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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2025-03-30 06:15:30

瑶子牵着脚踏车,步履踉跄的回到家中。

她要求赤松答应她,将那卷日比谷公园的采访带永远封印。

冷静之后想一想,那是一种姑息手段。

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以为只要激怒麻生,便能使他在盛怒之下自己招认罪行。

在停车场停妥脚踏车,她一边窥看中庭,一边进入公寓。

秋千并未晃动。

不知从哪儿飘来晚餐的味道。

晚上八点,是棒球转播声与公猫叫春声交织的时段。

位于楼梯口的信箱里,插着厚厚的信封。

凉意仿佛自脚底窜升,冻结了她的全身。

露在信箱口外的信封,似乎正在对她招手。

信封的材质很眼熟。

是每次都先在警卫室慎重开封,装有录影带的信封。

僵硬的身体伸出了右手,打开信箱将之取出。

没有收信人的地址贴条。

是寄信人亲自放进这个信箱里的。

既然知道地址,之前根本用不着特地寄去电视台。

她感到麻生逐渐逼近身边的恐惧。

她将信封夹在腋下,走上阶梯。

这次又拍了什么呢?……这种恐惧,混杂着自己也难以理解的,等着看连续剧剧情发展的期待。

进入屋内锁上门后,她笔直的朝着电视机与录放影机走去。

像要接受挑战似的将带子插入,将电视机频道切换到录放影机。

电视开始出现影像,瑶子硬生生的挨了一击。

她早已预料会出现自己的身影,但映出的地点却令她屏息。

肌肤下流动的恐惧逐渐沸腾,几乎要冲破皮肤。

是这间屋子。

瑶子回到这间屋子后的影像。

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那是瑶子在厨房洗手的身影。

她用双手捂住嘴,惊人的尖叫声几乎脱口而出。

画面中的瑶子拿起放在洗碗盆中的杯子,冲过之后装满水,开始漱口。

在哪里?摄影机放在哪里?瑶子将头转动三百六十度,试图从画面中的背景寻找摄影机放置的地点。

是那里!玻璃餐具柜的里面。

他一定是事先将小型的数位摄影机设定在录影状态,放在一个接一个紧紧的排放的咖啡杯之间。

带子长度为六十分钟。

摄影者在瑶子即将回来前,进入屋内把摄影机放在这里。

那么,他是怎么进来的呢?是那把放在瓦斯表上的备用钥匙!摄影者——也就是麻生,从对面公寓的楼顶上看到瑶子取下备用钥匙的那一幕。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上周五的瑶子。

说服赤松参与那个约麻生到日比谷公园的计划后,瑶子回到家中,难得在浴缸放了水,仔细的洗了头发,坐在餐桌前慢慢喝着比平常大杯的啤酒。

现在电视荧幕上,虽然有时会逸出镜头外,还是可以看到瑶子在更衣间脱衣服的样子,在剪接过程中略过了中间的影像,直到洗完澡换上睡衣的瑶子,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轻吸着啤酒,不断疲惫的发出叹息声的景象,全被摄影者用定点观测的方式记录下来。

一想到麻生用备用钥匙侵入这里,搜寻绝佳摄影位置的景象,瑶子背上的每根骨头就像被刷过似的,窜过一阵寒意。

他什么时候来把餐具柜里的摄影机收走的?答案就在下一个镜头中。

画面很暗。

只有微弱的光线射进屋内,也许是从白纱窗帘透进的月光吧。

瑶子躺在床上,身体朝外熟睡着。

手持摄影机一路从厨房摇向在隔壁房间睡觉的瑶子。

也许摄影者本来想再贴近一点,贴近到可以感受到瑶子的呼吸,但是为了慎重起见,不敢踏入寝室吧。

画面激烈晃动,似乎可以听见摄影者的心跳。

麻生一定是坐在中庭的秋千上,等待瑶子屋内的灯光熄灭。

算准瑶子应该已经熟睡后,便又利用瓦斯表上的钥匙潜入房间。

麻生从餐具柜取出摄影机,抽出拍摄完的六十分钟带子,换入新的录影带,拿着摄影机再开始拍摄。

麻生曾经在这间屋子待过。

他让眼睛习惯黑暗后,在这块地板上,这张桌子旁,自由的徘徊过。

画面突然切断。

影像全部播完了。

拍够了瑶子安详的睡颜,心满意足的麻生,毫无声息的离开屋子。

我喜欢你。

我爱你。

是你先对我一见钟情的……他在日比谷公园说的话,说不定也在这里,对着熟睡的我说过。

也许他是这么说的:如果你再继续追查这个事件,我会像干掉吉村和春名一样杀掉你。

我随时都可以接近你。

你看着吧,你的睡脸就在我伸手可及之处。

我甚至可以冲上前立刻扭断你的脖子。

然后麻生回到自己家,将数位录影带转录成VHS录影带装进信封,在今天早上放进楼下的信箱。

一进办公室就意外的接到我的电话。

当他听到我说我想跟你在外头见面,一定张开湿濡的嘴唇笑了吧。

这样就结束了吗?应该还有续集吧。

瑶子突然跳了起来,战栗感刺上胸口:屋里说不定还藏着摄影机。

她四处搜寻能够隐藏口袋型摄影机的地方。

餐具柜、书柜、家具的缝隙。

瑶子睁大眼睛寻找。

在用力过猛之下,三个咖啡杯掉到地上摔碎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书柜已向前倾倒,书全都散落在地上。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冷静下来想一想,根本不可能有摄影机。

瑶子看到这卷带子后一定会提高戒心。

他不会再使用同样的手段。

瑶子跪坐在散满书本与咖啡杯碎片的地板上。

是恐惧。

即使盒子锁得再牢固,恐惧还是会从盒中冒出,而且一旦冒出,便会像猫在皮肤上似的赖着不走了……当东方天空开始发白时,瑶子终于睡着了。

门锁好了,也拉上了链子。

然而,麻生挂着湿濡的微笑从这扇门侵入的妄想,即使裹紧被子依然使她的神经紧绷。

但从日比谷公园发生的事开始,这一整天的疲惫,从紧绷的神经之间唤来了睡魔。

瑶子正躺在某处。

是手术台。

手术灯的光线淡淡的照亮她赤裸的全身。

没有穿手术衣的医生正俯视着她。

不是医生,是穿着灰西装的麻生。

他的手上握着闪闪发亮的手术刀,就像解剖尸体一样,从瑶子的喉咙下方切开至腹部。

瑶子感到自己明明是活着的,却一滴血也未喷溅出。

打了麻醉针躺在手术台上的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可是看着这幅景象的她,身上却闪过一阵尖锐的痛楚。

虽然好像醒过来了,不知为什么,精神却在恶梦中挣扎。

一刀切至下腹后,麻生状至愉快的掏出瑶子的内脏。

连挖内脏的声音也像合成音效般听得清清楚楚,心脏在手中宛如自己有生命似的跳动着。

麻生将两片膨胀的肺叶在手中翻转。

他拎起裹着一层薄薄脂肪的肝脏,仔细观察肝脏的颜色。

长长的肠子纠缠成一团,似乎令麻生束手无策。

他拿起衰败的子宫,贴在脸颊上摩擦,似乎想在里面孕育新的生命。

取出所有的内脏后,麻生满意的俯视着空洞的躯体。

然后他像要重组被分解的玩具似的,把分别放置在金属盘上的内脏,一个一个仔细的塞回原位。

耳边传来悲鸣声。

是我在尖叫。

麻生自由的杀死我,又随意的让我复活。

内脏在原来的位置上闪着油光开始跳动。

从破晓晨光照射的床上跳起来,瑶子满身大汗,仿佛被泼了满满一桶水似的。

她受不了了。

晨光宛如尖针。

积压多日的疲惫与睡眠不足,流窜至身体末端,几乎要击垮她。

从精神上勉强挤出的活力虽然靠不住,瑶子还是拼命让自己振作起来搭上电车。

她从万用手册的夹层中取出之前拿到的麻生公彦的资料,来到京王线樱上水车站前。

是赤松从记者联谊会打听到麻生的履历、家族成员、地址等,细心的用文字处理机打好交给瑶子的。

越过染发、穿耳洞的都立高中学生熙来攘往的马路,来到麻生住的公务员宿舍。

木造平房,巴掌大的院子,只是一般的老旧宿舍,但当瑶子看到门柱上的信箱歪斜,似乎立刻就要掉到地上似的挂在那儿时,已可窥知住户的精神状态。

她勉强提起最后一丝精力,自问道:我来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想证明麻生就是不断送录影带来的人。

对于自己认真的打算趁麻生不在时侵入他家扣押母带,她也觉得有点过分。

如果找找瓦斯表上面,搞不好会摸到钥匙。

她天真的这样想。

她环顾住家周围。

这个住宅区多半是同样的木造平房。

环境与其说是安静,更像是附近居民全死光了般的沉寂。

推开大门时,瑶子才发现,根本用不着去瓦斯表上搜寻,玄关的门是微开着的。

门把就跟信箱一样,几乎快要从门上掉下来,完全没有作用。

瑶子打开门进去。

眼前就是走廊,那一头应该是厨房吧,光看玄关的样子即可想像整个内部的状况,简直就像家中有个暴力倾向问题的少年一般。

鞋柜已经变成一堆碎木,几乎拼凑不成原形,木片与鞋子散落满地。

有女人的鞋子和两种童鞋。

涂了漆的墙壁上,到处都是球棒打出的洞,露出黄色的隔热材质。

应该没必要脱鞋了。

她穿着鞋走过长廊进入厨房。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破坏行动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可是附近的居民难道没有听到惊人的碎裂声而报替吗?餐具柜、餐桌、厨房的流理台,触目所及,每样家具都是破损的。

防雨窗虽是关着的,但由于窗子本身布满破洞,外面的光线遂从洞中呈放射状射入。

堆积的尘埃使得光线如箭般射落地面,尖锐的照在散落一地的玻璃上。

原来麻生公彦是个把自己的家糟蹋到这种地步的破坏狂。

瑶子在无意识中开始赋予影像意义。

她有点后悔,要是把小型数位摄影机带来就好了。

她将眼前的景象变成摄影画面,开始在脑中剪辑。

镜头先摇过整间房屋。

接着是从破损的防雨窗射入的光线,在地板上形成光影交错的景象。

卡通玩偶被踩扁滚落一旁。

锁定扭曲的玩偶脸孔来个特写后,再将厨房水龙头断续滴落的水声,宛如整个屋子的心跳声般夜盖镜头。

用左右皆为一二的视力捕捉住的影像,被切碎、连接,在瑶子体内获得生命。

摆着电视与录放影机的客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

只有这个铺着给给床垫的房间,才是麻生起居的空间吧。

虽然似乎另有寝室,失去家人的独居生活中,他大概是在电视机前打地铺睡觉吧。

VHS录影带还插在录影机里,瑶子试着打开电视,将带子放映出来。

是瑶子自己也反复看了很多次的事件检证的带子。

才看到站在酒馆前的灰衣男子,她就已经失去兴趣,按下了停止键。

还有一大堆其他的录影带,有的用稚拙的笔迹写着卡通的片名,没有标签的带子大概是麻生工作上的资料吧。

没看到数位摄影机与转录用的电线,就无法证明他曾在这里把偷拍的带子简单的剪辑过。

她重新眺望如同被龙卷风扫过的屋子。

这里是坟场,瑶子想。

对于这个在家庭坟场的中心,铺上棉被安眠的男人,瑶子一方面既畏惧又厌恶,另一方面也有一种施虐的冲动,想要更进一步践踏他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