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播出后三天。
没有像报导副教授父女惨死事件那么戏剧化的反应,不过在放送行政局与首都电视台新闻部高层之间,似乎正在进行磋商。
瑶子还不知道他们商讨的结果。
导播森岛和观众一样,当场才看到播出十分钟前完成的带子,虽然不禁咋舌道:远藤又干了好事。
但心中却轻忽的想,应该不会引起上次那种大骚动吧。
被命名为市民团体干部坠楼事件的这则报导,对于街头巷尾的观众来说,已经成为历史了,应该不会再有太大的反应。
隐约暗示吉村律师之死与官商勾结案有某种关联的旁白,的确含有耸动的意味。
从警局走出的邮政省官员,脸部也没有打上马赛克。
然而,跟远藤瑶子过去剪辑的特集比起来,还算是手下留情。
这是森岛看过后的印象。
早已习惯瑶子作风的工作人员,根据这种比较性看法,过于低估了这则报导的影响力。
节目播出后第二周的星期一,首都电视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个男人跟随仓科副理走出电梯,来到新闻部,恰好与瑶子擦身而过。
瑶子正从走廊的自动贩卖机取出咖啡,打算去播映中心和赤松讨论本周的企划内容,男人从她眼前走过。
男人胸前挂着写着今天日期的纸片。
那是来宾用的通行证。
脸部肌肉几乎全部挤向中央的紧张表情,刺目的映入瑶子的眼帘。
她立刻领悟到,他是自己剪辑的那个男人。
目送男人在仓科的引导下进入会议室后,赤松一边眺望着那个方向,一边走近瑶子,小声地说:好像是来抗议的。
是那个男的吧。
听说他不声不响的就闯来。
专任副理和新闻部经理商量后,决定紧急加以处理。
森岛从播映中心晃着大块头出来,继专任副理与麻生之后,正要走进会议室。
他和站在这头的瑶子四目交会。
看吧,你又害人遭殃了。
他虽然没说出口,抛过来的眼神却充满明显的恶意。
首都电视台这边,坐着新闻部经理有川、专任副理仓科,森岛则敬陪末座。
交换过名片后,麻生既未谈天气,也没说客套话,开门见山的进入正题。
昨晚我总算看到带子了。
要是你们不藏起来,我本来可以更早看到的。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这样的讥讽。
节目播出隔天,邮政省便对首都电视台正式提出交出录影带的要求。
然而首都电视台表示,如果是要他们提出证据,那么电视台没有这个义务,轻描淡写的便拒绝了。
首都电视台的这种回应,引起了一些问题。
邮政省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搬出电视放送法第四条替他们背书。
在邮政省根据以放送业者播映不实事项为由,因该项放送导致权利受侵害的当事人或有直接关系者,自播出日起三个月内提出请求时……的条文要求调查后,首都电视台这才将节目带交给邮政省。
害我被上司责备,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笑出来。
麻生用剃刀般锋利的眼神轮流看着三个负责人,这次的人事异动,听说我要被调去宇都宫的储金事务中心。
这算是被放逐吗?有川、仓科和森岛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只如此,我老婆也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因为你们播出那种毫无事实根据的内容,害我又开始接受警方侦讯,工作也被打入冷宫,家庭也完蛋了,整个生活一塌糊涂。
麻生以略为戏剧化的音调说道。
听起来像是在家练习过无数遍才来的。
您说那是毫无事实根据的内容……有川经理依旧保持恳切的态度,不慌不忙的开了口。
圆圆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可以活用在笑容上:我想,麻生先生那时面露笑容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吧。
我们只不过是忠实的拍摄出来而已……我的确笑了。
从侦讯解脱出来,虽然我想忍住,但还是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麻生盯着有川,要求他回答,仿佛是个执拗的猜谜节目主持人,非等到答案不可。
我想,应该是从警局解放出来,松了一口气吧。
有川用含糊的声音,没什么把握的说道。
麻生不理有川,接着又看仓科,眼神犹如露出毒牙正要吞食猎物的毒蛇。
我认为任何人都会发生这种事。
仓科谨慎的挑选字眼说。
这种事是什么事?就是突然笑出来。
如果是任何人都会露出的笑容,你们为何要特地将它播出来呢?一般人常说不知道政府官员在想什么,我认为这样可以让观众了解,其实他们偶尔也会露出充满人性的笑容。
观众看了会这么想吗?仓科也觉得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
他决定闭上嘴,承受暴风雨的侵袭。
你认为呢?麻生似乎未抱什么期待,转向正缩着身子坐在一旁的森岛。
你是问为什么会笑吗?你有什么看法?这个嘛……大概是因为天气很好吧。
麻生哼了两声,浮现略带快活的笑容。
森岛也跟着笑了。
他有自信,凭着自己的幽默可以缓和紧张的气氛。
你的意思是说,让人摸不清想法的官员,也有感谢老天爷的高贵情操吗?森岛的笑容无力的消失了。
他将头低下。
为什么我会在那里笑出来,让我来告诉你们吧。
麻生倾身向前,摆出凌驾三人的姿态。
在那个警局的停车场有一个小女孩,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
大概是她妈妈因为违反交通规则到警局来,所以她在那里等妈妈吧。
她穿着黄色的衣服,绑着小辫子,正在柏油路上玩皮球。
我被警察盘问了三个小时,已经累瘫了。
前任次长涉嫌假出差时,我曾经跟吉村律师一起吃过几次饭,也陪次长打过高尔夫的应酬球局,的确看到他与地方上的频道业者在来往。
吉村律师三天两头跟我说,‘为了整肃风纪,需要你来作证’,搞得我快烦死了。
我跟他的关系不过如此,偏偏不知是哪个同事告诉刑警,说我和吉村交情很好,害我被叫去小石川分局。
‘吉村律师正在调查放送行政局的什么事?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招出来!’警察不断这样盘问我,我只能反复的说‘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三个小时下来,我已经打从心底累了。
这时,我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笑容。
她像天使一般,对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微笑。
我觉得受到抚慰,也回她一个同样的笑容。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并不是杀人犯躲过警方的怀疑,松了一口气的那种笑容。
有原始母带吗?眼见麻生的话告一段落,仓科立刻问森岛。
应该有。
我们去下面的剪接室看看吧。
仓科转向麻生:我们去确认一下,当时停车场是否真有这样的女孩,可以吗?没问题。
那就去确认一下吧。
如果您不介意,请跟我们一起去。
众人站起来。
仓科吩咐森岛顺便把播出的节目带准备好,并且找一个操作剪接机的技师来。
森岛立刻用内线电话指示剪接室,找个人把上周事件检证单元的资料带拿来。
搭电梯下楼时,四个男人都一语未发。
明明只是去地下一楼,心情却如坠入无底地狱。
穿过地下大厅进入剪接室,一名女剪接师早已在那里待命。
是瑶子,始作俑者的远藤瑶子。
有川、仓科和森岛,皆在一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但他们板着扑克脸,避免让麻生察觉有异。
仓科与瑶子视线交会时,无言的警告她别多嘴。
瑶子微微额首,以剪接师的身份坐在桌前。
男人围在她身后并排坐下,赤松不知何时也加入,五个男人表情阴沉的面对荧幕。
麻生坐在视野最好的位子。
瑶子右肩的后方,便是麻生汗涔涔的脸。
大概有点感冒吧,带着鼻塞的呼吸吹向瑶子的发梢。
瑶子觉得很不舒服。
先从播出的节目带看起好吗?然后再确认原始资料带。
对于仓科的提议,麻生默默点头。
瑶子将贴着事件检证·四月第三周票签的工作用母带插入机器。
麻生的体温似乎更接近了。
他正趋身向前,打算看荧幕。
男人冒出的热气,令瑶子感到肩头有如火烧。
她按下播送键。
黑色的画面上出现手写的标题——事件检证。
镜头慢慢淡出后,浮现用歌德式字体写成的副标题:市民团体干部跳楼自杀之谜画面右半部是永和学园位于东京神田的校本部全景,左半部是邮政省所在的办公大楼,男记者的声音和画面一同出现。
在这个电波从天而降的时代,某私立大学为了实现建立全国学习网的野心,正企图染指卫星放送事业。
负责核发业者许可的邮政省放送行政局,过去一直答复该校,不可能分配卫星频道给民间企业及教育机关,然而……记者并未指明某私立大学是永和学园。
但当他继续说明预定发射的放送卫星,随着数位化的革新,使情势产生变化,在某邮政派议员的居中撮合下,收购某地方电视台股份的某私立大学,终于等到获得频道的机会,伴随着这段说明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大学平和的校园风景。
私立大学的私下关说与运作,是否形成了非法的官商勾结呢?关于这件疑案,据说之前便与放送行政局关系深厚的市民团体‘草根运动会’的干部吉村律师,已开始单独采取调查行动……画面上映出吉村律师生前的样子。
那是他召开记者会,检举前任次长假出差的镜头。
吉村律师曾向身边的熟人提及,有人一直在阻挠他的调查行动。
在三月二十日晚间九点左右,他从事务所大楼的屋顶摔落致死,留下诸多谜团。
现场采证的影像出现。
吉村陈尸的地面附近,满是斑斑血迹。
警方当初宣布是自杀,但屋顶的护栏并没有吉村律师的指纹,同时尸体是呈抛物线落下,某位前任法医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吉村律师有可能是在意识模糊下被人抱着推落的。
画面上接着也出现了曾在吉村临死前和他通过电话的同事的证词,及声纹专家的访谈,说明了根据电话中的声音分析,吉村当时正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关于这个充满疑点的事件,警方仍继续从自杀与他杀两方面进行调查。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音乐短促的响起,邮政省大楼的全景,经过灰色加工处理后,出现在画面上。
我们采访小组,从一名熟知邮政省内情的人物手中,得到一卷录影带。
聚光灯投射在放在桌上的数位录影带上。
在吉村律师死亡的十五天前……那是灰衣男子弓着背,跟踪从酒店走出的吉村的影像。
旁白的说明是:摄影者发现有人日夜监视企图查明贪污疑案的吉村律师,于是用摄影机拍下神秘人物跟踪吉村的情况。
跟踪的镜头几乎是一镜到底。
粗糙的画面漫长的持续着,没有音乐,只有现场的声音,摄影者淡淡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有临场感。
在吉村律师死亡的七天前也是……驾着厢型车在大楼前出没的男子,在路边小便后又回到车里。
还有吉村律师刚坠楼身亡后……在现场围观警方采证的人群中,隐约可见该男子的镜头以连续三个停格画面呈现出来。
之后,在吉村律师的丧礼会场上……送完奠仪朝本堂走去的五名黑衣男子。
其中一个背影最像刚才三个镜头中的男人。
镜头诡异的摇向那个背影。
后来,有数名邮政省的人员,被警方传唤,接受侦讯。
画面突然滋满光亮。
泛白的画面中,有几个人在晃动。
是走出小石川分局的麻生与两名部下。
起初过强的光亮遮盖了三人的脸,但当两名部下走出画面,只剩下麻生时,光亮被加以调整,表情变得清楚起来。
那一瞬间,麻生站在舞台上,成为数千万观众的目光焦点。
镜头跟着穿灰西装的麻生移动,最后出现了麻生露出爽朗笑容的瞬间。
两秒的笑容后,麻生的全身镜头带有深意的逐渐淡出。
漆黑的画面中,朦胧的浮现灰衣男子的轮廓。
那是将灰衣男子站在酒店前监视的全身影像,加工处理而成的速写式影像。
中场的旁白说:灰衣男子带给事件的,只有灰色的结论吗?我们将继续追踪报导。
带子播完后,众人的视线逐渐离开荧幕,在狭小的剪接室中,挤着身子围在桌边。
跟踪他的人不是我。
麻生摇头说道,背影和发型的确很相似。
可是你们可以去调查看看,三月五日那天我加班到半夜。
你听我说,麻生先生……有川试图打断他的话,麻生却不肯停止。
三月十三日我感冒了,在家里休息,你们可以问我太太。
二十四日的丧礼我也没有去。
画面中出现的另外四个人,也跟我的上司和同事似像非像。
那二十日那天呢?仓科抓住空隙问道。
关于最关键在死亡当天的不在场证明,麻生跳过未提。
这点仓科没有忽略。
这时原本喋喋不休的麻生突然闭上嘴,仿佛想用叹气来含糊带过,出现两秒钟的沉默。
全部的人都察觉到异状,回头看着麻生。
瑶子也转头看着突然闭上嘴的男人。
……二十日晚上,我在品川台场的酒吧。
是有人约我去的。
麻生的语气突然含糊起来。
是谁约你的?只要那个人能替你作证,你就可以洗清嫌疑了。
仓科凝视着麻生失去血色的脸。
约我去的人,结果没有出现。
众人都在揣测他话中的含意。
而且那天是假日,酒吧没有开。
我打电话到那家伙的事务所去也没人接。
我在酒吧前等了一个小时,就回家了。
所以,那时如果没有经过的路人记得我,我的不在场证明就无法成立了。
麻生苦涩的说。
约你去酒吧的人是谁?……是吉村律师。
有川、森岛、赤松和瑶子,都将全副精神集中在仓科与麻生的对答上。
你是说,他在临死前叫你去台场,是吗?是的。
吉村律师正在追查永和学园与放送行政局勾结的疑案,其中邮政派议员及地方电视台也牵涉在内,这件事你当然知道吧。
仓科质疑的是,难道这种人一约你,你就傻呼呼地去见他吗?我不想批评死掉的人,不过那个律师真的很会死缠烂打。
结果你去了,吉村却没有来。
对。
而且酒吧也没开,又没有人经过,老实的你,就在那种无人可以替你作证的地方等了一个小时才回家。
然后你从电视新闻得知吉村律师坠楼的消息,大吃一惊。
根据推定,他死亡的时间,正是跟你约好见面的时间。
据声纹专家表示,吉村律师在临死前打电话给同事时,似乎是在某人的协迫下,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如果真是这样,也许他打电话给你时也是处于同样的状态。
凶手为了嫁祸给麻生,诱骗麻生到不在场证明难以成立的地点,再将吉村从楼顶推落……总而言之,遭到一连串问题攻击的麻生,似乎决定与全世界为敌,提高了音量,总而言之,我跟吉村律师的事件毫无关系。
你们没资格用不在场证明来攻击我。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少给我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正义使者的嘴脸!你听我说,麻生先生,森岛堆出满脸的笑容,我们播出的节目中,不管是跟踪律师的人也好,在陈尸现场围观人群中的男人也好,或是参加丧礼的男人也好,我们都没有说那是你吧。
你们表现出来的意思就是这样!他愤怒得似乎快要失去理智。
瑶子背对着他,边听边默默的再度开始作业。
她将机器中的带子倒回取出,把春名给她的数位录影带放进另一台机器中。
关于您的画面,只有您从警局出来走了几步后,浮现两秒钟笑容的样子。
森岛祈祷自己说的话会有镇静效果,你听我说,麻生先生,请你冷静的回想一下播出的内容。
关于那个偷拍影像的资讯提供者,我们只说是‘熟知邮政省内情的人’,可没说他是‘邮政省内部的人’。
所以,关于那个穿灰色西装的人,我们应该也没强调他是情报提供者‘在邮政省的同事’。
换言之,他是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
他在吉村律师身边出没的影像,和最后出现的你的画面,没有任何关联。
真亏你说得出这种话。
麻生闻言,气得尖声驳斥。
一方面有这个神秘人物在,另一方面,邮政省的相关人员曾去警局接受侦讯。
我们所报导的只是这样。
这是狡辩,强词夺理。
我哪一点狡辩了?森岛也激动起来。
有川连忙安抚部下,要他冷静一点。
不管叫谁来看,都会觉得电视是在说,根据灰衣男子跟我的共通点,神秘人物就是我,有杀人嫌疑的我从警局获释,所以才会笑出来!有川从容的回答:我可以理解,的确可能有观众会这么解释。
不过,我们可没办法对每一个观众的诠释负责。
大部分的观众都是这么诠释的呀。
迟钝到连这个都无法察觉的人,没资格使用大众传播媒体。
麻生摆出官员的口吻,你们故意在我的笑容上做文章。
这点你们承认吧?也许的确是引起了某些联想。
是谁在故意含沙射影?是你?还是你?麻生把食指伸得直直的,指向仓科,又指向森岛。
众人几乎要将视线飘向坐在麻生背后的瑶子,但总算勉强忍住了。
如果把播映内容是由剪接师自行决定的事抖出来,问题会变得更不可收拾。
瑶子动也不动,竖起耳朵注意麻生的言行举止。
我要控告你们全体毁谤名誉。
麻生过于亢奋,语气变得像个耍赖的小孩。
我想你最好先跟律师商量一下再决定。
森岛的语气好像在给予亲切的忠告。
Nine to Ten本来就是游击战式的报导节目,森岛长年在拍摄者与被拍摄者的斗争中打滚,非常清楚这种侵犯个人人权的诉讼争议。
毁谤名誉罪的成立,需要两个条件。
首先,是‘有无公然性’。
也就是说,毁谤名誉的事实在某种范围内流传,使得不特定多数的人知道。
这次的事是发生在电视报导,所以绝对符合这个条件。
问题出在‘事实的摘示’这一点。
搬出一堆专业术语,让对方头晕脑胀是森岛的拿手好戏,这点瑶子早已知道。
森岛既没有律师执照,也不是法律系毕业的,所以他只是把过去听过的东西随便加以引用而已。
不能只是以‘水性杨花的女人’、‘大骗子’之类蔑视对方人格的情绪性字眼,而必须确确实实的在节目内容中将事实的经过有条理的加以说明才行。
你们不就是这样做了吗?要有足以构成毁谤名誉的事实啊。
真要说起来,必须有完整的故事性,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产生同样的结论才可以。
你们不是也导出这样的结论了吗?邮政省这个姓麻生的官员可能杀死了吉村律师。
批评自己的工作或许很奇怪,不过那段报导的影像剪辑,根本就毫无章法。
这话也带有讥讽瑶子工作的意味。
你不觉得就是因为毫无章法,反而救了你吗?这话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真的想编故事,暗示观众跟踪吉村的灰衣男子,应该和从警局走出的邮政省官员是同一个人,我们应该会在你的脸部打上马赛克吧。
马赛克虽说好像带有保护人权的意味,其实遮住脸反而是在暗示观众这个人有问题。
你的亲友早就知道你去警局接受侦讯,所以打上马赛克不但毫无意义,反而会有反效果,加深你的嫌疑。
你不觉得吗?简直狗屁不通!的确,那名男子跟踪吉村的影像,和麻生从警局走出的影像,在光线上有明显的差别。
在麻生的脸变清晰的瞬间,瑶子没有用马赛克,取而代之的,是在剪辑时改变画面整体的亮度。
跟踪镜头是连续的夜景,丧礼是沉郁的阴天,接下来麻生出场的镜头,却突然转为盛夏般的明亮画面。
这个画面亮度的调整,是赤松提议的。
借由画面上明显的色调,区分神秘男子与麻生,至少可以稍微产生清除恶意的效果。
瑶子答应了。
如果这点小事可以消除赤松的不安,她并不介意照做。
我们并没有断定你就是杀害吉村律师的凶手。
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刚从侦讯中解脱,露出充满人性的微笑,所以才没有打上马赛克。
你别睁眼说瞎话了,社会大众根本不这么想!看来这场争论是没结果了。
有川堆出的笑脸,像油漆剥落的墙壁般开始露出倦意。
总而言之,麻生按捺着怒意,试图恢复冷静,总而言之似乎是他的口头禅。
总而言之,你们先看看我的笑容前面有什么。
好的。
仓科答道,并对背向而坐的瑶子说,麻烦你了。
瑶子低声答应,开始播映春名诚一交给她的原始母带。
众人皆注视着。
森岛吩咐直接跳到警局前的画面,瑶子以操作员的身份顺从的照办。
在数位录影机独有的、呈许多小四方形的影像下,录影带快速前进。
到了警局前的场景。
麻生与部下分手来到停车场。
对警局投以一瞥,微微露出疲惫的苦笑后,他朝向远处露出满脸笑容。
坐在画面前的麻生,恨恨的盯着画面中微笑的自己。
虽然为时已晚,但或许他正在后悔,要是当时没露出这种笑容就好了。
接下来,画面中的麻生,走向自己的厢型车。
就是那孩子!听到麻生的话,瑶子连忙按下暂停键。
麻生越过瑶子冲到荧幕前,指着画面的右角。
你们看到了吧,就是这个穿黄色洋装的小女孩。
瑶子将画面停格。
少女拿着橡皮球,探头看着蹲在停车场地上写标语的警局职员,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在柏油路上蹦蹦跳跳。
就是这个女孩从远处向我微笑。
看起来就像个不认生的开朗女孩,对吧?怎么样,现在你们还认为我在说谎吗?没有人回答。
事实上,镜头并没有照出女孩对麻生微笑的样子,然而每个人都感到,麻生说的话恐怕是真的。
麻生站起来,睥睨着这些新闻部的职员。
是谁剪辑这个影像的?就算看到母带,也不会知道你是在对这个女孩笑,所以……森岛转为辩解的语气。
麻生根本听不进去。
是谁?是谁自以为是的切掉四周的风景,捏造出另一个我?麻生应该攻击的对象,就坐在他身边。
然而,现在的麻生,眼中并没有瑶子的存在。
麻生几乎震动剪接室墙壁的怒吼声,对瑶子来说,就像在头顶上肆虐的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