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所知,很少音乐家是早起型的。
一大早,钢琴家手指不灵活,声乐家喉咙不顺畅。
他们多半从下午才开始活动,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们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因为在不需要花费照明费的时间睡觉很不划算。
刚作古的海顿大师每天早上六点开始给学生上课。
我也沿袭了这个习惯。
每天天一亮就起床,这时就算身体还有些慵懒,对做不需要消耗体力的作曲工作并没有影响。
今天,我照例在曙光中离开被窝,先坐在窗边读书片刻。
我读的是席卡奈达最后的舞台剧本,英雄史诗《炉神贞女》。
在工作上,我是不懈怠的。
很多人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艺术家的生活不规律,身体也不健康。
但我认为,灵感来了才工作的人,基本上没有资格被称为专业。
一流的艺术家应该懂得如何规划自己的工作量,并且勤奋的完成预定的工作,生活不会不规律。
至于不健康。
那倒是无法否认。
我只能说,那是因为比起一般人,艺术家必须长期生活在庞大的压力下所造成的。
我一面啃着硬面包,一面看剧本。
但丝毫没有作曲的欲望。
因为这可能是一件没有机会曝光的工作。
这个歌剧短期之内不可能上演,或许等我作古以后会有机会。
但我可以确定它不是一个乐谱完成后就能收到作曲费的工作。
连充当作曲费订金的多凯酒都被人下了毒。
虽然我工作不是单为了赚钱。
但也没有清高到花大把时间从事得不到报酬的工作。
说起来,我对歌剧一向不太起劲。
最近的歌剧为了吸引一般大众,故事多半华丽而粗糙,配乐更是一定要写成意大利式的曲子。
否则就难获好评。
我习惯把音乐扫作一栋依序堆砌的高层建筑。
尝试捕捉它整体的形貌,而歌剧似乎倾向表现横向的发展。
我一不留心就会写得很松散。
找到各种让自己能接受的借口之后,我把剧本放回桌上。
匆忙把最后一口硬面包塞进嘴巴,因为我突然听见敲门声。
您早。
贝多芬先生。
赛莲提着一个大竹笼站在门口。
是你呀。
和我在一起会倒楣哟。
我听说了。
据说萨利耶里打算阻挠您的演奏会。
赛莲毫不客套的直接走进我房间,砰的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
我想您一定没什么东西吃。
所以带了一些食物来,您刚才在吃什么?房东送的干面包。
原来是给猫吃的。
您是说下面那个当律师的房东?一大早就看到他满脸晦气的抱着死猫在哭呢。
她边说边拿出面包、水果、葡萄酒等放在餐桌上,这个葡萄酒味道虽然不及多凯酒。
不过也挺不错的。
看见桌上的脏玻璃杯,赛莲眉头稍蹙。
从地上捡起一张五线谱纸擦拭杯子。
并说:市面上的葡萄酒为了调味或防腐,不少都添加了石灰、果汁、红草、硫酸盐、水银或硫磺之类的东西,家父曾向葡萄酒商协会抗议过多次,说太不卫生了,但协会老是以家父的话没有根据,一口驳回。
我想他一定是个擅长品酒的医师。
难道他不能以医学来证明他的观点吗?还没来得及提出证明就死了。
真可惜。
我打开钢琴盖,用右手在键盘上随意弹奏送葬的旋律,对了。
你总不是来参加猫儿葬礼的吧。
当然,我是来传好消息的。
我设法找齐了交响乐团员。
不知不觉间,我的左手也爬上键盘,开始替右手伴奏。
我一边弹奏一边皱起眉头,斜睨着赛莲。
您最好改掉这种看人的方式,会交不到朋友的。
是哪些人脑袋锈透,愿意来弹奏我的曲子?弦乐部是一些在咖啡店或酒店弹奏音乐的人,管乐部是从军乐队中找来的。
军队的人怎么可能违抗宫廷的命令?我可没有说是奥地利军队。
你是说那些可恶加三级的法军吗?赛莲点头。
我简直哭笑不得。
交响乐和酒店的余兴音乐及军乐不同,需要的训练也不一样。
把会弹奏乐器的人集合在一起,并不表示就能组成一个交响乐团。
这次我就认了。
只要他们肯来练习,我就尽力而为吧,离公演只剩几天了。
对,就是这样。
别再愁眉不展,像这样眼中闪着希望,多好。
今天的练习怎么样?暂停。
你呢?《魔笛》打不打算演了?很可惜,好像决定不演了。
担纲演出‘夜后’的凯特琳娜一定也很失望。
当然。
不过,也有人心中窃喜可以不用听她唱歌。
我拿起《炉神贞女》的剧本,取出一张字条给赛莲看:这是我今天早上发现的。
我看不是不小心被夹进剧本内的。
你以为呢?说着,我把她带来的黑面包塞进嘴里。
并将葡萄酒注入玻璃杯中。
赛莲盯着手中的字条,双眉深锁。
RTGBHI MJGCJQ ZFX ZHEB’LCWWQXANZI LQBQBAJ NFBYRBK YNZ WYO TACBXHWIEGENLIED MINUS NEIN-SCHMACH-N这是什么玩意儿?不知道。
不过好像是蓄意夹在剧本里的,字条的内容和故意夹在剧本的情况。
都很耐人寻味。
您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说呢?这分明就是在传递讯息嘛。
是谁在传递讯息?应该是席卡奈达吧。
剧本不是他的吗?就算是他的好了,那他想把这个讯息传给谁呢?这个嘛……总不会是要传给您的吧?他没有理由选我。
而且如果是席卡奈达写的字条,斯威登男爵绝对不会任由它夹在原稿中,原封不动的交给我。
他至少会先察看一下。
说得也是。
赛莲咬住下唇。
陷入沉思,但想了没多久,又恢复了一贯爽朗的表情,说,不论如何,我们要先解读这些字母的意思。
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没错。
至少我们知道这是为了保密,故意不直接写出来的讯息。
从古到今,知识分子研究过各种解读秘密文件的方法。
您是在说密码。
对吗?赛莲坐在桌子对面,很认真的问我,譬如每隔几个字母才有一个有意义,或将一串字母以不寻常的方式切断,或打逗号来代表省略文字,或将本来应该在上面加两点的字母。
故意用德文特有的变母音取代等等。
三个字母的单字,像der,die,应该是冠词吧。
不过,这里出现的三个字母组成的单字。
像ZFX、YNZ、WYO,实在看不出什么共通性。
冠词是以D开头,所以至少头一个字母应该一样吧。
所以才需要解码表之类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摇篮曲》的乐谱可能就是解码表喽?赛莲用食指指着我,做出您答应对了的表情。
如果这两份东西是提示,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的话……那会是什么呢?多半是莫扎特死亡的秘密。
譬如说什么?可不可能是他埋葬的地点?找到莫扎特的葬身之处,或许可以增加一个有价值的史迹,但需要为这种事而让许多人性命受到威胁,甚至一命呜呼吗?可是,如果发现遗体,可以证明他是被毒死的呢?你真傻。
十八年前的尸体,现在不可能还保存得好好的。
就算还剩下骨头,也无法证明是因中毒而死。
我心想,就算能证明,如果犯人是宫廷里的有力人士。
一般市民也无处申冤。
莫扎特的死,背后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这一点无庸置疑。
不过。
这张字条背后隐藏的讯息,应该是别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莫扎特的死只是一个大阴谋的一部分吗?真令我刮目相看。
为什么?我还以为您……比较死板,除了音乐之外,完全不动大脑呢。
你说得完全正确。
我说着。
把《摇篮曲》的乐谱和那张字条并排放在桌上。
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是把歌词当作解码表。
字条的第一个字母是R,这可能是暗示歌词中R后面的字母。
《摇篮曲》歌词中最先出现的R,是在第一小节的Prinz,R后面接着的是I。
字条的下一个字母是T,歌词的第五小节中有个Garten,T后面的字母是E……噢,有道理。
可是如果不是指后面,而是指前面的字母怎么办?也可能不是后一个、前一个,而是后三个或前五个。
还有……赛莲盯着乐谱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把谱一丢。
不行啦。
字条上有Q和X。
但歌词中根本找不到对应的字母。
字条中其实还有一个棘手的地方,那就是很多字眼本身是有意义的,如WEGENUED(摇篮曲),MINUS(减)、NEIN(否定)-SCHMACH(耻辱)等。
但就算知道这几个字的意义,依然不知道整张字条在说什么。
吃完东西,我穿上惟一的那件旧外套。
您要出门吗?趁啰嗦的入室弟子来以前。
先去散个步吧。
您是在邀请我一起去吗?莫扎特临终时有谁随侍在侧,至今众说纷坛,不过大致都包括了妻子康丝坦彩和小姨子苏菲、弟子苏斯麦尔、正好造访的餐厅老板约瑟夫戴耶、以及医生。
医生和康丝坦彩问不出名堂,苏菲在萨尔兹堡,苏斯麦尔六年前去世。
所以只能去问戴耶。
您现在要去戴耶的店吗?你知道地址。
不是吗?嗯。
不过。
大概不会有什么收获。
我以前也去问过他。
反复问同样的问题。
如果得到的答案有出入,就表示有问题。
警察最擅长这一招。
您挺清楚的嘛。
年岁不能白长。
我拍拍费莲的肩膀。
把她向外推,趁着将死猫装进箱子里的房东背对我们,溜上大街。
找到肯特纳街一一一二号。
门口挂着一个相当俗气的银蛇亭招牌。
告诉客人餐厅开在地下室。
走下陡峭的楼梯就是餐厅大门,里面几乎没有任何灯光。
中午以后才开始营业。
半开的门后。
可以看见一个男子坐在柜台后面住外看。
是我啦。
戴耶先生。
地下室晦暗的气氛,因为赛莲活泼的声音而变得明亮。
戴耶扶扶眼镜。
看清楚后,脸上浮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
对他而言,这或许就是最亲切的表情。
啊!赛莲。
听说你这次要演出《魔笛》?被取消了。
当约瑟夫·戴耶站起来欢迎我们进去时。
我讶异的发现他相当矮小还不及我的肩膀,使我几乎怀疑他的身体有缺陷。
不过。
他矮归矮,胸腹的肌肉结实,显然营养状况很好。
这位是路德维希·范·贝多芬老师。
他有事想问你。
啊!我们这儿常有音乐家光顾。
格鲁克、莫扎特……还有萨利耶里都来过。
他大概老花得厉害。
不断用手扶正眼镜。
我替您倒杯咖啡。
虽然口中这么说。
但他却光端来一个烛台,点上蜡烛,这似乎是他表示欢迎的方式。
听说莫扎特临终时您在他身旁,是吗?或许我的问题太唐突。
戴耶的眼镜几乎掉下来。
没有前奏,立刻进入主题——这完全符合您的风格。
没办法,我生性笨拙,不懂客套。
他脸上再度浮起笑容。
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大概遽降了一级。
他离世的那一刻我不在,因为是在半夜时分。
在那前后,我倒是获准在旁陪伴。
不知道是否觉得会妨碍他回忆,这个年过半百的矮小男人取下眼镜。
陷入深思,请我们喝咖啡的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在感觉身体不适时。
莫扎特已经过了一段和单身没两样的生活。
他的妻子康丝坦彩以需要静养为由,长期居住在维也纳郊外的巴登,一直到丈夫几乎无法走动才回到他身边。
在那一段时间,莫扎特在家如何照料自己的饮食,外人不得而知。
不过有一部分饮食是到银蛇亭解决的。
十一月中旬。
莫扎特憔悴虚弱的来到银蛇亭,坐在旁边的小房间内。
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时钟。
心中挂念《魔笛》上演至今的情形。
平常莫扎特都喜欢叫啤酒,但那天很特别的叫了一杯葡萄酒。
但其实并没有喝。
戴耶见他脸色发青,表情扭曲,好像痛苦不堪。
忍不住问他:您是不是在波西米亚喝太多啤酒,把胃搞坏了?莫扎特无力的摇摇头,说:胃的情况还好,因为我已经学会如何消化各种东西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
脸上的表情黯淡。
充满不祥的阴影。
我觉得音乐正从我的身体抽离,我忍不住全身发抖。
心慌意乱。
那次以后没多久。
莫扎特就已不能出门,戴耶经常外送餐点到他家。
莫扎特在病床上仍不断叮嘱弟子苏斯麦尔。
告诉他如何完成《安魂曲》的剩余部分,并不时唱出男高音的声部。
有时,他也会哼出鼓声。
但他因为肾功能衰退而有尿毒症的症状,嘴唇和面颊常因呼吸困难而发出气喘的声音,让人无法分辨到底哪些音是他想加入的鼓声。
听说他是被毒死的。
我也听说了。
他穷得经常饿肚子。
而且老是在外面吃,这种机会是有的。
不过,我们店里的食物绝对没有问题。
就算平常交情不好的人请他吃饭。
他也会去吗?您是说萨利耶里吗?他和莫扎特表面上交情不错。
至少从未正面攻击过莫扎特。
这就是那个意大利人的作风。
嗯。
萨利耶里很会做人。
莫扎特的葬礼他也出席了。
听说葬礼当天气候突然变坏。
送葬的人都不得不半路折返,是真的吗?没错,突然刮起大风。
不是人家说的风雪大作,而是风沙太大,尘埃满天,根本没办法前进。
真的没有人知道莫扎特葬在哪里吗?嗯。
菲理斯或席卡奈达可能知道吗?他们两人没来参加葬礼。
席卡奈达正在忙《魔笛》上演的事。
他是那出戏的主角。
菲理斯呢?菲理斯已经自杀身亡了。
他有没有可能知道莫扎特埋葬的地方以后才自杀?不可能。
戴耶一口否定了这个说法,他在莫扎特葬礼的前一天就死了。
怎么会?赛莲跳了起来,我父亲是在十二月六日自杀的。
那是我和彻尔尼在圣物座的资料中查到的确切日期。
看来似乎有必要详细调查调查。
我自言自语道,并将眼光投向柜台后成堆的花,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嗯?啊,您是指这些花吗?莫扎特的未亡人再婚,今晚要在这里举行庆祝派对。
一句无聊几乎从我嘴边溜出来,还好我及时发出一堆无意义的声音掩饰。
总算发现了矛盾的地方。
走出店门,我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边嘟哝边吐气。
我们已经知道莫扎特葬礼当天天气很好。
但萨利耶里和戴耶都异口同声说当天强风大作。
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您现在要去哪里?去天文台查查当天的纪录。
您还真会到处走动,去天文台要一直走到河畔大道哟。
最多走三十分钟吧。
有人觉得走三十分钟挺累的哟。
你是说你要跟我去吗?不必了。
不,我跟您去。
卡尔叮嘱我别让您一个人行动。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别虚张声势。
您现在的情况呀,如果有人问肉要烤多熟,您可不一定听得见哟。
还好我听不见,才把命捡了回来。
也有人因为听不见而丢了小命呀。
说着,赛莲拉住我的手臂往旁边闪。
一部马车几乎擦过我的肩膀,猛冲而去。
途中会经过史提芬大教堂。
要不要去翻翻教区史录?我点点头,感到意气消沉。
十二世纪开始建造,前后花了半个世纪才完成的史提芬大教堂,屋顶上有大小不同的哥德式尖塔,可说是维也纳的象征。
一七九二年,法兰兹二世继位以后,实施都市计划。
将原本集中在教堂四周的民房拆除,在教堂四周空出大片广场,确立了圣堂的权威。
多亏此举,维也纳市民不论从街市的哪个角落,都可从与大尖塔的相对关系看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不但如此,北侧的钟楼上有一只以十七世纪从土耳其军队夺来的大炮铸造而成的大钟。
按时敲响,成为和人民生活密切相连的建筑物。
莫扎特在死亡前半年。
通过市议会的决议,受聘为大教堂圣诗班的副乐长,是个无给职。
我也在那个圣诗班里唱过歌。
凭着赛莲的这层关系,这次我们不用假借占领军的虎威,就得以顺利阅览资料。
我快结婚了。
想来调查一下家谱。
这就是你结婚对象吗?听到赛莲随口编造的谎言,教堂职员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而且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没礼貌的当着我的面拼命摇头,然后才到后面搬出资料。
一七九一年十二月五日(街市)九七○号(名称)渥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
宫廷乐长兼宫廷室内作曲家(天主教)(男性)(年龄)三十六(病名及死亡种类)急性粟粒疹热(埋葬日期、地点)十二月六日、圣马克斯公墓——史提芬大教堂司事屋死亡名簿十二月六日莫扎特 全名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第三等葬礼 奥地利宫廷乐长兼宫廷室内作曲家。
维也纳劳恩史坦巷小凯撒屋九七○号。
教区教堂 史提芬大教堂罹患急性粟粒疹热而死。
圣马克斯公墓三十六岁共收取八元五十六分奥币,四元三十六分归教区,四元二十分归教会。
马车费用三元。
——同教区史录没错。
莫扎特埋葬的日期就是十二月六日。
有些奇怪。
为什么?五日死。
六日就埋了,很不寻常。
除非是传染病,平常要经过四十八小时才能埋。
至少一七七一年三月到一七八七年四月之间的法令是这样规定的。
从当时的记录看来。
他并不是死于传染病。
不过,下毒手的杀人犯当然希望赶快埋葬,再说这个城的法律……只存在于早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可是这么一来,连教会都被卷入,成为淫灭证据的同伙。
共犯越多越难保密,不是反而更危险吗?那您认为呢?我摇摇头,说:去天文台看看,或许会有答案。
我和赛莲沿着河畔大道往东行,多瑙河铅色的河水在我们左方静静的流动。
多瑙河河水量不大,在阿斯普伦桥前不远处汇入维也纳河,小支流则流入市立公园。
维也纳公园特别多,大都是从约瑟夫二世以来,皇室公开私有领土所成。
他将宫廷花园奥加登公园开放给民众使用,并将宫廷狞猎场普拉特等依民众需要重新设计成广阔的公园。
尽管约瑟夫二世一心为民。
但并未获得好评。
他再三颁布的节约令。
使得很多维也纳人赖以为生的小规模家庭工业,如裁缝、刺绣、宝石、皮革等装饰产业。
受到极大的打击,人民不认同他的俭朴思想,怨声载道,正好与怨恨宫廷奢华的巴黎市民相反。
此外,约瑟夫二世扶助共济会,压抑天主教的政策。
造成了和罗马教皇的对立,使得占奥地利人口绝大多数的天主教徒惴惴不安,背地里批评他是戴着皇寇的革命分子。
约瑟夫二世做不成启蒙君主,孤独抑郁而死,但由于死因不明,因此坊间照例传出他死于暗杀的流言。
您认为维也纳会受到革命的洗礼吗?目前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气氛。
这儿的经济情况和法国不同,虽然也有隶属激进派的雅各宾党(JacobinClub),但并不受民众的欢迎,没什么生存空间。
大家虽然发现法军并不如预期中凶恶,但也并不认同他们的革命思想,觉得自己和他们同病相伶。
咖啡店的露台前坐满穿着法军蓝色制服的士兵,一个街头小提琴手正在拉进行曲。
法国的主力军屯驻在运河对岸的普拉特。
你看那些法国士兵很陶醉的听着街头小提琴手演奏。
其实那首曲子是为玛丽亚·泰瑞莎女皇作的。
那本来是为三把管乐器和四把弦乐器而写的七重奏。
是吗?这也算是一种忏悔吧。
这是谁的曲子?有点像莫扎特,不过格调差了一点。
那太抱歉了。
在阿斯普伦广场前后走了好几趟,终于找到了天文台。
虽然也是石造建筑,但盖得很粗糙,可能是比较次级的政府机构,不太受重视。
建筑物隐藏在行道树后面,感觉上好像万一有访客,连建筑物本身都会大吃一惊。
不过。
从里面出来接待我们的职员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态度还不坏,很快便拿出十八年前的资料。
他拿出资料的速度太快,让我心生怀疑,但并未蹙眉以待。
十二月六日气候稳定、浓雾上午八点 气压二十七//七彡六彡气温二·六度 风速〇下午三点 气压二十七//七彡六彡气温三·〇度 风速〇注:温度以列氏(80度R||100度C)表示// || 水银柱寸(一寸||二·八公分)彡 || 线 (十二线||一英寸)彡 || 点 (十二点||一线)还是没有任何天候不佳的记载。
天文台应该不会出错,难道是证人撒谎?我翻阅着纪录说,莫扎特的棺木是在黄昏时离开史提芬大教堂,对吗?大概吧。
法律规定灵车不能在天色尚明时上街。
不过,很多人并未遵守这个规定。
这么说,可能天文台的纪录无误,证人也没说谎。
我翻开第二天,十二月七日的纪录,继续说,你看,下午三点刮起一级的南风,夜晚十点转为西南风,是三级的强风。
您是说葬礼是在七日,而不是在六日举行的?我点点头。
可是,死亡名簿上……事务局的文件是根据家属拿来的死亡通知书撰写的,换句话说,那是在埋葬以前填好的,即使簿子上写着十二月六日,那顶多只是预定埋葬的日期。
这么说来,我父亲……菲理斯,是在莫扎特埋葬以前自杀的喽。
对。
因此他留下的《摇篮曲》里,不可能暗藏着莫扎特埋葬地点的秘密。
那会暗藏着什么秘密呢?这就得靠我们解读喽。
我们把纪录簿还给那职员。
他瘦得皱成一团的脸上堆起亲切的笑容,说:发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吗?不久前也有一个人来调阅同一年的纪录,所以我才能立刻找出来给你们。
这次我的眉头终于忍不住皱了起来: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头发稀疏的胖子。
从天文台出来,我默默思索演奏会的程序,根本无心说话。
大多数的成员只能凑数,派不上什么用场。
当然,并不是每次演奏会都在最佳状况下进行。
以前我碰到的意外状况也不少,从根本无心演奏的交响乐团,到钢琴一抬上去就垮悼的舞台,或观众听得心不在焉,甚至还有用德语演歌剧,但观众全是法国士兵……什么样的场面都有,我已经习以为常。
即便如此,我仍无法抹去心中的忧虑。
在我们之前到天文台查资料的,会是尼森吗?不。
尼森应该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无需再去查莫扎特埋葬的资料。
我眯起眼睛,仰望天空。
一群鸽子拍打着翅膀飞过我们头上。
今天晚上银蛇亭要办订婚派对。
看来我应该去和那外交官再见一面。
您是说,即使没收到请帖您也要去参加派对?一定会有人送帖子来的。
我的举动已经有人不爽了。
不过那个去查气象纪录的胖子,也让我有些介意。
这表示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人在调查这件事。
真让人心急。
所有王牌都握在对方手上。
我们也握有一些不错的牌呀。
说完,我拉着赛莲走入一家空荡荡的咖啡店,在店头的行道树旁坐下。
周围有一道白色的矮篱,桌子四周种着不知名的植物,枝头点缀着小花。
我点了一杯巧克力,等侍者走开,我从口袋中取出缀成一团的乐谱和字条,用力把纸张摊平一字条。
上面罗列的字母,乍看之下毫无章法,但如果它是解读《摇篮曲》的工具,那么我应该设法将它和乐谱组合起来。
乐谱上有一个地方很引人注意,那就是我做△记号。
旋律和伴奏形成不协和音的地方。
那代表什么意义呢?先不管这个。
否则会无法进行。
我决定换个角度。
将旋律转换成字母。
意大利人讲一个音阶的音名时,会说Do Re Mi Fa Sol La Si,德国人则是说CDEFGAH,如果升半音的话。
就在字尾加上is,成为Cis、Dis……,降半音则加上es,成为Ces、Des……。
惟一例外的是降H音,不用Hes而用B。
如果将《摇篮曲》的旋律以字母来表示,就成为:A B A G F G F F F F B B B C D C G Fis G G Fis G B A A A B A B C D D D D Cis D F C C C C H C F B C B A B C G A B A G F G F A C C H B A B G F一共用了九种音、六十七个单音。
如果我们把纸条中的摇篮曲、减、否定、耻导,等有意义的字除掉,就剩下五十三个字母。
没错。
那我们也试着从乐谱中抽出五十三个字母。
要怎么做呢?我把每个音阶使用的次数统计以后,发现个别使用的次数为A…ll B…l3 C…l2 D…6 F…l0 G…10 H…2 Cis…1 Fis…2半音字母多,留着很奇怪。
最好先拿掉。
如果去掉cis和Fis,要将剩下的主音凑成五十三个的话……加上A的话,要凑成五十三个就比较困难。
如果去掉A……哇!剩下的BCDFGH加起来,刚好五十三耶。
手气不错。
也就是说,这个曲子的第二小节故意多写了两个F,是为了凑数啊!我按照乐谱上的顺序把字母重写一遍,并和字条上的字母并排陈列。
BGFGFF FFBBBC DCG GGGBBBRTGBHI MJGCJQ ZFX ZHEBLCCDDDDDFCCCC HC FBCBBCGWWQXANZILQB AJ NFBYRBKBGF GFC CHBBGFYNZ WYO TACBXH不错,不错。
贝多芬先生。
接着要不要把上段和下段的字母加加看。
嗯。
两位数的加法我还不成问题。
赛莲抢过我手上的铅笔,开始把字母换算成数字(德文字母也是从A到Z。
只是发音和英文不同)。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A B C D E F G……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B是二,R是十八,加起来等于二十,也就是是说,取第二十个字母的T。
然后是G和T加起来的二十七,就用……字母一共只有二十六个。
再从头循环。
用A不就成了?用这种听法,我们发现前六个字母是TAMINO。
哎哟,TAMINO,塔米诺,不就是《魔笛》中王子的名字吗?看来这个方法没错,让我们把它做完。
结果,我们以这个方法找出字母,并且在字条上指示的地方打上,和;,而组成了以下这段文字:Tamino spilet die gold’ne Zauberfioteim theater auf der Wiedengold’ne是goldene的省略形。
纸条这样解读应该没错。
可是好不容易把密码解出来,竟然只是一段不痛不痒的文字:塔米诺在奥夫·狄亚·韦登剧院吹奏金色的魔笛这有什么意义?赛莲问。
心里有数的人就会知道。
譬如谁?譬如萨利耶里。
我站起来,把巧克力的钱丢在桌上。
一群推着货车的法国士兵,开始涌进咖啡店。
这算什么嘛?难道是垃圾搜集部队不成?货车上载着许多被破坏的石像。
奥夫·狄亚·韦登剧院是维也纳河畔剧院的前身,也是席卡奈达担任总管之前经营的木造小剧院,《魔笛》就在那儿举行首演。
一八○一年建造现在的剧院时,旧建筑整个被拆毁。
菲理斯死于一七九一年,所以当然是指改造前的剧院。
我倒觉得spielt im的im用得有一点奇怪。
如果是‘在舞台吹魔笛’,应该说‘am Theater’。
‘imTheater’岂不变成‘在剧院吹魔笛’?我回头看看满载石像残骸的法军货车。
我们到剧院去。
我是说维也纳河畔剧院。
您不是说今天练习暂停吗?塔米诺在剧院吹魔笛。
我心里大概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