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石毛家的独生子走后,我回到工作岗位,在三楼巡视。
走到书籍卖场时,忽然想起有需要,特地从商业书籍中买了一本关于日本雷顿和一本雷顿母公司汀屋的书。
我想在会见雷顿的督导员之前先作一番了解。
日本雷顿的董事长杉原英雄,现年五十六岁,创业仅十年就扩充了四千多家连锁店,使雷顿成为营业额和利润都挤进日本零售业界前五名的超优良企业,是企业的功臣。
与美国雷顿公司合作,拓展便利商店以前,他在母公司汀屋担任总经理,大力整顿该公司赔钱的服饰部门,同时发展外食产业连锁店啾啾大获成功,一跃成为流通业界的宠儿。
他原本在服装制造业担任企划,被汀屋创办人,也就是现任会长汀健治看中而转至趣市业界。
现任会长汀健治于一九六九年在千叶开设专门销售蔬菜、鱼、肉等生鲜食品的汀商店,这是汀屋的起源,现在已经成为全日本知名的大超市。
不过,杉原进入该公司时,食品部门虽强,服饰部门却弱,在业界属于中坚企业。
然而,杉原加入经营阵容之后,汀屋积极和地方超市合作,连续收购成功,快速成长,成为业界的一流企业。
纳入旗下的子公司群也表现耀眼。
其中以日本雷顿收益最高,超越母公司。
杉原由于领导雷顿成功,在汀屋集团已跃升为汀健治会长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因此,说到汀屋集团,汀和杉原往往被相提并论。
汀屋创办人汀健治是以手推车卖食品而白手起家,他的口头禅是顾客就是神。
他曾佯装顾客视察店铺,使工作人员大吃一惊,由于自己吃过苦,因此能了解别人的痛苦,善体人意。
相较之下,杉原获得的评语为冷酷、规范至上、活字典等。
汀健治时常上媒体的对谈节目,发表以爱心和真诚从商的方论,好好先生的形象颇受世人肯定。
相对的,杉原以讨厌媒体著称,从不接受采访,照片也因本人拒绝刊登而极少看到。
杉原英雄这个名字虽然经常出现在经济报刊上,但一般人都不知道他的长相。
在《日本雷顿第十年的英雄传说》这本书中,有几则注明由消息人士透露的消息,介绍了杉原的发言。
只有我能掌握雷顿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因此,也只有我能管理雷顿。
假使有人想消灭雷顿,除非先杀了我。
不论年节或平日,只要发现员工接受厂商馈赠,我立刻开除。
即使是一张啤酒券或电话卡都不行。
我常告诉员工,欠厂商人情,等于提高采购价格。
而尽量压低采购价格,是加盟店托付给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的义务。
我极少去现场,等于只进行纸上作业。
但我认为这样就好,因为一旦了解现场,就无法毅然订出决策。
对于雷顿加盟店的店主,我只会直接会晤一次。
但若怀抱梦想加盟的店主,因为对雷顿的经营失望而打算退出,我会下跪谢罪。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曾下跪过。
从这些言论,可以感受到他的自信和不同凡响,恰似耶稣受到人们狂热的支持一样,有很多人被他吸引,但他也树立了不少敌人,就像耶稣受到人们的爱戴,也受到人们的迫害。
踏入F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大厅,从十排以上的长椅中发现侦探,我原想跑过去问声等了很久吗?却又当场停下脚,盯视着他的侧面。
侦探的外套衣摆左右翻开,翘着腿坐在长椅上,四周坐满等候缴费和领药的门诊病人。
穿着医院提供的病人服、哗啦哗啦推动着悬挂点滴或采尿容器的杆架走动的人们,以及白袍衣角翻动、快步穿过大厅离去的医师,脸上或背部或多或少都流露着一股沉重的气息,但侦探坐在他们中间,却仿佛刚被告知罹患癌症的病人,眼视阴暗,只有他那一角凝聚着浓厚的孤独。
侦探大概感受到我的视线,转过脸来。
四日相遇时,侦探迅速起身。
嗨。
他咧嘴一笑,侧面的阴影立刻消逝无踪。
在等候电梯时,我看了侦探一眼说:你的表情很严肃,有点可怕。
本来不想说,我最不喜欢医院。
我也一样。
喜欢医院的人毕竟不多。
我小的时候,母亲在老人医院当看护工。
侦探说话的声音,只有站在旁边的我听得到。
他说出日本东北一个城市的名称。
我觉得看护工是世界上最低贱的工作。
在病房角落铺一张席子,我母亲二十四小时窝在那里伺候病人。
除了—个月回家两次以外,一直在那张席子上起居。
她时常得意的说,因为她细心周到,病患都很喜欢她——侦探手插在外套口袋,默默注视着电梯的钢铁门,片刻后闭上眼睛继续说:每天照顾老婆婆、老公公的排泄物,从来都没有埋怨过肮脏。
我十一岁的时候,在学校接到母亲昏倒的消息。
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冷了。
后来才听说,母亲脑溢血突发,跌倒在她睡觉的席子上。
病人以为她太累睡着了,好意让她休息,结果延误了急救的时间。
她躺了两个钟头没有动,护理长觉得奇怪想摇醒她,但已经回天乏术。
侦探仰望天花板,平静的叙述。
他的眼神如冰块压在颈上,让我感到近乎疼痛的冰冷。
人在药品、医疗器具,以及医师齐备的地方,却没有接受任何急救,没有得到任何看护,躺在一张席子上暴毙。
所以,我最不喜欢医院和雪。
医院和……雪?我踌躇的问,侦探双手仍插在口袋,耸耸肩。
因为是大雪天,我滑倒了好几次,抵达医院时,全身雪水和泥水。
不要说计程车,那时连坐巴士的钱都没有。
我们家太穷了。
替没什么来往的人担保,背了一身债,储蓄又被人骗光……我母亲好像是生来受骗的女人。
然而,她笑口常开。
因此,她死时的面容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愁容。
我抱着冰冷的尸体,哭了好几个钟头。
我刚到达时,母亲的面容平静美丽,后来当我突然发觉时,她脸上、身上,及覆盖的床单,都被我身上的雪和泥弄脏了。
我不知如何开口。
侦探在我旁边发出干涩的笑声。
这笑声如砂粒般渗入我的耳膜。
贫穷是罪恶。
那时,幼小的我这样想。
想到迈阿密去,会不会是……我用眼神询问下面的话,侦探点点头。
因为那里不会下雪。
电梯终于下来。
进入左右开启的门内,面对操作板时,侦探对我眨眨眼说:为了实现我成天泡海水浴的梦想,这次的事非成功不可。
督导员住几楼?五楼。
住院的督导员姓辰波,我简单告诉侦探此人的资料。
他从口袋抽出手要按楼层时,一张照片顺着手势飘落下来。
掉了。
我比侦探先蹲下去捡取,不理会伸到我面前索还的手,背过身去注视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我认识。
他穿黑西装,打黑领带。
从右角上布满白色菊花的祭坛看来,这是在丧礼上拍摄的照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上扬的声音使得电梯里的中年女性露出好奇的目光。
我连忙伸手抚住嘴巴,探身在侦探耳边悄声说:有力的线索,是与这个人有关吗?你不至于认为他是凶手吧?与心慌意乱的我相反,侦探冷静得气人,以表演扑克牌游戏的手势夺回我手中的照片。
没办法,待会儿告诉你好了。
侦探浅笑着说。
内科病房的墙壁粉刷成淡红色,穿着同色制服和鞋子的护士,发出脚步声和我们擦身而过。
灿烂耀眼的午后阳光从走廊窗口倾泻进来,然而弥漫于走廊的空气仍然比大厅约莫低三度。
与可以明显看出恢复状况的外科、产科不同,内科以长期病患为多,也许连病人吐出的气息都会降低空气的温度。
这里。
侦探眼尖的从门旁的名牌中找到辰波这个名字,碰了一下我的手肘说。
敲敲门推开时,在靠近窗边的床上,一张四十岁左右的面孔微微抬起头,试图打招呼。
已经听医师说了。
躺着很失礼,但正在抽腹水,没办法。
辰波指着一个有红色刻度的玻璃容器。
从毛毯下面牵出一条引流管,透明液体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啪哒啪哒的滴入容器内。
担任主治医师的朋友丈夫并未透露病名、病情,但看到对方黄浊的眼白和脸色,外行的我也知道辰波是肝脏有毛病。
和侦探一起走近床前,为强行拜访而致歉。
听说是对督导员的工作感兴趣?啊,是这样的……我正要开口说明矶子地区的雷顿便利商店督导员连续离奇死亡,但赶紧闭上嘴,因为背部被人拧了一把。
我没有注意到辰波的眼睛闪过一线警戒,但侦探没有漏看。
或许专家和外行的差别就在这里,不过若被拧出伤痕,待会儿一定要向他严重抗议……日本雷顿可说是目前成长最快速的企业。
内人要我辞职,转到雷顿工作。
但我比较想脱离受薪生活,经营便利商店,夫妻意见不同,所以想听听在雷顿工作的人有什么看法。
。
因为辰波在场,我不便开口,否则我一定会为说谎面不改色的侦探喝彩。
辰波或许是因为公司受褒奖,情绪极佳吧,根本没想到侦探在胡说八道,眯着眼睛请我们坐下。
对不起,两位结婚几年了?并排而坐的我和侦探对望着说:一年。
两年。
同时出声答案却不同,幸好侦探迅速的解释说,假使连同居时间也算入,是两年,入籍则只有一年。
辰波说原来如此,嘴角泛起了微笑。
目前是太太对先生要经营便利商店,觉得犹豫不决吗?是的。
我带着祈祷的心情回答,但愿辰波听起来合情合理,因为二十四小时都要待在店里,觉得有不好。
而且怎么说呢……我比较内向,恐怕不太适合招待客人。
先生,辰波表情遗憾的转向侦探,经营便利商店若要成功,关键在太太。
太太愈热心,能够确实管理店员,生意就愈兴隆。
假使太太不太关心生意,那就比较麻烦。
依照辰波的说法,和希望加盟的夫妇面谈时,以及签订契约后的义务研习期间,雷顿总公司会不断观察这对夫妇是否适合当店主,特别是对掌握成功关键的妻子,更会仔细评估。
说是考核适性,或许有点夸大,但这是为了希望加盟的人着想。
任何事都一样,有适合与不适合。
假使我们公司只在乎赚钱,那么一定是来者不拒,谁都可以加盟。
辰波看看我,再转眼看侦探,说:太太是希望先生转职,到我们公司当督导员吧?……嗯,是的。
我怕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先深呼吸,摆好姿态,一面想着木岛弄到手的雷顿公司员工规章:不准抽烟、喝酒、赌博、打高尔夫……一面说:因为听说雷顿规定严格,他又爱喝酒和打麻将,所以想让他到雷顿磨练磨练。
辰波回复的是哈哈哈的快活笑声。
对,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公司是磨练男人的好地方。
督导员名称虽然好听,但那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容许松一口气,非常辛苦的工作,随时可能被呼叫器叫出去。
自己负责的店铺发生任何状况都会被叫去的情形,已经听绿川的老母亲说过,但关于紧急联络网的事,则是首次听说。
各加盟店后面房间的门后都贴了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七位住在各店铺周边的雷顿督导员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夜间店铺发生紧急状况时可以利用。
店铺会优先联络名单上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家里离店铺最近的雷顿督导员。
万一联络不上,就依序联络下一个人。
这份七人名单,员工们私下仿照电影片名,称为黄炎七人。
黄炎七人名单让加盟店安心,但督导员却很辛苦。
因为联络总是来得很突然,假使因为你在洗澡而联络下一个人,事后问题就严重了。
会长可能在开会时当面责备:明明住得最近,你为什么无法赶到?因为没有率先赶到而遭减薪处分,对我们而言并不希奇。
辰波半开玩笑的说,有督导员因这件事被大肆炮轰,陷入神经衰弱状态,连晚上也穿着衬衫睡觉,以便可以随时上班。
到加盟店指导也很辛苦,但辛苦使我们成长。
像我,连公寓的垃圾收集场都曾钻进去翻找呢。
也许是漫长的住院生活渴望有谈话对象,辰波虽然正在抽腹水,闭着眼睛的脸看起来却像在接受指压,很平稳舒适,心情似乎也不错。
加盟店店主因为生意没有成长而来找我们商量时,我们首先要调查周边住户都在何处购物,而最快速的方法就是检视各家丢弃的垃圾。
我们要像捡垃圾的一样,找出哪一家商店的袋子有多少,也要乔装到附近其他连锁店察看,还要暗藏录音机到大型超市,尤其是食品卖场侦察。
万一做纪录被发现,一定会被撵走,所以只好用录音机,边走过陈列架,边低声念出商品价格。
我想该提出问题了,所以在等候辰波停下话来,以便接口。
斜眼望向旁边,侦探恰到好处的附和辰波的话,但眼神却相当冰冷。
刚才透露的往事,可能只是他所经历的艰困中的一小部分。
侦探或许不认为辰波的辛苦有什么大不了。
也做过监视的工作。
现在全店都已装设监视器,以前为了捕捉内贼,曾经整整两周时间,每晚躲在天花板上。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什么经历都有。
尽管在诉说工作的艰辛,但言谈中处处流露出因为住院不得不离开战线的惋惜和对工作的骄傲。
你好像很爱你的公司。
是吗?辰波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在枕头上摇摇头,我尊敬杉原会长,而且他对我有恩。
很多人因为受不了工作的辛苦而辞职,但更多人被他的魅力所吸引,宁愿忍受苛责。
有人说会长是冷酷的独裁者,说他体内流的血是黑色的。
以前我也这样怀疑过。
其实,他之所以独裁,只是想使加盟店生意更兴隆,使加盟店能再多赚一块钱罢了。
听说,只要在加盟店喝一杯茶就会挨骂,这也是因为……你倒很清楚。
辰波表情和缓的看着我说,二十四小时经营的店,店主的忙碌是无法形容的。
在这种情形下还要费心招待我们太说不过去。
与其费神为我们泡茶,不如将精神用在生意上,与其对我们扮笑脸,不如关心到店里来的顾客。
这就是会长的想法。
因此,我们雷顿的督导员,明知失礼也要拒绝加盟店送来的饮料。
不过,我们在店主们不知道的地方,享受着非常美味的咖啡。
辰波在嘴巴旁边做出喝饮料的动作。
那是督导结束后,从店里的自动贩卖机买的罐装咖啡,我们坐在车内,边眺望店铺边喝。
与店主携手草创的店铺顺利营运,客人热热闹闹的进出,擦得雪亮的玻璃、辉煌的日光灯、店员们活泼的笑容……眺望着这些情影时所喝下的咖啡,也许别人觉得夸大,但滋味真的美妙得让人落泪。
会长比任何人都盼望督导员了解,这杯罐装咖啡的美味远胜过店主泡的茶。
会长在公司像魔鬼一样可怕,但一离开职场,却是个谦虚的好人。
这对员工来说意义非凡,乐意和他一起追求梦想。
这是没有人知道的善行,辰波先声明后说,是关于雷顿所做的慈善活动。
雷顿创立以来,每年都捐赠巨额款项给推动社会福利工作的非营利团体,但从不曾对外透露。
雷顿捐款时,只向对方团体提出一个条件:绝对不能公开公司名称。
雷顿始终是匿名捐款。
据说有一次开干部会议,某位干部提议刊登广告介绍雷顿的捐赠行为,会长激昂的说:‘慈善工作应该默默进行。
’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可能个人也有巨额的捐款。
有一次获得社长奖,接受表扬后就邀到他家作客。
虽然是上市公司的会长,家里却很简朴。
比起来,汀会长就和杉原会长完全不同,他凡事都希望引人注目。
说到汀屋,辰波的声音就带着刺。
原来,他在五年前还是汀屋的员工,担任某店的副店长,但由于会计人员侵吞公款,他和店长一起被追究责任,降级成为食品卖场的一般员工。
在他最倒楣的时候,子公司雷顿拉拔了他。
一个副店长,才隔了一天,就突然变成和女店员一起在乳制品卖场售货、贴标签,真是情何以堪。
所以汀屋对员工才真正严苛。
像我这种降级的事,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过……我一直认为雷顿作风苛酷,而雷顿的人却说汀屋才真正苛酷。
我斜着头,好奇的问,据说,雷顿的督导员会彼此监视,是吗?像我们这种上下班不用打卡的工作,如果不这样做,一定会有人偷懒。
不过,彼此互相牵制是很平常的事,任何公司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情形,更不能疏忽的是‘内奸’哩。
那是什么?我探出身体,看着辰波的眼睛。
是指奉汀会长的命令,秘密监视雷顿内部的人。
你是说,汀屋派间谍混入雷顿内部?啊,玩笑可能开过了头。
只是认为汀会长可能会这么做,而在我们之间产生的笑话。
汀屋和汀会长表面上有效的掌管着集团,其实不然。
汀会长命令杉原经营便利商店,可能是期待他失败。
以便利商店来说,雷顿算是较晚起步,相对的风险也大。
汀会长的目的是要杉原经营失败,届时让他负起责任,把他逐出集团。
这样的猜测一度满天飞。
为什么?我的睫毛上下掀动,杉原改善了汀屋赔钱的服饰部门,并使外食产业成功,可以说是汀屋的救星——说到一半,我感到脚跟疼痛,绷起脸怒视旁边。
侦探用眼睛警告我,身为希望丈夫转任督导员而请教相关资讯的主妇,我的问题脱离主题了。
但辰波似乎并没有起疑,回答道:所谓树大招风。
辰波委屈的歪着嘴,表现出对杉原的尊崇,汀会长是企业的创立者,考虑安插自己的儿子成为集团的接班人,因此在儿子接管集团之前,不能让杉原一枝独秀,要赶快除掉这个眼中钉。
这可能是汀会长的谋算吧。
雷顿的四个督导员连续死亡案背后,是否暗藏着汀会长和杉原之间的权利争夺?由于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我想多了解一下汀屋和雷顿的关系,正准备提出问题。
我有一个单纯的疑问,想请教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侦探忽然加入谈话,是关于抢劫便利商店的问题。
和其他加盟店比起来,雷顿加盟店的损失较少,每次大约四万,顶多六万元。
辰波得意的回答:我们的收银机附有吸钞设备。
一般店家都是用一万元钞票累积达三十张才会发出警铃的收银机,但我们的很特别,每收入一万元,就直接吸进商店的地下保险箱。
原来如此。
我想起在丹羽太太店里买口香糖时的情形。
后来虽然找到零钱付账,但店员却还我十张千元纸钞,因为我的一万元已经被吸入地下保险箱,收银机里没有一万元钞票。
附带吸钞设备的收银机?侦探重复着辰波的话,声音中隐含着感叹和其他情绪。
新型的收银机功能确实惊人,但这对解决案件究竟有什么用呢?我纳闷的看着旁边的侦探,他像已经把猎物逼入死角的猎犬般眯着眼睛。
我恨不得踢他一脚。
快点告诉我啦……到医师室谢谢朋友的丈夫为我们介绍辰波,然后离开医院,进入医院旁的咖啡店。
喏,说吧。
把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旁边的椅背,我立刻注视着对面的座位。
他所携带的照片,以及为什么关心附有吸钞设备的收银机,都勾起我的兴趣。
侦探应该了解我的心情,但却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顾着以手掌挡风,点燃香烟。
我想深入询问汀屋和雷顿两会长的争执,你却抓住收银机的问题不放,简直是妨碍我采访。
一口气喝干侍者送来的冷水,我的视线仍盯着侦探不放。
辰波说完雷顿的收银机之后,护理长和护士表情严肃的出现,宣称午后的巡房已经开始,因此我们不能再留在病房打扰辰波。
侦探,你对汀屋和雷顿的企业冲突完全不感兴趣,是因为你认为‘他’和那一连串的案子有关,是吗?你为什么随身带着他的照片?包括这一点在内,把你那有力的线索说出来听听怎样?我犯下不该犯的疏忽。
侦探歪着嘴吐出烟雾,他的苦笑似乎表示对于照片从口袋掉落被我看到颇为懊悔。
目前还没有证据,现阶段告诉你,你一定会立刻通报一一O。
这么做的话,我的辛劳就全泡汤了。
把甜美的成果送给警察,我怎么办?一定拿不到事成的报酬。
抱歉,这我不同意,因为留在东京过冬不在我的计划内。
喂,侦探,不要瞧不起人。
你知道保安员的基本原则吗?着手、现认。
没有证据,我怎么会交给警察?侦探深深吁了一口气,几乎吹翻桌上的纸巾。
伙伴说的话,只好信任吧。
侦探把刚才那张照片掏出来放在桌子中央,然后从外套口袋取出笔记簿。
我再度拿起照片,盯着照片中的男人听侦探说明。
我试着调查雷顿加盟店发生的抢劫案,地点锁定在神奈川县内,时间是近五年内。
五年之间,雷顿共遭遇了六件抢劫案。
我把照片放回桌上,注视侦探的嘴角。
他的嘴究竟要吐出什么事?兴趣高涨之余,胸部如同患了肋骨神经痛般隐隐作痛。
六件抢劫案中有两件出了人命。
雷顿方面有三名牺牲者。
去年强盗闯入A市的店铺时,店主企图逮捕强盗,在缠斗中被刺杀。
三年前则是店主和打工的女店员被强盗持有的短枪射杀。
我想我大概像近视的人凝视远方那样眯着眼睛。
我搜索记忆中有关持枪强盗进入便利商店,杀死年轻女店员和店主后逃逸的案子。
电视和报纸曾大肆报导过这件残忍的抢劫案,但当时我正打算辞职,自顾不暇而未详细读报。
店主和店员被射杀的抢劫案,发生在矶子区的店铺。
侦探以公事化的语气说,两案的凶手后来都被逮捕,正在服刑。
这项说明弥补了我记忆中欠缺的部分。
凶手虽然被捕,死者家属的愤怒和悲痛并未因此消失,因为愤怒有时候反而会随着时间而膨胀。
因此,我调查了一下三位死者的遗族。
我想,或许遗族之中有人会因为家人在雷顿商店工作,不幸成为抢劫案的牺牲者,进而迁怒雷顿总公司。
我对扬起一边眉毛的侦探点点头,表示了解。
刚才我询问雷顿收银机的事,是有原因的。
三年前店主和店员被杀的案子,凶手在被捕后说,假使收银机里的钱多一点,他不会开枪杀人。
凶手抢到的钱,只有三万四千元。
店员从收银机里拿出来的钱太少,所以他一气之下开枪射杀了店主和店员。
遗族听到凶手这样说,会有什么感觉?假使当时收银机内有更多的钱,家人就不至于送命了。
因为店内装设了会吸取万元钞票的先进收银设备,家人才成为牺牲者。
这收银机太可恶,采用这种收银机的雷顿便利商店更可恶。
或许遗族会把憎恨的矛头从凶手转向连锁店吧……视线停留在桌上的照片,我已经读出侦探的想法。
换句话说,在调查牺牲者的家属时,出现了这个人物?没错。
他就是那个打工女店员的父亲。
侦探看着笔记簿说,在雷顿当班时被强盗射中头部死亡的牺牲者叫富槛美辛,十九岁,一面在空中小姐培训专校上学,一面在雷顿上夜班。
我从照片抬起脸问:父女为什么姓氏不同?美辛九岁时,这家伙离婚,美幸归母亲。
原来如此。
富槛是母姓。
奇异樱美台的管理员在三年前的便利商店抢劫杀人案中丧女,这事实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照片一角的白菊花是吾妻悼念爱女的献花。
心中这么想着,重新注视照片中吾妻充血的眼睛和憔悴的表情,三年前的悲剧他所承受的悲痛仿佛波浪般漫到我的胸口来。
喂,侦探,你说他可疑,一定还有其他根据吧?第一,吾妻担任奇异樱美台的管理员,是在女儿被杀后三个月,凶手被捕后第二个月的事。
辞掉一直任职的制铁公司,又从杉并区搬到矶子区来住,这些举动背后可能隐藏着对雷顿的复仇计划……我这样想,应该不会太突兀吧?这一切也可能只是偶然。
或许他认为离异的妻子住在横滨,如果搬近一点,万一有什么事,他可以帮得上忙。
侦探摇头:第二,督导员四个连续死亡案,其中三件吾妻没有不在场证明。
哦,我并没有询问他本人。
所以正确的说,是四件中的三件,我找不到吾妻不在场的证明。
侦探翻着笔记簿说,你看,这是我的调查成果。
并将内容隔着桌子递给我。
显然是匆忙中写的,侦探的笔迹歪斜,但并不妨碍阅读。
类似的文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
想不起从前看过的电影片名的焦躁感在胸中扩散。
不过,当视线在笔记簿之间追逐,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吸住了。
·十月二日(星期一)上午七点二十分左右,雷顿督导员大河原在行德站月台跌落,被撞死。
同日上午七点半左右,奇异樱美台的住户佐藤及其他四人,看见吾妻在街上慢跑。
·四日(星期三)上午八点零三分,中年男人在横滨市的A便利商店加盟店购买雨伞两把、口红及丝袜。
同日上午八点左右,奥林匹克C的锁售员吉川美喜子到奇异樱美台管理员室收账,按铃没有人回答。
·七日(星期六)晚上八点半前后,雷顿督导员堀内从东京蒲田的大楼坠落死亡。
同日晚上七点五十五分左右,奇异樱美台六O七室住户立花幸(七十六岁)到管理员室,但没有人在。
同日晚上八点二十分左右,三三七室的住户久保田,因翌日将外出旅行三天两夜,要请管理员代收报纸而去敲管理员室的门,但没有人回答。
·十一日(星期三、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雷顿督导员常石从矶子区内的大楼屋顶坠楼死亡。
同日晚上八点左右,二O七室住户富士家的主妇,拿着信箱内快递公司所投入的通知单,到管理员室领取保管的物品,但管理员不在。
同日晚上八点半左右,四O四室住户鹤田家的儿子从补习班回来,为了学下象棋而按管理员室的门铃,没有反应。
·十四日(星期六)午后八点左右,缘川在雷顿三号店停车场被人刺杀,凶器是雨伞。
同日晚上八点前后,六O七室的立花幸到管理员室,也没有人在。
同日晚上八点左右,顶楼一OO六室的田宫家漏水,打电话到管理员室,没有人接电话。
……你说整个公寓住户都问过,原来是真的。
我边说边叹气,涌起被侦探的执着压倒的感觉。
他真的想去迈阿密。
我只是做了侦探该做的事。
侦探露出毅然的表情说,督导员连续死亡案中,大河原从车站月台跌落,被车撞死,意外或自杀的可能性较大。
因为当时有好几个人看见吾妻在慢跑。
因此,这个案子我不认为是吾妻做的。
不过,中年男人大晴天在横滨市的便利商店买伞时、堀内在蒲田坠楼死亡时、常石在矶子区的大楼坠楼身亡时,以及绿川被伞尖刺杀时,我从住户口中得不到任何吾妻在公寓内的证言。
从我收集的情报推测,吾妻当时并不在管理员室。
管理员的工作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吧?看过侦探的纪录,最令我惊讶的是,住户对管理员韵工作时间漠不关心,要求的事繁杂多样。
也许和督导员一样,管理员也是二十四小时不容歇息的职业。
工作时间以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是吾妻的自由。
因为住户联络时他碰巧不在,就把他与一连串的案子扯在一起,未免太危险、太短路了。
我挥动手臂做出跑步状。
他是慢跑爱好者,据说早晚必跑。
听着,八木,竖耳仔细听。
四日,也就是中年男人到便利商店买伞那天,健康饮料销售员为收账而去拜访吾妻。
据奥林匹克小姐说,她固定在每月第一个星期三向吾妻收账,这一天吾妻从来不会出去,而四日这天按了好几次铃都没有人答应,害她担心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那个时间,吾妻一定是在便利商店,拿着雨伞排队等候付账。
不但声音,侦探捻熄烟蒂的力道也加强了。
你再看一次笔记簿的七日、十四日吧。
堀内坠楼、绿川被刺杀,两案都发生在周末。
那两天,吾妻和四日同样不在管理室。
住六楼的老太太不是去找过吾妻吗?这位独居老妇周末都会到管理员室,和吾妻一起观赏晚上八点的时代剧。
这是她周末晚上的固定娱乐。
侦探翻着笔记簿,用手指着十一日的那一栏要我看。
常石从屋顶摔死的那晚,吾妻同样不在。
因为四0四室的小学五年级孩子每周三从补习班回来后,一定会去找吾妻玩象棋,这已经成为习惯。
据孩子的妈妈说,十一日星期三,因为不能和吾妻玩棋,孩子板着脸回来。
喏,八木,吾妻丢下爱好时代剧的老太太和喜欢下象棋的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嗯?我抱着双臂陷入沉思。
督导员离奇死亡的时间吾妻偏巧不在管理员室,我不由得对吾妻当天的行动产生了兴趣。
……不过,等一下。
伸手拿起放在桌上尚未饮用的咖啡,咖啡已经全凉了,喂,侦探,大约半个月之间连续死亡的四个雷顿督导员,你认为有三个是被人谋杀,而谋杀这三个督导员的凶手和谋杀木岛太太的是同一个人,是不是?啊,不错。
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木岛太太遇害案,吾妻有不在场证明。
鱼缸是吗?侦探似乎对这事颇为不满,香烟烟雾对面的面孔阴沉抑郁。
木岛太太推测是在上午七点半至八点之间遇害。
这段时间,根据吾妻本人表示,他受公寓住户之托,去为他们的鱼缸换水。
相同的话,侦探也在吾妻去换水的七O七室住户打听到。
所以,也有人证。
吾妻是清白的。
冷静点吧,侦探,不能踩空啊。
我一直很冷静。
就是因为不能确定他是凶手,我才不想告诉你。
反正你听着,这些话我是听琢磨太太说的,觉得很可疑。
那天她三岁的儿子说‘金鱼会冷,好可怜,应该让它泡泡温泉,暖和一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样说,反正他趁母亲不注意,把温泉素放入鱼缸。
侦探模仿幼童口齿不清的说话方式十分逼真,使我觉得好笑,但此刻不适合拍手叫好。
看到鱼缸的水变绿,琢磨太太的脸色也变绿了。
这件事我也听吾妻说过。
饲养金鱼的是琢磨先生,据说里面有非常名贵的品种,假使因为温泉素而受伤就糟了,所以琢磨太太才向吾妻求助。
我进去看了鱼缸,但在我看来都是普通的金鱼。
这且不管,反正琢磨太太紧张的联络吾妻帮忙。
侦探双肘搁在桌上,探视我的脸,仿佛在说:重要的是下面。
然而,接下来琢磨太太带着孩子离开家大约三十分钟。
因为要送大的孩子到学校去,顺便也把小的带出去。
换句话说,吾妻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单独留在琢磨家。
琢磨太太记得她七点四十分离开家,八点十分回到家,这时吾妻已经完成了换水作业,鱼缸充满清洁的水。
附带告诉你,鱼缸的容量是一百六十公升,舀取浊水的用具是脸盆。
我在家里试了一下,以厨房的计量杯测量,一脸盆顶多只能舀取四公升。
换句话说,要舀取一百六十公升的水,使鱼缸变空,以脸盆舀的话,要在鱼缸和厨房之间来回四十次。
你现在是不是这样想?与其拿着脸盆在家里来回走四十趟,不如用水管吸取鱼缸的水比较快。
如果是我,一定会用水管。
琢磨家有没有水管?没有。
据说,几天前还有一条七公尺长的,孩子顽皮,说要玩‘通心粉游戏’,把它剪得柔肠寸断了。
吾妻若是用脸盆换水,就得在琢磨家忙三十分钟,无暇出去。
但若利用水管、抽水机或其他快速的方法,缩短换水时间呢?我总觉得吾妻的不在场证明,很不自然。
脸盆,重点在脸盆……侦探弹弹纸盒,拿出新的香烟叼在嘴上,眉宇间挤出皱纹,慢慢点上火。
琢磨太太一出门,吾妻就到三楼木岛家,刺杀祐美子,然后迅速回到琢磨家,以水管抽取鱼缸的水。
琢磨太太回家时,据说没有看到水管,但也许吾妻将它藏在走廊。
假使是先换水,那么去杀祐美子时,可以顺便把水管收回管理员室。
木岛祐美子看见了刺杀督导员绿川的凶手,所以凶手要杀人灭口。
这是你的推理。
回想看看,最先发现木岛祐美子尸体的人是谁?嗯?吾妻是杀害督导员的凶手吗?是他夺走木岛太太的性命吗?我和侦探不约而同的垂下视线,注视桌上的照片。
假使这男人是这一连串命案的凶手,那么,他的右手究竟掌握了什么?口中默念着木岛太太留下的讯息,再度垂眼看照片时,侦探把烟蒂按在照片上。
瞬间,吾妻的面孔被烧灼,令人不快的臭味扑鼻。
抬起脸,看到侦探嘴角难得的泛起微笑。
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2翌晨,在汉堡店忠实的重述侦探的话时,木岛惊讶的问:杀祐美子的凶手是——听我这么一说,木岛手中的汉堡就像贫血的人突然翻跌一般掉在眼前的浅盘上,管理员?真的吗?别急,这只是侦探的假设,尚未下定论。
我以纸巾擦拭从木岛嘴角撒落桌面的面包屑,一面说,你太太出事时,他在琢磨家给鱼缸换水,有不在场证明。
吾妻的不在场证明可能是伪装的。
我把侦探的想法告诉木岛。
嗯,不错,使用水管和抽水机,就可以缩短换水的时间。
每次我提到侦探,木岛就不高兴,而且贬低他,但侦探的调查却帮他找到了杀妻的嫌疑犯。
假使侦探在场,说不定木岛会主动和他握手致谢。
我没有侦探的才能。
说来可笑,我暗中怀疑小光棍。
木岛抚摸着下巴说。
你怀疑三木?之前没有告诉你,喏——木岛把挂在旁边椅背的外套拿过来,从口袋抽出报纸的影印。
我曾要求木岛确认报导四名督导员死亡的消息。
这是从图书馆的报纸影印来的。
你不是说小光棍门外堆了很多旧报纸,可以看看,顺便帮他丢掉吗?我点头。
我确实对木岛说过,一来收集资料,二来帮三木解决垃圾,一举两得。
我把旧报纸带回家,却找不到这些报导。
木岛把影印纸卷成筒状,在手上敲着说。
怎么说?报导这些消息的地方剪掉了。
我啊——了一声,探出身体:小光棍收集督导员死亡的消息?……马桶盖头、厚眼镜后面空虚的眼神、从唇间露出小孩乳首颜色的牙龈和牙齿……三木的脸庞闪过眼前,我不知不觉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
……好像有点可怕。
看到剪了洞的报纸,我也感到背脊发冷。
三木为什么要收集这一连串命案的报导呢?听到我的喃喃自语,木岛说:这家伙虽然让人心里发毛,但应该没有嫌疑。
侦探并没有特别注意他吧?是的,他只怀疑管理员。
木岛的话让我想起昨天侦探提出的要求。
听我说完,木岛斜眼看着我。
这和小偷有什么两样?这得看你怎么想,就当作是参观管理员室好了。
我对木岛这样说,一面不由得泛起苦笑。
我只是把昨天侦探说服我的话,改成女人的口吻对木岛说而已,假使能找到水管或抽水机,那就中奖了。
要是里面残留着琢磨家鱼缸的水,那么吾妻说他以脸盆舀水的证词就出现破绽了。
我打算中午休息时间去‘参观’管理员室。
我和你一起去。
既然是小偷行径,总不能让你单独去。
谢谢。
但你另有任务。
任务?没错,很重要的任务。
我指着手表,叮咛木岛:一点半、准一点半哟。
打电话给管理员,然后这样说——告诉木岛我和侦探合作完成的剧本,取得他的同意后,我拿着电话卡走到店门口的公用电话亭。
我先打到侦探位于大冢的事务所,听到女性录音说,上班时间十点开始。
从这性感的声音可窥知侦探录用员工的标准。
一面想像侦探在办公桌前,腿上坐着穿紧身衣的女郎,一面伸手到牛仔裤口袋、背袋等处,寻找昨天侦探交给我的行动电话号码。
从背袋底下抓出被杂物压绉的纸片,以指头抚平后,急急拨号。
……喂,是叶室。
从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声音,比先前听到的女性录音带声音沙哑恼怒。
他说天亮前一直在写外遇调查报告,半小时前才钻进被窝。
我的职员笨得和委托人约在上午见面,所以也许会晚一点,但我一定会到。
侦探表示要再睡两个钟头。
我说,那么,待会儿见。
之后竟然听到侦探日夜颠倒的说,晚安。
他大概会梦见在迈阿密海滩做日光浴吧。
把电话让给似乎是逃课的两个穿制服的女学生,我想像着侦探的梦,在女孩们的娇声之外,仿佛听见了海浪声。
咦,慢跑吗?下午一点二十分,当我讲出事先预备的藉口时,吾妻谦虚的挥挥手。
我只是自己喜欢跑,没有办法教别人啦。
嘴巴虽然这样说,吾妻愉快的垂着眼角,拍拍坐垫请我入座。
首先,要试一周看看,养成跑步的习惯。
吾妻不等我回答就跑到房间一隅的梳理台,匆匆拿起水壶接水,放在炉上,嘴上还哼着歌。
大概是要请我喝茶吧。
看着他的背影,不免感到良心的苛责。
不过,换个角度想,我即将展开的小偷行径说不定可以洗清吾妻的嫌疑。
我这样告诉自己,催逼自己挤出谎言。
啊,鞋子吗?吾妻把碎白点花纹的茶杯放在我面前,自己则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抬起一只脚,指着鲜红色慢跑鞋说:这是在批发店花一千元买的。
我又不打算参加奥林匹克,穿这个就够了。
重要的是呼吸法。
吸、吐、吸、吐——正在接受媲美拉梅兹无痛分娩法的讲习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一看表,刚好一点半。
吾妻说声抱歉,做出一个空手道劈砖块的动作,站起身来。
是,管理员办公室……啊,木岛先生,有什么事吗?根据事前商量的结果,木岛是要拜托他帮忙移动家具。
木岛可能正按照剧本背诵台词。
但愿吾妻不要置若罔闻。
我看着吾妻,在心中默默祈祷。
吾妻拿着听筒亲切的应对着,同时又夸张的对我皱眉头,似乎在表示他嫌麻烦。
不巧,现在有客人。
我不要紧。
关键就在这里,我若无其事的站走来,笑着对吾妻说,打扰你的工作了,不好意思。
不过,我弯着腰,模仿石毛家的小狗,仰起脖子抬眼瞄了吾妻一下,假使你不介意,我可以在这里等。
吾妻用手掌抚着话筒问:真的可以等?我点点头。
好,我现在就上去。
吾妻声调略嫌粗鲁的说完,放下电话,五分钟就回来。
虽然不算是在展现慢跑的成果,不过,吾妻仍在当场做了四五下踏步,然后才飞也似的跑出去。
我摇头目送他的背影。
管理员以为五分钟就可以回来,但要换位置的家具是钢琴。
搬到那一边,啊,不,还是这边比较好看……木岛预定拖住吾妻三十分钟。
取出在药店买的白色手套戴上,一面走近可以看到大厅的小窗,把两边的窗帘拉拢。
也许是因洗过而缩水,窗帘下露出约三公分的空隙。
有些担心,但没有时间找出工具放长。
匆匆扫视室内,我首先冲到梳理台,把可以开的全部打开来看,只有铝锅、大碗等,没有其他可疑物。
水槽下面是一些瓶瓶罐罐,可能是自制的梅酒或淹渍物。
放在最角落的则是一瓶蘑菇泡红茶。
冰箱旁边的大塑胶容器也打开来看,因为想起住院中的督导员说过,要翻找垃圾桶,以便调查住户在哪里购物。
容器里面套着黑色塑胶袋,丢弃着牛乳纸盒、广告纸、养乐多和奥林匹克C空罐等,是名副其实的垃圾桶。
不过,其中有一个雷顿的袋子。
把捏成小团的袋子展开,打开袋口的结,里面是燃烧过的残渣。
丢弃前先燃烧,有些不自然。
在烧成灰以前似乎是厚纸片,有一小部分未燃尽,拿出来一看,是条码。
也许可以从这条码发现吾妻到底在燃烧什么。
我用纸巾包起来,把它塞入牛仔裤口袋。
一看表,已经过了七分钟。
侦探到底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来。
我一面焦急,一面伸手要拉开办公室与另一个房间之间的纸门。
这时,突然感到颈后的毛倒竖。
猛然一惊,回头察看背后。
刚刚拉拢的窗帘,下方的空隙有个东西在闪动,似乎是有人在窥探。
我跑到窗前,对方大约在同一时间离开窗子,胶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渐渐远离。
我急急打开窗子,把头探出大厅四处张望。
大厅尽头的电梯门即将闭拢。
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马桶盖头和蓝色工作裤。
我看到的是三木。
三木目睹我在管理员室翻找,在上升的电梯中是否也在擦拭额上的冷汗?我花了五秒钟思考。
停止搜索,从这里逃走很简单。
然而,三木已经看见我,假使他去报警,我做的事一定会败露。
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立刻转身穿过办公室,打开里侧描绘着枫叶的纸门。
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室显然是吾妻的卧房,飘散着男人的气味。
棉被大概懒得收入壁橱,卷起来堆在窗前,流露出单身汉的生活形态。
我脱下帆布鞋进入里面,关上纸门后再翻找。
打开壁橱,横跨上层的吊杆上有三套西装挂在铁丝衣架上,似乎是从洗衣店拿回来就没动过。
另外有个对摺的象棋盘。
最里面塞了几件紧身运动衫。
没有水管或抽水机吗?弯腰想探视壁橱下层的刹那,水管跳入眼中,但发现是吸尘器的管子。
我发出叹息。
从琢磨家的鱼缸到厨房,至少需要七公尺长的水管。
吸尘器旁边有三个硬纸箱,上面用麦克笔写着夏季用品。
全部打开来查看,外面写的显然不假。
确认时间后,再走近反方向靠墙的五斗柜。
拉开抽屉时,忽然抬头看到放在柜子上面的照片。
那是以滑雪场的小屋为背影所拍摄的,貌似吾妻的年轻男人脖子上骑着小女孩,旁边站着一名年轻女性。
三个人都穿着旧式的衣服,照片本身也已褪色,想必是十多年前拍摄的全家福。
我似乎可以了解吾妻把它放在这里的心情,因为照片中的三个人都幸福的微笑着。
吾妻肩头上的小女孩,是在便利商店被强盗射杀的女儿美幸吧?要放回原处时,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以手套擦掉镜框的灰尘,心中略感仓皇。
我竟然留下了潜进来搜索的痕迹,实在太糊涂了。
做—下深呼吸,缓和情绪后,继续查看抽屉。
手表、领带、镶饰已掉落的领带夹……手伸人放内衣的抽屉时,我忍不住觉得自己真像个小偷,怪不舒服的。
电视、收音机,以及似乎是吾妻自制的歪斜书架上,排列着有关慢跑的杂志。
虽然并未期待找到染着木岛太太血迹的雨伞,但离开和室时,我仍失望的弓着背。
八木……在吗?抬起脸,正好看到侦探左右张望走进来: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绷着脸说。
抱歉,路上塞车。
剩下五分钟。
办公桌的抽屉还没看,我负责这边。
侦探翻起外套衣摆,跑近办公桌,我则伸手拉开钢制柜。
抽屉一开,令人欲呕的臭味直扑鼻孑L,来源似乎是最下层的三只慢跑鞋。
除了挂在衣架的两套灰色工作服,钢柜内没有任何与案件有关的东西。
视线落在手表上,我告诉正在查阅日记和账簿的侦探,时间已到。
等一下有东西给你看。
我对着要走出大厅的侦探说,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有收获?你真行!侦探不知道我找到的是什么,似乎期待过高。
在停车场等你。
越过肩头望过来的眼神,恰似看到钻石的女人般热切。
假使最后发现是没有用的废物,他恐怕又要轻视的说:没办法,外行人就是外行人。
手按着腰部口袋,我叹了一口气。
吾妻回事务所时,我正把小窗的窗帘拉回两边,设法回复原状。
嗨,害你等了很久。
要我搬钢琴,一会儿搬这里,一会儿搬那里……吾妻以毛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嘴里不停的抱怨,可知木岛的表演相当逼真卖力。
假使木岛抱怨腰酸背痛,我就替他按摩取代奥斯卡金像奖吧。
继续听吾妻谈论慢跑大约五分钟后,我跑下出口的阶梯,走到停车场,看到靠马路的角落停着灰色的汽车。
敲敲车窗,躺卧在放平座椅上的侦探一惊,睁开眼皮,迅速坐起来。
喏,给你。
我拉开助手座的门,把吾妻给我的慢跑杂志丢给侦探,然后身体才滑进座位,到迈阿密去让金发美女陪你做日光浴固然好,但在此之前先锻练一下体力如何?别挖苦人,快系安全带。
一面依照侦探的话行动,一面靠着窗仰脸望向公寓七楼。
或许是因为两边的阳台晾着棉被和衣物的关系,垂着遮光窗帘的那扇窗显得特别阴暗。
也许三木正在窗帘背后偷窥这边。
我告诉侦探方才被三木看到的事,他说:你是说,小光棍可能正拿着望远镜在看我们?侦探认定我的感觉是妄想。
想不到你的神经这么纤细。
侦探吹着口哨讽刺我,粗鲁的发动车子。
对,正如侦探所说,我变得很神经质。
我对自己的胆小试着一笑置之,但无法阻止鸡皮疙瘩冒起。
或许是受到木岛所说的,小光棍剪下督导员死亡报导的话影响吧?——不要太焦急。
八木,你在管理员室到底发现了什么?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用纸巾包裹的东西。
侦探立刻把车停在路边,夺过我手中的纸巾。
条码?侦探的眉宇间出现紧张的神色,在哪里发现的?垃圾桶内。
几乎都烧成了灰,幸好条码的部分还留着。
有了这个,就知道物品是什么吧?是的。
可以拿到超市办公室去扫瞄。
只是有时经过扫瞄还是不知道是什么。
我嚼着刚丢人口中的口香糖说:只有电脑中有登记的条码才扫瞄得出来。
也就是说只能扫瞄出是自家商店经销的商品。
烧剩的灰?唔,有问题。
这老头子也许试图湮灭证据。
侦探喃喃说着,发动车子,我祷告祈求,但愿吾妻是阳光超市的主顾。
侦探一手握着方向盘,空出来的手在胸前划十字。
在车站前面的圆环下车时,侦探拿着行动电话说:从条码找出商品名称时,打这个告诉我。
好。
说声再见关上车门,举步走向阳光超市入口时,突然改变主意回身敲车窗。
忘了道别的亲吻吗?不要胡闹。
我大概像发现扒手一样表情严肃吧,侦探脸上嬉笑的神情消失了,三木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怎么?还在挂虑小光棍的事?我去查条码,你去查他的事如何?食指顶着侦探的面颊,我以强烈的语气说,最好不要轻忽我的第六感。
你知道凭这个,我发现、逮捕过多少人吗?你实在是个顽固的女人。
这是投降的口气。
侦探推测吾妻是连环命案的凶手,认为接受我的要求是浪费时间,这当然情有可原,或者是自尊的问题也说不定。
我们隔着车窗互相瞪视,最后侦探退让了。
好吧、好吧,调查三木的事就行了,是吗?OK,我同意。
跑进阳光超市的办公室,拦住一个职员,请求帮忙扫瞄从管理员室垃圾桶捡来的条码。
条码的字头是44,就是德国制品。
职员边说边拿起扫瞄器扫过条码。
我屏息注视着,扫瞄器发出哔——的一声,显示器上出现一串文字。
我恰似尾牙抽奖时抽到夏威夷旅游般面颊泛红。
超级奇异洗洁剂。
我迅速读出商品名称,拨腿跑到三楼的日用品专柜。
吾妻为什么在丢弃洗洁剂的包装盒前,要特地把它烧成灰呢?仔细查看陈列着洗洁剂、肥皂、石蜡等商品的货架,在蓝色、类似牙粉的盒子上,看到了奇异字样:——以电离子分解顽垢,保护环境的生化洗洁剂——盒子侧面印的德文说明让我皱眉,但盒内有日文说明书。
虽然只是匆匆过目,但不起泡的洗洁剂、可彻底清除衣服上的染料等说明,仍强烈的跃入眼帘。
心中满怀预感,我握着它,再从间隔两条通路的货架上迅速拿起温泉素,往收银台跑。
店员是新手,还不太会用收银机,慢吞吞的让人心焦,我明知不该,仍做出内急般频频踏地的动作。
不需要装袋,只要贴上封条就好。
连同找回的零钱一起把盒子抢过来,飞奔着冲进位于楼层角落的化妆室。
对梳头、涂口红的女士们嚷着抱歉,我错身挤到洗手台前,急急旋开水龙头。
装满水槽,把开了封的温泉素撒下去。
面颊感到视线而抬起脸时,镜中整装的女士们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在她们眼中,我是个危险人物吧?但我无暇解释,对着镜子笑了一下,仍然垂眼看着水槽。
由于比浴缸的容量小,水槽内的水很快变成深蓝色,像加了黑汁一样。
接着倒入盒内的洗洁剂,半信半疑的搅动水。
啊!不但右邻涂着口红的女性探身望着水槽,连梳头的女性也停下手来。
那是新的洗洁剂吗?女士们兴趣浓厚的询问。
嗯,是的。
我不但精神亢奋,连回答的声音也比平时高八度。
琢磨家的主妇不在时,饲养金鱼的鱼缸变干净,并非因为换了新的水,而是洗洁剂的魔力使然,正如我把水槽的水变成透明,使在化妆室的女士们讶异一样。
只要用这种洗洁剂,不需要水管或抽水机,就可使被孩子加入温泉素而污浊的鱼缸水质澄清。
这种洗洁剂,也许可以彻底推翻木岛太太遇害时吾妻在琢磨家为鱼缸换水的不在场证明。
正如侦探所说,吾妻可能是为了湮灭证据而燃烧包装盒——我沉浸于思考,不知何时已脱离女士们的围绕。
从女士们挤过来探视洗洁剂的视态看来,我预测这洗洁剂至少可以连卖三个。
我不但获得了推翻吾妻证言的有力证据,同时似乎对阳光超市的生意也有贡献。
心中涌起小小的满足感。
一面擦拭湿淋淋的手一面探视镜子,表情果然是如获至宝。
非得快点通知侦探不可。
冲出化妆室,往公用电话方向和楼梯跑。
拿起话筒,插入电话卡,无意间回头仰望。
清洁人员像圣诞老人般扛着黑色塑胶袋,正从楼梯走下来。
啊——我盯着因装满垃圾而鼓起的黑色袋子,伸向电话键盘的手指突然僵住,无法动弹。
那是任何超市都有卖,毫不特殊的垃圾专用袋。
袋子并未出声,但我却觉得受到警告,紧急踩下煞车。
要是可能,我真想给数分钟前表情得意的自己一记耳光。
我按了一下话筒挂钩,重新插入电话卡,按号码。
不是侦探的行动电话,而是木岛家的电话号码。
3大约是下午的勤务开始三十分钟以后。
巡视完一楼的食品卖场,要往电扶梯走时,被一声沙哑的八木!叫住。
回头一看,装扮成主妇的坂东指令长,挥动着携带钱包的手朝我走过来。
刹那间,我判断指令长是亲自出马,要来鼓励我这个近来捕捉件数天天挂零的差劲保安员。
我立刻并拢脚尖,摆出立定不动的姿势。
别那样怕我坂东。
张开眼睑时,指令长亲切的拍着我的肩。
虽然如此,我和指令长的视线并未交会。
我在窥探上司的脸色。
指令长虽然对着我说话,视线却望向四周,只要看到可疑者就立刻尾随。
坂东不是来责备八木的。
后来情况如何?嗯?这十天的调查有进展吗?在问我的时候,面孔仍朝着堆满橘子的手推车,嘴唇轻微的启动。
……各方面都有,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好,边巡视边听你说。
跟随指令长的凉鞋脚步声,并肩踏上电扶梯,我开口说,因为调查督导员连续离奇死亡事件而认识了侦探。
接着巨细靡遗的说明从木岛太太寄给电视节目的传真,推测两件案子有关连;被杀的督导员家人透露的为击溃四小时而战的谜语;公寓管理员的女儿在雷顿当店员,上班时被射杀……说到一半,我突然住口,忘情的盯着走在我身旁的指令长。
在我冗长的叙述间,指令长一次也没有转头看我,只是轻声嗯、嗯的点头应和。
在擦身而过的购物客眼中,穿着家居服的指令长不过是住在附近的慈祥中年主妇吧。
证据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目光被指令长吸引。
保安员是朴实不醒目的职业,但我忍不住觉得走在我旁边的指令长像大明星一样耀眼。
从高高的屋顶泻下的灯光是照射女明星的聚光灯,当指令长的脚步向前移动时,堆放衣服的货架和取代屏风而放置的观叶植物,立刻变成舞台上的大道具,甚至店内选播的流行音乐,也宛如电影巨作的序曲般飞入耳内。
孩子们的吵闹声及男店员的广播服务声,则恰似观众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把连接B馆的通路当成出场表演的走道,那么把身体往上推送的电扶梯,可以说是从地下把演员送上舞台的道具吧。
演员需要表演的舞台。
若拿舞台的大小来比较,以阳光超市为例,卖场面积约两万平方公尺,保安员的舞台是极其宽广的。
一旦踏上这个舞台,到落幕为止,必须绷紧神经,充分运用眼和脚,以及第六感来表演。
指令长重新教导了我保安员应有的姿态。
说到潜入管理员室时,指令长第一次转头看我,但立刻直视前方说:继续。
惊讶的是,指令长并未出言责备。
说到从条码发现德国制洗洁剂,然后结束报告时,我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可以去唱地方戏曲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假装挑选化妆品而在监视形迹可疑的学生,指令长以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把条码贴在管理员额上,交给警察吗?就像发现扒手是主妇就立刻送警处理那样吗?虽然耳朵没有听到,但心中隐隐察觉指令长的言外之意。
不。
我断然否定,现阶段管理员确实可疑,但我并未现认。
假使我目睹他燃烧包装盒,以及把灰烬丢进垃圾桶,也许我就会向警察告发。
很好,八木。
继续下去。
不知道已故的督导员所说的为击溃四小时而战是什么含意,因此很挂虑。
遗族之中还有一户尚未拜访,考虑今晚去看看。
在什么地方?我回答千叶县的行德,指令长说,那就去吧。
指令长活像驱逐迷路在狗般挥挥手,说,下面的时间由我坂东代替。
口气冷淡,却令人胸口发热。
谢谢您。
我深深弯腰行礼,往出口举步时,被压低的声音叫住。
等一下。
我一惊,转过头。
指令长背部朝着我。
你看起来很美,八木。
很快你就会冲破逆境。
作为试用化妆品之用、下角浮雕着厂商名称的镜中,映出指令长含笑的面孔。
自从与五位大学同学一起到迪士尼乐园以后,已经有一年多没坐营团地下铁东西线。
电车迎向傍晚特有的紫色晚霞,我倚着车门,从地图抬起头来,把面颊靠在玻璃窗上。
车内广播着下一站是浦安,我却在想,张挂着圣诞节灯饰的迪士尼乐园想必绚斓美丽,但愿能在圣诞夜和木岛去观赏……与木岛交往的七年间,两人一块儿观赏的灯彩,只有银座百货公司外墙以小灯泡缀成的枞树和幽会旅馆的霓虹灯。
对于始终畏惧人们眼光的我们来说,俯视夜景的餐厅是禁地,进餐时总是利用位于地下室的馆子。
眺望着流过车窗的浦安街景,昔日的梦想——穿情侣装手牵着手漫游迪士尼乐园——回到心中。
不知不觉我已经三十三岁,木岛四十八岁,已经到了穿情侣装在街头漫步会引人侧目的年龄。
不过我想,做一对超龄的米奇和米妮也不错。
我在过了浦安两站的行德站下车,在月台伫立片刻,俯视铺着小石子的铁轨,一面在心中默祷。
大约一个月前,督导员大河原从月台跌落,被电车撞死的案子,就是发生在这里。
走出自动收票口,再次翻开市街图,把在电车上做了红色记号的位置印入脑中。
沿着站前的大街的步道行走,不知从哪里传来山下达郎的圣诞歌曲。
或许是受到这甜美旋律的影响,叮叮按着铃穿梭于人群中的脚踏车,以及双手提着超市提袋,急急赶路回家的人们,看起来幸福洋溢。
大约走了一公里,在加油站转弯之前,就经过了七八家便利商店。
假使我的记忆没有错,其中有两家雷顿。
显然是因为这一带住宅集中,所以成为便利商店的激战地区。
正如蜜汁丰富的花会吸引蜜蜂飞来一样,夜间人口愈多的地方愈适合开便利商店。
看到灰色瓷砖外墙上嵌着金色的招牌,上面写着东福荣公寓,我立刻跑上阶梯,踩着自动门前的踏脚垫准备进入建筑物。
眼睛转向左边,发现类似银行提款机的金属嵌板,我啊——了一声,为自己想要开启自动门而在踏脚垫上跳跃的举动略感羞赧。
这栋公寓为了避免闲人进入而采用自动上锁式的门。
取出背袋内的报纸影印来看,报上只刊载了公寓名称,没有房间号码。
排列于嵌板上的按钮中有一个是管理员室,我急忙按下。
房间号码不能说。
穿淡黄色上衣的中年男子说着从旁边的窗口探头出来,以怀疑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我。
你是谁?傲慢的口气、毫不通融的性格,简直就像西田老十岁时的模样。
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看了一眼我的名片,他乖僻的说:可疑的人会说自己可疑吗?那位先生去世以后,奇怪的宗教不断来规劝入教,推销灵骨塔和人寿保险的人也接二连三的跑来。
管理员口里嘟哝着,抓住小窗的把手,眼看就要关上窗子。
因为名片上的公司名称而被误认为防盗器推销员,我试图解释自己的身分。
但他说是女主人交代不准说出房间号码,我只好作罢。
我把下巴一抬,转身就走。
仰望着公寓,我心想,站在这里大叫大河原先生,或许也是个方法。
但我决定跑下阶梯,奔进对面的公用电话亭。
我打电话到雷顿总公司,录音带的声音说,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
现在该怎么办,八木蔷子?电话亭的玻璃贴着粉红色广告单,一瞬间,侦探的脸孔闪过我的眼前。
他一定知道大河原家的房间号码和电话。
但我眨眨眼,打消这个念头。
假使打电话给他,他一定会追问我是否已从条码调查到商品名称。
我知道他是专家,而且意志坚定,对于调查这次的案子特别执拗,因此才想隐瞒条码的事。
人都是愈投入愈容易焦急。
保安员的工作告诉我,焦躁感会提高踩空率。
现在侦探怀疑吾妻,已经被这个想法套住,假使再把特殊洗洁剂的事告诉他,也许不至于像指令长说的,把条码贴在吾妻额上,但说不定会把他交给警方。
我闪过一个主意,离开电话亭,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大约一百公尺。
因为我想起雷顿各店里侧房门后所贴的紧急联络网。
我进入行德二号店,向在靠窗的陈列架前整理杂志的店员说明我的要求。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这种问题。
他以客气但坚定的口吻回答,让人相信他的话百分之百不可能更改。
这时我才发现,其他店员都穿着珊瑚色上衣,只有和我说话的这个人穿着颜色相同,但胸前缝着雷顿字样的夹克,而且裤腰旁露出鸡毛掸子,想必是负责本店的督导员。
我不肯放弃,但对方忠于保密义务,坚称不能回答。
另外还有一家雷顿。
我离开二号店,朝车站方向跑了百来公尺。
由于刚才的教训,这次我不问店员,直接从杂志和日用品陈列柜间的通路往前走,看到尽头的门,门上挂着闲人勿进的牌子。
我拉开外套前襟,把裤子拉链往下拉了五公分,然后抓住门柄。
猛然推开门时,坐在桌前的两位男性惊讶的转过头来。
桌上的个人电脑秀出图表,似乎是督导员和店长在讨论营业额。
啊,哦,洗、洗手间……是旁边那扇门。
穿夹克的男人殷勤但口气强烈的回答,并且说,小姐,这里除了工作人员以外,禁止进来。
哎呀,我真粗心。
我说着,俯视自己的下半身,发出高中生般的娇呼,哇,不准看。
好、好。
两人慌忙转脸看电脑,我则像站着小便之后的男人那样,左右摆动腰部,慢慢把拉链拉上来,一面转眼注视张贴在门后的名单。
假使因大河原死亡而改换新的名单,那我只好进入隔壁的洗手间,用完后赶快离开。
黄炎七人名单上的第二个就是大河原。
虽然以原子笔画了删除线,还是看得清楚。
打扰了——拉好长裤,走出外面时,脑中已经牢记住大河原家的电话号码。
跑进公用电话亭,趁号码尚未忘记之前赶快拨号。
我简短的表明我的请求,遗孀起先说已经全部交给警方处理,而表示拒绝,后来听说我花了两个钟头从横滨来,她才心软,以五分钟为条件,答应我去拜访。
屋里很乱,站在这里好吗?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打开门,她穿着黑毛衣黑长裤,鼻头冒着汗珠。
她说打算卖掉房子,为了让中介商带客人来看时有好印象,正动员全家人在大扫除。
刚才孩子们突然说,爸爸真的不在了。
真奇怪,尤其是大儿子,在丧礼时都没有流泪呢……大河原太太说着指指脚边,一堆堆用绳子捆绑的杂志、书籍,几乎堆得无处踏脚。
看得出来吧?绳子绑得很松。
我点点头。
遗孀要说什么,大体上猜得出来。
捆绑书和报纸,向来都是我先生的工作。
她感叹的说。
我先致歉,表示又提起她的伤心事,然后问她目前警方调查的状况如何?因为没有目击者,所以陷入胶着。
大河原先生在工作上是否有什么烦恼?这个问题似乎刺伤了她。
我先生不是那种脆弱得会自杀的人,一定是有人从背后推他。
他不可能自杀。
我向她赔不是,重新问:你有没有听过‘为击溃四小时而战’之类的话?没有。
遗孀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看着我说:我先生总是二十四小时都在战斗。
有没有说过被人跟踪或陷害之类的事?没有。
有没有听过有关右手怎么样的话?大河原太太一迳摇头。
远道来到千叶,也许是白跑一趟。
正有些懊悔时,眼角瞄到雷顿这个名称。
夹在旧报纸和杂志堆中,商业书堆积如山。
这些是……?我先生在通勤电车中读的,他把电车当作第二书房。
据说这是会长的名言。
我先生都是读与工作有关的书。
积太多了,没有地方放,所以想整理出一部分丢弃。
我弯下腰浏览书名。
《便利商店战国时代》、《雷顿梦传说》、《荣光的神话——乙超商》等,从书名可知是有关便利商店业界的内幕,以及将来展望的书籍。
在这些书中,我发现一本流通业者必读的经典。
阳光超市办公室的书架上应该也有这本书,可惜我没读过。
因为与我的工作无关,不觉得有必要阅读,所以甚至没有拿起来翻翻看的念头。
虽然如此,我至少有足够的知识,知道这是一本与便利商店督导员没有切身关系的书,所以才觉得奇怪。
大河原先生在进入雷顿以前,在汀屋工作吗?不。
大河原太太回答,五年前转入雷顿以前,他是汽车销售员。
我征得遗孀同意,从书中抽出那本书翻看。
我想查看里面是否夹着书签或记了什么重点。
你可以拿回去看。
与其丢掉,不如送人,我先生会更喜欢。
遗孀说。
我向她致谢,将书收入背包。
书名是《大规模零售店铺法解说》,我拿的那本是一九九四年版。
正如书名所显示的,是有关调整大型零售店事业活动的法律——简称大店法的解说本。
这个法律的适用对象为店铺面积超过五百平方公尺,隶属于第一种和第二种的零售业者。
便利商店卖场都在三十坪左右,店铺面积小,与大店法没有关系。
虽然如此,督导员却读了这本书。
说不定为击溃四小时而战的谜语,可以从这本书中找到答案。
或许因为心中如此期待,感到放入这本书的背包分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