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时间是晚上八点十几分了,佐伯香里还是没出现。
哲朗站在能够看见剪票口的柱子后面,不断微微抖动右脚。
香里或许是对丽美在电话中的语气,感到一丝不自然。
或者是哲朗离开后,立石卓又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无论如何,如果香里再不出现,哲朗只好再去威胁立石卓一次了。
一想到这件事,哲朗的心情就沉重起来。
他看了手表一眼,八点十三分。
哲朗心想,非得设法和中尾见上一面不可。
既然早田不帮忙,警方追缉中尾是迟早的问题了。
然而,他应该还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自己必须和他见面,警告他,并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陆续有人进入检票口。
哲朗思考他们为何将这里当作面交健保卡的地方。
佐伯香里能够在三十分钟内到达这里,意味着她住在距离这里不太远的地方。
美月应该也和她住在一起吧?中尾呢?还没有看见佐伯香里的身影。
当哲朗想要再看一次手表时,感觉到背后有人。
他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一名戴着帽子,将帽檐压低的女子。
她身穿裤装,套了一件大衣。
她拨起帽檐。
哲朗看见从帽子底下露出来的脸,惊讶得瞠目结舌。
别那么惊讶嘛,QB。
日浦,你为什么……?需要我解释吗?叫我出来的人是你吧?枉费我想让在摩天轮的对话成为我们最后一次交谈。
为什么是你来?香里呢?哲朗环顾四周。
他没来,还是我不该来呢?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走吧,站在这种地方说话会引人侧目。
美月迅速地迈开脚步。
哲朗赶紧跟上前去。
后来,立石卓跟你联络了吗?哲朗边走边问。
他没那么做。
但是香里小姐跟我联络了,我心想卓说他得了盲肠炎,这件事一定有问题。
而且香里小姐说丽美的语气也不太对劲。
于是我就想到这是QB的战略。
所以你就来了吗?嗯。
毕竟,就算香里小姐出现,你也打算要她带你去我的住处对吧?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比较省事。
到了大马路上,美月举手拦下计程车。
她上车吩咐司机去池袋。
你住在池袋吗?是啊。
美月又压低了帽檐,她大概是在意司机的眼神吧。
哲朗有一堆问题想要问她,但是又不方便在车上开口。
再说,光是美月沙哑的声音就已经够引人注意了。
一接近池袋,她开始仔细指示司机方向。
计程车最后停在一个小型建筑物密集的地区。
美月往一栋咖啡色建筑物走去。
一楼挂着中国餐厅的招牌,但是似乎没有营业。
她从一旁的楼梯上楼,哲朗跟在她身后。
美月站在二楼的一扇门前,拿出钥匙。
那扇门上写着一家金融公司的名字。
不过,这家公司似乎和中国餐厅一样,倒闭好一段时间了。
美月打开门说:请进。
室内几乎空无一物。
哲朗只看到两张蒙上灰尘的办公桌、一张坏掉的椅子、两张破掉的皮沙发和一个文件柜。
我之前四处在商务旅馆落脚,但是功辅说警方那边快要瞒不下去了,我才搬到这里。
他说警方大概拿着香里小姐的照片,地毯式地调查东京都内的饭店。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这间房子究竟是做什么的?从前地下钱庄用来当作办公室。
这我知道,但是为什么你会有这里的钥匙?功辅借给我的,他父亲好像是这栋大楼的屋主,现在委托他管理,但是他实际上什么也没做。
没想到这栋大楼居然在意想不到的场合派上了用场。
原来是中尾家的房子啊。
哲朗再度环顾室内。
他对中尾的父亲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娶了一个内心是男人的女人为妻。
既然如此,你一直待在这里很危险。
警方迟早会追查中尾,他们应该也会来这里。
警方知道功辅的事了吗?不,这倒是还没有。
但是我告诉早田了。
美月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哲朗便告诉她自己和早田的对话。
这样啊,他连户仓老太太她们的企图都看穿了吗?真不愧是早田。
那家伙的推理没错吗?嗯,大致上没错。
总之你和中尾联络,告诉他我有急事想要见他。
但是美月却摇了摇头。
如果我能联络上他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
功辅不住在这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摘下帽子,抬头看着哲朗继续说道:QB,那家伙想要寻死。
哲朗浑身一僵。
什么意思?美月将手指插入稍微长长的头发,将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这话不是比喻或夸张。
功辅那家伙是认真的,他想要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为什么非那么做不可呢?他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相信这么做就能解决许多问题。
你这种说法我听不懂,给我好好解释清楚!哲朗踢开一旁的旧沙发。
美月咬着嘴唇,扔开手上的帽子,叹了一口气。
这都要怪我。
当时,如果我没有去见QB你们就好了。
这么一来,也不会把你扯进来。
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
总之告诉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抓住美月的肩膀,把她晃得前后摇动。
她摇摇头。
然而,他看见她泪水盈眶,停下动作。
日浦……QB,好痛……啊,抱歉。
哲朗放开她的肩膀。
美月退后两、三步,搓揉刚才被他抓住的地方。
户仓跟踪香里小姐是事实。
嗯……,我现在说的香里小姐是冒名顶替的那一个。
你说杀害户仓的人是你,这不是事实吧?哲朗一说,她痛苦地皱起眉头。
户仓跟踪得很彻底,他密切掌握她的一举一动。
你看过那本记事本了吧?不管她去哪里,他都跟踪到底,有时候还会调查和她见面的人。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户仓查出了户籍交换的事吗?我想他不知道我们的组织系统化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他马上发现了在‘猫眼’工作的酒保住在出租公寓,以及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名女性。
除此之外,他还从香里小姐的垃圾中,拣出几名性别认同障碍者的户籍文件。
所以他大概也知道香里小姐是男人吧。
他以此向你勒索吗?哲朗一问,美月轻闭双眼,摇了摇头。
一般人都会那么做。
但是户仓是个变态,变态就算发现其他人的重大秘密,也会采取常人无法理解的行动。
他做了什么?哲朗问道。
美月在破掉的皮沙发上坐下,顺势用双手抱住头。
那一天晚上,我送香里回公寓。
然后,我在公寓外头等功辅。
我和他约好了要见面。
可是在他来之前,有一辆白色箱型车停在我身旁。
户仓的车吗?哲朗问道。
正确来说是门松铁工厂的车。
当我发现对方是纠缠香里的跟踪狂时,已经太迟了。
他打开车门,将我拖进车内。
他明明是个不中用的中年男子,力气却很大。
不,应该不是他力气大。
她摇了摇头。
而是我力气小。
毕竟,我没有男人的力量。
哲朗感到错愕。
户仓对你……好笑吧?笑死人了吧。
美月抬起头来。
当然,她的脸上没有笑容。
我当时的模样,任谁也不可能一眼看穿我是女人。
就算是‘猫眼’的客人也办不到。
我自认比男人看起来更像男人。
但是对户仓而言却不是如此,我是一个看起来像男人的女人。
我似乎成了刺激他性欲的对象。
难道他是一个只要是女人,对方是谁都无所谓的变态吗?我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大概是因为香里的事而对我怀恨在心。
我将她保护得好好的,所以对户仓而言,我是个碍事的家伙。
但是他经过调查,发现这个碍事的家伙其实是个女人。
于是他想到了要给我最大的屈辱,作为泄恨的方法。
那就是将我当作女人对待,而且是以最残暴的方法。
那方法就是强暴。
那家伙的想法是正确的,他达成了目的。
当我差点被他硬剥下衣服时,感觉到那家伙令人作呕的气息时,我的自尊心彻底崩溃。
我知道就算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敌不过他,所以放弃挣扎。
可是我无法忍受被当作女人对待,而且是被视为泄欲的对象。
结果怎样呢?——哲朗无法出声催促她说下去。
我没事。
她回答了他的疑问。
突然间,‘碰’的一记冲撞,整部车猛烈摇晃,户仓也吓得松手。
那是……功辅干的。
他因为没有在约定的地方看到我,所以开着VOLVO来找我。
结果他发现停在路上的箱型车不对劲,于是倒车充装箱型车。
哲朗听到这段话,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中尾的车上的确有擦痕。
功辅下车跑过来。
他一打开箱型车的车门,马上掐住户仓的脖子。
他的脸、他的脸……美月轻轻地摇了摇头。
歪曲变形得像鬼一样。
他大概气得不得了吧,我第一次看到他那种表情,他是在替我生气。
他就是那样杀死了户仓吗?美月用右拳捶打自己的大腿。
功辅没有错。
如果那家伙没有做那种下流的事的话,功辅也不会怒火攻心。
他是为了保护我,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哲朗点点头。
他自认了解中尾的个性,中尾会不顾后果采取行动,应该是相当气愤吧。
他不单是要保护遇袭的女性,更必须保护美月的自尊心。
就算他因为气到丧失理智,没有察觉到自己太过用力掐住户仓的脖子,哲朗也无法责怪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马上向警方自首不就好了吗?如果警方厘清事情经过的话,中尾的罪刑就会减轻。
但是我不清楚能不能无罪开释就是了。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美月淡淡地笑了。
就是因为没办法让警方厘清事情经过,我们才会烦恼得要命啊。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对功辅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当他知道户仓死了之后,态度异常冷静。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要我远离命案现场。
他叫我开他的VOLVO回公寓。
他当时还将户仓的驾照和记事本交给我,要我处理掉。
美月说完低下头,轻声地说道:丢人的是,我竟然乖乖地照他的话做。
我留下功辅一个人,逃离了命案现场。
这么说来,处理尸体的也是中尾吗?我也是事后听他说的,所以不清楚详情,但是他好像开着户仓的箱型车,将尸体载到了那间制纸工厂。
因为箱型车不能随地弃置,他又藏到了别的地方。
你一直担心警方会发现车子,不用担心,他已经处理掉了。
箱型车不能随地弃置,是因为担心留下指纹或毛发吗?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功辅最担心的是箱型车的擦痕。
我刚才也说了,他为了救我用自己的车去冲撞。
这样会留下擦痕吧?哲朗低吟。
他在书上看过,如果调查汽车擦痕,甚至可以从漆片知道对方的车种。
我不知道功辅在打什么算盘,但是我认为不可能逃过警方的追缉。
警方如果调查户仓家,一定会搜出他针对香里小姐和我调查的资料,这么一来就完了。
所以我认为只有自首一途,但是我又不能让功辅去自首,才想到由我出面。
而你在那之前,跑来见我们吗?我说过好几次了,那是个错误。
我在紧要关头退缩了。
美月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内侧走去。
那里有一个旧理流台,一旁并排着几个简陋的餐具。
她将水注入电热水瓶。
我来泡咖啡吧。
这里没有冰箱,没办法买啤酒放着。
你之所以打消自首的念头,是因为中尾对你说了什么吗?美月一度停手,但是随即继续摆放纸杯。
功辅当时在找我。
他知道我在你家,好像吓了一跳。
这也难怪啦。
当时功辅说,他在想谁也不会被逮捕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我不用去自首。
谁也不会被逮捕?虽然我不认为有那么好的方法,要他告诉我详情,但是他说时机尚未成熟,不肯告诉我。
于是我对他说,如果警方到户仓家搜查的话就完了。
但是他却说,就算警方如此也不要紧,因为大概不用担心警方会找到重要物证。
因为户仓佳枝她们提出了协议吗?她们在出租公寓的电话答录机里留言,说有事情想和他商量,希望他回电。
功辅很惊讶,户仓居然连这间公寓的事情都调查到了,不得已只好打电话给她们。
所以中尾接受了协议?他好像付了几次钱。
可是,他不可能继续冒险下去。
电热水瓶的水滚了。
美月将即溶咖啡倒进纸杯中,注入热水。
这里似乎没有糖和奶精。
佐伯香里不住在这里吗?她已经不住这里了。
我不是在台场向你提过吗?在那之后不久她就动身了。
她去哪里?不晓得。
美月递出其中一个纸杯。
她很坚强,我想她不管做什么都能活下去。
不过,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用佐伯香里这个名字了。
就这层意义而言,名叫佐伯香里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名字的本尊——立石卓突然浮现在哲朗脑海。
你最后一次和中尾联络是什么时候?昨天,他打电话给我。
美月一手拿着纸杯,一手从口袋中拿出行动电话。
他说了什么?他说,快要结束了,在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意思?他想要做什么?美月看着手边的纸杯,但是没有将纸杯送至嘴边,而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想要寻死吗?嗯。
那家伙死了又能怎样?功辅认为,只要他一个人顶罪就没事了。
如果他承认杀害户仓的是自己,然后自杀的话,警方大概就不会调查下去了。
中尾这么说的吗?他没有说出来。
但是我知道,他为了不要连累像立石他们那种低调过活的人,打算让自己和所有的秘密一起埋葬。
哲朗低声沉吟,喝下纸杯里的咖啡。
咖啡喝起来索然无味,大概不止是太淡的缘故。
他根本不用自杀,这件事只要自首就能解决了。
然后对杀人动机绝口不提吗?警方没有那么好对付吧?我想功辅大概是认为只要自己活着一天,警方就有可能知道户籍交换的事。
哲朗沉默了。
或许真是如此,中尾功辅很可能会做出这种结论。
哲朗想到了一件事——中尾突然离婚。
会不会是为了不给家人带来麻烦,才想在被警方逮捕之前和家人划清界限呢?哲朗从美月手中一把抢过行动电话。
他死盯着电话,再递到她面前。
打电话!咦?我叫你打给中尾。
美月来回看着行动电话和哲朗的脸,一脸悲伤地摇摇头。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现在没办法联络上他。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里。
你心里没有个底吗?哲朗问道。
然而,美月只是摇头。
哲朗咂咂嘴,一口饮尽淡而无味的咖啡。
QB,这是我的猜想,美月静静地说,功辅那家伙会不会是生病了?而且是相当重的病。
哲朗停下了原本想要捏扁纸杯的手。
你想到了什么吗?美月缓缓地缩起下颚。
嗯,我想到了好几件事。
你不是也察觉到了吗?我想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因为他瘦得像皮包骨。
可是我之前却将这解释成他吃了不少苦头。
我想他是吃了苦,但是那大概不是主要原因。
我听嵯峨先生说,功辅几年前好像也因为重病住院过。
嵯峨先生说,他可能是得了癌症。
哲朗感觉胸口一阵抽痛。
他想起了中尾许多有违常情的举动,中尾也曾在哲朗的住处一楼露出痛苦的模样。
难道是癌症复发吗?这我就不清楚了。
美月拿着纸杯低下头。
她似乎不打算喝咖啡了。
假如中尾因为癌症复发,而察觉到死期将近的话,思考到目前的局面时,很可能选择自杀这条路。
哲朗心想,但是这么做还是太傻了。
连妻子和家人也不告诉她们事实,为了保守为性别而苦的人们的秘密而死,简直是愚蠢至极。
不……,哲朗抬起头,他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吗?日浦,你能不能陪我?哲朗问道。
陪你?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如果要让那家伙说真话,你最好也在场。
那家伙是指?理沙子。
说完,哲朗这次真的捏扁了纸杯。
2仿造红砖墙的壁面上,贴着令人怀念的著名电影海报。
店内灯光昏暗,放着小桌子,感觉像是从前流行的咖啡店。
这家店位于距离下北泽车站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哲朗他们坐在最内侧的一张桌子。
打开木制的门,小铃铛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这也充满了怀旧风情。
理沙子迟到了五分钟,她身穿皮裤大步走了过来。
她在半路上停下脚步,大概是发现了哲朗的同伴吧。
美月并没有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她下半身虽然穿着裤子,但是上半身却套了一件女用运动夹克。
那件夹克似乎是向佐伯香里借来的。
美月……理沙子惊讶地瞪大眼睛,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来。
你这阵子跑去哪了?抱歉,让你那么担心。
还给你添了麻烦。
理沙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以诘问的语气问哲朗。
你先点个东西吧。
女服务生在她身旁。
她点的皇家奶茶送上来之前,哲朗先说明了事情至今的演变。
他说话时,理沙子一直眉头深锁,而且两度皱紧眉头,分别是当她听到无法得到早田的协助,以及户仓想要强暴美月的时候。
这样啊……,所以是被害者家属向犯罪者勒索啊。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不过拜她们所赐,警方的调查无法顺利进行,这真是令人左右为难。
理沙子偏着头说:早田他应该不会协助我们吧。
女服务生送上了皇家奶茶。
理沙子喝了一口,然后看着美月,说:我之前直觉认为美月可能是被害者。
虽然你说你是因为香里小姐的事和户仓起争执,气愤之下才掐住他的脖子,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就算你的内心是男人,你也不是那种会主动挑衅的人。
她看着低着头的美月继续说:如果你说你差点被强暴而杀了他,我或许还会相信。
日浦不愿提起那件事。
她不想说出自己遇袭,和被户仓视为泄欲对象的事。
这我知道。
所以我想说的,并不是美月的谎说得很拙劣。
理沙子双手捧着茶杯,挺直背脊。
那,你们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我希望你告诉我们一件事。
或者该说,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
哲朗笔直地盯着理沙子。
你从家里搬出去的前一天,有客人来家里吧?你拿出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招待那位客人。
哲朗感觉到理沙子霎时停止呼吸。
她先垂下视线,然后再抬起视线看着哲朗的眼睛。
那又怎么样?只是朋友来玩而已。
哪个朋友?你现在从这里打电话给他看看,你有带行动电话?理沙子面无表情,一脸在思考该如何回答的表情,并用眼神试探哲朗识破了多少。
如果不是朋友的话,你想会是谁嘛?如果我猜中的话,你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吗?我可以考虑。
应该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了吧?难道你打算对中尾见死不救吗?她一脸错愕,就像是突然有人在她面前啪的拍手。
她眨了两下眼睛。
哲朗缓缓地呼吸后说:客人是高城律子对吧?哲朗看到理沙子脸上紧张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保守秘密对她而言也是一项负担吧。
收到那套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时,你曾说过要等上流阶级的客人到家里来的时候才用。
那种人除了高城律子之外,没有别人。
而且,这也能说明你当时为何说出那番话。
因为你从她口中,听到了他和中尾之间定下的残酷约定。
残酷约定是指?美月问道。
我大致上已经猜到了,哲朗说,但是我想听理沙子亲口说出来。
理沙子拿起小碟子上的汤匙放入杯中,用汤匙捞起浮在奶茶表面的薄膜。
律子小姐原本是来找你的,可是因为你出去了,所以她转而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她都上门造访了,应该不会避着哲朗才对。
既然如此,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是啊。
可是我基于自己的判断,决定瞒着你。
因为我认为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按照她的希望做。
她希望你不要再找中尾了。
听到这句话,哲朗点了点头。
这样啊。
她认为如果告诉我内情,我应该就会抽手。
你会因此抽手吗?不晓得。
如果事情如我所想的话,我想大概不会抽手把。
理沙子微微一笑;一摸落寞的笑。
中尾得了癌症,胰脏癌。
他本人也知道了,或者该说,他本人最清楚。
哲朗和美月互看一眼,她只是悲伤地点头。
无法救治了吗?好像是。
这样吗。
哲朗为了抑制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某种情感,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理沙子,你有带香烟吗?她默默地打开皮包,将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桌上。
他衔起一根点火,深深地吸入肺腔。
他看着吐出的烟,脑中浮现中尾的脸;一张消瘦的脸庞。
律子小姐原本打定主意,要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却无法如愿。
因为她从中尾口中,得知了非常惊人的一件事。
中尾告诉她,他杀了人马?理沙子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户籍交换等事的详情。
中尾似乎只告诉她,有个男人对他认识的女公关纠缠不清,他杀了那个男人。
于是中尾提议离婚,是吗?没错。
他说自己被警方逮捕是迟早的问题,最好在那之前划清界限。
当然,律子小姐一度拒绝,但是最后还是被说服了。
因为顾虑到孩子吧。
他们夫妻不希望让孩子成为杀人犯的小孩。
可是,美月在身旁低喃道,就算离了婚,血缘还是存在。
世人会不会还是用杀人犯的小孩的标签贴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呢?我认为功辅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律子小姐说,中尾告诉她会妥善解决这些事。
这些事是指?中尾好像也没有告诉她。
中尾不打算让‘中尾功辅’死去。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理沙子和美月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他来回看着她们,继续说道:那家伙大概是打算以杀害户仓的某个人的身份死去。
如此一来,警方就查不出杀人犯的真正身份。
命案会就此终结,但是不会出现中尾功辅的名字。
同时,户仓泰子和佳枝她们只好死心,认为神崎充死了。
功辅打算让自己成为无名尸吗?美月问道,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想是如此。
当警方发现这类尸体时,会仰赖失踪人口名单查出尸体身份。
可是中尾不会出现在名单上,因为没有人会报警找他。
这样啊,因为律子小姐没有理由报警协寻。
理沙子边点头边说。
因为他没有必要担心离婚的前夫去了哪里。
反过来说,如果他们没离婚的话,明明丈夫下落不明,她却没有报警协寻,这反而奇怪。
而且她也无法向女儿解释,她们的父亲为什么会消失。
原来离婚的真正目的是这个啊。
美月说,功辅或许会想到这些事……哲朗将烟灰变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
理沙子像是接棒般伸手去拿香烟盒。
三人陷入各自的沉思许久。
过一会儿之后,理沙子开口说道:这就是律子小姐告诉我的全部内容。
她好像认为,如果说出内情,你就会罢手。
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
不但如此,你甚至还留下字条,要我去找中尾。
因为我觉得这样太悲惨了。
听完律子小姐的话,我知道中尾打算寻死,我想她大概也知道。
明明朋友想要寻短,能够置之不理吗?反正你也不会放弃找他,而且我也认为你不该放弃。
我想既然如此,不告诉你反而比较好。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那么令人难过的事。
你就是因为这样从家里搬出去的吗?哲朗想问,但是忍了下来。
因为她搬出去的理由不止一个。
我们去找功辅吧。
美月突然嘟囔了一句。
就像理沙子说的,我们不能明知朋友想要寻短,还置之不理。
就算本人不希望我们去找他也是一样。
然后,我们应该思考别的方法。
我当然打算去找他。
再说,按照目前的状况,那家伙也不可能按照计划行事。
我们必须告诉他这一点。
什么意思?理沙子问道。
中尾以为就算自己死了,警方也查不出他的身份。
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
理沙子稍微想了一下后说:因为早田吧。
他大概马上就会想到无名尸是中尾吧。
当然,我想他应该不会告知警方。
如果他那么做的话,警方也会怀疑他的情报来源。
而且早田应该也想隐瞒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他知道了户仓佳枝她们的企图,这个部分他应该会告诉警方吧。
不过他在告诉警方之前,应该会先写成报导。
这么一来,警方就会调查户仓佳枝她们。
她们虽然不知道神崎充的真实姓名,却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而警方会从号码查到尸体的身份……没想到边锋会变成我们的敌人。
美月说道。
我们不能责怪早田,他只是贯彻自己的生存之道罢了。
总决赛结束至今都已经过了几年?——早田说的最后一句话仍言犹在耳。
我有一件事情不懂。
理沙子说到。
什么事?我知道中尾打算以无名尸的身份被警方发现。
但是,怎么样才能让警方认为他是杀害户仓的凶手呢?他大概是打算留下遗书吧。
美月回答,这是最省事的方法。
不,我想他不会使用遗书这一招。
警方办案要的是证据,他们需要只有犯案者才有的东西。
有那种东西吗?美月陷入沉思。
只有一样。
哲朗说,车子。
户仓的箱型车吗?美月轻轻拍了桌子一下。
警方应该也知道门松铁工厂的箱型车,从户仓遇害的那天晚上就下落不明了。
如果他是死在那辆车上的话,警方当然会认为那辆车和命案有关吧。
这么说来,功辅说过那辆箱型车是关键,绝对不能被警方找到……命案之后,箱型车停在哪里?我不知道。
功辅只告诉我,车子放在安全的地方。
不可能是付费停车场。
如果长期放置的话,会令人起疑。
也不会是路边停车,因为不知道谁会报警。
如果轮流停在各个停车场的话,某种程度上或许是安全的,但是……哲朗说到这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
等等,命案发生在深夜对吧?中尾必须火速将车藏起来,但是那种时间,停车的地方有限。
三人都沉默了,他们在动脑思考。
最可能的是,理沙子沉吟后说出,自家的停车场。
这有可能。
那一天夜里我开着VOLVO,停在出租公寓旁。
这么一来,他家的停车场就空了出来。
不,他应该不可能这么做。
如果停车场里听着一辆陌生的箱型车,说不定邻居会起疑。
不过如果车库有铁卷门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等等,说到铁卷门……哲朗眼前浮现一张照片。
说不定……说不定什么?理沙子问道。
只有一个可能。
中尾能够自由使用,而且有铁卷门的车库。
在哪里?高城家的别墅,他之前给我看过照片。
我记得他说是在三浦海岸。
可是中尾应该不想给高城家添麻烦吧。
将车藏在那种地方,很危险不是吗?理沙子反驳道。
当然,他打算在寻死的时候将车开走。
可是说不定在那之前,他会先将车藏在那里。
哲朗看了手表一眼。
3时间接近深夜,三人只好暂且先回各自的住处,也就是哲朗回自己家,理沙子回暂住的朋友家。
问题是美月,哲朗实在不愿让她回那栋位在池袋的大楼。
理沙子似乎和他有相同的想法,于是说:你来我住的地方,反正我朋友因为工作的关系,今天晚上不会回来。
可是不会给你添麻烦吗?如果你四处乱晃失踪,那才是给我添麻烦。
我朋友要我当作自己的家使用,所以你不用担心。
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美月轻轻点头。
哲朗和她们在咖啡店前告别,独自搭上了计程车。
回家的路上,他用行动电话打给须贝。
须贝好像正在洗澡,他等了一会儿。
发生了什么事吗?须贝压低音量问道,他大概知道是命案的事吧。
当然,他不知道户籍交换和中尾牵涉其中的事。
哲朗也不想在电话中告诉他。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来。
我有一点事情想要问你,是有关中尾的别墅。
中尾的别墅?嗯。
之前我租公寓时,你不是帮我办了火灾险的手续吗?我想你会不会也一样替中尾的别墅保了险。
中尾的别墅……须贝脑筋似乎没有马上转过来,过了许久才大声说:噢,神奈川的别墅啊。
中尾的,或者该说是高城家的房子。
就是那个,你是不是帮忙保了险呢?你很清楚嘛。
没错,我听说他买了一栋别墅,马上打电话跟他联络,结果签了一笔高额的保险。
告诉我地方。
哲朗不等须贝说完就说,别墅的地址。
可以的话,连电话号码也告诉我。
你这样没头没脑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事后再向你解释。
总之,我想要马上知道那栋别墅在哪里。
你要我告诉你地址,可是中尾都已经离婚了,和那栋别墅无关了吧。
须贝悠哉的语调令哲朗焦躁不已。
他在计程车上不断跺脚。
我不是说了,事后再告诉你详情吗?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了。
告诉我别墅的地址。
你急也没用,我没办法现在告诉你啊。
资料在公司,等我去到公司才查得到。
哲朗低吟。
他实在说不出口,要须贝现在去公司一趟。
那,你明天一大早去查,知道之后告诉我。
你听起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个大概无妨吧?电话里没办法说。
拜托你了须贝,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真稀奇耶,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须贝似乎在电话的那一头陷入了沉思,他说不定是害怕火屑飞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
我明天本来打算晚点进公司的,既然你这么说,我只好早点去了。
我查到之后,会马上跟你联络。
抱歉。
我会报答你的。
须贝好像想问什么,哲朗察觉后挂上了电话。
就算须贝告诉哲朗别墅在哪里,他也不想把内情告诉须贝。
但是如果完全不解释的话,他大概不会善罢甘休吧。
哲朗稍微思考了一下该如何打发这个烂好人朋友。
哲朗一回到家,马上躺在床上试着整理脑中的思绪。
他对于自己在理沙子和美月面前说出的推理有自信。
换句话说,他确定中尾想要自杀。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朋友寻短见,不过,说他内心完全没有动摇是骗人的。
若是考虑到错综复杂的现况,的确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自己是不是应该抽手呢?这种想法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不,从一开始就应该置身事外。
如果将一切交给中尾和美月去处理,或许一切都会进行得很顺利。
但是这么一来,就无法避免牺牲中尾了。
自责、犹豫、后悔等情绪,折磨了哲朗一整晚。
他苦恼不已,无法入睡,辗转反侧。
即使如此,他还是打了个盹。
直到远方响起的电话声吵醒了他。
他看了一眼枕边的闹钟,还不到早上七点。
是我,理沙子。
怎么了吗?哲朗边问边感到一抹不安,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寻常的紧张感。
对不起,被她跑掉了。
被她跑掉了?哲朗在问是谁之前,就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日浦不见了吗?对。
我们昨天睡不着,一直在聊天。
她好像是趁我快睡着脑袋模模糊糊的时候跑出去的。
这样吗……哲朗认为不能责怪理沙子。
没有昨天的摸样完全不像会跑掉。
她会不会是回那栋位在池袋的大楼了呢?理沙子不安地问道。
不,不可能。
那么做没有意义。
如果不是回那栋大楼的话,她会去哪……?哲朗思索,他想起了昨晚的对话。
她可能去了三浦海岸。
三浦海岸?那你的意思是,美月去了中尾的别墅?可是看她昨晚的模样,好像不太清楚别墅的事。
她知道。
她明明知道,却在我们面前佯装不知。
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见中尾。
这么这样……,她一个人去见中尾,想做什么?哲朗没有回答理沙子,但他并非全无头绪。
他已经猜到了,但是害怕将答案说出口。
于是理沙子似乎也从他的语气中,得到了提示。
她该不会是想要一起死吧?她的声音嘶哑。
理沙子,马上准备出门!我们也去三浦海岸,去追日浦。
去是可以,问题是你知道地方吗?我已经布下了一步棋。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我们不能拖拖拉拉。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你那里。
不,这样是浪费时间。
你去新宿,去须贝的公司。
须贝的公司?什么意思?我待会儿再向你解释。
至于碰面地点我会再告诉你,总之先准备出门。
好。
理沙子说道。
哲朗没有回应她,就挂上了电话,接着打给须贝。
昨天是半夜打;今天是清晨打,须贝的妻子大概会臭着一张脸吧,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新宿,上午八点四十分。
斜前方是东京都厅。
哲朗将车停在马路上,两旁是高耸的大楼。
他敲着方向盘,感觉仪表板上的数位时钟今天跑得特别快。
我觉得美月就算一起死,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帮助。
理沙子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喃道,她的语调像在呻吟。
那家伙大概认为不能让中尾一个人死吧。
美月不是想要阻止中尾自杀。
如果是的话,她就不会不告诉理沙子,偷偷溜出去。
可是如果美月一起死的话,就会打乱中尾的计划了。
她说不定没有想到那么多。
再说,中尾的计划先在也已经被打乱了。
哲朗看见须贝从一旁的大楼门口出来。
寒天里,他身穿西装。
虽然没有告诉他详情,但是他应该也猜到哲朗遇上了紧急状况吧。
他的西装下摆随风飘荡。
哲朗下车。
须贝边跑过来,边递出一张字条。
我设法查到了。
可是,我不知道别墅的电话号码。
联络电话写的是他家。
只有地址也行。
不好意思,特地麻烦你。
喂,西胁,中尾发生了什么事吗?抱歉,改天我会全部告诉你。
哲朗无法正视他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无法告诉这位朋友全部的事实,最后还是得欺骗他。
哲朗因为这份罪恶感而感到心痛。
我们还得赶路,先走了。
哲朗打开车门。
西胁,须贝用手扳住车门。
见到中尾的话,告诉他改天再到串烤店喝一杯。
哲朗抬头看他,他露出至今从未见过的真挚眼神。
即使他不知道内幕,肯定也感觉到了什么。
哲朗轻轻点头,关上车门。
车子发动后过了好一阵子,哲朗还能从照后镜中看见须贝目送他们的身影。
理沙子在副驾驶座上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汽车上了首都高速公路,朝横须贺疾驶。
两人在车上几乎不发一语。
哲朗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发生的事请,自问至今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但是他找不到答案。
开到横滨横须贺高速公路站,是一条通往海边的笔直道路。
这条路上不断有大型卡车来来往往,感觉像是产业道路。
即使如此,当前方渐渐看到大海,路旁零星地出现了供应冲浪板和潜水设备的店家。
我昨天和美月聊天,理沙子隔了许久开口说,我觉得说不定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错误?谁犯下了天大的错误?我们。
我和你,还有美月。
什么意思?哲朗瞄了妻子的脸一眼。
美月告诉了我许多中尾的事。
包括这一年来的事、从前的事,还有当他们是男女朋友时的事。
然后呢?哲朗催促她继续说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吁了一口气。
我觉得美月是女人。
当她提到中尾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并不是男人的表情。
哲朗穷于应答。
眼前的局面令他想说,事到如今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假如美月的内心是女人,而不是男人的话,所有前提就会彻底大翻盘,这正表示了自己的行动不具任何意义。
然而,其实哲朗心里也部分认同理沙子说的话,因为至今他也曾下意识地感觉到过。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代表了日浦在说谎。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甚至不惜注射荷尔蒙,弄伤声带……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不可能。
我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合理。
可是若非如此,美月一连串的行为更不合理。
我问你,如果美月完全是个男人的话,她会想和中尾一起死吗?哲朗沉默不语,理沙子的疑问是正确的。
她看着左侧的大海,继续驱车前进。
海是灰色的,天空也是乌黑的。
依旧有许多卡车呼啸而过,一辆辆卡车扬起的灰尘,飘落在哲朗的车上。
理沙子比对须贝的字条和公路地图,指示哲朗停车。
他一将车停在路旁,理沙子马上下车。
右侧有一家小钓具店,她似乎打算去问路。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
我知道了,好像再签面两个红绿灯右转。
了解。
哲朗放开手刹车,心跳加速。
哲朗按照指示,将车开上一条小马路,两侧树木繁茂。
不久后,不再见到树影,左边出现了一条小路,内侧有一栋建筑物。
小路的入口处立着一个金属制的小看板,上面雕着TAKASHIRO(高城的日文罗马拼音)的字样。
哲朗打方向盘左转。
高城家的别墅是一栋贴了瓷砖的方正建筑物,感觉和世田谷的住家有几分神似。
哲朗漠然地想象,高城家的人即使改变地方,也不想改变生活形态。
理沙子按响玄关的门铃,然而,没有人应门。
好像没人在。
是啊。
哲朗抬头看建筑物二楼。
窗户拉上了窗帘,感觉窗帘后也没有动静。
是否为时已晚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哲朗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中尾不可能死在这栋别墅里。
玄关旁有一座装有铁卷门的车库,似乎能够停放两部车。
哲朗试着推开铁卷门,但是上了锁推不开。
即使如此,抬起下面的部分,还是能够弄出距离地面几公分的缝隙。
哲朗匍匐在地上,从缝隙向内窥视。
怎么样?理沙子问哲朗。
看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没有车。
他站起身来,拂去衣服上的灰尘。
你的意思是,开到别的地方去了吗?说不定。
另一种不安袭上哲朗心头。
中尾可能躲在这栋别墅的推理,会不会是错误的呢……?就在他想不出下一步,伫立当地时,他的行动电话响起。
他直觉是美月!喂。
西胁吗?是我,早田。
4打电话来的是意想不到的人物。
什么事?虽然我们在户仓命案上是对立的,但是我想要尽点道义,决定提供消息给你。
发生了什么事吗?哲朗握紧了手机。
再过不久,凶手会在某个地方被警方逮捕。
你说什么?户仓从前工作的门松铁工厂的一辆箱型车,在命案发生后就下落不明,刚才有消息指出警方找打了那辆车。
哲朗感到心脏怦怦乱跳。
在哪里找到的?这我不能说,我也有保密的义务。
早田,哲朗隔了一个呼吸后说,告诉我,在哪里?我之前也说过了,在那里的是中尾。
被警方逮捕的会是中尾。
我决定不去想这件事,我原本并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
身为报社记者的早田应该不知道。
可是如果你是中尾的朋友,我不会让你假装不知道。
我之前也说过了,比赛已经结束了。
所以你想说,友情也已经结束了吗?友情没有那么容易斩断的,不会因为自己方便,说合就合、说断就断。
就算这段友情再艰辛,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逃掉,我要你也善尽身为朋友的责任。
早田沉默了。
两人之间不知道有过几次这样的对话,但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犹豫的态度。
应该是神奈川县吧?哲朗说,而且是三浦半岛。
……为什么你这么认为?我猜对了吧?在三浦半岛哪里?我现在人在三浦海岸,中尾的别墅这里。
不过,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见到中尾,打算做什么?我还不知道。
确定的是,我要阻止他自杀。
他该不会想做傻事……他想要寻死。
哲朗缓缓地说,他自觉到自己因为胰脏癌死期将近。
他认为要保守伙伴们的秘密,这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我不会让他那么做。
你也是吧?或者你为了工作,能够若无其事地佯装不知呢?早田的回应再度中断,哲朗焦急难耐。
如果早田现在人在眼前的话,就算诉诸武力,哲朗也要他说出中尾在哪里。
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早田总算说了,警视厅的人正赶过去。
他们因为不想让旁人抢走功劳,大概不会让神奈川县警出手,但是应该有请神奈川县警方派人监视。
既然如此,没有时间说废话了吧?快告诉我!哲朗听见了一种低沉奇怪的声音,像是夹杂了呻吟和叹息。
去找一家叫做‘三海屋’的店。
三海屋?一二三的三,海边的海,房屋的屋。
好像是一家日式料理的店,听说箱型车就停在那家店的旁边。
三海屋是吗?谢谢你。
西胁,早田说,我会继续追查。
我不会漠视犯罪。
我知道。
你恢复报社记者的身份吧。
说完,哲朗挂上了电话。
他告诉理沙子与早田的谈话内容,然后上车。
发动引擎之前,他取出公路地图。
那家伙虽然六亲不认,听到中尾想要寻死,到底也动摇了。
哲朗说道。
我想早田的内心也一直在天人交战。
他告诉我们箱型车找到了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他内心在动摇。
或许吧。
哲朗同意她的说法。
即使看了地图,还是找不到三海屋的位置。
哲朗先发车前进,打算开上沿着海岸线的道路,再问当地人比较快。
美月和中尾在一起吗?大概吧。
可是她是怎么找到中尾的呢?还是美月来的时候,中尾还在别墅里,然后两人才一起离开的呢?不晓得,我总觉得不是这样。
为什么?如果美月和中尾在一起的话,他应该就不会离开别墅了吧?不,应该是不能离开了。
他只有在下定决心要自杀时才会那么做,但是美月不可能容许他那么做。
而且美月在身旁,中尾也没办法采取下一步行动吧。
那你的意思是,美月原本就知道那个地方喽?可以那么说。
说不定她是听到三浦海岸,而想到了什么。
沿路上有一间旧式的米店,哲朗将车停在那家店前面。
米店经常要送货到府,所以应该对当地的路很熟。
理沙子迅速下车。
哲朗边轻拍方向盘等理沙子,边思考中尾目前的心境。
如果美月在中尾身旁,他肯定一颗心七上八下。
中尾既不能自杀,又不能被警方逮捕。
理沙子小跑步回来。
听说经过前面的大十字路口后,左边有一排椰子树,然后右边有三海屋的招牌。
好,我们走吧。
哲朗等理沙子关上车门,踩下油门。
中尾会在那家店吗?应该不可能吧,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那是在箱型车上喽?我不知道。
如果是的话,他现在说不定在接受神奈川县警的盘问吧。
哲朗边说,边想中尾不可能做那么愚蠢的事。
经过十字路口后,左侧出现一排椰子树,树的另一侧是是和做海水浴的沙滩。
哲朗放慢车速。
有了,那个。
理沙子出声说道。
马路右侧有一间日式风格的店,挂着三海屋的招牌。
车子驶过店门前,哲朗踩下刹车,向左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一块两旁是椰子树的空地。
戏水季节时,这一块地应该是热门停车场吧。
除了哲朗的车之外,还停了其他车子,但是并未看见车主。
哲朗也没发现要找的箱型车。
正前方是一片沙滩,一条油漆剥落的船只船底朝天地放在沙滩上。
海面平静,也听不见海浪声。
如果气候再好一点的话,说不定会有兜风途中的情侣停下来歇息。
哲朗下车,冷飕飕的海风不禁令他缩起身子。
你看,那边……理沙子用下颚指着马路的另一边。
那里似乎是三海屋的停车场,贴着一张禁止非顾客停车的告示。
到了戏水季节,苦无停车位的戏水游客大概经常在那里乱停吧。
那个停车场最多应该可以停十辆车,但是目前只停了一辆。
哲朗发现那唯一的一辆是白色箱型车,随即浑身僵硬起来。
哲朗装作是兜风途中下来休息,慢慢地靠近马路。
说不定有警察躲在哪里监视,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观察箱型车。
箱型车的车身漆了门松铁工厂几个字,似乎还有电话号码。
车上没有任何动静。
哲朗回到自己的车旁,假装远眺海洋。
理沙子站在他身旁。
喂,怎么办?理沙子小声地问哲朗。
总之得找到中尾。
那还用说,问题是怎么找?如果知道怎么找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哲朗想这么说,但是忍了下来,陷入沉思。
四周除了店家,还有一排民房。
中尾大概在其中一间房子里吧。
但是就算他在其中,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呢?这时,哲朗的行动电话再度响起。
他和理沙子对看一眼之后,才接起电话。
喂。
你在那里很危险。
对方说道。
哲朗听见那个声音,立刻全身汗毛竖起。
中尾,你在哪里?身旁的理沙子听到哲朗的话,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
你最好别在那里左右张望,有警察在监视。
你边走边说,如果能不时露出笑容就更好了。
告诉我你在哪里,日浦也和你在一起吗?别紧张,我等一下告诉你。
美月在我旁边,所以你不用担心。
你直接沿着马路走,和三海屋反方向。
对,这样就行了。
哲朗边一手拿着行动电话走路,边留意四周。
他从中尾的语气中察觉到,他似乎就在附近看着自己。
你过马路,走进第一条巷子。
然后应该会看到一家叫做‘海滨俱乐部’的旅馆。
哲朗按照他的话在小巷转弯,前方出现一栋白色建筑物,外观全无装饰,与其说是旅馆,感觉更像是某种研究所。
正面玄关采玻璃帷幕设计,玻璃上有‘海滨俱乐部’的字样。
我找到海滨俱乐部了,你在俱乐部里面吗?遗憾的是,那里采会员制。
你从那家店前面走过去。
哲朗按照他的指示来到一块小空地,再过去是悬崖,没有路了。
走到尽头了。
我知道。
你看左边。
虽然被树遮住了,但是有一道小石阶。
仔细一看,左边确实有一条宽仅五、六十公分的石阶,不但级距小,而且坡度又陡。
从这里往上爬就行了吗?没错。
说不定对你生锈的身体来说会挺吃力的哟。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哲朗还是无法从中尾的语气中感觉出紧张感。
哲朗没有挂上电话,对理沙子说:你能不能到车上等我?我不能一起过去吗?应该说是我需要咨询。
如果我们两人都过去的话,说不定会无法掌握四周的动静。
理沙子虽然一脸不太能接受的表情,但是想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好。
转身离去。
别被警方盯上,哲朗原本想这么对她说,但是作罢。
这个忠告对于精明的她是多余的。
哲朗爬上石阶。
石阶中途拐了个弯,然后继续向上延伸。
我要爬到哪里?哲朗问道。
爬到不能爬为止。
运动不足的身体受不了了吧?有一点啦。
哲朗总算看到了石阶的终点。
剩下两、三阶时,前方传来声音:我该说welcome吗?眼前的是令人怀念的老友。
5中尾以大衣加围巾的外出装扮站在眼前。
他好像比最后一次见面时更瘦了,整个脸颊凹陷,下颚尖成三角形。
他用那张消瘦的脸对着哲朗。
他背后有一座小祠堂。
美月倒在地上,上半身靠在祠堂上。
她窝在睡袋里,闭着眼睛。
日浦她……放心,她只是睡着了。
不过话说回来,亏你找得到这里。
是早田告诉我的。
哲朗告诉他早田打电话来的事。
中尾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早田啊。
但是听美月说,你似乎没办法获得那家伙的协助。
因为那家伙也不想让你死。
哲朗说完看着朋友。
你打算自杀对吧?中尾搔了搔头,微微苦笑。
美月告诉我你的推理了,真了不起。
查出户籍交换的事也干得漂亮。
如果我的推理是错的就好了。
不,中尾将身体靠在一旁的柞树上。
几乎都正确。
没有需要纠正的地方。
哲朗的心情变得晦暗,他希望中尾能够推翻自己的推理。
中尾,去自首如何?他试探性地说,日浦告诉我详细的事情经过了,关于户仓命案一事。
,你没有错。
你有充分获得酌量减刑的余地。
至于户籍交换的事,你只要不说不就好了吗?然而,中尾依旧只是在唇边露出一抹微妙的笑。
他以那表情看了美月一眼。
你看,西胁。
她睡着的时候表情那么天真,完全看不出来三十多岁了吧?你不认为这张脸不管怎么看,都是女人的脸吗?你想要说什么?哲朗一问,中尾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摇了两、三下头。
说不定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母亲是男人。
她虽然外表是女人,但是内心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听嵯峨先生说了。
听到哲朗这句话,中尾点了点头。
小时候,当我母亲告诉我真相时,真是令人无法置信。
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跟我开玩笑。
这也难怪,哲朗同意他的看法。
但是当我看到她泪流满面地诉说,我发觉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大受刺激。
但是更令我震惊的是,我父亲早知道这件事了。
令尊明知这件事,还是和令慈结婚吗?我母亲说,她是在生下我之后才告诉我父亲的。
但是她猜想我父亲说不定已经察觉了。
据说我母亲告诉他时,他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因为令尊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吧。
不晓得,这我就不知道了。
中尾微微偏着头,我曾经认为,他可能只是漠不关心。
哎,不管怎么样,自从听了我母亲的告白,我的性别观就有了重大转变。
你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女人,居然告诉我她其实是男人。
嵯峨先生说,你有看穿性别的能力。
没有那么了不起。
不过,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习惯将他人外表与内在分开看待倒是事实。
大概是在不断这么做的过程中,稍微了解了人的本质吧。
那你怎么看待日浦呢?你没有看穿她的内心是男人吗?对于哲朗的问题,中尾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复杂表情。
既像是感到伤脑筋或害羞,又像是感到苦恼。
我知道美月不是普通女人。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爱上她。
就是因为这样?对,中尾点点头。
如果要用俗气的说法,我大概是在追寻母亲的影子吧。
因为她身上具备了相同的气质。
你明知道她的内心是男人,还是和她交往吗?不是。
中尾摇了摇头。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美月对我而言是个女人。
当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哲朗不太明白中尾想要说什么。
他没有附和,只是盯着中尾的脸。
你觉得很奇怪吧?为何美月和我母亲具备了相同的气质,我却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可是,这正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
我想我大概是被她这一点吸引的。
同时,与性别相关的最大问题,就在于她的这项特异之处。
这可以说是矛盾,也可以说是一个谜。
矛盾?谜?中尾皱起眉头,揉搓后颈。
他似乎在烦恼该怎么说,才能正确地传达自己的想法。
不久,他吁了一口气,看开了什么似地看着哲朗。
美月是男人,同时也是女人。
这我知道。
哲朗一说,中尾摇了摇头。
不单只是肉体是女人,内心是男人这么单纯。
那家伙的内心既是男人,也是女人。
反过来说,也可以说她的内心两者皆非。
你的意思是,她的内心是一体两面吗?听到哲朗的问题,中尾稍微想了一下之后,还是表示否定。
这种说法,大概不足以表现她复杂的内心世界。
如果要讲的浅显易懂一点,假设男人是黑石;女人是白石,美月则是灰石。
她具有两者的要素,而且是各百分之五十,但是无法属于其中之一。
原本所有人就不是彻底的黑或白,而是居于由黑至白的渐层之中。
至于她则是处于渐层的正中央。
渐层啊……哲朗曾经在哪里听过和这非常类似的话。
他想起了BLOO的老板相川说的话。
她使用梅比乌斯环这个说法,认为所有男女都身处在这条梅比乌斯环之上……我想人脑应该是不稳定的。
中尾说,我想每个人身处于渐层上的位置,会因为那一天的身体状况或四周环境而左右挪移。
就连我或你,也会因为日子的不同,有时稍微靠近女人那一端。
不过,就算百分之九十五的黑变成百分之九十的黑,也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如果百分之五十的黑变成百分之四十五的黑,就差得远了。
如此一来,白的部分就多了百分之十。
你的意思是,日浦的内心在那种微妙地带来来去去吗?正是。
中尾重重地点头。
我不知道她基于何种因素左右摆荡,但是我认为这或许和生理期有关。
我之所以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日浦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哲朗低头俯看睡着的美月。
或许心中女人的部分胜过了男人的部分吧。
所以你才会认为她是女人。
或许吧。
中尾说道。
哲朗在心中低喃,美月和我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她的内心会偏向女人的一端。
而当她和理沙子在一起时,大概会偏向男人的一端。
他想起了在美月老家看到的成人礼照片,说不定她笑得像女人不单单只是在演戏。
大概美月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本质。
中尾接着说,他因为没有察觉到这点而受苦。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她对于自己是女人感到不对劲,而得出其实自己是男人的答案,但是实际试着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又发现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她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她对于变成男人也感到犹豫。
但是她在我们面前,却一口断定自己是男人。
她是想要让自己深信不疑,这是企图自我欺骗的结果。
哲朗点头,总觉得自己能够了解她的心情。
嵯峨先生说,你突然阻止了日浦的户籍交换。
这是因为你察觉到了这件事吗?因为目前就算给美月男人的户籍,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和她是女人时一模一样的不对劲感受,只会以相反的方式折磨她。
相反的方式……嵯峨说的单纯只是实物映在镜中的倒影这句话,在哲朗耳畔响起。
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在想,我们之前做的事情算什么?除了美月之外,对立石卓或佐伯香里他们所做的事,那样真的好吗?我总觉得我们做的事情距离真正解决问题很远,而且没有意义。
你该不会说你要扛下这个责任吧?说什么扛下责任,中尾无力地笑了。
根本无从扛起。
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守住他们的秘密。
即使是赔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说了,别提死这个字。
哲朗向中尾走近一步。
我可是为了阻止你自杀,才特地跑到这里来的。
中尾低下头,再度将目光落在美月身上。
美月一到这里就对我说了,她不会让我独自一个人死。
她说要和你一起死吗?算是吧。
可是,我不能让她做这种事。
不过,就算我要她回去,她也不可能乖乖回去。
我到下面买来罐装咖啡,掺进安眠药让她喝下,她才总算安静下来。
睡袋是我从别墅带来的。
美月原来是因为这样才睡着的。
你在服用安眠药吗?嗯,最近没有安眠药的话就睡不着。
不过,最后一颗我让美月服下了。
因为痛得睡不着吗?哲朗问道,但是中尾不回答。
他将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中,只呼出一口气。
日浦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呢?哲朗改问另一个问题。
她好像是听你说到箱型车可能藏在高城家的别墅时,想起这个地方的。
中尾靠近哲朗刚才爬上来的石阶,俯看沿海的城镇。
这里是从前我和美月约会的地方。
我们曾经两人爬上石阶,我搂着她的肩欣赏夜景。
当时她就是女人。
这里似乎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
美月大概确定中尾如果要选择辞世之所,一定会选择这里吧。
老实说,我吓了一跳。
我昨晚还在别墅,今天早上一到这里,竟然看到了美月。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打算让日浦睡着,一个人自我了断吗?我原本想那么做,但是你来了。
没办法那么做,我很头痛。
而且如果将美月放在这里,等一下赶来的警察恐怕也会发现她。
听到中尾这么说,哲朗想通了一件事。
报警发现箱型车的人,果然就是你自己。
我不是报警,而是打电话到门松铁工厂。
因为就算我像神奈川县警报警,也不知道消息什么时候会传到警视厅的侦查总部。
不过,我没想到才报完案,就遇见了美月。
让她睡着之前还算好,但就在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从这里看见了你和高仓。
哲朗站在中尾身旁,目光望向同样的方位。
眼前的民房与餐厅的屋顶如同阶梯并排。
哲朗看见停在那一排屋顶前方的车辆。
理沙子似乎坐在车上,而那辆发生命案的箱型车也在不远处。
所以你才叫我过来吗?你该不会是要我将日浦带到别的地方吧?不行吗?不是不行,但是有条件,你也要一起来。
中尾耸了耸肩,原本抿紧的嘴角放松下来。
美月说,QB现在还是在发号司令。
她是误以为我自认高高在上吧。
中尾摇了摇头。
我说西胁,当时真是快乐啊。
为什么人会变呢?而且是往坏的方向改变。
一旦成功就变得傲慢无礼;一旦失败就变得卑躬屈膝。
我从前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大人。
我不想要汲汲营营与有钱人家千金结婚,致力于不玷污家族名誉的人生,可是现实中我却选择了这条路。
我基于这种自我厌恶,燃起了和嵯峨他们一同面对性别问题的热情。
可是这或许是一种自我满足,逃避现实罢了。
我好怀念一心想着打倒眼前敌人的时代。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是吗?中尾看着哲朗点点头。
或许是吧。
哲朗忽然想起了早田,说不定只有那个男人没变。
他现在还是一心只想着打到眼前的敌人,即使对方是从前的挚友,他也毫不留情。
中尾,去自首吧。
哲朗说,如果警方知道报警发现箱型车的是犯罪者本人,就会承认你是自首的。
中尾霎时睁大眼睛,但旋即恢复成安详的表情。
就眼前的局面看来,我大概不得不那么做了吧。
除非你不肯默默地带美月走。
我不会让你死。
我不但不会让你现在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死在医院。
你自首之后,首先去医院彻底检查。
警方应该也会答应让你这么做吧。
中尾别开视线,很冷似地拢起大衣前襟。
我会自首,但是我不想将美月卷进这起事件中。
我希望她能够置身事外。
该怎么做才好呢?我等一下会去箱型车那里。
这么一来,躲起来监视的警察大概会叫住我吧。
我会当场承认自己是杀害户仓的凶手。
然后呢?你趁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时,带美月逃离这里。
这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吧?假动作吗?没错。
哲朗假装将球传给跑卫中尾,趁敌方的防守阵营被他耍得团团转时,投出长传。
如果是比赛中,就会轻松愉快地成功。
可是美月短时间内似乎不会醒来。
如果我背着昏迷不醒的她,警方一定会盯上我。
我们先将她抬到石阶下面。
在那之前,你能先联络高仓,请她把车开到这下面吗?有路能够通到这下面吗?放心,有一条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捷径。
哲朗拿出行动电话打给理沙子,简单地告诉她状况之后,直接将手机交给中尾,由他详细地指示理沙子路线。
好,抬起美月吧。
中尾边将行动电话还给哲朗边说。
哲朗背起美月,中尾从背后撑住她,缓缓地步下石阶。
美月很轻。
哲朗心想,这果然是女人的身体。
在石阶下等了一会儿,理沙子就开着车过来了。
总觉得可疑人增加了,他们是刑警吗?她说道。
大概是吧。
哲朗答道。
可是巡逻车好像还没有来。
又不是两小时的推理剧,警方不会特地让嫌犯起戒心吧。
哲朗将美月移入车子的后座。
她半睁开眼睛,但是马上又闭上了。
美月就交给你们了。
中尾说道。
交给我们吧。
哲朗坚定地说。
中尾点了点头,看着理沙子。
我也给高仓添了麻烦。
我无意骗你,请你不要介意。
那种事情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倒是你要尽早去看医生。
理沙子的声音微微发抖,语带梗咽。
西胁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我虽然不抱期待,但是被逮捕之后,我会马上试着告诉负责的刑警。
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让嫌疑犯翘辫子的话,就带我去医院。
中尾或许打算开玩笑,但是哲朗和理沙子都没有笑。
那么,过十分钟之后,你们再按原路回去。
在那之前,你们绝对别轻举妄动,知道了吗?中尾竖起食指,一脸认真地说。
哲朗无言地点点头。
中尾看到他答应了之后,一个转身,但是走了两、三步,又停下脚步走了回来。
我想要留点纪念品给美月,但是身上什么都没有。
让她穿上这个吧。
她衣服穿得单薄,看起来很冷。
说完,他脱下了黑色大衣。
中尾你不冷吗?我没关系。
毕竟,再过不久我就要被一群热血的警官包围。
而且巡逻车上大概也有开暖气吧。
哲朗他们对这句玩笑话还是笑不出来。
中尾一打开车门,就将自己的大衣盖在睡着的美月身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端详之后,将脸凑上前去。
哲朗他们隔着玻璃,看见了两人的双唇交会。
6美月醒来之后,告诉她事情的经过。
中尾说道。
她大概会责怪我,为什么不叫她起来吧,但这也没办法了。
哎,我会试着告诉她的。
拜托你了。
中尾伸出右手,哲朗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
好久以前,自己曾数度将球传到这只手上。
今天却反而从这只手传过球来;一颗名叫美月的球。
能够见到你们真好,谢谢你们大老远赶来。
我们会去看你。
中尾淡淡一笑,轻轻点头。
要小心。
听到理沙子这么说,中尾微微举手,然后迈开脚步。
这次他似乎不打算回头。
即使如此,哲朗和理沙子还是目送他,直到他的身影被建筑物遮住为止。
他说十分钟吧?哲朗坐上车子的副驾驶座,看了手表一眼。
理沙子握着方向盘。
嗯,他要我们在那之前别轻举妄动。
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哲朗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哲朗无法确定中尾是否真的打算自首。
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没有理由不接受中尾的提议。
现在除了像这样静静等候之外,别无选择。
耳边突然传来怒吼声,而且不止一个人,好几人在咆哮。
在此同时,传来了汽车行驶的声音。
哲朗和理沙子互看一眼。
理沙子,开车!可是还没过十分钟。
别管了,快开车!理沙子发动引擎,将排挡杆向后扳,边快速下坡边转动方向盘,车子随着车轮的打滑声改变方向。
她快速换挡,想要驱车前进。
这时,巡逻车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响起。
几部巡逻车的音量相互重叠,钻入耳膜。
停车!停车!理沙子。
正要驱车前进时,她紧急踩下刹车,哲朗的身体猛地向前倾。
他一坐直身子,马上开门下车。
你要去哪?你在这里等我。
哲朗沿着刚才的来时路跑回去。
他一回到刚才的石阶,立刻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疼痛,还是咬紧牙根,发足狂奔。
警笛声逐渐远去。
当他爬到那座祠堂时,隐隐听见了爆炸声。
他气喘吁吁地望向海岸。
沿海的道路往东西向延伸。
往西延伸的道路弯弯曲曲,忽隐忽现,直到院方的海角。
他看见许多辆巡逻车聚集在那个海角处。
大海开始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哲朗用手掌挡住光线,凝视海角四周。
几秒后,他的视线对着海角下方。
从道路到海面的高度大概超过二十公尺吧。
下方的岩石堆中有一个白色的四角形物体在冒烟。
他看见几位从巡逻车下车的警察盯着下方。
哲朗当场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双手抱头,闭上双眼。
在这里和中尾的对话,就像录影带快转般闪过脑海。
夹杂在这些画面中,哲朗也想起了中尾隔着头盔的面容。
他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身体却动弹不得。
他祈求这一切是个误会。
然而,是误会的可能性却是零。
中尾离开这里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哲朗颓然坐在地上好一阵子,听见有人爬上石阶的脚步声。
他心想大概是理沙子吧,他抬不起头来。
脚步声的主人站在他面前。
他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是美月。
日浦,你醒来了吗……?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地说,但是他好像达成目的了。
哲朗摇了摇头。
我阻止不了他。
听到他这么一说,美月也低下头来。
我……也是。
一颗泪珠从美月的眼中流下,滴落在哲朗正前方的地面上。
他想起了那是先前中尾站的位置。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某种情绪催促似地,迅速站起身来。
走吧,日浦。
我们要逃离这里。
算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话声一落,哲朗甩了她一记耳光。
她捂着脸颊向后退。
我和那家伙约定好了,我要保护你。
哲朗抓住她的手,开始步下石阶。
理沙子在车上将脸埋进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中。
哲朗从她的样子察觉到,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
理沙子惊讶地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睛。
走了,理沙子。
我来开车。
但是中尾他……我知道,那件事待会儿再说。
可是……坐到副驾驶座去!理沙子先下车,再绕到副驾驶座那边。
美月坐上后座。
她穿上中尾的大衣后,不舍地不断抚摸袖子一带。
接下来的十分钟,你们两个都给我忍住泪水!说完,哲朗开车前进。
车子经由捷径,来到沿海的道路上,通往海角的那一段严重塞车。
警方大概已经在箱型车坠落的地方,开始进行现场勘验了。
哲朗将车开进对向车道,听见了理沙子吸鼻子的声音。
从三海屋前经过时,突然出现两名男子堵住前方的路。
一人身穿大衣;另一人是身穿制服的警官。
哲朗不得已只好踩下刹车。
感觉像刑警的男人轻轻拍了拍驾驶座的车窗,哲朗稍微放下车窗。
抱歉打扰一下,我们想请教两、三个问题。
什么事呢?这部车刚才停在那里的停车场对吧?我想这位小姐应该坐在驾驶座上。
刑警指着理沙子。
那又怎样?哲朗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全神贯注地佯装平静,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命案。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旅行还是?嗯,是旅行。
为什么将车停在那里呢?纯粹休息。
只有这位小姐在车上时,其他人在哪里呢?哪里?就在那一带散步……男人的脸上带着怀疑的眼神。
他八成很久以前就盯上这部车了,一度消失的车辆再度出现,不免令他想要盘查。
在形式上,我要询问各位的身份,可以吗?没有问题。
哲朗虽然假装在寻找自己的驾照,但是心里很紧张。
要如何解释美月的事呢?当然不能提起她真正的名字。
这时,哲朗听见了喂,你们在做什么?的声音。
哲朗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早田正小跑步地往这里跑来。
早田……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早田来到一旁问道。
刑警对他说:原来是你的朋友啊?是的。
这位先生姓西胁,是名自由记者。
我请他忙帮采访这起命案。
……拿名片给他看啊!早田这么一说,哲朗递出名片。
刑警一脸狐疑地看完名片后,不满地看着早田。
是你要他在这里埋伏的吗?应该没有妨碍你们办案吧?你们在这边探头探脑扰乱我们就是在找麻烦。
如果造成你们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
早田老实地低头致歉。
刑警咂咂嘴后,再度检视车上。
其他两个人呢?旁边的小姐是摄影师,名叫高仓理沙子。
理沙子抓准时机递出名片。
刑警将之和哲朗的名片叠在一起,轻轻点头。
后面的人呢?他是……隔了一会儿,早田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也是我朋友,名叫中尾功辅。
因为他很熟悉这一带的路,所以我请他陪同。
哲朗心头一怔,但是没有将惊讶的心情表现在脸上。
他瞄了早田一眼,早田只眨了一下眼睛。
中尾先生……,是吗?刑警一脸困惑,对美月的性别表示怀疑。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名片或证件呢?他今天好像没带出来。
哲朗说道。
正当刑警的脸色一沉,美月以比平常更粗的声音说:不,我有带。
她从大衣的口袋中拿出中尾的钱包,从中取出名片,递给哲朗。
上面写的是高城先生耶。
刑警看完名片说道。
这家伙最近离婚了,他之前是入赘女婿。
哲朗说,我想你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刑警将三张名片收进口袋后,搔了搔鼻翼。
今后别胡来。
刑警对早田说。
是,非常抱歉。
刑警带着警员离去,只有早田留了下来。
早田……快走!早田没有看哲朗。
哲朗点了个头,驱车前进。
他一看后照镜,早田已经转身离去。
边锋不仅接下传球,还为了守护四分卫而展开防守——哲朗想起了这件事。
7最后还是没有查出跳下三浦海岸的男人身份。
男人在自杀之前,将煤油从头顶浇下点火,因此面貌难以辨识。
警方查明了坠海的箱型车为门松铁工厂所有,是户仓明雄遇害前从工厂开走的、车上未遭火舌吞噬的指纹也出现在佐伯香里的公寓中,以及手掌和手指的大小粗细和户仓明雄脖子上的勒痕一致。
户仓明雄的家属户仓佳枝与泰子肯定表示,她们完全不认识这名男子。
不过,不清楚她们能够看清楚尸体几分。
调查人员也前往猫眼调查,但是无法获得死亡男子就是神崎充的充分证据。
他们从以神崎充的名义承租的出租公寓中,验出数枚与尸体一致的指纹。
佐伯香里的行踪依旧成谜。
调查当局虽然查出猫眼的香里不是佐伯香里本人,但是却无法查出她的真实身份。
侦查总部不情不愿地解散了。
虽然仍有几名侦查人员持续调查,试图查出尸体身份,但是不久后他们也被新的案件缠身。
当时这起命案已经被世人遗忘。
而十一月再度来临。
干杯之后,身材壮硕的安西立刻开始发起牢骚。
今年早田也不来吗?要是参加者逐年减少的话,感觉很寂寞耶。
哎,有什么关系嘛。
反正大家好像都过得很好。
松崎说道。
话是没错,但是我希望至少一年联络一次大家的感情嘛。
你在说什么像演歌歌词的话啊?你已经喝醉了吗?哲朗看着被打大家调侃的安西,自己拿起啤酒啜饮。
眼前的情景虽与去年酷似,但实则大相径庭。
不过,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
我今天带来了好东西,想给大家看。
安西将厚实的手插入西装外套的内袋中,拿出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给我看!一旁的松崎一把抢过去。
这不是明信片吗?谁寄的?哦,是这家伙啊。
谁寄的?哲朗试着问道。
中尾寄的。
哇,他说他在环游世界耶。
这家伙也是个好奇的人。
给我看!哲朗伸出手。
明信片是从格陵兰寄来的。
开头写着:嗨,我们现在来到了冰的世界。
松崎说:好不容易娶到有钱人家千金,一般人会愿意离婚吗?哎,别那么说嘛。
上流阶级有上流阶级的苦处,中尾大概也讨厌那种生活吧。
安西开始用酒杯喝日本酒。
可是中尾那家伙,字变漂亮了耶。
他从前写的字根本不能看。
是因为进入上流社会锻炼出来的吧。
松崎看着桌上的明信片,佩服地说。
你们都看不出来啊,那是日浦的字。
听到安西这句话,松崎瞠目结舌。
日浦?为什么?我今年夏天也收到了明信片,中尾好像和日浦一起旅行。
上面有写吧?他们两个人会感情融洽地携手共度人生。
这次是中尾的署名,之前是以日浦的名字寄来的。
是哦,这样啊。
听你这么一说,听说日浦也离婚了。
松崎看了哲朗一眼,哲朗默默点头。
真的吗?那他们两个人就都离过一次婚了。
是谁主动告白的呢?是谁主动告白并不重要。
安西拍了拍松崎的背,小心地将明信片收回口袋。
如果十多年的单恋有了结果,一定很幸福。
他们两人现在可是一条心。
如果他们过得幸福,我们当年玩球也就有了意义。
哲朗听着安西和松崎的对话,没有插嘴。
安西不自觉地说出了事实。
他说的没错,这是一段十多年的单恋。
而许多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处于梅比乌斯环之上,持续着单恋。
一直保持沉默的须贝对着哲朗说:对了,西胁也说要带信来吧。
大伙儿发出哦的声音看着他。
哲朗从口袋里拿出一封航空信。
这也是从外国寄来的,来自非洲大草原。
那家伙的工作也很辛苦。
说完,哲朗将信递给须贝。
大草原?谁寄来的?安西问道。
理沙子,不……高仓寄来的。
大伙儿开始轮流传阅那封信。
哲朗看着大家的模样,想起了目送她离去时的事。
那,我会触地得分凯旋归来。
她在机场说道。
加油哟!嗯,我会加油。
QB,她接着说,包在我身上。
QB,包在我身上啊……哲朗将啤酒一饮而尽,想象她奔驰在草原上的身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