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一年九月三十日,就在莫扎特死前不久,奥夫·狄亚·韦登剧院首演他作品中极为罕见的德文歌剧《魔笛》。
当时世人几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这出戏让他再度声名大噪。
乍看之下,《魔笛》的故事相当单纯,但其实内涵非常复杂,充满深奥的暗喻。
因为故事的背后隐藏着共济会的秘密教义。
原作者席卡奈达亲自演出的巴巴基诺,是一个捕鸟人。
至于捕鸟人是什么职业,一般人也不太清楚,似乎是专门捕捉野鸟,然后拿到街上兜售的人。
鸟在《魔笛》中似乎象征着女性的微不足道。
话说东方王子塔米诺和巴巴基诺结识后,两人接受夜后的请求。
去拯救她遭到诱拐的女儿帕米娜。
这时,塔米诺获得一管金色的长笛,那是一管可以改变人类情绪,将悲伤化为快乐,让对女人退避三舍的人陷入热恋的魔笛。
预感真爱即将来临,塔米诺和帕米娜开始寻找对方。
在过程中,塔米诺发现监禁帕米娜的萨拉斯妥,是支配光明世界的智者,他是为了帕米娜的幸福,才故意拐走她,让她远离无知的夜后。
而塔米诺为了与帕米娜结合,心须经过试炼,证明自己是适合进入光明世界的勇者。
结果,塔米诺通过考验。
顺利与帕米娜结合,巴巴基诺也顺利找到他的真爱巴巴基娜。
象征愚蠢与邪恶的夜后则被毁灭……这出戏很明显的表达出对女性的不信任。
除此之外,以我的聪明才智,恐怕无法更进一步的阐释它的内涵。
就像所有的宗教创始时一样。
共济会起初也不接受女性入会,藐视她们,认为她们不洁。
在这出歌剧中,勤勉、机智、纯情、勇敢、忍耐、沉默被视为男性的美德,而该下地狱的女性则为懒散、懦弱、残酷、虚伪、邪恶、饶舌,应该打入救赎无门的黑暗世界,不得超生。
(脚本上是这样写的)。
维也纳河畔剧院入口的门上有一座石雕。
描绘三个童子站在巴巴基诺身旁,看着他吹奏魔笛,将鸟引入大鸟笼。
据说这座雕像是以席卡奈达为模特儿雕成的。
由于这座雕像是十九世纪完成的,与事件没有关系。
另外还有一座雕像,是从屋顶望向街头。
塔米诺的雕像就在那里。
《魔笛》首演时,那尊铜像已经在奥夫·狄亚·韦登剧院。
旧剧院被拆毁以后,铜像被移到新的维也纳河畔剧院。
我跟着赛莲走上剧院的楼梯。
代理总管班瑞德应该在才是。
他在反而麻烦,我要想个办法把他弄走。
我们敲了总管室的门,剧院管理委员会派来的班瑞德从门后露出胖脸。
啊,贝多芬先生,原来是您。
练习不是暂停了吗?很快就会再继续,我已经找到团员了。
您是说……演奏会还是照常举行吗?当然。
难道你想找人代替我们这一档吗?我正考虑去拜托胡麦尔先生。
胡麦尔是莫扎特钟爱的弟子,在我耳朵还灵光的时候,与我并列维也纳最好的钢琴家。
你赶快去辞退他吧。
好。
我这就去。
说完,班瑞德戴上帽子,快步离开。
我从窗户往屋顶看。
铜像状似悠闲地拿着笛子把玩。
要怎么样才能上到那里?从窗户出去就可以了。
我还不知道您会飞呢。
从屋顶阁楼的窗户爬出去,应该最容易。
剧院一共有三层楼,楼梯可以再往上走到阁楼,不过阁楼上了锁,进不去。
我们回到总管室找钥匙,但是没找到。
贝多芬先生,您有没有听到钢琴声?是彻尔尼在练习。
我带赛莲走进总管室隔壁的单凋房间。
墙上挂着布帘,拉开布帘,可以看到一个装有双层玻璃的小窗。
从这儿可以俯瞰舞台。
我们看到彻尔尼在舞台上练琴。
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呢。
我边说边走近靠墙竖立的数条粗管子,打开管盖,将双手合成喇叭形。
开口大叫:卡尔,你给我过来。
彻尔尼的手指继续在琴键上驰骋,但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直在窗口窥探的赛莲不禁拍手叫好:太棒了。
这玩意儿是怎么做成的?这是黄铜管做成的传声管,一直沿天花板和墙壁伸展到舞台。
从这个房间发声,可以传遍整个会场,对舞台发出指令,或演出时制造特殊音效,都是利用这个装置。
彻尔尼终于发现这扇窗户。
停止了练习。
卡尔。
你把手枪带上来。
我向他挥挥手,他跳下舞台,往房间走来。
看到传声管,他耸耸肩,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还以为是上帝在向我说话呢。
不过,上帝的声音应该不会那么难听。
说完,他从背包中拿出一个皮盒,取出里面的手枪,您下一个攻击目标是丽泉宫吗?盒子里除了手枪,还有火药罐、擦枪工具等。
我要你用手枪打掉这个门向上的锁。
我说着。
用手指向阁楼的入口。
既然要破坏,保险柜的锁岂不更好?彻尔尼开始塞起火药。
但赛莲跑到上面晃晃门,回头说:不必这么夸张,这个门锁已经腐锈了。
说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通往阁楼的门推开了,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走进阁楼,我们发现要接近塔米诺像并不简单。
铜像突出建筑之外,必须走出窗外,贴着建筑外墙前进才能抵达。
彻尔尼首先将身体探出窗外:那铜像有什么问题吗?我就是想知道它有没有问题。
您该不会叫我走到铜像那儿察看吧。
屋顶上的铜像塑在一块青铜的台座上,尺寸和真人差不多大,上面除了塔米诺,还有一些动物,包括狮子和鸟,围在旁边听他吹笛子。
我喃喃说道:崔克如果是为了那个铜像而来,那么雷雨交加的日子死在这里,就不难理解了。
可是,那个卖乐谱的不是摔死,而是烧死的呀。
还有一种情况,人看起来像是被烧死的。
彻尔尼大声的吸了一气,说:雷击而死……在这么高的地方。
和这么一大块铜在一起,很容易成为雷电的牺牲者。
尼森和斯威登男爵想隐瞒的就是崔克爬到屋顶上的原因,所以才会把尸体运走。
避雷针十八世纪末才发明,装设的地方不多,一般人也不了解雷电的危险。
触电死与烧死,尸体外观应该有些不同,但以现在的医学水准,大概还无法分辨。
可是,崔克干嘛去惹那座铜像?所以啦,卡尔……彻尔尼看着我。
皱着眉头接下去:不亲自去看看怎么会知道。
是吗?就是这话。
不过为师的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陪你去。
光荣之至。
彻尔尼站在窗沿上,利用窄窄的突檐爬上屋顶,我也依样画葫芦,跟在他后面。
但赛莲说她太重会踏破屋顶,故作无辜的说:祝你们一路顺风。
我并非有心和弟子共赴危难,而是不放心将解开塔米诺之谜的大事交给彻尔尼一个人。
和钢琴老师一起爬屋顶,这景象只怕我父母看了会跳脚。
有意回去拜胡麦尔为师吗?彻尔尼紧抓着铜像的头,说:这家伙和莫扎特的死有关,对吗?应该是。
我们发现铜像因为岁月的摧残,有些地方己经变色,不过应该和雷击无关。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们试着晃动不同的部位。
好像没有什么秘密机关嘛。
我预料应该有秘密的凹洞,里面藏着东西……不然就是铜像本身另有寓意。
老师,您看,这钉子是新的。
塔米诺手上的笛子,用一个n字形的钉子固定在手心上。
右手的钉子是旧的,但左手的钉子很明显是新钉进去的。
这种雕像不是一次雕成的。
可能是细部另外做好,之后再和本体组合。
崔克想拔掉钉子,拿下笛子,结果不幸披闪电劈死。
之后尼森和斯威登男爵又把钉子钉回去……老师,这个笛子不是用青铜雕的。
笛子上有些小小的裂痕,不像是金属应有的刮痕。
好像是先漆上灰泥。
再涂上颜料的。
我们把它卸下来看看,我去找工具。
彻尔尼说完,退回阁楼。
我把手伸进口袋。
取出我向来带在身上的削铅笔用小刀。
将刀刃切入龟裂的部分,发现灰泥下面的东西很坚硬不过,我无心检验,只想尽量不让眼睛看到我与地面之间的距离。
所以努力抬眼望向天空,等待我的爱徒彻尔尼回来。
一会儿,彻尔尼带着拔钉工具回来,说:这是做舞台用的工具,不知道合不合用。
笛子里好像藏着东西。
小心别弄坏。
拔钉的工具一碰到笛子,笛面上的灰泥便片片剥落,隐约露出里面茶褐色的条状物。
将条状物取下后,我拿在手上,感觉相当重。
里面好像是金属。
彻尔尼把钉子钉回雕像的手上,说: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啊?话没说完,他就自顾自的往回走。
回到我租赁的房子,猫的葬礼似乎已经结束。
我在房内用小刀将所有的灰泥刮掉,发现里面是一块用变色的油纸包着的条状物。
从形状立刻可以看出内容。
是一根真正的笛子。
把防腐蚀用的油纸撕开,一根金色的笛子出现眼前,笛身完全没有褪色,闪闪发光。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赛莲将嘴凑向吹孔。
真正的笛子,一般外行人是吹不响的,只听到一阵空气擦音。
好像是真的。
讨厌笛子的莫扎特留下一根金笛子。
这谜题要怎么解?你知道《魔笛》一剧中使用的笛子是什么颜色吗?金色。
剧本是这么指定的。
没错。
换句话说。
这个笛子是真正的‘魔笛’。
舞台上,演员只要做出吹笛子的样子。
不必发出声音,音乐由交响乐团的长笛手吹出即可,因此在舞台上不必用真的笛子。
彻尔尼把笛子拿到嘴边,但他没有吹,反而用牙齿试咬了一下。
这不是纯金。
太轻了。
对了,大概就是葛罗哲斯基说的镀金之类的东西。
从重量来看,应该是金属才是。
平常笛子都是用黑檀木之类的材料做的。
也有陶瓷做的。
陶瓷大部分只做装饰用,而不用来演奏。
金制的笛子倒是没听说过。
不知道是哪里做的?我会去查查看。
不过,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
我交互看着他们说,要先去找一个破笛子和一些青铜色的颜料。
您是说要伪造一支假笛子?对。
天亮后,大家就会发现剧院上的塔米诺像两手空空,而且很快就会查到是谁偷走的。
在还没有找到更具体的证据以前。
最好别让这件事情曝光。
可是,这时候去哪里找一支破笛子……那个小块头有。
学校上课用的。
你是说谁?我问。
舒伯特啊,法兰兹·舒伯特。
好极了,就这么办。
灰泥和颜料就向房东借吧,反正他现在没心情画壁画。
我先赶去舒伯特的宿舍。
赛莲走了以后,我和彻尔尼到楼下去找绘画用具。
贝多芬先生,您要灰泥做什么?各斯提摇头晃脑的对我们讲解灰泥的作法,灰泥的作法呀。
是先将石灰岩、白垩土、贝壳等用高温烧成生石灰,然后后加水作成消石灰,再加上砂、炼瓦,用水搅拌而成。
画壁画。
有趁灰泥没有干以前着色的湿壁画法,和干了以后用胶溶过的颜料涂的干壁画法。
不过,一般画家很少只用一种,多半两种并用。
你们在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不敢当。
虽然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但我们忙着准备灰泥,根本忘了吃饭这回事。
这时候,彻尔尼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说:最好把笛子藏起来,好像有人来了。
我把各种工具放进厨房,正在为房间家具不多,那么长一根笛子不知放哪里是好而烦恼时。
彻尔尼打开钢琴盖,向我招招手。
门口响起敲门声。
我确认房内该收拾的东西都收好了以后。
开门迎客。
晚安。
不知是否打扰您了?那丹麦人站在门口,身后是他身材瘦削的未婚妻。
啊!不是听说你们今晚举行派对的吗?刚刚结束。
听说您今天早上去过那间餐厅。
对。
我去问莫扎特的事。
或许是为了表示礼貌。
尼森将手上提的篮子放在我桌上。
派对剩下的食物。
本来觉得不好意思,但康丝坦彩说空手拜访更失礼。
所以……尼森不经意的回头,康丝坦彩对他轻轻一笑。
不过在我看来,她只是扯动了一下肌肉。
尼森从篮子里取出葡萄酒,和一盘红酒烧牛肉。
最近我青菜吃得太少。
不过,美食当前,似乎不是抱怨这种事的时候。
这是‘银蛇亭’的戴耶做的菜吗?您不想吃吗?不。
那老板说,他们店里的莱绝对没问题。
尼森点头道:要是您害怕中毒,那我陪您吃。
不敢当。
我家也没有足够的餐具。
靠着钢琴站的彻尔尼开口说:餐厅名叫‘银蛇亭’,有点奇怪。
有什么特别意义吗?蛇是共济会的标识之一,象征男人的智慧。
《魔笛》一开始就出现了女人用银枪杀了蛇,就是在表现女人的无知。
戴耶也是共济会员吗?对。
不过他只是基层成员。
银色又代表什么意思呢?彻尔尼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在共济会中,银色代表女人。
其实戴耶原本想取名为‘金蛇亭’,但那样太露骨,所以就改为‘银蛇亭’。
所以金色应该是男人的颜色喽。
对。
我和彻尔尼无言的对看了一眼。
《魔笛》中指定使用金色的笛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是说就共济会的教义……《魔笛》以二元论的方式来表现,男性代表的是白昼的世界。
包括太阳、火、空气,而女性代表夜晚的世界,像月亮、水、大地等。
《魔笛》是用呼吸,也就是用气发出声响的乐器,是属于男性的。
彻尔尼从身边取过几个玻璃酒杯。
还是不够。
需要我去向房东借吗?不用客气。
我们吃饱喝足后才来的。
彻尔尼本来不是那种人家说客套话,他就信以为真的人,但似乎碰到不欣赏的人,他也会变得如此不友善。
只见他拿起一个玻璃杯,注满葡萄酒,一口气干了。
我看得心里暗暗吃惊,但立刻风凉的说:好像没有毒耶。
尼森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原来冷静的表情。
其实我们是有事和贝多芬先生商量。
请说。
如果需要,我可以清场。
不,不必。
我希望您的弟子一起听听。
康丝坦彩接过话锋说:是有关莫扎特被杀的事,请不要继续刺激萨利耶里了。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萨利耶里杀了莫扎特的谣言甚嚣尘上,对萨利耶里和我们造成相当大的伤害。
我儿子是萨利耶里的弟子。
——我眼前的妇人显然平常是骂不还口的类型。
但是事关儿子,情况就不同了。
是法兰兹·克萨维尔吗?听说他正以莫扎特二世之名展露他在钢琴方面的才华。
——法兰兹·克萨维尔是在莫扎特死的那年生的,所以应该和彻尔尼、赛莲差不多年纪。
是的。
这都是托萨利耶里的福,他经常向社交界推介他,说他是近年来少见的天才。
最近莱比锡、柏林的报纸对他都有不错的评价。
这就叫先人余荫。
因为莫扎特的关系。
许多名师都破例教授他。
从海顿开始,诺伊肯、许来亚等当代一流的钢琴家,还有莫扎特的高足胡麦尔,都对他栽培有加。
他向格奥古·约翰·福克拉学作曲、向我也曾经师事过的约翰·格奥克·阿布瑞茨贝格学对位法,向安东尼奥·萨利耶里学声乐,反正都是当代名师。
受到这么好的调教。
如果还没有什么成就,那才奇怪呢。
不过,莫扎特二世不也没办法在维也纳活动,而在波兰以教钢琴维生吗?他马上要来维也纳开演奏会了。
是萨利耶里安排的吗?对。
如果他真的杀了先夫,怎么可能替我们做这些事?那也未必,说不定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混淆视听。
况且,贵公子想必不如他父亲一般,会威胁到萨利耶里的地位。
贝多芬先生,尼森用手抚摸一下脸颊,如果我们现在惹萨利耶里不高兴,很可能就此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莫扎特二世和彻尔尼同年。
我不知道您是否想借此毁掉弟子对手的前途?我不会替自己的弟子着想到这种地步,而且这样做对他并没有好处。
那么我想从一个教育者的角度,您一定能了解我们的心情。
当然。
可是,我也没有幼稚到听你们两三句话就作罢的地步,尼森先生。
你应该还有其他话要对找说才是。
这位丹麦大使馆的书记官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蓬头垢面的外表之下,我的头脑还挺管用的。
身为莫扎特的立传者,我希望能够保存莫扎特英年早逝的天才作曲家形象。
你是准备写神话吗?这种幻想故事不能称之为传记。
可是。
硬要说他被暗杀。
也不能算是传记。
我倒觉得暗杀的说法很有趣,说不定传记会因此畅销呢。
贝多芬先生,把奥国皇室的宫廷乐长毒死莫扎特这种莫须有的事写进去,这本书还能出版吗?您别忘了,书出版前可是要接受检查的。
虽然拿破仑在法律上废除了这种制度,但是我们的出版仍称不上自由。
我想说:那你可以考虑在国外出版呀。
但想了一下,没说出口。
我从来没说过萨利耶里是凶手。
您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共济会下的手。
原来如此。
可是这样更不能写了。
说得也是。
尤其是事情并未在十八年前画下休止符。
现在还有人为这件事丧命。
您是说崔克和斯威登男爵吗?既然我们两人都掌握了部分证据,就别再装腔作势。
开诚布公的谈吧。
维也纳河畔剧院的塔米诺像上的笛子,到底有什么意思?尼森惊讶无比,以忍住呕吐的表情问:您解开《摇篮曲》的密码了吗?我的脑袋瓜子可不是光为长头发而生的。
的确。
崔克想把笛子从铜像上拆下来,结果才刚拔了一根钉子就死了。
你和斯威登男爵将他的尸体运到乐谱行,因为他死在剧院屋顶的事如果曝光,会对你们不利。
被电击而死和被烧死,外表看起来差不多,所以你们故意在崔克店里浇灯油、放火,想制造出他被烧死的假象。
可惜碰到彻尔尼,破坏了你们的企图。
你们一定看见彻尔尼把尸体运回剧院了吧。
当然。
我们也查到他是您的弟子,并且判断他是在您的指挥下如此做的。
那你就错了,我才是被他拖下水的人。
不过既然要在维也纳乐坛谋生,总不能对乐坛发生的事置之不理。
我用手抓起尼森送来的食物往嘴里送。
虽然有点没气质,不过家里的刀叉远不及我的手干净,所以我还是决定这样吃。
而我的客人可能也觉得坐下会弄脏他们的衣服,所以进来以后一直站着讲话。
我认为他们的判断很正确,所以也没有邀请他们就座。
那只笛子……或者我应该称呼它魔笛吧,应该是解开莫扎特死亡之谜的关键。
我的想法应该没错吧。
尼森面对我的问题,满脸困惑的说:您要怎么想,是您的自由,不过莫扎特绝不是共济会杀的。
不过,有一件事很明显。
什么事?共济会和萨利耶里是同伙的。
萨利耶里不是共济会员。
没错,但你们在莫扎特死亡这件事上互相勾结。
尼森摇头:您这样说,好像共济会和萨利耶里共谋把莫扎特杀了似的。
不是吗?您误会了。
那么,是萨利耶里单独杀了莫扎特喽?如果这样,共济会为什么要掩护他呢?贝多芬先生。
这世界上有很多真相是见不得光的。
莫扎特的死亡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他的死亡背后必定潜藏着更大的阴谋,这就是为什么共济会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兴济会不是合法团体,为了继续活动,必须和宫廷方面进行各种交涉。
原来如此。
是宫廷方面吗?但席卡奈达不认同这种想法,是吗?也可以这么说。
五月中旬,法军进驻维也纳以后。
他开始认为共济会的利益远不及他和莫扎特与菲理斯的友情重要。
所以他就被关进了救济院,是吗?让我告诉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尼森为了封住我的嘴巴,开始说起故事。
六月十五日,风雨交加,当教堂举行海顿追悼会的当儿。
席卡奈达正在维也纳河畔剧院和共济会的会员开会。
与会者包括斯威登男爵、尼森和崔克。
隐藏了十八年,席卡奈达终于将魔笛的存在和意义告诉他们三个人。
这个秘密一旦公开,除了莫扎特的暗杀事件,另外一件大事的真相也将随之曝光。
席卡奈达并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他对乐谱行老板崔克说:我只要求萨利耶里主动自首。
承认他杀了莫扎特。
并接受法律制载。
你平日和萨利耶里很亲近,由你去说比较妥当。
要他坦承罪行,公开发表声明,否则我就要把魔笛的秘密摊在阳光下。
斯威登男爵和崔克都反对他的说法。
魔笛如果别有含意,应该将它用来交换更有意义的东西,而不是当作彰显个人友情的工具。
崔克是萨利耶里的心腹,一直在帮他追查魔笛的下落。
听了席卡奈达的要求,他考虑许久,点头道:好,我了解了。
我去跟宫廷乐长说。
在这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先把魔笛从铜像上拿下来,妥善保存。
法国军队在市内大规模的破坏铜像、石像。
尤其铜像可以改铸成军用品,很有利用价值。
因此正逐渐从街头消失。
和音乐有关的塑像,因为海顿跑到法军总督府请愿,暂时未遭破坏,如今海顿死了,未来发展很难说。
听说布鲁克剧院的格鲁克像也被破坏了。
听从他的意见,席卡奈达不情愿地冒着风雨爬上了屋顶。
崔克跟在席卡奈达后面。
崔克一向维护萨利耶里,绝对不会坐视不利于萨利耶里的事发生。
斯威登男爵和尼森看着他的举动,内心相当不安,但却也未加制止,因为他们无法苟同席卡奈达的想法,而且与宫廷对立并非明智之举。
魔笛应该有其他的用途……两个大男人站在屋顶上设法将笛子拆下来,不料崔克趁隙用拔钉器击打席卡奈达。
拔钉器原本是瞄准头部,但因为席卡奈达恰巧缩了一下身子。
结果打到他的肩胛骨。
席卡奈达痛得蹲在铜像脚边。
当崔克挥下第二击的时候,席卡奈达用身体撞向他,试图反击,两人扭成一团。
这时候刚好雷电大作,两个人都被震得老远,如果不是雕像的台座发挥阻挡效果,他们一定会从屋顶直直跌落。
男爵和尼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屋顶,察看两人的状况。
崔克受到严重灼伤,已经断气,席卡奈达则一息尚存。
这件意外事故必须秘密处理,否则魔笛的存在就会曝光……我和斯威登男爵用绳子绑住他们,设法将他们从屋顶运下来,放上马车,先把崔克的尸体送到乐谱行,再把席卡奈达送进救济院。
为了保密。
我们不能把他送进一般医院。
救济院就这么轻易的收容了他吗?共济会在各阶层都有具影响力的人士。
要隔离一个人并不难。
而且席卡奈达伤势复原之后。
精神真的有些异常,所以我们的处置也未必不妥。
那……魔笛呢?在那以后,法军总督府宣称那座铜像属于文化遗产,他们不会破坏,所以我们把拔掉的钉子重新钉上,让一切回复原状。
为什么席卡奈达要将隐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公开出来?原因和法军的进驻有关吗?尼森没有回答,所以我自顾自的下了注解,也就是说,魔笛对法军有某种价值。
席卡奈达真的疯了吗?真的。
这么一来,就没有人能揭露真相了,对不对?也没有人能帮他报答莫扎特或菲理斯的友谊了您该不会想……我点头:就这样撒手不管,我作梦都会不得安宁。
说到友情……我很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友情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达个嘛……尼森脸上浮现一抹悲伤的神情,但却充满恶意,并无任何同情之意。
看来您是不打算接受我的请求。
而准备追查到底,是吗?你们都已经不择手段,甚至试图谋害我的性命,我还客气什么?您的性命?那是斯威登男爵个人的行为,共济会的基本原则是希望以和平的方式劝您别管这件事。
那么,是谁在我房里的葡萄酒中下毒的?我不知道。
显然他们的指挥系统并不统一。
不过,这并不表示尼森是好人。
就算就此罢手,也没人能保证日后我的生命不会受到威协。
如果您继续追查这件事,那么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我已经有心理准备。
而且是否应该公开真相,我自有判断。
我一直留心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缓友善,但似乎效果不佳。
生性如此,没办法。
大体而言,我是属于那种个性乖僻的人。
我相信别人都是怀抱着恶意接近我,因此经常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和别人对抗。
结果对莫扎特二世不利,您也不在乎吗?你根本就不该说这种话。
如果我这样做就会妨碍他的前途,我看他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艺术不是聘礼或嫁妆,而是发愤图强,在各种恶劣条件下争取来的成就。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杀气腾腾,彻尔尼不禁严阵以待。
不用说,目的当然是在预防我突然发飙。
我了解了。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
尼森也不是傻瓜,领着未婚妻离开了这个不友善的地方。
聆听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尔尼开口说:那两个人到底来干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您是说来威胁您,劝您抽手不管吗?别傻了。
路德维希·范·贝多芬号称维也纳乐坛的狮子,这可不是什么溢美之词,我不相信他不知道,这种交涉只会制造反效果。
他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没有大脑的蠢外交官。
你话还说得真难听。
门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动作粗鲁的打开门。
你想打烂这个房间吗?尽管动作迅速,赛莲本人倒是脸不红气不喘,显然有点精力过剩。
我刚才在下面碰到尼森和康丝坦彩。
他们来催我赶快送订婚礼物。
是吗?难怪满脸失望的回去了。
赛莲回过头,对走廊叫了一声,进来呀。
谁啊?法兰兹。
我告诉他来龙去脉,他说他愿意协助我们。
小胖子出现在门口,嘟嘟哝哝的说了一堆这么晚来打扰,非常抱歉……之类的话。
对不起,那么小声,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语气并不特别严厉,但舒伯特听了害怕得退了一步,怯生生的拿出一根细长东西。
他替我们带笛子来了。
是一根肮脏的便宜货,而且是普通的木制品。
假魔笛和塔米诺手上拿着的真品,乍看之下几可乱真,可以说是我贝多芬惟一的美术作品。
为了让灰泥早点干,我把笛子放在火上烤,并看着身边的少男少女们说:你们打算簇拥到剧院去归还这把笛子吗?我要先回家了,时间太晚,不适合我这样的年轻淑女在外走动。
下次练习的时候再见喽,贝多芬先生。
我会叫那些乐团员准时去的。
那就拜托了。
包在我身上。
我走了。
赛莲挥手离去。
少了赛莲的不良少年团体,在被人讥讽为狮子的作曲家率领下,离开了脏乱的房间,走入维也纳的夜空。
虽然月儿高挂,但是云朵移动快速,夜空时亮时暗,是个适合小偷活动的夜晚。
舒伯特,你的门禁时间来得及吗?嗯,我会爬窗子进去。
看他的体型,我很怀疑他办得到,但又怕说出口伤害了他。
我不是叫你写点东西给我看吗?怎么没有下文呢?我故意说些他感兴趣的话,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舒伯特听了,反而更加惶恐不安。
我一直写不出够资格让您过目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在客气什么,一味谦虚是不会获得褒奖的。
和他说话实在太累,我转头望向彻尔尼。
希望他能替我解围,不料彻尔尼已经叫住一辆农家父子拖的运货车。
一面说笑,一面讨价还价,购买他们卖剩的水果。
他是那种老师只要点明方向,自己就会发愤练习,表现优异的学生,不必太费心。
或许有点任性,让人生气。
但以音乐家来说,这样的个性还不错。
至于舒伯特长大后会如何呢?我很担心他能否贯彻志向,靠音乐维生。
担心归担心,我仍无意介入他的人生。
一来我对别人的生活向来不感兴趣,二来人的个性是他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
我只能感谢上天,没让这么神经质的孩子成为我的学生。
喂。
老师!彻尔尼把买来的野草莓塞满了所有口袋,从后面追上来叫我,关于那首《摇篮曲》的密码……你是想称赞我头脑灵光吗?当然不是。
我是说,旋律和伴奏不是有个地方有不协和音吗?嗯。
彻尔尼好像手上没有吃的就感到不安,一面走一面将装不进口袋的草莓放进嘴巴。
我还是觉得这里暗藏玄机。
‘摇篮曲、减、否定、羞辱’,这几句意思不明的讯息,也还解读不出来。
真不知道你是好奇心旺盛,还是猜忌心过盛。
如果主旋律和伴奏都用钢琴,和起来当然很可笑,但用人声来唱旋律时,就不会那么不自然了。
作曲无论如何还是以感觉优先,所以经常会脱离学理的限制,音乐有趣的地方有时候就在这里。
尤其一年到头都有评论家骂我的和声混乱。
所以我并不觉得菲理斯的谱有什么奇怪。
话是没错。
还有一点,菲理斯最精通什么乐器?噢,关于这一点……舒伯特用实在听不出是在少年合唱团中唱女高音的死沉音调开始发言,我最近正在读室内乐。
所以呢?年纪轻轻的,说起话来拐弯抹角,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宫廷的音乐资料馆里翻阅莫扎特的乐谱时。
找到一份他亲手写的六重奏乐谱。
他以前是宫廷的第三乐长,留下几张乐谱,并不希奇。
乐谱下面记载了演奏的日期。
和当时六个演奏者的姓名。
舒伯特说着,从一个旧皮包——八成是谁用旧了送给他的——取出一叠乐谱。
就是这个。
你怎么不早说?在夜晚的街道上看乐谱,对眼睛原本就不好的我而言,是件苦差事。
我走到路灯下打开谱子,请彻尔尼帮忙看。
是D大调的长笛协奏曲改编成的六重奏嘛。
演奏时间为了一七八九年十月二十日,演奏者包括。
小提琴莫扎特和席卡奈达、中提琴菲理斯、大提琴崔克、法国号艾伯特·歌塔、长笛……居然是皇帝陛下,约瑟夫二世。
这个组合太奇妙了,可以说是音乐的盛宴呢。
历史上,擅长某种乐器,并且喜欢作曲的皇帝不在少数。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招聚了很多音乐家。
约瑟夫二世虽然性格孤高,但艺术天分很高。
当我年少第一次来维也纳时,曾透过斯威登男爵的引荐谒见过皇帝。
后来,我还在波昂写过一首《约瑟夫二世送葬清唱剧》,不过没有出版。
席卡奈达进入歌剧界以前,是拉小提琴的,所以有他的名字很正常。
艾伯特·歌塔,应该就是为《摇篮曲》填词的佛烈德·威汉·歌塔的儿子,经常进出宫廷,演奏法国号……这六个人因为这首六重奏而凑在一块儿,如今全都不得善终。
席卡奈达和歌塔还没死呢。
一个得了神经病,住进救济院。
另一个和贵族决斗,把对方杀了,现在音讯蓼然最近路边怎么没再看见扫街的妓女?您怎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听说她们老是作弄路人。
所以被送进救济院。
总不会去做病人的生意吧。
是去那里做扫地、洗衣之类的事。
原来如此。
我把笛子扛在肩上,手伸进彻尔尼的口袋,掏出野草莓放进嘴巴。
这一招可能管用哟。
巴巴基诺门被街灯照得雪亮,感觉上几乎从墙壁浮凸出来。
绕到剧院后门,我从口袋里掏出预先准备好的钥匙。
太让人惊讶了,老师。
您的副业是什么?别胡言乱语。
以前我曾为了写《蕾奥诺拉》而寄宿在剧院中好一段时间,这是那时候配的钥匙。
其实根本不需要钥匙。
稍微一动,门就卡啦的开了。
没锁耶。
——不是没锁,是锁被人破坏了。
好像有人捷足先登了。
剧院里没有任何灯光。
稍等一下。
彻尔尼将药丸状的点火剂塞进枪管里。
这家伙最好不要派上用场。
卡尔,你负责在门口看哨。
彻尔尼单手举起,算是回应。
我们摸黑前进,总算来到了楼梯口,利用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找到了蜡蚀台座和火柴,但并未点火,只是交给舒伯特拿着一起上楼。
尽管己经蹑着脚走,舒伯特的短腿仍经常跟不上我。
通往屋顶的窗户是开着的。
我把头探出去,还来不及看清楚,就立刻缩回来,因为从屋顶传来脚步声,可以感觉有人正要下来。
我用力压着舒伯特的肩膀,叫他贴在窗旁的墙壁上,并紧握住假魔笛。
在月光下,一个男子靠近窗户,他似乎正以手握着屋檐突出的部位,慢慢放下身来,双脚好不容易构到窗沿。
显然他必须找到一个稳定的踏脚处,才能进入室内。
我用布包着的笛子,抵住男人的大腿。
真可惜。
塔米诺的双手是空的。
不准动,否则我就开枪。
男人的身体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无可奈何之下。
只好弯身紧扒着窗框。
这样我会掉下去。
不想掉下去,就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你、你是警察?问问题的是我。
我回头叫舒伯特点燃蜡烛。
我在修理屋顶。
我就晓得你会这么说。
三更半夜,我不想听这种笑话。
蜡烛的亮光照到窗外男子瘦削的脸孔。
哎哟,你看看,这不是圣马克斯公墓的掘墓人吗?他满脸惊楞的表情,看来就像骷髅开着大口一般。
贝、贝、贝多芬老师……饶了我吧,我可不记得我曾收过瘟神做徒弟。
鱼……我是说鳟鱼,您吃了吗?明明是真鳟嘛。
鱼我吃了,可是没喝有毒的葡萄酒。
真可惜。
有毒?您在说什么?别装蒜了。
约瑟夫喝了你在我房间的酒里下的毒,立刻一命呜呼了。
约瑟夫?您是说约瑟夫皇帝?别把话题扯远了。
我虽然是个与世无争的作曲家,不过与其和想谋害我性命的凶手在月下聊天,我宁愿看他从窗户掉下去。
等一下。
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绝对没有在您的酒里下毒。
那你来我房间干啥?难不成是带着礼物来请我签名吗?那天在墓地,我没有认出您,实在太失礼了。
后来我发现您就是贝多芬大师,就决定来向您致敬一番。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难道掘墓人工会的看板上挂了我的照片吗?不是这样的,我很久以前就听过您的事,是听席卡奈达说的。
席卡奈达,你认识他?嗯,所以才想去向您请教一些事情。
那天我不在家,太对不住你了。
有什么事,现在问吧。
请先让我进去。
想进来就先说。
我用力把笛子往他身上一戳,他不禁轻呼一声。
好啦。
我知道了。
先从你和席卡奈达的关系说起。
我们俩想一起解开约瑟夫二世死亡之谜。
约瑟夫?你又把话题扯远了。
哦,你说的约瑟夫是皇帝约瑟夫,对不对?就是一七九○年去世的那位启蒙君主。
死因不明。
的确有一些人传说他是被暗杀的。
席卡奈达就是因为想揭发这个真相,而被关进救济院的吗?席卡奈达原本只是想找出暗杀莫扎特的真凶,却被与共济会联手的宫廷方面拒绝,只好和我一块儿进行。
莫扎特的暗杀事件和约瑟夫二世的驾崩有关吗?是的。
很抱歉,我忘记自我介绍,我叫西蒙·罗特麦尔,原来是宫廷美术馆的雕刻家。
屋顶上的塔米诺像就是我做的。
原来如此。
所以你很清楚来龙去脉。
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掘墓人呢?宫廷为了惩罚我的背叛。
故意设计陷害我。
莫扎特死后,美术馆长范·坦姆伯爵为他制作了两副临终面模,一个交给康丝坦彩,但立刻被她毁了。
另一个由美术馆保存。
竟然有面模!我内心高喊道。
面模是在死者脸上抹石膏而取下的模子,形状当然和死者的脸形完全一样。
如果莫扎特真如大家所说,死时全身肿胀的话,脸上当然也会浮肿。
那么。
面模就可成为水银中毒的证据。
可是,当莫扎特被萨利耶里毒死的传说广为流传后,宫廷警察就到美术馆来,宣称那个面模是赝品。
连亲手做模的范·坦姆伯爵都说他做的已被调包,馆里的那个不是真的。
显然他也受到宫廷的压力,而且他是萨利耶里的好朋友。
那么,是谁调的包呢?他们一口咬定是我做的。
真是一派胡言!完全是想湮灭毒害莫扎特证据的诬陷之词。
被他们谎称是赝品的真正面模,额头和两眼的部分有很明显的肿胀痕迹,已被他们销毁。
我为了向宫廷据理力争。
造成一些骚动……结果。
就这样被放逐出来了。
那真不幸。
这么说来,宫廷警察也并不傻。
之后。
我只能去做一些没人肯做的工作,结果成为埋葬莫扎特的圣马克斯公墓的掘墓人。
这也算是一种因缘吧。
所以你想另外找一些证据。
来代替面模。
万一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做?把证据交给拿破仑,让杀害约瑟夫二世的犯人受到公开审判。
为什么要交给拿破仑呢?您想想看,在维也纳宫廷发生的事,维也纳警察会插手吗?而且那根本是整个宫廷的集体犯罪。
约瑟夫二世理想过高,在宫内树敌众多。
这是众所周知的。
不过。
你想拿破仑会对这种蜚短流长感兴趣吗?我心头焦躁,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前宫廷雕刻家踹下去。
因为这件事是在罗马教皇的指示下进行的。
罗马教皇?约瑟夫二世希望透过支持共济会,在奥地利这个欧洲最大的天主教国家掀起意识革命,罗马教皇为此深感威胁。
而教皇老早将拿破仑逐出教会,两人互为仇敌,教皇暗杀奥地利皇帝的丑闻,对拿破仑而言,应该是攻击教廷的绝佳材料。
意大利对拿破仑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军事据点。
去年二月,拿破仑占领了教廷,在今年五月的瓦格兰战役后,他宣称教廷是法国领土的一部分。
因此,罗马教皇庇护七世便将拿破仑逐出教会。
现在双方互不相让,分别主张自己是正统,对立情况很严重。
如果罗特麦尔的话属实,受到约瑟夫二世礼遇的共济会理当追究这件事,可是他们却幽禁席卡奈达,意图隐瞒事实,作法显然有矛盾。
你刚才提到这是官廷主导的犯罪,你掌握到犯人的线索了吗?应该是以宰相考尼兹为首的保守派人物设计的毒杀事件。
宰相文特尔·安东·范·考尼兹,是玛丽亚·泰瑞莎的心腹,后来也侍奉约瑟夫二世及里奥波德二世,不但在内政外交上长袖善舞,在保护学术与艺术上,也极负盛名。
不过,由于他的政治立场极度保守,曾经多次和意图革新的约瑟夫二世对立。
是由谁以什么形式下的手,证据就藏在这个剧院中。
那就是在塔米诺吹的魔笛里面喽。
听了我的话,掘墓人转过脸来,想出声表示惊讶,但结果却发出一声悲呜。
原来他的双手己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一松手。
身体便倾向窗户的另一侧。
我把笛子放到地上。
双手紧抓住他的衣服,舒伯特也赶来帮忙。
我们合力把他拉进阁楼,当我环顾四周,想再度拾起笛子时,发现笛子不知何时己经被一个手毛浓密的男人握在手上。
他含笑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原来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儿。
——是验尸官舒密特。
罗特麦尔提出抗议:你怎么不马上出来?我以为贝多芬先生手上拿着枪,没想到他只是用这玩意儿在威胁你。
舒密特把玩着我故意漆成青铜色的木制魔笛,一副很中意的模样。
验尸宫和掘墓人一个鼻孔出气,倒也挺合理的,不过你大概也另有身分吧?不知道我的答案是否能令你满意,其实我是雅各宾党党员。
舒密特嘴角扬起一抹暖昧的笑容,耸耸肩说。
也就是法军的走狗喽。
可以这么说吧,虽然听起来有点低俗。
反正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太高尚。
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我们会把这个笛子送到丽泉宫的法军最高司令部。
你们则立刻离开剧院回家。
这样就一切功德圆满了。
什么功德圆满?这么粗糙的大团圆剧本,谁会喜欢看呀。
况且,不问清楚详情,就让你们把笛子拿走。
怎么行呢?正中要害的抗议,通常都会遭到漠视。
舒密特将手伸入上衣内侧口袋,掏出一把枪,做为对我的回答。
我一直以为您了解席卡奈达的心意。
所以始终表现出友善的态度。
我希望您能收手别管这件事,乖乖的回家去。
等一下。
难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们这笛子背后的秘密吗?贝多芬先生,您是当红的作曲家,欧洲很多有力人士都对您评价极高。
我不想让您卷进这个事件,而受到伤害。
您了解我的意思吗?说老实话,我一点也不了解,我只知道深入整个事件,似乎对我有害无益。
你是说,我可能会像莫扎特那样……吗?对,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
莫扎特是因为得知约瑟夫二世被暗杀的秘密,所以才送了命。
验尸官的脸皱成一团。
显然对这种诱导式的询问方式很不满。
我们就此告退。
我相信你们也知道这是手枪,如果有人阻挡。
我就开枪,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吗?有手枪的可不只你一个人哟。
我将视线移到他的身后。
舒密特也察觉后方有人,回头一看。
发现彻尔尼正拿着手枪瞄准他。
面无笑容的说:听你们吵得这么大声。
我想我也应该来凑凑热闹。
舒密特先生。
现在情势逆转。
你赶快弃枪投降吧。
但舒密特不为所动。
彻尔尼,你的手枪或许顶着我的背。
但我的枪口却对着你的老师哟,难道你不珍惜恩师的生命吗?你是在考验我们师生的感情吗?彻尔尼陷入思考,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在考虑我的性命。
而是在想一句适合这个场面的俏皮话。
老师。
我看您就痛痛快快的死一次,羽化登天去和莫扎特作伴如何?——果然不出我所料。
所以啦,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做什么钢琴家,去当酒贩比较好,竟然把我和莫扎特混为一谈!从视线的一角,我看见那个肥嘟嘟的少年以出乎意料的敏捷身手,奋力朝烛台一踢,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我直觉的往地上一趴,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听到玻璃破碎落地的声音。
有人用力的跑向楼梯。
我奋不顾身的上前抱住他,但被他踢中腹部,摔倒在地。
我大声喝到:卡尔,开枪!击中怎么办?彻尔尼在黑暗中怒声说,我什么都看不见,说不定真会击中呢。
你这个孬种!笛子会被人夺走耶。
枪声随着火光响起,但不知道他朝什么方向开的枪,反正验尸官和掘墓人就这样毫发无伤地逃离剧院,扬长而去。
我用手在地板上摸到一根蜡烛,将它点燃,两个小跟班凑了过来。
您想,我们这么卖力演出,他们会把笛子当作真货吗?那可是我精心制作的。
当然,如果乖乖交在他们手上。
他们当然会起疑喽。
可是。
我们的问题还是没有获得解答。
问席卡奈达就知道了。
我也想去查查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要怎么混进救济院呢?结交妓女就成了。
不知道是谁呻吟了一声。
别这么大惊小怪。
那可不是我发出的声音。
也不是我。
舒伯特猛力摇头,让人怀疑他的脖子怎么还接在身体上。
我四下看了看。
彻尔尼拾起烛台。
插上蜡烛,在附近搜寻。
老师,有人躺在这里。
一名男子躺在通往阁楼的楼梯下方。
刚好是在走廊的长椅后面。
他头部淌血,血流到眼睛,使他暂时失去视力。
糟了,卡尔,好像是被你的子弹打中的。
我可不想有个杀人犯徒弟呀。
可是,他的头是被重物击伤的。
咦?……这个人是布鲁诺警官耶。
彻尔尼将伤者扶起来时。
舒伯特看着他的脸说。
你认识他?嗯,他是经常出入萨利耶里老师家的宫廷警察。
布鲁诺用力转过脸来,轻微启动嘴唇说:那些家伙逃走了吗?嗯。
我的伤……严重吗?相巧严重哟。
我分开他稀薄的头发,血一直在流。
你被什么东西击伤的?看到旁边的椅子碎片,我心里己经有谱。
请送我去看医生。
可以啊,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头破血流、痛苦不堪,你难道没看见吗?我就是问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呀。
如果你不回答,一直在这儿跟我说相声,我就先告退了。
慢点。
我是跟踪掘墓人罗特麦尔来到剧院,不料突然被他们躲在里面的同伙攻击,连枪都被抢走了。
你为什么要跟踪罗特麦尔?……布鲁诺想站起来,但还没站直身,就又摔倒在地,我大概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
再不去看医生,可能就太迟了。
我从彻尔尼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用手拨开他头上的伤口,把草莓用力一挤,出血情形很严重哟。
布鲁诺快速的用呻吟般的声音说:那家伙是一件案子的嫌疑犯。
什么案子?圣马克斯及芬多诗多玛等维也纳公墓的盗墓案件。
盗墓?想偷什么东西?难道是尸体?头盖骨。
难道他想把头盖骨磨成粉,做成了吃头脑会变聪明的药来卖不成?不是。
共济会保存了该会干部级人物的头盖骨。
解剖学者法兰兹·约瑟夫·佳尔因为搜集众多名人的头盖骨而名噪一时,而维也纳人一向自恃,深怕自己死后头盖骨会被盗走,身首异处。
这种疑惧并非杞人尤天,而且已有先例。
尤其是共济会这种秘密社团,很可能会收集社团内前辈的骨骸,当作先贤的遗物或象征共同犯罪的证明,在举行宗教仪式时使用。
当然,政府明文规定,尸体必须埋葬在政府规定的墓地中。
并且除了医学上的考虑外,不得切下头部单独保存。
可是共济会根本不管这一套,经常在葬礼完成以后偷偷掘开墓地,挖出尸体。
罗特麦尔就是专门干这种事的。
干部级的人物大概是哪些人?前不久去世的海顿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头也被切掉了吗?心头浮现先师海顿没有头的模样。
我不禁闭上眼睛——不过只闭上一只眼睛。
那莫扎特呢?他是蔷薇十字骑士级的,应该算是准干部吧。
对,莫扎特也是。
莫扎特的头盖骨也被摘下来保存了吗?在哪里?我们就在调查这件事。
只要抓到现行犯,我们就可以告发共济会。
可能吗?共济会似乎已和宫廷勾结,就算你掌握到证据,也会受到上面的压力,办不成案的。
我眉头深锁,几乎遮住眼窝的上半,只露出眼白。
我懂了。
共济会是要求宫廷默认他们偷头盖骨的事,这样他们就不会透露宫廷主导的杀人事件。
原来是这样的一桩交易。
可是,罗特麦尔却意图破坏这桩交易。
我一定要在他把杀人证据交给法军以前及时阻止他,没想到却被反将了一军。
是吗?快送我就医……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擦伤而已。
我将手上握着的草莓放到他手上。
你这浑蛋,竟然骗我,真卑鄙!谁叫你不肯老实说?来,我送你去看医生。
我把他扶起,彻尔尼和舒伯特分别夹着他的手臂,搀扶他下楼。
走出剧院,只见东方天空已从深蓝逐渐转为淡紫。
可是。
警官大人,即使当场逮到他们挖墓。
你的调查也不能公开,你为什么还继续做这种傻事呢?我很想说,锲而不舍的打击犯罪是我们作警察的本分,但其实是我觉得这样做不见得白费工夫。
共济会和宫廷表面上是同伙的,但私底下却互相较劲,想抓住对方的小辫子。
共济会正四处调查,想找到宫廷犯罪的证据。
我们经过一个街边的水井,布鲁诺坐在井旁,伸手清洗流进眼睛的血。
不但如此,连你这个大作曲家都不甘寂寞,跑来插一脚。
我不是警告过你们师徒,不要管这档子事了吗?多亏我们师徒爱管闲事,才能救到你这个脚骨折断、头破血流的警官呀。
下次可能换我救你们了。
我看不用等到下一次,你现在就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我想把一个妓女送进救济院。
你想改行做老鸨吗?不是啦。
我想送一个人进去做看护,她当然不是真正的妓女。
你是说圣安娜救济院吗?我知道你们想搞什么鬼了。
我们当然不会让你白帮忙。
我们会把大家争得头破血流的‘魔笛’交给你。
在你手上吗?我没回答,只静静的瞪着他。
怎么样?帮不帮忙?他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仰着头,闭目沉思片刻说:好。
我会交代风纪组的人,明天一大早把那个假妓女送进圣安娜。
很好。
等我送进去的女孩安全出来以后,我立刻把笛子交给你。
彻尔尼目瞪口呆的说:您说的女孩,该不会是赛莲吧?你想得到其他人选吗?想不到。
可是,谁要告诉她这件事呢?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选吗?没有。
可是,贝多芬先生,你的目的何在?追查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两个少年扶起布鲁诺警官,他站起身,表情痛苦的询问我。
我抬头看着门上的巴巴基诺。
在清晨的紫色天空衬托下,石像看起来有些暗沉。
勇敢的迈入大门,气节高尚、洁白无垢是我惟一的企图……你听过这句话没有?《魔笛》里,塔米诺唱的咏叹调,是吗?布鲁诺警官半呻吟的回答。
我表情严肃的点点头。
容我说句冠冕堂皇的话,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为满足私欲和算计他人而活。
按照往例,我趁彻尔尼还没来得及开口,大声喝道:卡尔,不想被逐出师门的话,就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