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球的力道强劲,十五颗球向四面八方滚动。
其中一颗骨碌碌地滚入角袋中。
哲朗无法确认那是几号球,而对战的男选手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哲朗都看在眼底。
田仓昌子观察球的位置一会儿之后,弯下稍微有点赘肉的腰,架起装球杆。
哲朗知道她在瞄准哪一颗球,但却不太清楚她要如何瞄准。
田仓昌子将撞球杆轻轻一推,被击中的母球撞上一号球,然后一号球在撞球桌上划出一道曲线,滚入哲朗意想不到的球袋。
完美的球技不禁令人想要拍手叫好,但是田仓昌子却一副打进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开始思考下一球该怎么打。
哲朗听说要举办淘汰赛,于是来到了大宫的撞球场。
参赛选手共四十二名,其中有一半是业余选手。
虽然说是淘汰赛,其实更像是友谊赛,优胜者奖金少得可怜。
如果是在欧洲,总奖金高达数千万元的大赛并不稀奇,甚至还会出现一年获得超过一亿元奖金的选手,但在日本,就算是职业选手,要光靠淘汰赛维生根本不可能。
毕竟冠军奖金顶多两百万元,而且那种大赛一年不过几场。
照现况来看,必须赢得所有比赛,或打出接近全胜的优异成绩,才能勉强获得相当于上班族的收入。
况且,奖金本身还是来自参赛选手的报名费。
来这里之前,哲朗和编辑决定要以女子选手为探访重心。
这场比赛的参赛者不分男女,他想要看看女子选手的实力究竟能够发挥到何种程度。
那场比赛最后由田仓昌子获胜,但是她接下来的三场比赛都输给了对手,导致无法晋级下一回合的比赛。
即使如此,她还是与男子选手一同跻身前八强。
就过去的记录而言,这可说是女子选手大显神威的一役。
哎呀,本来能赢的,可惜今天的状况不好。
田仓昌子在会场角落收拾运动用品时说道。
她的语调显得满不在乎,哲朗却感觉得到她打从心底感到不甘心。
对手是男选手,会不会有施展不开的问题呢?哲朗试探性地问道。
我是不会。
是对方施展不开吧?要是被人说‘败在女人手下’,应该很糗吧。
她坐在铁椅上笑道。
她和比赛时判若两人,现在就像一般的中年妇女。
根据她的自传,田仓昌子是日本职业撞球协会的五期生。
虽然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哲朗认为她应该超过五十岁了。
那,田仓小姐认为和男选手比赛反而更得心应手喽?应该说求胜心会特别旺盛。
怎么可以输给男人?!我打撞球,就是为了赢过男人。
是吗?我从前在银行工作,只因为我是女人,就吃了不少闷亏。
我们年轻的时候,就算大喊‘性骚扰’或‘男女差别待遇、,也不会有人理你。
在工作上明显比我无能的蠢男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人头地。
不但如此,最后就连进公司时由我带的小男生都升迁得比我快。
我终于忍不住发飙向上头抱怨,结果上头居然说:‘混账东西!不管什么事情,男人只要肯认真干,一定赢女人!’我不肯服输地全心投入撞球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赢过男人。
唉,当时很少女人热衷撞球。
因为汤姆克鲁斯的电影而引发的撞球热潮,是在那很久之后的事。
田仓昌子翘起一双粗短的腿,开始抽烟。
那结果愉快吗?可以像这样光明正大地和男人一较高下。
她回答:还好啦。
然后侧着头。
我从来不觉得男女是站在平等的立足点上。
这话怎么说?简单来说,你们之所以会想要报导没什么人气的撞球比赛,也是看准了女人搞不好能赢。
对吧?这么一来,就有新闻价值了。
哲朗无法否认,他和女编辑面面相觑。
一名选手被认为赢了有新闻价值,就代表她还不成气候。
这叫我们怎么能不愤恨。
就像北湖(* 全名北湖敏满,本名小畑敏满,第五十五代横纲,三段目<相扑力士位阶,由上而下依序为横纲、大关、关协、小结、前头、幕下、三段目、序二段、序口>时期曾经每次比赛都败北,从与双叶山定次、大鹏幸喜、千代富士贡并称昭和四大横纲。
)一样。
不过,我认为田仓小姐如果得到冠军的话,就能证明女人的实力了。
女编辑说道。
她的年龄大概只有田仓昌子的一半左右吧。
我想到时能证明的只有女人赢了能够引发一点小骚动吧。
要证明女人和男人一样能干,还得等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而女人赢男人也不足为奇,男人输女人也不足为耻,则要等到更久以后吧。
即使是在撞球这么小的圈子里也是如此。
男人必须改变。
听到女编辑这么说,一名资深女撞球选手转过头来。
女人也是啊。
不能因为对手是男人,心情就受到影响。
就这点而言,我也还有待加强。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
一旦提起男女的问题,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我想要快点摆脱这个烦人的问题。
当然,这仅止于撞球的部分。
说到最后,她大笑起来。
离开撞球场后,哲朗和女编辑到咖啡店讨论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各自离开。
报导的内容是女装球选手奋力地与男撞球选手正面交锋。
田仓昌子如果看到的话,大概会对这种报导有意见吧。
回到家附近时,哲朗到常去的套餐点点了炸牡蛎套餐和啤酒。
这几个月都没吃到理沙子亲手做的菜。
他心想,说不定接下来也吃不到了。
他在想,自己和理沙子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一直持续到现在这样的生活吗?他试着思考十年后的事。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自己能够建立身为记者的社会地位,或许也会将触角延伸至小说。
而理沙子应该会继续当摄影师吧,毕竟她的专业领域只有摄影一项。
然而,哲朗却无法鲜明地想象出两个人一起生活的画面。
他能够想象出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身影,但那看起来却虚幻无比,就像是一间模型屋里只放了两个玩偶。
哲朗吃晚饭回到家。
走廊上一片漆黑,光线从客厅流泻出来,听不见谈话声。
他在打开门之前,先窥探里面的情形。
乍看之下好像没有人,但是并非如此。
美月匍匐在地上,再仔细一看,原来她在做伏地挺身。
她的手肘大幅弯曲,胸部几乎着地。
她像是在确认肌肉紧绷似地缓缓伸展手臂。
由于她穿T恤,所以上臂青筋暴露看得一清二楚。
她反复做了两、三下之后,哲朗打开门。
美月似乎早已察觉到他回来了,毫无吃惊的样子,以相同的速度持续做伏地挺身。
哲朗听见了微微的喘息声。
哲朗脱下大衣,到厨房喝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美月的动作。
从他开始看到现在,美月已经做了十几下。
不久,她的节奏开始紊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最后终于体力不支瘫在地上。
你做了几下?哲朗问道。
三十六下,状况好的时候可以做五十下。
美月仰躺在地上,调整呼吸。
她的胸部重重地上下起伏。
哲朗将视线从她的胸部别开。
能做三十六下就很好了。
像我,能做二十下就是奇迹了。
我们的体重不一样啊。
美月挺起身体,顺势稍微弯曲膝盖,开始做仰卧起坐。
因为没人帮她压住脚,做起来不大顺利。
我帮你压住脚吧。
嗯,那最好不过了。
哲朗脱掉外套,蹲在她的脚边,压住她穿牛仔裤的膝盖一带。
美月将双手绕道后脑,重新展开运动。
每次起身,她的脸就会贴近到哲朗眼前。
而大幅弯曲身体时,则可以从T恤敞开的领子稍微瞥见她的胸部。
惊人的是,他的速度到五十下时完全没变。
五十下之后,她开始露出有点吃不消的表情。
她皱起眉头,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拼命想要挺起身体。
看到她的表情,哲朗的心跳莫名加速。
结果她做到六十三下时起不来了。
不行了,我的体力果然变差了。
美月抚摸自己的腹肌之后,确认上臂的粗细。
连手臂都变得这么细。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变。
你不用安慰我,我的身体自己最了解。
她用双手搔头。
我的身体会这样慢慢变回女人吧。
哲朗垂下头,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美月为什么要开始做伏地挺身和仰卧起坐了。
她拼命地想要守住日渐失去的什么。
QB也做做看嘛。
我免了。
为什么?不稍微运动一下的话,身体会生锈的。
快嘛快嘛。
美月推推哲朗的身体。
哲朗一仰躺下来,美月就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开始做仰卧起坐。
他的身体确实生锈了。
连续做二十下左右时,腹部渐渐无法施力。
怎么了?加油!我已经不行了,饶了我吧。
你在说什么丧气话?才做几下而已。
美月将身体往前移,覆盖住哲朗的上半身。
她的肌肤触感透过牛仔裤,传到哲朗身上。
当他发现自己勃起,美月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哲朗的下体正好抵在她的双腿间。
她露出困惑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哲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注视着天花板。
她后退离开了哲朗,将脱下的风衣套在T恤上。
哲朗也慢吞吞地起身,伸手拿外套。
嗯……理沙子呢?她接到一通电话后出去了,好像是预定要刊在杂志上的照片出了问题。
这样啊。
哲朗心想,幸好没有被理沙子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他一走进工作室,发现电话答录机的灯在闪烁。
哲朗换上家居服后,按下了开关。
有三通未接来电,两通是来自出版社,另外一通是来自泰明工业田径队医生中原。
录音内容是:我明天要去看第一高中田径队,想不到一起去?如果要一起去的话,希望你明天中午前回电。
哲朗心想,怎么办呢?目前手上没有急件,倒不是不能去第一高中,但是现在脑中想的全是美月。
耳边传来敲门声。
哲朗应道:请进。
美月打开门,不好意思地探进头来。
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瞥了室内一眼。
哲朗问道:什么事?抱歉。
我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QB的工作室。
噢,哲朗点头。
你尽管看。
好窄喔。
因为这里原本是储藏室。
理沙子说过,她说她不记得有把这个房间让给你。
她那么说吗?哲朗皱起眉头。
她说的没错。
美月的目光停在墙边的一点上,那里用夹子夹着一张理沙子替美月拍的照片。
其余的照片理沙子全拿走了,只有这一张掉在地上,于是哲朗将它用夹子夹好。
哲朗在想美月问起照片时该用什么借口,但是她却一语不发地将目光从照片别开。
我完全不知道那种时候的感觉。
她喃喃说道。
哪种时候?刚才那个啊。
美月指着哲朗的下半身。
那里站起来时的感觉。
噢。
哲朗翘起二郎腿。
你当然不懂。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难用口头形容。
哲朗抱起胳臂。
刚才你不是在做伏地挺身吗?大概像是做完之后,上臂绷紧的感觉吧。
嗯。
与其说是绷紧,应该像是肿胀的感觉吧?美月用左手按摩右手上臂。
和那种有点类似。
像这样?她弯曲手肘,在上臂挤出一团肌肉。
有点像。
我想就血液集中这一点而言,应该是一样的。
只是血液换我集中在那里。
然后,绷紧吗?算是吧。
美月露出在思考的表情,一会儿之后吃吃笑着摇头。
不行。
就算我再怎么想象,没有那种东西,想也是白想。
大概吧。
哲朗也笑了。
美月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夹子夹住的那张照片。
我经常会想,如果有鸡鸡就好了。
你果然想过啊。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会想要有鸡鸡呢?不晓得。
哲朗侧着头说。
上公厕的时候最想要。
美月说道。
是哦……我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是这样。
如果没有鸡鸡,就不能站着小便了,对吧?所以我每次进去男厕,就算只是为了小便,也得进去单间的。
这很不方便耶。
我好想像一般男人一样冲进厕所,快速解决,然后手随便洗一洗就出来。
你想要动手术吗?当然有啊。
如果日本也承认变性人的话,我会更实际地考虑。
可是,心情摇摆不定也是事实。
你还会犹豫吗?或者该说是我还不了解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想变成什么,想要怎么生活……说到这里,美月苦笑道:好蠢哦。
这个世上有人是为了不具有男人或女人的身体所苦。
美月不懂她的话中的涵义,侧着头一脸不解。
他告诉她末永睦美的事。
听完后她的眼神闪了一下。
QB,我有事情拜托你。
她说,希望你让我见见她。
凌晨两点多,理沙子回来了。
因为编辑的失误,给她添了一个大麻烦,她的心情极度恶劣。
哲朗告诉她要带美月去第一高中采访,要惹得她怒火中烧。
这么重要的时刻,你干嘛让她采取那么引人注目的行动?我会十分小心的。
我问你,‘十分’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十分’?理沙子不是也想让日浦当你的助手吗?被人看到的频率不一样吧?等一下,是我自己想去见那个阴阳人选手的。
听到美月这么一说,理沙子露出被人碰到痛处的表情。
警方说不定已经画出‘猫眼’酒保的肖像图了,说不定每个警察都有一张。
我们会小心的。
理沙子吁了一口气。
她四处张望,或许是想找烟。
你们两个今天还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啊。
你在说什么?哲朗瞪她。
如果你说什么都要去的话,我可以开个条件吗?我知道。
你要叫我打扮成女人再去,对吧?美月应道。
我要你穿裙子。
除此之外,理沙子指着美月的脸。
我还要你化妆。
上粉底、画口红,还要修眉毛。
这样可以吗?美月霎时露出困惑的表情,旋即点头。
听你的就是了。
或许是没料到她会爽快地答应,理沙子露出受伤的表情,突然站起身来丢下一句:那,随你便。
就离开了客厅。
哲朗和美月面面相觑。
她大概气你任她百般劝说也不肯穿女装,现在居然为了陪我采访爽快地答应了吧。
大概吧。
美月淡淡一笑。
QB,你肯听一下我的要求吗?说来听听。
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在这间房间?我有话想和理沙子说。
噢……,好。
美月出去之后,哲朗喝下一罐啤酒,然后走进美月这阵子睡的和室。
棉被已经铺好了,她平常当作睡衣穿的T恤随意地丢在一旁。
他只穿内裤钻进了被窝。
棉被上有他不曾闻过的味道。
他想起了刚才的仰卧起坐,当美月的脸靠近时,也发散出相同的味道。
2设定好的行动电话闹铃代替闹钟,叫哲朗起床。
哲朗不太清楚自己昨晚到底有没有睡着,脑袋昏昏沉沉的,隐约记得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他穿过客厅,来到走廊上。
寝室里没有一点声响。
哲朗一进入工作室,马上打电话到中原家,说道:我今天希望能和你一起去。
中原愉快地应道: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离开工作室,哲朗稍微犹豫了一下,敲了敲寝室的门。
理沙子应道:请进。
哲朗打开房门,望向双人床,她吓了一跳。
身穿T恤的美月坐在床上,理沙子就紧靠在她身旁。
理沙子躺在床上,右手轻轻地放在美月的大腿一带。
棉被遮住了两人的下半身。
哲朗脑中霎时闪过的感想是她们简直像是一对情侣。
房里因为遮光窗帘而显得阴暗,使得美月脸上的阴影更加深邃,让她看起来宛如一名美少年。
什么事?理沙子的声音有些慵懒。
噢……呃,我和昨天提到的中原医生联络上了。
我们中午要出门,美月,你在那之前准备好。
好。
哲朗说完关上了门。
他发现自己心中出现了疙瘩,尽管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情绪。
哲朗在附近的咖啡店吃早餐后回家。
理沙子她们似乎用过早餐了。
餐桌上放着两组餐具。
哲朗换好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等待时,理沙子开门走了进来。
美月准备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美月就从身后出现了。
哲朗看到她,不禁挺直背脊。
和昨天判若两人的美月就站在眼前。
她脸上的妆并不浓,少年般的五官变成女人端庄细致的容貌。
耳环很适合她的短发,头发带点挑染,深褐色的套装底下是灰色的衬衫。
如何?理沙子一脸像在展示喜爱的人偶似的。
真惊人,哲朗老实说,简直不像日浦。
好久不曾打扮成这样了,肩膀好酸。
美月嘴角扭曲。
好想现在就脱掉这身衣服。
外出时你给我忍耐。
理沙子用母亲般的口吻说,不过,真的很适合你。
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我只有外出时才穿这样。
美月搓揉自己的双腿。
穿丝袜会这么痒吗?你说话的声音能不能温柔一点?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就说你感冒了吧。
那就不能接近重要的选手了。
你就说你卡拉OK唱太多好了。
可是我又不唱卡拉OK。
如果有人问你拿手好歌,你就说森近一(* 森进一本名森内一宽,演歌歌手,是日本艺能界的泰斗之一。
)的歌好了。
理沙子也替美月准备了大衣和提包。
美月和哲朗准时十二点出门,理沙子一脸担心地目送他们俩。
美月一走起路来,马上就开始发牢骚,说穿高跟鞋很难走路。
你不可能没穿过吧?我很少穿这种东西,遇上突发事件时又跑不动。
再说,我也很讨厌穿裙子。
讨不讨厌无所谓,别让人听见你这种说话方式。
我知道啦,到时候我会好好掩饰过去。
好歹我也当了三十多年的女人。
是啊。
哲朗耸了耸肩。
我这种人啊,竟然也在电车上遇过色狼。
两人并肩坐在地下铁的座位上后,美月说道:对方是普通的中年男子,大概四十岁左右吧。
西装笔挺,戴着斯文的眼镜。
你被他摸了哪里?屁股啊。
他连我都摸,想必对女高中生的屁股相当感兴趣吧。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就偷偷摸摸地逃掉了。
他找错了下手的对象。
不过啊,我那天回家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有不甘。
我不甘心得要命,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我母亲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坐立不安。
大受打击吗?如果是一般女人的话,应该会那样没错,但我是因为对方是名陌生男子,受到那种对待让我很屈辱。
我无法忍受有人对我产生性欲这件事情本身,也不能原谅会引发男人性欲的自己,所以从隔天起,我开始穿裤子上学。
虽然当时学校规定要穿制服,但是我不想穿裙子。
然后呢?很遗憾,被我母亲阻止了,我只好放弃抵抗。
但相对地,我从工具箱中拿出钳子。
钳子?如果出现色狼的话,我想用那个狠狠夹断他的手。
我是认真的!实际上,每次搭电车,我都一直用左手拿着钳子,藏在右手后面。
那,色狼有出现吗?就那么一次。
要等色狼,色狼反而不出现了。
美月笑了。
她的笑容映在对面的玻璃窗上,不管怎么看都像女人。
日浦。
嗯?你的脚太开了。
哎呀。
她赶紧将迷你裙下的双腿并拢。
碰头的地点是位于东武东上线的川越车站旁的一家咖啡店。
中原身穿毛衣搭双排扣西装,一身随兴的打扮在等哲朗。
你的助手是这么漂亮的小姐,真是令人羡慕。
他一看到美月立刻说道。
听起来不像是客套。
美月主动向他打招呼。
中原对于她太过沙哑的声音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但是对于这点什么也没说。
我有一个朋友在高中田径队任职,我跟他提起了末永睦美的事,结果他知道她。
中原在前往第一高中的计程车上说道。
听说她在一些田径队中很有名。
他告诉我,田径总会并没有禁止她参加正式比赛,可是那只是表面上如此。
私底下有很多内幕?嗯。
中原点头。
田径总会好像透过第一高中的人,告诉她总会方面希望她尽可能不要参赛,就算她参赛了,不一定会承认她的成绩,留下正式记录。
你的意思是,总会不承认她是女子选手吗?日本田径总会对于阴阳人的处理方式,还没有提出正式的公告,校方也只好以总会的意见为准。
毕竟末永如果在高中大赛中创下日本新纪录的话,肯定会引起大骚动。
我倒觉得应该欢迎那么强的选手参赛。
问题是,这不光只是末永个人的问题。
她会成为今后阴阳人选手参赛时的前例。
不想处理烫手山芋才是总会的心声吧?再说,还有来自外部的压力。
这话怎么说?像是其他有希望得名的女子选手就读或就业的学校、企业等。
他们一定会抗议,让那种特异体质的人和一般选手竞争难道不有失公允吗?哲朗心想,的确可能会发生那种事。
看来体育界不如一般人所想的那么单纯。
第一高中位于入间川旁,四周都是田地。
说到像样的建筑物,顶多就是前方两、三百公尺处有一个工业区。
中原在高中的柜台办完手续,哲朗和美月跟在他身后前往操场。
英式橄榄球社员在操场中央练习传球,身穿运动服的选手们正在操场周围的跑道上跑步。
以极速狂奔的应该是短跑组吧,而跑在他们外侧的则是中长跑组。
啊!哲朗的目光停在一名选手身上。
是那名选手吗?是的。
中原立即答道。
那名选手的确是女王。
因为她身上穿的运动服颜色和其他女生同样都是淡蓝色,而男子选手则是深蓝色。
然而,如果没有那种记号的话,哲朗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辨识出她是女生。
她的身高并不怎么高,但隔音白色短袖T恤也能发现,她身上满是结实的肌肉,那不是女生能练出来的强健体魄。
那不是女生的跑法吧。
哲朗对美月说。
帅呆了。
她小声地说。
中原替哲朗他们介绍田径队顾问——一个名叫荒卷的老师。
他的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矮小,体形肥胖,从前好像是田径选手。
因为好玩而来采访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荒卷垂下双眉说道。
不,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好玩。
哲朗强调这只是单纯的采访。
荒卷似乎不太满意他的解释,但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
她们现在进行测试,结束之后会稍微休息一下。
她们休息的时候,你们可以找她聊聊。
现在测的是什么成绩呢?五千公尺。
她最快的成绩是?哎呀,这……荒卷支支吾吾。
我手边没有资料,不太清楚。
顾问怎么可能不清楚,但是哲朗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
荒卷大概是不愿说出打破日本记录的数字而引发骚动吧。
末永睦美的速度此时突然加快,开始了最后冲刺。
她跑步的方式令人联想到短跑选手。
她陆续地超越慢她一圈的选手,毫不减速地抵达终点,然后开始擦汗。
跑完后,她穿起风衣,迈开脚步。
哲朗缓缓地靠近她。
你好。
睦美错愕地将脸转向他。
她的轮廓很深,嘴唇有点厚,因为晒得很黑,五官看起来像黑人。
她留着一头短发,如果只看脸的话,应该不至于被错认成男生。
她的左耳戴着耳环。
我想要跟你聊聊,我已经和荒卷老师打过招呼了。
她没有应声,只是呼出一口气,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她的速度好像变得更快了。
哲朗得费力才能跟上她。
我们不是杂志社记者,也不会登出你的名字。
总而言之,呃,我们正针对男女性别差异做各种采访。
睦美皱起眉头,微微侧着头,像在表示她听不太懂哲朗在说什么。
请你务必和我们聊聊。
哲朗有耐性地说。
她突然停了下来,依旧低着头,只将身体转向他。
请你们饶了我吧。
不,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好玩。
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才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径总会应该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我并没有任何不满。
可是……睦美不等他说下去,迅速转身,再度大步前进。
哲朗感觉追上前去。
我们真的没有任何企图,纯粹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而已。
然而,她似乎无意回应,直接前往田径队的休息室打开门,哲朗一把抵住门。
请你放手!她不耐烦地说道。
一下就好。
你很烦耶。
拜托啦。
QB,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美月正要走过来。
强迫人家不好哟。
接着,她朝睦美笑道:抱歉,他这么蛮横。
睦美的表情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她像是看到了出乎意外的事物,眼睛直眨。
你怎么了吗?哲朗问道。
她是你的同事?她是我的助手。
这样啊。
睦美开始沉思什么。
3餐厅里并排着崭新的餐桌。
贴在墙上的菜单上,甚至连意大利面套餐都有。
哲朗心想,这和自己读高中时的菜色简直是天差地远。
餐厅里不见其他学生的踪影。
末永睦美说如果只谈十分钟的话,聊聊倒是无妨。
哲朗和美月找了最内侧的餐桌,和她相视而坐。
哲朗想到她突然改变态度的理由,但决定按下不提。
我们看到你跑步时的身影,真是不得了。
成绩应该不错吧?哲朗一说,睦美看着桌面,小声地说道:今天只是普通……她似乎想说,平常能够跑得更快。
你喜欢跑步吗?但是睦美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偏着头。
也难怪她会采取警戒的态度。
如果对方是陌生人,就算是一般高中生也不会敞开心扉吧。
你曾想过要参加正式比赛吗?QB,美月打断哲朗的话。
那种事情不重要吧?是不重要,可是……然而,美月却无视他的反应,看着睦美。
我觉得睦美这个名字真好听,你自己觉得如何呢?喜欢吗?美月刻意注意自己的用词,像女性般温柔地问睦美说。
睦美稍微想了一下之后,答道:蛮喜欢的。
美月点头。
你现在有去医院吗?大约一个月一次。
那是单纯的检查?还是身体已经出现障碍了?只是检查。
这样啊,那就好。
美月打从心底感到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上学有趣吗?睦美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
不太有趣吗?有趣是有趣,但遇到的不全是好人。
噢……,或许吧。
美月舔了舔嘴唇。
我听说你没有隐瞒别人自己身体的事,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吗?是的。
这次她马上回答。
这样啊,你真勇敢。
勇敢吗……?我是这么认为,不是吗?我不知道。
睦美侧着头,以手托腮。
就算她是运动选手,上臂纠结的肌肉也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有的。
我总觉得瞒着别人很累。
而且不管再怎么隐瞒,总有一天会穿帮。
哲朗察觉到,她有这样的身体,应该会引起不少人侧目吧。
不光是强壮的肌肉,连手臂发达的汗毛都令人察觉出她与众不同。
我这么问可能会让你不舒服。
不过,你小时候觉得自己是一般女孩子吧?嗯,是啊。
现在呢?想法有改变吗?睦美将原本托腮的手握拳,按在太阳穴上。
我不太去想那种事情,想也没用。
不过,为了减少麻烦,你平常是以女生的身份在过日子吧?那算是顺其自然的感觉吧。
如果我的言行举止不统一成其中一种性别的话,四周的人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
粗鲁的口吻中,带有对四周的人抱持的冷淡想法。
美月挺直背脊,做了一个深呼吸,再度盯着睦美。
你曾想过要动手术吗?听到这个问题,睦美总算抬起头来。
这个问题似乎刺激到了她内心的什么。
你的意思是,舍弃其中一种性别吗?嗯。
睦美抱起胳臂,仰望天花板。
哲朗确认她没有喉结。
舍弃其中一种性别——她说的没错。
从前经常有人跟我说,置之不理的话可能会得癌症。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动手术。
因为在成人之前,致癌的机率非常低吧。
哲朗补上一句。
他针对真性阴阳人做了一点功课。
太早摘除其中一种性腺的话,反而会使荷尔蒙分泌不正常,很可能引发自律神经失调或骨质疏松症。
他的说明似乎是多余的,睦美一脸不耐烦地摇头。
会不会致癌根本不重要,我觉得就算这样死掉也无所谓。
你不应该这么说,不然你父母不是很可怜吗?美月一说,睦美一脸想要反驳的表情,但是最后还是闭口看着远方,然后再度开口:就算有人要我决定当男人或当女人,舍弃其中一种性腺,我也办不到。
你的意思是,你在犹豫吗?倒不是犹豫,而是觉得如果我那么做的话,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你们大概会觉得我这么说是在逞强,睦美先做了个开场白,然后接着说,我觉得我没有必要配合其他人。
我也是人,想到未来的事,脑袋里也经常会一片空白。
哲朗和美月默默地盯着低下头的睦美。
你有人可以商量吗?也有具有相同烦恼的人组成的团体,不是吗?我之前经常去。
那里不只聚集了阴阳人,我还听过同性恋者和性别认同障碍的人诉说自己的遭遇。
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结果大家都是擅自决定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应该怎样,然后为自己和世俗观念之间的落差所苦。
没有人有具体的答案,说明男人是什么、女人是什么。
你有吗?原则上,我有。
我想听听看。
对我而言,男人和女人是除了我之外的人。
睦美说,大家都被分成男人或女人。
但是仅止于此,区分性别根本没有意义。
接着,睦美向美月轻轻点头。
对不起,自以为是地讲了一堆。
你不用放在心上。
听到她们的对话,哲朗确定了一件事。
睦美第一眼看到美月时,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我问你,睦美从正面看美月。
你要……看我那里吗?咦?我内裤里面的东西。
美月瞠目结舌,哲朗也吃了一惊。
为什么?美月问道。
嗯……我只是觉得让你看也无妨。
睦美别开视线。
哲朗觉得她似乎感到失望。
接着,她开口说:我父母知道我的事。
知道什么?哲朗问道。
我有一副特别的身体。
好像是我出生时,医生告诉他们的。
医生还说,最好带我去专门的医院检查。
可是我父母却没有那么做。
他们好像决定不告诉别人,把我当作女孩子抚养。
哲朗心想,这是有可能的。
可是就算他们这么做,你迟早还是会知道,不是吗?事实上,你已经知道了。
他试探性地说道。
是啊。
就算我问起这件事,我父母也不肯正面回答我。
他们大概是答不出来吧。
我想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一定打算就这么不知道下去,延后面对现实的时间。
睦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她心里八成是在责怪父母。
她失去了许多事物,今天才能如此侃侃而谈吧。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哲朗说道。
睦美眨了眨眼,仿佛在说:请问。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哲朗感觉到睦美停止呼吸,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问题。
有。
对方是……对方是男生。
睦美立刻回答。
她似乎理解了哲朗问题的用意。
这样啊,那就好。
为什么好?因为……喜欢人是一件好事。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睦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视线移到美月身上。
我没办法生小孩。
我自己没办法生,也没办法让女人生。
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和别人发生性关系。
所以,喜欢上一个人让我觉得非常恐怖又痛苦。
虽然大家会说:不可以害怕那种事,但是事情并不像说的那么简单。
每次喜欢上一个人,我就会痛不欲生。
哲朗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感到无地自容,但却想不出收场的话。
睦美将脸转回哲朗身上,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令我想死的事情很多,但是我只有一次真的动了轻生的念头。
当时,我连菜刀都磨不好而没死成。
这句话说得没有高低起伏,却像是砂石堆积般,令哲朗的心情变得沉重。
睦美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将目光望向墙上的时钟。
哲朗也跟着看了一眼,越好的十分钟早就过了。
你刚才说的话当真?美月问睦美。
你说让我看也无妨。
睦美点头。
当真。
你要看吗?嗯。
美月站起来。
让我看吧。
不过,我只让你看。
睦美盯着美月的侧脸,像在拒绝什么都不懂的普通男人。
哲朗一语不发,对着美月点头。
两人离开餐厅后,哲朗还是没有从位子上站起来。
睦美的一言一语都在他的脑中持续回响。
他心想,自己对于男女性别的认知,大概不及那个拥有不可思议性别的女孩的一半。
美月几分钟后回来了,哲朗没有看见睦美的身影。
美月的表情一脸僵硬,她的脸色惨白,眼睛有些充血。
那孩子呢?她直接去练习了。
这样啊。
哲朗从餐厅的窗户看向操场,田径队员们正在集合。
抱歉,QB,我们不该来的。
或许吧。
田径队员分男女开会。
哲朗眺望他们,这才发现末永睦美没有加入任何一边,一个人在做柔软体操。
回程的电车上,美月几乎不发一语。
两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理沙子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我去工作。
美月脱下大衣和外套,扯下丝袜,褪下裙子。
啊,舒服多了。
她几乎是半裸着身子。
哲朗别开视线,自己也脱下外套。
我还太小儿科了吧,美月低头看着脱下的衣服。
我还戴着一层面具。
只要打扮成女人,就能融入四周。
但是我觉得你欺骗自己也是不得已的。
美月摇了摇头。
或许我是个卑鄙小人。
没那回事,正当哲朗话要说出口时,无线子机响起。
他调整呼吸后,拿起子机。
喂,我是西胁。
啊……呃,请问西胁理沙子小姐在家吗?是男人的声音。
年纪听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语气有些强硬。
她去工作了。
不好意思,请问您哪位?我姓广川。
广川先生?是的。
宽广的广,河川的川。
嗯……你该不会是西胁哲朗先生吧?我是。
对方说出自己的姓名,使得哲朗全神戒备。
但是下一秒钟,他受到另一种震撼。
在哲朗眼前,美月正死瞪着他,全身僵硬,双眼圆睁。
男人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内人和尊夫人很熟。
我想要向尊夫人请教一下内人的事。
尊夫人该不会是帝都大学的……没错。
她曾经担任美式橄榄球社的球队经理,旧姓日浦。
4哲朗霎时浑身发烫,拿着话筒的手掌猛冒汗。
美月的丈夫为何会打电话来家里?难道他发现美月的行踪了吗?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几个疑问和念头在哲朗脑中翻滚。
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哲朗小心地问道,以免对方从声音中察觉自己内心的动摇。
不,呃,嗯……我想我和尊夫人谈比较好。
你或许知道,内人从事的工作时间并不固定,今晚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她是摄影师吗?是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明天的行程。
哲朗想要设法问出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嗯……美月的丈夫似乎在犹豫。
你从尊夫人那里,有听说过内人的事吗?哪一方面的事呢?就是,呃,最近的事之类的,像是她在哪里、做什么。
不晓得。
哲朗看了美月一眼。
她坐在沙发上,双臂环胸,大概正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对话。
我最近没听内人说有和她联络。
前一阵子美式橄榄球社聚会,她也没有出现。
这样啊。
他的声音里透露着失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哎呀,这……他顿了一下。
哲朗听见轻微的喘息声。
老实说,内人失踪了。
日浦失踪了?她是突然不见的吗?是的。
不过,她留下了一张字条。
所以,呃,她算是离家出走。
真的吗……?哲朗假装惊讶。
哎呀,真是家丑外扬,呃,这真是丢人现眼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呢?嗯……这个嘛,大概……一个月前吧。
他语尾的声音变小了。
这和美月的说法有出入。
当然,这肯定是丈夫在说谎。
美月说,她离家出走是在去年年底。
为何这个男人过了一年才开始寻找妻子的下落呢?你报警找人了吗?不,我没有报警。
因为内人留下字条,明显是离家出走,而且我听说这种情况警方也不会积极地动员找人。
你和她娘家联络过了吧?联络是联络过了,但是内人什么也没跟她娘家的人说。
我岳父也很担心……你还向谁打听过?这个嘛,我已经向很多人打听过了。
我问遍了所有和内人有来往的人,于是也想起了高仓小姐,哎呀,呃,这么晚了还打来,真是不好意思。
我会试着再问问其他人。
美月的丈夫不给哲朗任何说话的机会,只说:抱歉打扰了。
就挂上了电话。
哲朗边思考该如何开口,边在沙发上坐下。
你知道是谁打来的吧?是啊。
美月的表情僵硬,神情黯然。
事到如今,他还找我做什么?他好像到处打电话打听。
美月搔搔头,想起了还戴着耳环,不耐烦地拔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吧。
过年?他每年都会回老家过年。
如果老婆下落不明,他大概面子挂不住吧。
美月丈夫的老家好像在新泻的长冈,他哥哥继承了一家小型的建筑公司。
你先生没告诉他家里的人,你离家出走了吗?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今年过年,他大概会找理由不回去了吧。
像是明年有事情非处理不可?或许吧。
不久,理沙子回来了。
她听到美月的丈夫来电,一脸无计可施的表情茫然伫立。
他有什么目的?日浦说,他可能是为了要回老家才在找她。
就为了这件事,事到如今才在找离家出走的太太吗?他很有可能会做这种事。
他认为要有自己的房子、妻子、孩子、稳定的薪水,才算独当一面的男人。
哲朗心想,虽然只有几年,但美月能够和这种人维持婚姻生活,也真难为她了。
真令人担心,他到底有什么事呢?理沙子靠在墙上,抬头看天花板。
我去找他谈谈。
哲朗一说,理沙子和美月同时看他。
哲朗继续说道: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吧?既然这样,由我去。
毕竟你先生打电话来是要找我,对吧?直接听到原委的人是我。
我是美月的好朋友。
既然是好朋友,听到对方离家出走,跑去了解情形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你特地跑去反而奇怪。
我自认我也是日浦的朋友。
再说,我可是率领美式橄榄球社社员的人。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理沙子,美月打岔。
我觉得QB去比较好。
理沙子诧异地将脸转向美月,似乎要问为什么。
然而,她却闭上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哲朗在心中低喃:是啊,理沙子。
日浦不想让你看到她的丈夫。
那个人啊,拿女人没辙。
或许是受不了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美月开玩笑地说,如果像理沙子这样的美女去找他,他一定会紧张得逃跑的。
她接着拍了一下手。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娶我这种人当老婆。
她拼命地开玩笑,哲朗却笑不出来。
理沙子也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客厅。
我只确定一件事。
听到哲朗说,美月抬起头来。
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然后说道:日浦的先生没有提出离婚申请书。
5哲朗从西日暮里换千代田线,在松户下车。
车站前流行大楼与百货公司栉比鳞次。
因为星期六的缘故,街头挤满了年轻人和全家出游的人。
百货公司前摆设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
哲朗看到眼前的景象,再度感到年关将近。
最近的事情千头万绪,麻痹了他对时间的感觉。
穿过两条大街,就到了住宅区。
他从大衣口袋中拿出字条,边比对门派边走。
字条是美月写给他的。
广川幸夫在当地的信用金库工作,今年四十三岁,担任副分店长的职务。
哲朗问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美月劈头就说:总之,他是个工作狂。
做事认真,一板一眼。
我想他就是为人正直才能当上副分店长。
客人对他的评价也不错。
美月补上一句:他应该不能算是居家男人吧。
他每天晚归,只是回家睡觉,我经常一个星期和他说不到几句话。
不过这也是好事。
要是他成天缠着我不放就完了。
幸好他那方面的需求也不强。
两人似乎在长男出生之后,就完全过着无性生活。
美月原本就讨厌房事,幸夫似乎也不再对她表示兴趣。
和我这种人结婚,他真的很可怜。
美月感慨地说。
美月之前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西式建筑。
庭院四周围着树篱。
停车场里停着一部本田的ODYSSEY。
这栋房子是由大型建筑商所盖的组合式预制屋。
美月说建地面积约五十坪,三年前买下的,她的丈夫申请了三十年的贷款。
哲朗按下门牌下方的对讲机按钮,等了一会儿,但是无人应门,他咂咂嘴。
他心想最好别给对方时间思考,所以没有告诉他今天来访。
为了慎重起见,哲朗又按了一次门铃,结果还是一样。
正当他想改天再来,打算离开时,他的眼角余光瞄到有东西正在门的内侧移动。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看了右侧的庭院一眼,铺植得满满的草坪都枯萎了,呈淡咖啡色。
草坪上站着一个男孩。
他长得眉清目秀,脸圆圆的,但下巴很窄,刘海整齐地垂在眉毛上方。
上下成套的乳白色运动服似乎稍嫌大了些,上衣是连帽式的。
哲朗确信他就是美月的儿子,凤眼和美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好。
哲朗试着向他问好。
然而,男孩的身体却颤抖了一下。
他旋即打开落地窗,走进看似是客厅的房间。
哲朗看见他从内侧锁上了月牙锁。
或许是大人教他,如果有陌生人和你讲话就要逃走。
哲朗认为,无论如何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好。
他父亲应该不会放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吧。
男孩在落地窗内狐疑地看着哲朗。
视线一和哲朗对上,马上就躲在窗帘后面。
哲朗想起了美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结婚生子,或许我也能有所改变。
哲朗实在无法想象,美月是以怎样的心情扮演母亲的角色,这种事就算想破头了也没有意义。
问题是她如何养育孩子。
哲朗看见一名男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那人中等身材,身穿一件米色大衣,右手好像拿着行动电话,边走边说。
哲朗离开大门几步。
男子靠近,哲朗听见了他的声音。
哎呀,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全部交给你吗?我说了,至少会把老主顾交给你,看你意下如何呀。
至于怎样才算是老主顾,就要看个人的判断了吧。
男子的声音很大。
哲朗确定和那通电话中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果然不出所料,男子在广川家门前停下脚步,边讲电话边开门。
你是广川先生吗?哲朗跑到他跟前。
他一脸意外地回过头来,哲朗恭敬地低头行礼。
你等一下。
男子对行动电话那头的人说,问哲朗:你是哪位?昨晚我们通过电话,我姓西胁。
哲朗递出名片。
男子脸上闪过惊慌失措的表情,收下名片,对着电话说:我等会儿再打给你。
然后挂上电话,旋即抬头看哲朗。
您特地过来的吗?我刚好有事情来这附近。
而且,有些事情让我放心不下。
嗯,广川藏不住不知所措的情绪,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左右移动。
那,请进。
房子很小就是了。
打扰了。
哲朗跟在广川身后进门。
一进入家门,广川领着哲朗走到一间七坪多的客厅。
沙发、餐桌组和餐具橱都还很新。
哲朗看到粉红色的窗帘,纳闷那是美月选的吗?男孩将某种卡片排在电视机前。
一张张卡片上画着受小朋友欢迎的卡通人物。
哲朗也知道,要全部搜齐很不容易。
昨晚突然打电话到府上,真是抱歉。
广川低头致歉。
他的头顶发量有点稀疏。
哪里,我倒是吓了一跳。
没想到她居然会离家出走。
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广川拨起发质干燥的刘海。
他上班时,大概是用慕斯或定制液固定头发的吧。
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完全不知道……你说她留下了一封信,上头写了什么?内容莫名其妙。
什么我想要活出自己,所以决定离家出走……。
唉,就只写了那些。
还有就是‘长久以来我真的很抱歉’之类的。
抱歉啊……简直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但我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如果她是对离家出走一事道歉,我觉得‘长久以来’这四个字很奇怪。
是啊。
哲朗认为,广川大概完全没有察觉到美月的性倾向。
难道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妻子内心是男人吗?然而,哲朗也觉得没有察觉到是当然的。
他儿子依旧专心地排着卡片。
男孩嘴里念着一些奇怪的话,似乎是卡通人物的名字。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他叫悠里。
悠久的悠,故里的里。
悠里,这名字真好听。
是美月想的。
孩子生下来之前,她就说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取名叫悠里。
这样啊……哲朗霎时陷入沉思。
美月会不会是害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孩子身上呢?所以,她才会事先准备了一个男女通用的名字。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妻子呢?或者是个怎么样的母亲?哲朗试着问道。
我想,应该可以说她是个贤妻良母。
广川毫不犹豫地回答。
举凡家事大都做得很好,也从不怠惰。
工作占用了我所有的时间,所以悠里也几乎是美月一个人在带。
现在小孩怎么办?我姨妈住在龟有。
所以,悠里幼稚园下课后就先过去她家,等我下班再去接他。
不过,真的没办法去接他的时候,就会让他在姨妈家过夜。
我给姨妈添了不少麻烦,但她真的帮了我大忙。
哲朗心想,这样美月应该能放心了吧。
呃,西胁先生。
广川有些犹豫地开口。
那,你说美月什么事情让你放心不下?噢,对,哲朗挺直脊背。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先请教你。
什么事?广川先生,你是不是在说谎呢?哲朗来这里之前,就决定了要开门见山地问。
广川仿佛被他的话震慑住。
身体向后靠。
你说我说谎……是什么意思呢?日浦离家出走的时间。
你说是一个月之前,但其实是更早之前吧?或许是因为谎言突然被人戳破,广川的脸色开始泛红。
不,没那回……他的眼神在游移。
内人说,日浦之前每年都会寄贺年卡和夏季问候的信,但是这一年都没有收到。
除此之外,她几个月前打过一通电话到府上,但是没有人接,在电话答录机里留言也没有回电,所以她才会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哲朗流畅地说出准备好的说词。
或许是嘴唇干燥,广川开始不断舔嘴唇。
哲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逼问:怎么样?广川呼了一口气,双掌互搓。
从他脸上想象得出他有事拜托客户时的表情。
你说的没错。
坦白说,内人是在一年前失踪的。
对外,我谎称她是回娘家养病。
可是西胁先生,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
当然,我没有要告诉任何人的意思。
有其他人知道吗?我告诉过我岳父和父母,但没告诉职场同事。
还有就是……广川搓了搓嘴角,深吸一口气后说:我告诉了警方。
警方?你不是说你没有报警找人吗?不不,广川挥挥手。
我告诉警方的是别件事。
前一阵子……大概是上周吧,刑警来我家。
刑警?哪里的刑警?这下轮到哲朗动摇了。
警视厅的,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为了什么事来?这个说来奇怪,他带来了一份破损的户籍誊本,那是内人的。
据说是在调查某件命案时找到的。
日浦的户籍誊本?是的。
不过说得正确一点,刑警先生给我看的是影本。
然后,刑警先生问我认不认识一名叫做户仓的人。
户籍誊本似乎是在他手上。
哲朗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
那你怎么回答?我根本无从答起。
我又不认识叫什么户仓的人,而且我也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内人的户籍誊本会在他手上。
刑警还问了什么吗?他问了几件内人的事,像是知不知道她离家出走的动机和去了哪里。
广川摇摇头。
不过我回答,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辛苦找人了。
刑警在那之后还来拜访过广川先生吗?没有,就那么一次。
我也很担心她,但是无计可施。
我对刑警先生说,至少告诉我命案的详情,但是刑警先生三缄其口,坚持目前不公开案情。
这……的确很令人担心哪。
于是我才会想再找找看内人人在哪里。
警方也说他们会找,但是我不指望警方。
所以事到如今,你才打电话给理沙子是吗?我不太清楚内人的交友圈。
于是翻出从前的贺年卡,想起了她经常提起高仓小姐。
哲朗心想,幸好你有想起来。
日浦还在广川先生的户籍下吗?这一年来,我好几次考虑要离婚。
内人除了信之外,还留下了离婚申请书,而且她已经签名盖章了。
但你还是……嗯……我到底是怎么了呢。
广川搔了搔头,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
结果,我还是想等她回来吧。
毕竟还有悠里,我期待她总有一天会回来。
你爱日浦吗?哲朗一说,广川身体夸张地向后仰。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或许是吧。
不过,如果用爱这个字,她一定不喜欢。
这话怎么说?她从一开始就是那样。
自从结婚之后,她就要我别向他要求夫妻之爱,但相对地,她会善尽妻子的义务。
我觉得她这话真怪,但是我想爱情是会日渐滋生的,就应了她。
我们是相亲结婚的,感觉上我们是因为双方门当户对,所以才结合的。
哲朗听着广川说话,心中百感交集。
美月八成是下了悲壮的决定,才那么说的吧。
但是这个体贴的丈夫,却不知道她是为了封闭自己的内心,而将婚姻当作道具。
她结婚之后怎么样呢?哎呀,广川笑着摇头。
美月的态度一直没变。
就像我刚才说的,她真的彻底扮演好妻子和母亲的角色。
不管我要她做什么,她总是冷静以对,事情做得无懈可击。
不但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心胸宽大,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句怨言。
内人只对保健方面很注重。
她不曾浪费钱买衣服饰品,也不曾和朋友用电话聊天。
同事都说我娶到了理想的好太太。
对家庭主妇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赞美,但是美月听了大概不会觉得高兴吧。
但是,无论是褒是贬,她不太像女人。
广川继续说道。
她不会歇斯底里,却像个木头人。
好比说,我想一般女人收到丈夫送的礼物,都会打心底感到高兴,但是内人很少露出开心的表情,只会说一句谢谢。
她看起来甚至像是感到为难。
我原本以为她是不擅表达情感,但是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当女性亲戚告诉她可以免费成为美容沙龙的会员时,她好像反而觉得对方鸡婆。
总之,她会善尽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却不希望任何人理会她。
他的分析是正确的,美月正式怀着这种心情在过婚姻生活。
但是,你还是需要美月吧?应该是吧。
他侧着头,似乎连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啊,拿女人没辙。
从小到大都是读男校,每次一站在女人面前,我就紧张得什么也做不成。
丢脸的是,我到现在也很怕女客户。
只有美月不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不可思议地不会紧张。
这也是我决定和她结婚最重要的理由。
总之,她让我觉得很自在。
哲朗心想,这还真讽刺。
美月这样的人,对某种男人而言居然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悠里在电视机前睡觉了。
广川站起身来,将一件小毛毯盖在儿子身上。
你们只有一个小孩吗?有没有打算再生一个?没有。
内人似乎不喜欢那方面的事。
儿子生下来不久,她就明白地告诉我,不想再生第二个小孩了。
所以,呃……她已经不想再有房事了吗?是啊。
广川缩起脖子点头。
她说,如果我有需求的时候,就去外面找女人。
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美月的确可能这么说。
说句失礼的话,听你这么说,感觉你们的夫妻关系当时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你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说不定实际上就是如此。
可是,至少我自认我们的关系良好。
应该说是像朋友一样的夫妻吧,我觉得这种关系很好,让人非常轻松自在。
接着,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哲朗补上一句:简直就像是两个男人相处的关系。
原来如此,哲朗点头认同。
6哲朗一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灯没开。
理沙子的长靴和美月的运动鞋都不见了。
看来两人出门了。
他进入寝室,脱下衣服,只穿T恤和平口内裤躺在床上,在脑中回想广川幸夫的话。
他说的话应该不是言不由衷,他大概打从心里认为美月是个贤妻良母。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美月离家出走后过了一年的现在,还想找她。
哲朗想起了悠里的脸庞。
母亲离家出走或许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某种伤害,但是他天真可爱,感觉不出心里的阴霾。
哲朗分析,他父亲应该没有说母亲的坏话。
哲朗心想,如果是那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将美月送回去也无妨。
然而,这却是毫无意义的一件事。
因为广川满意的婚姻生活,是建立在美月痛苦万分的扮演之上,不能再强迫她继续下去了。
哲朗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
因为这一阵子,他与熟睡无缘。
他闻到了一种气味;美月的棉被气味。
和那相同的空气弥漫了这个房间。
昨晚美月也在这里睡觉。
哲朗翻身,微微睁开眼睛。
眼前有一件揉成一团的T恤,那是美月当成睡衣穿的T恤。
盯着看了一阵子之后,哲朗一把抓起T恤,嗅了嗅上面的气味。
T恤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不同于香皂或古龙水的味道。
门边发出声音。
哲朗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美月站在打开的门旁。
啊……你回来啦?我去买点东西,刚回来。
我没察觉。
看来自己似乎打了盹。
哲朗发现自己手里紧握着T恤,赶紧放开。
理沙子呢?又有工作找她,她出去了。
她说她今天晚上会晚一点回来。
是哦。
哲朗挺起上半身,无法直视美月。
她肯定看见了自己在闻她的T恤。
她去购物,似乎是为了准备晚餐。
哲朗看见她开始在厨房烹煮,有点意外。
今晚请你吃我亲手煮的菜。
我在这里打扰这么久,至少让我表达谢意。
不用那么客气啦。
让我煮嘛,我对做菜还挺有自信的。
噢……好像是这样没错。
美月停下了正在切菜的手。
你听他说的?是啊。
哲朗答道。
美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决定趁她煮菜时写稿。
但是精神无法集中,没写几个字。
时间一晃眼就过,美月敲响了工作室的门。
久等了。
主菜是炖牛肉。
美月说她想用看看压力锅。
理沙子确实有一个性能不错的压力锅,但是哲朗从没吃过她用那口锅子做的菜。
好吃!他吃了一口说道,这并不是在拍马屁。
美月满意地笑了,竖起拇指。
两人净聊大学时代的事,直到喝光了第一瓶葡萄酒为止。
像是有一次比赛,大家确信一定能赢,正兴奋地想把果汁泼在教练身上,没想到对方居然在最后十秒反败为胜,让大家的脸都绿了。
大家听说QB毕业后不打球了,都吃了一惊。
是吗?安西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生气了。
是哦。
关于这一点,哲朗选择沉默以对。
QB和理沙子如何?美月问哲朗。
什么如何?据我观察,你们好像处得不太好。
是吗?哲朗假装平静,直视前方。
唉,详情我不过问。
毕竟夫妻长年相处下来,总会有许多问题。
我就别多管闲事了。
哲朗沉默不语。
他总觉得和美月商量自己夫妻的事情有点怪,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想透露。
真讽刺啊。
想当初直到理沙子和QB交往时,大家羡慕得要命,但是一旦结了婚,关系却又变得一团糟。
大家?他们那么羡慕我吗?那是当然的喽,毕竟理沙子是大家的偶像啊。
你知道早田对理沙子有意思吧?隐隐约约。
哲朗嘴上这么回答,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确实察觉了早田对理沙子的好感。
早田看理沙子时的眼神,总带着平常没有的特殊光彩。
但是早田到最后都没有向理沙子吐露爱意。
他还赶来参加哲朗他们的婚礼,并送上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作为贺礼。
茶杯目前摆在电视柜中当摆饰。
理沙子经常开玩笑地说:等上流阶级的客人上门时,我们再用吧。
打开第二瓶葡萄酒后,哲朗说出难以启齿的话,也就是广川幸夫的事。
哲朗先从好像有刑警去找他开始说起。
早田知道从户仓家找的户籍誊本当中,有一本是日浦的吧。
在那之前,须贝也问过早田奇怪的问题,所以早田才会认定我们和命案有关。
毕竟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不过户仓为什么会有你的户籍誊本呢?你心里有没有个底?一点也没有。
我经常送香里小姐回家,说不定他在调查她时,顺便打探了我的底细。
可是,为什么他能够查出你的真实身份呢?这我就不知道了……户仓佳枝说,那些户籍誊本好像被丢在垃圾桶里。
如果他有意要调查你的话,应该会留下那些资料吧?会不会是失去兴趣了呢?应该不会吧。
哲朗看着美月。
某个跟踪狂针对盯上的女人身旁的男人调查之后,发现他其实是女人。
跟踪狂会对这个事实不感兴趣吗?美月也一脸沉思的表情,默默地饮酒。
对了,他真是个好人。
哲朗改变话题。
他气色好吗?看起来不像病人,但是也称不上朝气蓬勃。
他对美月赞不绝口喔。
他称赞我?不会吧。
真的。
哲朗详述了和广川的对话。
美月渐渐没了食欲,放下叉子托着腮。
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心里满怀歉意,总觉得自己毁了他的一生。
我原本想要让他过真正的婚姻生活的。
包括性爱吗?嗯,包括性爱。
美月淡淡地笑了。
但是,有些东西我怎样也无法接受。
所以我下定决心,就算不能当他的女人,我也要成为他完美的人生伙伴。
我想这样应该能够赎罪了。
完美的人生伙伴,加上完美的母亲啊。
哲朗在嘴边倾斜酒杯。
我也见到了悠里,他看起来很有精神。
美月眨了眨眼,一脸尴尬的表情。
像是在害羞,也有几分高兴。
他长得不像我吧?不,没那回事。
他身高多高了?身高?我不确定。
大概这么高吧?哲朗将右手举到适当的高度。
他长大了吧。
美月露出远眺的眼神;一种哲朗没见过的温柔眼神。
他心想,这是母亲的眼神。
她拿着酒杯起身,朝阳台走去,打开窗帘,眺望夜景。
一接近圣诞节,夜晚的街头看起来好美。
美月啜了一口葡萄酒,继续说道:去年的圣诞节,我也想过要送那孩子礼物。
匿名送个礼物给他吧。
我不能那么做吧?美月苦笑道,旋即恢复认真的表情。
我是不是在为无聊的事情烦恼呢?无聊的事情?或许我对是男是女想太多了,明明也有人超越了性别而活着。
她指的大概是末永睦美吧。
这不是个能够随便应和的话题。
见哲朗没附和,美月回头来笑道:今晚想喝点酒,你要陪我吗?OK。
哲朗举杯。
家里的葡萄酒还有两瓶。
除此之外,还有半打灌装啤酒、一瓶野火鸡威士忌。
两人把全部的酒都喝光了。
喝酒时,美月做了醃魚,切了起司。
哲朗起身小解了三次。
好久没这样喝了。
哲朗像人偶般将身体靠在沙发上说道。
他吐出的气息带着酒臭味。
嗯,我也是。
美月躺在双人沙发上。
在‘猫眼’不能喝吗?酒保要是喝醉了怎么工作?美月动作缓慢地挺起上半身,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
说不定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尽情地喝过酒了。
那一天是指?去QB住处的时候。
噢。
哲朗揉着双眼。
那时候真喝了不少啊。
自从那次之后,我就不曾想要醉倒了。
美月在叹气的同时,吐出了烟。
也给我一根。
哲朗一说,美月瞪大眼睛眨了眨。
你也抽吗?我想抽,连原本讨厌烟味的早田现在都在抽了。
时光流逝啊。
美月将香烟盒和打火机扔了过来。
哲朗两样都没接到。
我动作变迟钝了,这是老化现象吧。
哲朗皱起眉头,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
不是老化的关系吧?美月眼神认真地说道。
哲朗不发一语,将烟衔在嘴上点火,战战兢兢地抽着烟,感受烟进入肺里的感觉。
胸口产生小小刺痛的同时,脑中瞬间麻痹。
他差点呛到,但是强忍了下来。
有一部电影叫《猎杀红色十月》(The Hunt For Red October),有一幕是主角潜入苏联核子潜舰,为了表现出从容不迫,而抽不能抽的烟。
你的表情就和主角当时的表情一样。
美月咧嘴笑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那么帅的男人吗?嗯,是啊。
迷死人了。
美月抛了个媚眼。
两人默默地吞云吐雾了一阵子,天花板附近的空气转眼间变得一片白茫。
QB。
嗯?我啊……,美月垂下视线,但旋即笔直盯着哲朗。
我和理沙子接吻了。
哲朗因为酒精作用,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这句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冲击。
他将香烟夹在指缝间,无法反应,哑口无言,连身体也忘了动。
哦……他总算说出了这么一句:是哦。
香烟灰变长,他将手臂伸向烟灰缸。
你没有吓一跳吗?不,我吓到了。
吓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你没有生气。
像是气愤地骂道:你居然对别人的老婆出手!哲朗应该生气,或许美月也真心希望他生气。
但是哲朗心中却没有涌现那种情绪。
他心想:或许假装生气比较好,但是实在装不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昨晚。
美月粗鲁地答道。
哲朗点头。
他今天早上和理沙子碰过面,但是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出发生过这件事。
或许理沙子和美月都成熟到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将心中的动摇显露于外。
我要问一件无聊的事,也就是,这不是开玩笑的吗?是我提出要求的,我问她可不可以亲她。
至少我不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开口的。
然后理沙子就答应了吗?嗯。
这样啊。
哲朗将香烟在烟灰缸捻熄。
因为动作不熟练,火没有马上熄灭。
哲朗为了完全熄火,只得将香烟捻得不成形状。
你不觉得火大吗?美月穷追猛打地逼问哲朗。
不知道耶,感觉很奇怪。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要问我,为什么那么做吗?嗯……是啊。
不晓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只能说,因为想那么做吧。
美月突然起身,俯看哲朗。
QB,站起来!站起来揍我吧!如果有人对自己的女人下手,男人都会揍对方吧?你揍我吧!美月醉了,她的音调变高。
去睡了,日浦。
让脑袋冷静一下吧。
睡醒之后,我们再好好聊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为什么不揍我?用这个拳头揍我啊!美月抓起哲朗的手。
他甩开她的手,用双手握住她的上臂,直接将她推进和室。
住手!放开我!他大声喊道。
我叫你冷静!哲朗将她推倒在棉被上。
美月先是狠狠地抬头瞪他一眼,然后躺在床上将脸转过去。
哲朗到寝室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他很清楚美月发飙的原因。
因为她确定哲朗不把她当男人看待。
她想要以男人的身份被揍。
然而,哲朗听见两人接吻,心里大感震惊也是事实。
特别是理沙子接受的这一点,令他格外介怀。
他试图想象她的心情,却办不到。
哲朗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听见细微的声响后他睁开眼。
美月打开门走了进来。
你醒着吗?嗯。
刚才抱歉。
你冷静下来了吗?嗯。
那就好,你最好去睡了。
美月没有应声,在黑暗中保持沉默。
QB,我可以躺在你旁边吗?她有些犹豫地说。
噢……可以啊。
哲朗将身体往旁边移动。
只穿了一件T恤,没穿运动裤的美月钻进他身旁。
抱歉,发生了一推让你头痛的事。
你不用再道歉了,我们是朋友吧?是啊。
哲朗看见了美月的笑容,好久没看到的可爱笑容。
她将身体挪向哲朗,他的身体变得僵硬。
喂,她说,要不要像那一天一样做做看?哲朗一惊之下,盯着美月。
她也正视着他。
你说什么?我没醉,我已经清醒了。
你醉了。
不然的话,你不可能会说这种话。
就算醉了又何妨?醉不醉并不重要。
日浦……美月的脸凑了过来。
哲朗动弹不得,他接下了昨晚亲过理沙子的唇瓣。
她身上散发出那床棉被上的气味。
美月将裸露的双腿跨在哲朗身上。
他知道自己快要勃起了,那旋即成了事实。
美月也察觉到了。
理沙子快回来了。
哲朗说道。
放心,她说她早上才会回来。
美月骑到他身上。
这是,哲朗才知道她没穿内裤。
她脱下T恤。
一片昏暗中,浮现出婀娜的曲线。
虽然有肌肉,但那确实是女人的身体。
她稍微挪开身体,褪下哲朗的平口内裤。
他感觉到勃起的阴茎暴露在空气中。
美月先将柳腰高高挺起,然后慢慢下降。
哲朗的阴茎触碰到了什么。
她想要继续往下坐,脸部却痛苦地扭曲,发出深呼吸的声音。
可以吗?别说话。
哲朗想起了女性朋友说过:太久没做的情况下会痛。
更何况哲朗发现美月并没有湿。
美月一会儿改变角度,一会儿抹唾液,设法纳入他的硬物。
她看起来甚至有些意气用事,慌乱的气息拂到哲朗耳畔。
放弃吧。
不要。
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因为我想要。
美月吼道,再度握着他的阴茎,想要往下坐。
但是下一秒钟,哲朗感觉自己的性欲急速消退。
被她握住的部位逐渐松软。
她低呼一声。
她坐在哲朗的胯下一带,盯着他萎靡不振的下体。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之后,她叹了一口气。
如果QB不想做的话就没办法了。
这样子到底还是不好。
美月不发一语下了床,捡起脱掉的T恤。
抱歉啦。
她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离开房间。
哲朗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眼前出现的是理沙子的脸。
她的眼神充满怒气。
噢,什么事?美月呢?咦……?哲朗一下子搞不清楚她在问什么。
她怎么了?她不在。
哲朗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理解之后,哲朗跳了起来。
美月的行李——她第一次到这里来时带的运动包——从和室消失了。
哲朗到玄关一看,那双破旧的运动鞋也不见了。
哲朗回到寝室,急忙更衣。
理沙子说了什么,但是他充耳不闻。
他直接冲出家门。
他只想得到一个地方,那座公园。
美月曾经两次想要离去,哲朗每次都在那座公园说服她,带她回家。
但是第三次,公园里却不见她的身影。
哲朗跑遍了公园四周,都没有看到她。
他低喃道:漏接。
言下之意是他弄丢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球。
球属于捡到的选手。
敌人如果捡到球,马上攻防易位。
哲朗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理沙子。
她问道:怎么样?他闷不吭声地摇摇头。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他继续保持沉默,又再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哲朗环顾四周后答道:我当然会找到她。
怎么找?总会想出办法,我会设法找到她给你看。
哲朗在心中低喃:因为我是四分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