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防卫厅前的大路边,充满装饰艺术风格的拉克罗咖啡厅,以咖啡一杯八百元闻名。
这个时候人们多半聚集在供应午餐的店内,所以这间正面有装饰窗、店内镜子环绕的高级咖啡厅,显得十分冷清。
瑶子在一点过五分抵达店内,用不着找蓝色信封,就知道是那个背对门口坐着的男人。
她在墙上的镜中和那个男人目光交会。
男人似乎也一眼认出瑶子,立刻站起来转过身,以目光示意瑶子坐下。
他的身高大约有一百八十公分,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系着玫瑰图案的领带。
看不出年纪的平板五官上,仿佛用雕刻刀切割出的细长眼睛,闪着神经质的光芒。
用手梳理开的头发毫无油光,只要他愿意,似乎可以变换成任何发型。
看起来好像是在哪里修饰过的外表,服装也像是借来的。
有一种人不论穿上什么都无法表现出自我,这个男人或许就属于那一类。
突然把您找出来,真是对不起。
男人略微欠身说出第一句话。
瑶子背对镜子坐下。
男人只要瞄一眼镜子,即使不回头,也能看清店内的样子。
当他的视线内有东西移动时,他的眼光就飘移不定,充满戒心。
我先自我介绍……男人取出名片放在桌上,瑶子接过来,看着男人的职称:邮政省·放送行政局·电波监理课·副座·春名诚一瑶子也随手取出自己的名片。
当女服务生点好东西走开后,春名便将放在桌上的蓝色信封,无声的递给瑶子。
本来应该先让您仔细看过,再向您说明才对……总之,为了有助您日后采访,我先尽量说明一下背景,让您有个了解,再来看带子。
这里面拍了什么?简单一句话,就是内部举发。
春名毫不迟疑地说,但似乎仍未放松戒心。
瑶子打开信封袋看了一眼。
是一卷巴掌大小、装在透明盒子里的数位录影带。
春名用大约剩下一半的冰咖啡润润喉,开始准备长篇大论的说明。
说话快是我向来的毛病,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请您别客气,立刻打断我。
说完,他微微笑了一下。
瑶子坐正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他不找台里的制作人举发,却先拿来给剪接师,想必是因为瑶子以事件检证获得极高的评价吧。
瑶子心中不禁兴奋起来。
春名将嘹亮的声音略微压低,以只有瑶子听得见的音量开始说明。
首先,我要先说明我工作单位的状况。
您也知道,过去被称为三流政府机关的邮政省,现在随着多媒体的发展,已经被视为一流半的机关。
听起来像是基础知识的演说。
最初邮政省叫做递信省,后来从递信省中分出运输省和现在的邮政省。
当时,邮政省的工作只限于邮政、简易保险,还有邮政储金这三项。
它不是政策机关,而是行政机关,在还没有搬到霞关以前,位于麻布的狸穴,据说当时其他单位的官员还嘲笑邮政省是‘狸穴村的三流机关’。
邮政省的老干部,有很多人很怀念递信省时代的光荣,或许是因为强烈想要重新成为一流机关吧,他们拼命守住既有权利,不停的做些小动作,想组织足以对抗运输省或通产省的业界团体,因而制造了各种问题。
最后终于给他们等到机会,打算借着设立远距离通信三局,摇身一变成为政策机关。
据说当时的事务次长一开始就先通告职员‘不准在单位内穿拖鞋’。
在邮政省内穿拖鞋或凉鞋上班,是从狸穴时代养成的习惯。
如果一直保有这种乡下人的习惯,永远会被别人看扁,当作三流公务员。
这是事务次长提出这项命令背后的原因。
在他带着苦笑揭露过去的种种内幕时,女服务生来了。
春名闭上嘴,小心翼翼的从镜中看着服务生将柠檬茶放在瑶子前面后离开,才继续说明。
所谓的远距离通信三局,就是负责指导监督电气通信事业的电气通信局,负责多媒体的通信政策局,还有我任职的放送行政局。
放送行政局在这三局中地位最低,然而随着卫星放送的普及,已一跃而成邮政省内最有前途的单位。
春名在言谈之前,流露出身为十二官厅中第六大机关中的一分子的自傲。
假设他的年龄是三十七八岁,推算起来,他进邮政省大概正好是省内开始大改革的时候。
所属机关随着时代潮流脱胎换骨的样子,一定让年轻官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邮政省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主要的力量来源,我想您也知道,就是号称世界第一、实力雄厚的邮政储金……最早注意到邮政省利权的,是田中角荣。
他利用全国特定邮局的局长,替自民党巩固票源。
说到地方名流,除了村镇长和议员,接下来是小学校长,然后便是邮局局长了。
深入日本各个角落的邮局,拥有在都市难以想像的巨大力量。
把邮政储金拿来做金融投资,活用这笔资金强化自己的派系,可说是田中角荣眼光独到之处。
接收这个利权好处的,是后来的田中人脉,丸池富三郎也是其中一人。
瑶子在剪辑丸池的追悼特集时,从影像中得知在参众两院中,有三百人以上被称为邮政派议员。
以邮政储金的财力为后盾,趁着电电公社【注】(原日本国营电信局)的民营化,邮政省开始逐步成长。
然后,便进入了多媒体时代,原本资讯产业隶属通产省的势力范围,但为了争夺庞大的利益,霞关各部会之间自然就掀起了战争……【注】日本电信电话公社。
——欧阳杼注在强力的运作下,邮政省的气势日益升高。
邮政省的人自信十足的说,通产省的功能将完全废止,今后多媒体相关产业的政策应由邮政省一手包办。
对此,通产省只是冷笑回道:说是这么说,可是那些人毕竟是送信的嘛。
照我看来,双方人马都没有冷静的试图解析问题的本质。
有人说,多媒体是世纪末降临日本的救世主,也有人说它是威胁业者的恶魔。
就拿卫星放送来说吧,当地上还在为收视率争得灰头土脸的时候,电波却已从天而降,让大家目瞪口呆……瑶子不禁点头表示同意。
迎接数位多频道的时代,忙于地上波放送的收视率竞争的传播媒体,终于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后收视率必须由上百个频道来瓜分。
从地上战变成以BS(放送卫星),CS(通信卫星)为中心的宇宙战,到二〇一〇年时,日本与美国之间,东京与乡镇之间,将会埋设无数光缆,到时还要展开地底战。
多媒体这个妖怪简直想占领整个日本,然而不只通产和邮政二省在为此较劲,连邮政省内部也在为争夺势力范围而角力。
如果将远距离通信三局加以划分,通信是由通信政策局和电气通信局负责,电子媒体是由放送行政局掌管。
就二者的关系来说,当然是通信占上风。
因为通信是将资讯传达给不在场的人,就这层意义来说,放送便包含在通信之中。
若从人事方面来看,有人从通信政策局升为事务次长,可是放送行政局中从没有这样的例子。
此外,放送行政局主导的文图讯息网路系统【注1】和文字放送也陷于停滞状态。
可称为国策公司的JSB【注2】的营运不振,高画质传真的受挫,再加上涉及报导伦理的电视台丑闻等等,最近放送行政局可说是失败连连,虽然看起来像是时代的宠儿,实际状况却相当不乐观。
【注1】CAPTAIN, Character and Pattern Telephone Access Information Network and System.——译者注【注2】Japan Satellite Broadcasting Co. 总部设于东京的民营卫星放送局。
——译者注在这样的状态下,融合通信与电视放送的多媒体,也只不过是个口号。
身为政府官员,如果不时时喊口号,预算就不能获得通过,也不能获得肯定嘛。
喊口号是无所谓,然而却不能老是忽略民众的需要。
比方说,由于预期将来卧病在床的老人会增加,所以拟定了计划,打算以新的双向服务系统来提供远距离医疗服务。
你可以问问有卧病老人的家庭,是否想要电脑终端机。
他们一定会回答,我们不需要那种玩意,只希望增加看护的人手。
他很实际的说出官僚只重视硬体设备的谬误。
仿佛是为了抑制自己的快嘴多舌,春名在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当他痛批忽视人民真正需求的政府施政时,略微流露出他好打抱不平的一面。
瑶子可以感受到这个打算举发内部不法的男人的本性,对他的印象并不坏。
总之,拥有三十万以上公务员的邮政省,如果这样放任不管,一定会日益坐大,对日本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产生莫大的影响。
对民众来说,邮政省是和他们最接近的公家机关,因为要寄信件和明信片,多少会和邮政局有来往。
邮局还有利息颇高的邮政储金、方便的简易保险和安全确实的汇票或现金袋……‘邮局’这两个字,充满绝对的信赖感,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加以利用就可以了。
他的唇边浮现自嘲之色,旋即又抿紧了嘴。
这件事一旦公开,我可以预期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不过,在这种职员踩着拖鞋走来走去的平民化机关,即使出现批判邮政省的报导,他们也只会惊惶失措,顶多去找邮政派议员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如果换成大藏或外务省的官员,一定会找上做这种批判报导的媒体,要求道歉吧。
我们就是没有这种气概。
难道他是想告诉瑶子,她可以安心的播出这卷检举录影带吗?这里面到底拍了什么?瑶子已经受不了他滔滔不绝的说明了。
春名略微坐直身子。
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上个月,有个具有律师身份的市民团体干部,从事务所的大楼跳楼自杀。
这个事件,您应该知道吧?如果是那件俗称市民团体干部坠楼事件的案子,瑶子当然知道。
她还曾和赤松讨论过,是否应该选为事件检证的题材。
就在他们开始收集相关影像时,正好发生副教授父女遇害的惨案,结果就把采访重点放在那边,错过了报导这个事件的机会。
我记得那个市民团体的名称,好像叫‘草根运动会’吧。
是的,凡是检举地方行政贪污的报导,一定会提到这个团体。
我想您也知道,地方电视台多半只负责播出母台的节目,而且由于和当地的行政机构关系密切,自然不会猛力抨击地方政府。
所以,据说像‘草根运动会’这种团体,在地方上的势力比媒体还强。
那个律师叫……瑶子试着回想。
吉村辉生。
他以前参加过左派运动,是团体干部中著名的急先锋。
三月二十日晚间九点左右,吉村律师从位于文京区白山一栋七层楼的大楼楼顶摔落地面,不治死亡。
根据家人的说法,吉村律师没有任何严重到必须寻死的烦恼,坠落现场也有一些疑点,所以警方从自杀、他杀两方面着手调查。
根据警方的报告,负责解剖的法医说:遗体右半边的内脏受到严重损伤,所以吉村先生应该是右背先落地。
此点令人怀疑被害人是被人抱住,横向推落的。
从落下地点看来,死者的确是以横向画出弧形摔落的。
此外,草根运动会也将吉村律师临死前打的电话录音及其分析交给调查当局。
在事发前三十分钟,吉村律师曾打电话给该团体的干部。
当时那个干部正用电话采访某经济学家,并将访谈内容以电话内藏的录音带录了下来。
就在那时,吉村律师的电话插播进来。
同事干部:喂?哪位?吉村律师:我是吉村。
同事干部:对不起,我正在讲电话,我待会打给你。
吉村律师:我等你的电话。
我会暂时待在事务所。
谈话内容就只有这样。
草根运动会对吉村律师的自杀持疑,将这卷带子送去音响研究所,请专家加以分析。
首都电视台的采访小组也趁这时与该干部同行,访问了声纹鉴定专家。
——根据电话的声音,您判断吉村先生处于什么状况下?我分析过吉村先生平常的声音,在团体聚会时录到的声音,一般周波数最高约为一百七十到一百九十赫兹。
然而出事前的电话录音,却升高到四百赫兹。
周波数超过平常的一倍以上,这显示他的心里非常激动亢奋。
虽然在电话中听起来很镇定,但实际上,恐怕是处于力持镇定,却无法抑制情绪的状态。
——如果以过去的事件为例,在什么状况下会变成这种声音?跟这个类似的声纹,大概是韩航飞机遭击坠落时机长的声音。
机身遭导弹射中后,在被第二发击中前,他曾向塔台发出最后的讯息。
这个机长平常的声音是一百二十五赫兹,坠落前的周波数正好是两倍,二百五十赫兹。
也就是说,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
吉村律师恐怕是在事务所遭人挟持,在凶器的胁迫下打电话给同事的吧。
该同事在三十分钟后虽曾打电话过去,但吉村并未接听。
所以当时吉村打电话到底有什么事,仍是个谜。
春名继续说明。
警方还在调查,所以没有公开。
事实上,吉村律师当时没有跟同事商量,自己私下在调查一件疑案。
春名的视线移向瑶子身后的镜子。
有两个穿西装的客人进来,春名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落座。
一件疑案?也许吉村律师担心在调查过程中抖出‘草根运动会’的名字,把同事也卷进去吧,所以在没有掌握确实证据前,他并不打算告诉同事。
只有吉村的私人助手,一个在征信社工作的人,知道这件事。
警方好像也是最近才总算掌握到调查的内容。
瑶子急着想听下文。
春名当然不是在吊胃口,他只是害怕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件事。
之前就有一所私立大学,为了取得卫星放送执照,和邮政省在台面下进行勾结。
在日本全国设立附属高中、建立庞大组织的超级大学永和学园,计划利用新的放送卫星,将散布全国的学园组织的基础教育课程,以卫星和电脑终端机来进行。
如果是通信卫星也就罢了,下次预定发射的放送卫星,因为电波中继器有限,除了公益性高的空中大学之外,禁止民间教育机关使用……在BS全面普及的现代,如果用CS,一定要再取得一支天线,这样将会造成学生经济上的额外负担,大学方面判断,董事会绝对不会赞成这个方式。
BS和CS的市场占有率是四十比一。
想要推动学园放送网计划,除了利用业已普及的BS机,别无他法。
最重要的是,CS和BS在层次上就不一样。
永和学园希望借由电视放送这种比通信更高的公共性,一举在全国打响知名度。
这时幸运之神来造访了。
预定一九九九年发射的放送卫星,根据今年二月的答询,决定变更为数位式。
借由数位压缩技术,频道数比当初的模拟式(analog)增加许多,即使将频道分给公共电视、空中大学,还有东京各家民营电视台的母台,都还绰绰有余。
民间企业和教育机构终于也有机会了。
剩下的就是资金问题。
要在BS拥有频道,发展放送事业,需要庞大的设备投资与维持费。
如果是CS放送,六千万即可拥有电波中继器,加上器材费、人事费等,一年准备两亿元左右就够了。
实际上,目前也有大规模的补习班利用CS开设函授课程。
然而,如果要利用BS,就要投下和东京各家电视台不相上下的资金,起码也得花上数十亿,所以永和学园便打算买下既有的电视台。
这个事件在半年前,透过同事剪接的新闻,瑶子也听说过。
永和学园搜购了一家以名古屋、歧阜、三重为据点,中等规模的地方台——中部电视台的股份。
虽说只是地方台,但区区一所私立大学,竟然掌控电视台,抵触了避免媒体集中的原则,使得邮政省对此抱持戒心。
这本来可说是日本版的梅铎事件【注】,但据说永和学园透过某邮政派议员不断陈情,提供巨额的政治献金,总算成功的购足了中部电视台的股份。
【注】澳洲企业家,曾经企图收购日本的朝日电视台。
——译者注这下子硬体设备也有了,提供节目的门路也有了,就只剩下掌握BS频道的问题。
于是,校方再次借助邮政派议员的力量四处奔走,试图取得放送行政局的认可。
邮政派议员找上放送行政局的审议官,拜托他在分配永和学园频道的案子上通融一下,审议官虽然也想借着勾结议员以求飞黄腾达,但是对于私立大学企图买下地方台,取得卫星放送频道,在全国发展空中大学讲座的计划,还是难免心生排斥,加以拒绝。
结果,永和学园的职员也不知是否鬼迷心窍,竟然对审议官展开银弹攻势。
这个人实在太不了解邮政省这个机关的特性。
邮政省由于三大事业的地盘强大,劳工组织一直盯得很紧,向来是以内务调查严格而出名的公家机关。
原本预算规模就小,虽说是热门单位,但各项利权和通产、建设、厚生各省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总之,是个极难发生贪污的干净衙门。
所以,大家都认为,以廉洁闻名的审议官不可能收这种钱,这种贿赂只会收到反效果。
没想到,不知是个人理财失败,还是家庭出问题,审议官竟然收下数千万的贿款,连永和学园的人也吃了一惊。
看来,将来的仕途,还不如马上到手的现金令审议官心动。
为了在金钱交易上力求谨慎,校方和审议官似乎都各自派出负责送钱和收钱的人。
这件事被吉村律师察觉了。
根据司法界的风评,吉村也不是什么廉洁的好律师。
说不定他打的算盘是,只要掌握一定程度的证据,便用他手上的情报当筹码,向邮政派议员和永和学园收取好处……原来是靠勒索赚钱的流氓律师。
总之,吉村律师和征信社的人开始分头调查。
吉村律师调查永和学园负责送钱的人,征信社的人调查审议官这边负责收钱的邮政省职员。
在这个过程中,吉村律师曾经受伤,经过两周才复元。
他并没有报警,不过看来永和学园似乎在阻挠他的调查。
在没有查出官商勾结的真相以前,即使受到暴力胁迫,他可能也不想报警。
你的意思是说,瑶子急于下结论,吉村律师是被大学那边的人杀死的?在坠楼事件刚发生时,我直觉上也是这么想,可是后来看到一些画面,我觉得就算凶手是另一方的人马,应该也不足为奇吧……春名欲言又止,低头看着装有带子的信封。
春名是想说,不是大学那边的人,而是邮政省的人杀死吉村律师吗?这卷录影带是我拍的。
当我听说吉村律师正在调查永和学园与邮政省勾结的事情时,我也开始采取行动。
然而,邮政省内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采取行动。
我发现有人一直在跟踪吉村律师。
那个人跟我一样是放送行政局的人。
跟吉村律师的行动比起来,我更不放心那个跟踪吉村律师的同事。
这里面拍的,其实应该说是那个跟踪者。
看来,那个跟踪吉村律师的同事,八成就是负责向永和学园收取贿赂的中间人。
他不是政务官,职位是组长,表现并不优异,在局里是有名的走狗人物。
也就是说,吉村律师一直被自己试图调查的人跟踪。
当我看到吉村律师跳楼自杀的新闻,立刻拿着摄影机赶到现场。
在那里,我看到了……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战栗。
我看到了我那个同事挤在陈尸现场看热闹的人群中。
事出突然,我拍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总算记录在这里了。
换句话说,瑶子专心思考,那个负责收受贿赂的官员,害怕事情被抖出来,为了保护自己,把试图查出真相的吉村律师从楼顶推落……瑶子直视对方的眼眸深处,春名却避开她的视线,嘴角流露出如同嚼砂般的苦涩表情。
这是我所能做的极限。
他将装着带子的信封推给瑶子,我的努力只能到此为止。
我不能向上级报告,只能每天在同一个办公室,看着也许是杀人犯的同事逍遥法外。
我也不能报警。
我有妻子儿女,我不想变成第二个吉村律师。
最后,我只有选择在匿名的条件下,把这卷带子托付给你们这些从事媒体工作的人。
那我就看看带子吧。
瑶子决定先看了带子再说。
谢谢您。
如果您有什么不明了的地方,请打电话到这里。
春名将瑶子原先收下的名片拿回来,在背面用笔写下十个数字的号码。
那是行动电话。
请您不要打到办公室。
这是我惟一的要求。
我知道了。
瑶子将装有录影带的纸袋收进皮包内。
这下我可以松一口气了。
春名露出卸下肩头重担的表情,那卷录影带终于离开我的手上了。
这个男人最近一定十分苦恼,好像不小心拿到炸弹一般。
即使现在交出带子,松了一口气,心中依然七上八下,难以拭去不安。
这么说,你没有拷贝啰?就只有这么一卷。
我会仔细看的。
每次看‘事件检证’单元,都让我对远藤小姐高明的剪接技术佩服不已。
最了不起的是有决心、有气魄。
您对事件的见解和主张,从影像中流露出来,直打人观众的心底。
每天都是硬着头皮赶时间。
瑶子头一次展开笑颇。
就是因为远藤小姐,我才会把这卷带子交出来。
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
您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或客观的事实,观众想要的,是您的疑惑、您的推理。
也就是说,我们希望碰触的是您心中萌生的东西。
春名一边惭愧于自己的胆小无力,一边几乎是热泪盈眶的赞美瑶子。
瑶子知道自己脸上一定泛起了红潮。
仔细想想,除了投书和电话,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耳听见观众的声音。
影像可以改变社会,这绝不是幻想。
实际上,有许多例子可以证明,影像的诉求力在世界历史上具有极大的意义。
瑶子自己也认为,在副教授父女惨死事件中,自己剪接的影像多少促成了凶手招供。
然而,观众自始至终就未要求瑶子这些媒体工作者改变社会,也没有怀抱任何不实的期待,他们只想要刺激,想要感受副教授夫人是凶手这股影像的魄力,感受这股震撼与惊奇,所以才会以收视率这种形式给予瑶子肯定。
只要有数字肯定,不管内部如何勾心斗角,她仍能勉强存活下去。
这就是瑶子每天经历的冒险。
她还不知道这卷带子里究竟拍了什么。
然而,瑶子的十根手指已经渴望在剪接机上跃动,指尖的每一根神经早已开始暖身。
一切就拜托您了。
我等着看节目播出。
春名取过账单,先走出了咖啡厅。
站在店前的人行道上,也许是因为发觉下雨了吧,春名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
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充满感伤的企盼着躲在云后的太阳。
看来雨滴似乎只是错觉,他目不斜视的没入人潮中。
等带子剪接好,播出之后,希望能再一次听到春名的赞赏。
为了那些说出我们希望碰触的是您心中萌生的东西,且迫不及待的想看节目的观众,瑶子希望能有最好的表现。
但是,瑶子后来再也没听过春名的声音,再也没有见到他。
朝着六本木方向加快脚步离去,显眼的深蓝西装上略有折痕——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情报提供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