的话,我心中默默赞同舒伯特的观点。
不过那个长得像颗小蘑菇的年轻人。
不是也非常崇拜你们眼前的这位音乐家吗?他对您是敬畏多于崇拜。
您的音乐气势磅碑,比较强烈,和莫扎特风格迥异。
我已经尽量写得悦耳动听了。
作曲方面的争议,你们还是回去关起门来讨论吧,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对了,有关乐谱的事。
当赛莲抗议为什么菲理斯的乐谱必须以莫扎特的名议出版时,其实反应已经出现了。
那是海顿追悼会当天。
彻尔尼其实和平常一样,九点左右就到了剧院,还去总管室和席卡奈达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在舞台上独自练了两小时的琴,正想起身到外面喝个茶,结果发现外面大雨滂沱。
于是他走向总管室,想在那儿讨杯茶喝,但进去以后,发现总管不在屋内。
彻尔尼决定自己泡茶,于是在总管的桌上找火柴。
这时,他看到窗外来了一辆马车,两个男人正把一样东西往上搬。
彻尔尼瞥见那个用大外套包住的东西,因为布料不够,尾端露出一双脚,所以确定那是一个人。
接下来又有一个人,因为没有用布包起来,所以彻尔尼一眼就看出是席卡奈达——他全身瘫软,生死不明。
等马车启行后,彻尔尼便冲出剧院,徒步追赶。
有好几次,他几乎跟丢了马车,但因雷声不断,拉车的马匹受到惊吓,前进的速度不快,所以他总算跟着马车到达了目的地——崔克乐谱行。
两个人从马车下来,把包着外套的行李搬进去以后,立刻就离开了。
这次。
彻尔尼没有跟去,一方面是因为他跟着马车在雨中跑了一段路。
已经筋疲力尽,但主要是他发现乐谱行二楼的窗户正漫出浓烟。
彻尔尼见状,立刻从他藏身的屋檐下冲入乐谱行,在楼梯转角发现崔克倒在那里。
店里到处洒着灯油,经人放火后,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彻尔尼将崔克搬到门口,发现他已经一命呜呼,于是将尸体塞进门边的低音大提琴盒内。
因为他想把尸体运回犯罪的现场。
为什么做这么麻烦的事?我问。
光天化日之下。
我总不能抬着尸体在马路上散步吧,而且尸体很重,用低音大提琴的盒子比较好搬,因为下面有轮子。
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尸体运回维也纳河畔剧院?犯人想要假装崔克是被烧死的。
如果让他的诡计得逞,我们的计划就会泡汤。
崔克的死,一定和十八年前莫扎特、菲理斯的死有关,所以我要破坏犯人的企图。
我故意把尸体运到剧院的贵宾席,让大家注意到这件事。
等我大功告成,时间己经是中午过后。
等一下。
崔克是被烧死的,对不对?难道不是店里失火把他烧死的吗?不是。
他是在剧院被烧死以后,才被搬到店里去的。
可是维也纳河畔剧院并没有发生火灾呀。
崔克为什么跑到剧院去也是个问题。
您说得没错。
犯人就是怕人家知道崔克来剧院的目的,以及为什么会在没有失火的剧院被烧死,所以才大费周章,把崔克搬到离剧院有一段距离的乐谱行。
我拍了一下桌子,问:那你没有看到犯人的长相吗?看到啦。
彻尔尼爽快的回答,而且他非常大意,竟然驾着绘有家族纹章的马车。
那是斯威登男爵。
你是说葛德佛利·范·斯威登男爵?没错。
至于另外一个男的,我就不认识了。
那你怎么把装着尸体的低音大提琴盒搬去剧院的?正好有台卖东西的货车经过,我就拜托他帮忙喽。
你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
你想想看,那些人在乐谱行放了火,难道会不确定火灾的结果就离开吗?他们一定躲在不远处观看,你的举动恐怕早就被他们看在眼里了。
那他们为什么袖手旁观,不及时制止我呢?因为他们要搞清楚你的同党。
彻尔尼和赛莲对看了一眼。
话说回来,那天你应该淋得像只落汤鸡才是,可是你弹琴的时候衣服挺干爽的嘛。
运完尸体以后,我回家换了衣服才赶回剧院。
是吗?我倒觉得你那天的服装和席卡奈达挂在总管室的衣服有些类似。
立碑仪式似乎已经结束,有一堆人从铁栏杆那边走过来。
里面有我认识的人,没办法,我只好起身打招呼。
哎哟,贝多芬先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您?一个矮小瘦削的中年女性,堆满一脸假笑朝我走来。
短短的黑发、铜铃般的巨眸、突出的下颚、惨白的双颊布满雀斑,看起来就是一副歹命相,只有鼻梁异常高挺,感觉个性很强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迷人。
我向来欣赏高贵聪颖的女性,实在捉摸不透是哪一种男人会想娶这种女人,而且女方还是再婚呢。
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性,就站在她的身后,并且朝我露出一个惹人厌的微笑。
他长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鹰钩鼻,一头银发剪得其短无比,前额已经有点秃,和未婚妻相比,略嫌肥胖。
范原本是贵族才能用的称号,但在维也纳,大家根本不遵守这些规定,连木工、理发师都在自己名字中加个范,将这个字的尊贵性破坏殆尽。
这位是尼可拉斯·范·尼森。
他……和我,我们快结婚了。
莫扎特的遗孀康丝坦彩对我说。
那位男子闻言朝我伸出手来。
我握住他的手,说:恭喜,祝福你们。
从我的口中吐出这种客套话,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掩耳。
谢谢。
相信莫扎特在天之灵也会祝福我们的。
——真是自以为是得令人难以忍受。
结婚以后,我们准备撰写莫扎特的传记,因为康丝坦彩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这男人还真想得开。
可是,夫人,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替莫扎特立碑呢?他死的时候,我受到极大的冲击,结果卧病不起,连葬礼都没法参加。
而且,我以为教会至少会在他的坟上替我们立一个刻上名字的十字架,所以……我感到很不是滋味,所以又按照惯例装出耳朵不适的样子,用力甩甩头。
这对未婚夫妻察觉之后,立刻说: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祝您和您的两位年轻弟子健康、愉快。
说完就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简直就像一场社交辞令拍卖会。
祝您和您的两位年轻弟子健康、愉快……什么东西嘛。
赛莲装模作样的模仿她,把嘴抿成一条线,很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彻尔尼也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说:老师。
您也会说客套话了,现在做人有进步哦。
少罗嗦!喂,去看看那个什么纪念碑吧。
对哦。
啊,还有……还有什么?就那个男的。
那个尼森。
他怎么了?我问。
和斯威登男爵一起运尸体的,就是他。
你说什么?我绝对没看错。
你怎么不早说?因为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那天他全身淋湿以后,是去哪里找到衣服换的?够了。
你给我闭嘴。
追悼莫扎特的纪念碑,孤伶伶的立在公墓的入口旁。
那是在方形台座上插上一个小十字架的寒酸石碑。
台座上刻了几句拙劣的碑文:热爱音乐的灵魂,在此长眠——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一七五六~一七九一好友共同谨立连药品的说明书,写的都比这个用心。
预算不够,只好一切从简。
我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酒瓶。
这是个随身携带用的小酒瓶,里面的酒是不久前从斯威登男爵那儿揩来的。
打开瓶栓,我把酒撒在十字架上。
虽然觉得有点可惜,可是没带其他供品,只能以此聊表心意。
贝多芬先生,您见过莫扎特吗?赛莲在背后问我。
我无意识的抬起头来,看着附近的柳树。
这话该有二十年了。
十六岁的时候,我曾经在维也纳待了一个月。
当时,我是波昂的选帝侯宫廷的第二管风琴手,在我的老师克利思钦·费德利希·聂菲的安排下,去拜访我私下景仰的莫扎特……莫扎特的音乐很有洛可可风。
和我的性格并不吻合,但当时除了他以外,我找不到其他足堪效法的作曲家。
我听了介绍人葛德佛利·范·斯威登男爵的话,穿了一件俗气的绿色上衣,戴着黑色的假发到他家。
莫扎特当时住在史提芬大教堂后方狭窄的舒勒街。
我从建筑物的中庭爬上楼梯,找到他的房间。
如果不是介绍人引见,我很难相信站在我眼前的小矮个儿就是莫扎特。
当时他可能正在作曲。
有些神经质,似乎不太欢迎访客。
我略感慌张,开始弹奏他的奏鸣曲。
他站在一旁聆听,一副兴趣怏怏的样子。
于是我趁他还没有把我赶出去之前,请他给我一个主题来即兴演奏。
一开始我还在想,最好能按照他欣赏的风格来演奏,但我越弹越起劲,很自然的把这种想法抛到脑后。
莫扎特起初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但后来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等我弹奏完毕,琴声歇止许久之后,他仍默不作声。
我非常失望,想像自己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回到波昂的模样,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莫扎特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优美,但抑扬浑厚,音乐性十足。
他说:这个少年人值得注意,将来必能扬名于世……他的声音,我到现在还忘不了。
我和莫扎特就只有这一面之缘。
不久,我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赶回故乡波昂。
五年后再访维也纳时,莫扎特已经作古。
我回过头,发现赛莲泪眼婆娑的望着我。
我朝她递出酒瓶。
还剩一点,想喝吗?风从灌木丛隙吹过来。
微微撩起她的发梢。
一直沉浸在感伤中也不是办法。
我打起精神,打探日前萨利耶里来这个墓地的理由。
既然大家都说莫扎特的墓位置不明,那是不是表示没有留下任何埋葬纪录?赛莲摇摇头说:有关莫扎特的墓,官方纪录只有史提芬大教堂司事屋的死亡纪录簿和教区史录,墓地本身什么纪录都没有。
可是,当时总该有人埋他吧,尸体又不会自己钻进地下去。
能找到掘墓的人吗?掘墓人都是一些临时雇用的游民,时过境迁之后根本无处可寻。
当然,墓地也有常设的掘墓人,不过当时的管理员已经不在人世……如果埋葬后立刻调查就好了。
那女人到底在干什么?她刚才不是说她心力交瘁,卧病不起吗?当然,这根本只是借口,总而言之,她是不想做。
她为什么不想做?因为她觉得莫扎特背叛了她……由于风儿不断吹拂,从赛莲的发丝间隐约可以看见她形状独特的耳朵。
原来如此。
康丝坦彩的反应的确很不寻常。
她不但没有参加葬礼,甚至把范·坦姆伯爵替莫扎特套制的面模毁了,让人觉得她似乎对某些事情极为愤怒。
我返身走向出口。
墓地大门旁有一间办公室。
其实说是办公室,只不过是在几片墙壁上搭个屋顶。
我探头窥看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老头在最里面冼东西。
有事吗?老头看见我,开口问。
他骨瘦如柴,混浊的限睛暗示着悲惨的人生。
你是墓地的管理员吗?我问。
是的。
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怎么样,不服气吗?对不起,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大概有十五、六年了。
你问这个干嘛?是这样的——我想打听一个一七九一年十二月埋葬在这里的人。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前一个管理员已经死了……有没有办法知道被埋在共同墓的人可能埋葬的地点?共同墓!他夸张的做出惊讶的表情,大概觉得这样我们才会相信,真可怜,看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共同墓的作法是一个墓穴中埋进好几具尸体,每隔十年翻一次土。
重新挖穴,再放入新的尸体。
而且埋的时候不是连棺木一起埋,棺木只是借来做样子的。
总不会把尸体光溜溜的丢进去吧。
会先装进麻袋里。
然后塞入大量的生石灰,再覆上泥土。
十年下来,连肉带骨都会化为尘土。
彻尔尼忍不住从旁插嘴道:前几天举行法国阵亡将士追悼仪式的时候,有没有一个意大利老头来过?个头不高、眼睛凹陷……身上戴了两三枚勋章的那个吗?对,就是他。
你们是他的朋友吗?嗯……掘墓人的小眼睛中浮现一丝警戒:那个人是宫廷的萨利耶里先生。
可是你们几个看起来不像宫廷的人。
这个无关紧要。
我努力抑制怒火,你可以告诉我萨利耶里来这里做什么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犹豫着该塞多少钱买通他,但因为怒气末消,决定省掉这个手续。
他也对过去埋在这里的某人感兴趣,对不对?我不知道。
你们想知道死人的事,应该去问圣物座。
看来这家伙并没有那么笨,而且手好像很巧。
屋里有几个似乎是他雕的小木像,和一堆工具凌乱的放在地上。
是吗?这个主意不错,我们去问问看。
我催促着两个年轻人。
赶快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墓地。
最早拿莫扎特墓地不明来做文章的,是一七九九年九月在威玛出版的《新德国》杂志,它并且在文章的附注中提到莫扎特似乎是死于非命。
接着,一八○二年在法兰克福,J·伊萨克·范·盖宁在他所著的《奥国与意大利之旅》一书中,感叹这个事实。
并强烈谴责维也纳市民对莫扎特的冷酷待遇。
莫扎特身后竟然没有墓,这对遗族及乐迷来说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时至今日再来四处寻找他当年埋葬的处所,也不见得妥当,我看萨利耶里这么做,显然别有所图。
听完我的意见,彻尔尼轻声问我:老师您心中是否已经有谱了?没有。
不过,我很怀疑莫扎特是真正的主角。
这是什么意思?说这话时,我们已经从肯特纳城门进入维也纳市区,来到国家歌剧院前。
原来一直朝着我说话的彻尔尼,突然慌张的跳了起来。
原来是清扫道路的妇人突然把整桶水朝着我们泼过来。
离清扫妇最近的赛莲灾情惨重,腰部以下整个湿透。
她气得大叫:你们在干什么!哎哟。
对不起啦。
扫地扫得太专心。
没注意到你们啦。
听到清扫妇毫无诚意的道歉。
赛连岂肯善罢甘休,顾不得裙摆仍在滴水。
就破口大骂。
彻尔尼一把抓住她的手。
把她拉到旁边。
站在大街上骂人,可不是高尚的淑女该做的事哦。
什么嘛!那个女的怎么这么过分?她们是拉客时被抓到,被罚来扫街的妓女。
彻尔尼对这种事最清楚不过了,她们故意把扫集来的灰尘、烂泥往行人身上洒,在维也纳可说是恶名昭彰。
我满身是泥,没办法见人。
圣物座你们自己去,我还是先回家吧。
说完。
赛莲扭身快步离去,既没挥手也未回头。
卡尔。
没想到你竟然会挺身阻止女人吵架。
你不服气吗?不,只是很佩服,男人就应该这样全力维护女人的气质。
路边有一个人骑在马上,手握鞭子,监视着这些女犯人扫街,但明明看到她们冒犯路人,却毫无干涉之意。
我斜眼看着他说:当然,要维护也要看是什么女人。
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自己太装腔作势,彻尔尼却打从心底佩服的说:老师,一讲到女人,您讲起话来就很玄耶。
名为圣物座的死亡纪录局,坐落于艾伦特三五三号三楼,是十八世纪末奥地利政府为了全面推行验尸政策而设立的机构。
每当医师通报病患死亡时,圣物座便派出验尸官,作成验尸报告,相关人员必须将报告提交史提芬基尔霍夫八五三号的棺木租赁局,办理下葬事宜。
如果验尸发现病患死于传染病时,圣物座必须负责消毒病床;万一死因有疑点,则必须依法进行更进一步的验尸。
然后,还要在圣物座的死亡纪录簿中,记下负责执行最后圣事(【注】:指给病人或死者膏油。
)的神父和埋葬的场所。
如果莫扎特真的如萨利耶里所说,是死于传染病,按照法律规定,应该有经过一定的验尸程序,并留下纪录。
然而,我们一去就碰了个大钉子。
圣物座的人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们:除非有正当理由,纪录一律不对外公开。
我思考片刻,试图想出所谓正当理由,然后故作严肃的说:这是我的身分……一面将法军发给我的文件亮出来。
其实这份文件只是一张简单的通行许可,上面写着兹此证明作曲家贝多芬之身分,并准予通过维也纳城门,但文件上除了高雅的法文,还有总督府的官印及将军的签名,足以用来吓唬不懂法文的小职员。
您是法国方面的人吗?我们正在进行秘密调查,请你和我们合作。
我了解了。
没多久,那名职员抱着几册沉重的纪录簿再度现身。
你们可以用这张桌子。
道谢后,我和彻尔尼便埋首于纪录簿中。
十二月五日莫扎特·沃夫冈·阿玛迪斯。
奥地利宫廷乐长兼宫廷室内作曲家。
已婚。
萨尔兹堡出身。
于劳恩史坦巷小凯撒屋九七○号的自家中,因急性粟粒疹热而死。
享年三十六岁。
当局的死亡纪录只写了这么多,也看不出是否验过尸。
我们试着寻找在此时期是否有其他人死于急性粟粒疹热,但一个也没有找到,证实当时并末流行这种传染病。
我们顺便确认了第二天的另一则纪录。
十二月六日菲理斯·贝伦哈特。
奥地利宫廷医官,市立医院特约医师。
已婚。
于葛伦安格巷一三六○号罗瑞特屋的自家中服毒自杀。
经综合医院验尸,享年二十五岁。
验尸宫克里斯多福·莱特·法医萨姆艾尔·埋德尔。
这一则并没有什么疑点。
因为是自杀,所以无法接受弥撒或最后圣事。
我随便翻了一下,一七九一年十一、十二月,约有一千五百多件死亡案件,几乎每一件都有记载验尸官的名字,只有莫扎特没有。
其中一定有玄机。
的确。
我和彻尔尼从厚重的纪录簿中抬起头来交谈。
而且他好像也没有接受最后圣事。
如果真的被人毒害。
犯人应该会设法回避验尸,但行政机关总不会配合犯人的需要,不来验尸吧。
如果犯人是能对行政机关施压的人,那就有可能。
那一定是和宫廷有关的人喽。
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
停在我们桌前。
你们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行政机关绝不是为了便民而设置的。
有人突然来看死亡纪录,然后占着桌子不走,身为公仆,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让他回去。
很少人会来查阅这种资料,说这句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毛发丰厚、浓眉大眼的男人,五官几乎比寻常人大一倍。
性格有些捉摸不定,看似豪爽。
也有些粗枝大叶。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主任验尸官法兰兹·安东·舒密特。
您是作曲家贝多芬先生吧。
既然被人认出来,总不能不认账,我点点头,道:我不记得自己认识任何验尸官。
在维也纳,没有人能置身音乐之外。
您在维也纳,一举一动都很受瞩目,不是吗?我摇摇头,设法亲切的回答道:我可能会把这句话解释成一种贬抑。
您别开玩笑了。
主任验尸官说着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我是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看样子是人如其貌,有些厚脸皮。
您到底在找什么?是这样的。
有一个人在十八年前死亡,但死因很可疑,我来看看这里会不会留有任何相关的纪录。
那么,找到了什么吗?我发现那个人没有经过验尸。
这并不希奇。
可是其他人的死亡纪录上都有验尸官的签名。
签名只是形式,表示死者分配到的验尸官,实际上验尸官并不一定亲自前往验尸。
可是按照规定……我知道按照规定所有死者都必须经过验尸。
可是您一定也听说过。
维也纳的法律只有早上十一点到正午十二点之间存在。
前皇帝约瑟夫二世节俭成性,明文禁止使用棺木、墓碑、个人墓穴,但根本没人遵守。
至于灵柩马车要等天黑才能上路之类莫名其妙的法律,早就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按照规定,灵枢马车夏天要在晚上九点、冬天要在晚上六点以后,才能驶去墓地。
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只有这个人没有分配到验尸官呢?大概是漏签了吧。
舒密特把簿子移向他身边,注视打开的那一页。
沃夫冈……莫扎特。
原来您是在查这个。
他重申应该是漏签,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原因。
是吗?至少应该还有一个可能吧。
您是说因为宫廷方面的施压吗?但我觉得这种说法更矛盾,您不觉得吗?把纪录表一一填好,写上。
验尸结果无异常等,不让人心生怀疑。
不是更好吗?明确没有验尸却谎称有验,只要他临终时随侍在旁的近亲好友还在人世,这种伪造文书的事根本行不通。
还是他们打算杀人灭口。
把证人全部解决掉?既然对方是公职人员,我也不打算讨好他,所以说话的语气并不和善。
不过。
在决定用这种语气之前,我还是迟疑了片刻,因为我并不打算与他为敌。
话又说回来,其实他本来就是对方的人马。
不过,我所说的可能性。
其实是被认定没有必要验尸,因为帮莫扎特开死亡证明书的,是当时的名医。
彻尔尼轻轻说出医生的名字:玛蒂阿斯·艾德勒·范·撒勒巴和汤姆士·克罗赛。
嗯,有道理。
他们两个都是经常进出宫廷的大牌医生。
你们调查过他们吗?就算去查。
大概也是白费功夫。
莫扎特如果是中毒而死。
两大名医不可能看不出来。
所以,他们很可能是帮凶。
如此一来,即使询问他们当时的情况,他们也不会照实说。
撒勒巴已经在十二年前死于肺炎,葬在华林公墓。
换言之,证人又少了一个。
想想看,遗体经过十八年的岁月,早已尸骨无存。
加上宫内的实力派人士也牵扯在内,就算有人想揭发真相,只怕也告发无门。
但是,果真如此的话,为什么事到如今,崔克会那样死于非命,而席卡奈达又遭到监禁呢?萨利耶里和宫廷警察到底在搞什么鬼?我感到厌烦,脸揪成一团。
剧烈的耳鸣发作,好像虱子要穿破脑袋跑出来一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