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钟响过几分钟后,开始传来嘈杂的人声。
秋吉雄一右手拿着单眼相机,弯腰向外窥探。
果然,女学生成群结队地走出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正门。
他把相机拿到胸前,逐一审视众多少女的脸孔。
他正藏身在一辆卡车的车厢上,卡车停在距离正门约五十米的路旁。
这是个绝佳位置,因为放学时分,绝大多数清华女子学园的学生都会从他眼前经过,而且车厢上还蒙了布。
对雄一来说,要达成今天的目的,没有比这里更理想的藏身之处了。
如果可以顺利拍到照片,也不枉费他逃了第六节课跑来这里。
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的制服是水手服,夏天的制服是白底的,只有领子是浅蓝色,细褶的学生裙也是同一颜色。
不知有多少女学生晃动着浅蓝色的裙摆,从躲在布后偷看的雄一眼前经过。
其中有些少女脸蛋稚嫩得令人以为是小学生,也有些已经开始步入成年女子的阶段。
每当后者接近的时候,雄一都很想按下快门,但怕关键时刻底片不够,便强忍住。
以这样的姿势盯着路过的少女将近十五分钟后,他终于捕找到唐泽雪穗的身影,便急忙拿好相机,透过镜头追随她的动向。
唐泽雪穗照例和朋友并肩走在一起。
她的朋友是个戴着金属框眼镜、瘦巴巴的女孩,下巴很尖,额头上有青春痘,一副皮包骨身材,雄一并不想把她当作拍摄的目标。
唐泽雪穗的头发略带棕色,发长及肩,发丝仿佛有一层薄膜包覆,绽放出耀眼的光泽。
以自然的动作撩拨头发的手指非常纤细,身体也同样纤细,但胸部和腰部的曲线却女人味十足。
她的仰慕者当中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她最有魅力的地方。
她那双令人联想到娇贵猫咪的眼睛看向身边的朋友,下唇稍厚的小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雄一调整好相机,等待唐泽雪穗接近。
他想拍更贴近的特写镜头。
他喜欢她的鼻子。
雄一的家是窄巷独栋住宅中最里边的一户。
打开拉门,右手就是厨房。
因为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老旧的墙壁和柱子上吸附了大酱汤、咖喱等食物混杂而成的奇异气味。
他讨厌这种气味,认为这是老街的味道。
菊池同学来了哦。
雄一的母亲面向流理台,边准备晚餐边说。
看她的手边,今晚显然又是炸马铃薯,雄一不由得感到厌烦。
自从几天前妈妈的故乡送来一大堆马铃薯,餐桌上隔不到三天就一定会出现它。
上了二楼,菊池文彦正坐在五叠不到的房间正中看着电影介绍。
那是雄一四天前去看的《洛基》的小册子。
这部电影好看吗?菊池抬起头来问雄一,介绍册正好翻到史泰龙的特写。
很好看,挺感人的。
噢,每个人都这么说。
菊池弓着背,回头盯着册子猛看。
雄一知道他很想要,却默不作声,开始换衣服。
那本册子不能给他,想要,自己去看电影就有了。
可是电影票够贵的。
菊池冒出这么一句。
嘿。
雄一从运动背包里拿出照相机放在书桌上,然后抱着椅背跨坐在椅子上。
菊池是他的好朋友,但他不太喜欢和菊池提到钱的事。
菊池没有爸爸,从穿着就看得出他过得清苦。
自己家里至少有爸爸工作赚钱,这就该感到庆幸了。
雄一的父亲是铁路公司的职员。
又去照相了?看到相机,菊池问道。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应该知道雄一去拍什么。
嘿。
雄一也以别有含意的笑容回应。
拍到好照片了吗?还不知道,不过,我很有把握。
这下又可以赚一笔了。
这能卖多少钱啊,材料也要花钱,扣掉有剩就不错了。
可是,有这种专长真好,真令人羡慕。
这算不上什么专长。
连这台相机的用法我都还没搞清楚,只是随便拍、随便洗而已。
再怎么说,这些都是别人给的。
雄一现在的房间以前是他叔叔住的。
叔叔的兴趣是摄影,拥有不少相机,也有简单的工具,能够冲洗黑白照片。
叔叔结婚搬走时,把其中一部分留给了雄一。
真好,有人给你这些东西。
察觉菊池又要说一些艳羡忌妒的话,雄一不禁有点郁闷。
他向来避免让话题转到那个方向,但菊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经常主动提及与贫富有关的话题。
但今天不同,菊池说:上次,你不是给我看你叔叔拍的照片吗?马路上的照片?嗯,那个还在吗?在啊。
雄一把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书桌,伸手去拿插在书架边缘的一本剪贴簿,那也是叔叔留下来的东西。
里面夹着几张照片,全是黑白照,看起来都是在附近拍的。
上星期菊池来玩的时候聊到摄影的事,雄一就顺手拿给他看。
拿到剪贴簿,菊池便十分热切地翻看起来。
你到底要干吗?雄一俯视着菊池微胖的身躯问。
嗯,也没什么。
菊池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剪贴簿里抽出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可不可以借我?哪张?雄一注视菊池手上的照片。
拍的是一对男女走在一条眼熟的小巷子里,电线杆上的海报随风飘动,随时会掉下来的样子,不远处的塑料水桶上蹲着一只猫。
你要这种照片干吗?雄一问。
嗯,我想拿去给一个人看。
给人看?谁?到时候再告诉你。
哦。
借我,可以吧?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也真奇怪。
雄一看着菊池,把照片递给他。
菊池拿起照片,小心地放进书包。
当晚吃过饭,雄一便躲进房间冲洗白天拍的照片。
要在房里冲洗照片,只要在充当暗房的壁橱里把底片放进专用容器,接下来的步骤便可以在明亮的地方进行。
显像完成后,他从容器里取出底片,到一楼的洗脸台冲水。
原本应当以流动的水冲泡一个晚上,但妈妈看到一定会唠叨,雄一对此再清楚不过。
冲到一半,雄一透过日光灯察看底片。
确认唐泽雪穗头发的光泽呈现出清晰的阴影,他感到很满足。
他有把握——没问题,顾客一定会满意。
2就寝前写日记是川岛江利子多年来的习惯。
她从升上小学五年级开始写,前后也快五年了。
除此之外,她还有好几个习惯,例如上学前为院子里的树木浇水,星期日早上打扫房间等等。
不需要写什么戏剧性的大事,平铺直叙也无妨,这是江利子五年来学会的写日记要领。
即使是一句今天一如往常亦无不可。
但是,今天有很多事要写。
因为放学后,她去了唐泽雪穗家。
她和雪穗初三时才同班。
但是,她早在初一时就知道雪穗这个人了。
透着聪慧的面容,高雅而无可挑剔的举止……从她身上,江利子感觉到一些自己与周遭朋友欠缺的东西,这种感觉可以称为憧憬。
她一直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她成为朋友。
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对此,唐泽雪穗没有丝毫惊异的模样,而是露出超乎江利子期待的笑容。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然。
江利子可以清楚感受到,对一个突然和她搭话的人,唐泽尽可能地展现了善意。
而一直害怕别人不搭理的江利子,对这个微笑甚至感到激动。
我是川岛江利子。
我是唐泽雪穗。
她缓缓说出姓名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对自己所说的话确认似的点头,是唐泽的习惯,这一点江利子稍后才知道。
唐泽雪穗是一个比江利子私下爱慕想象的更加美好的女性。
她富于感性,江利子觉得光是和她在一起,自己对许多事物便会有全新的认识。
而且雪穗天生具有能让谈话非常愉快的才能。
和她说话,甚至会觉得自己也变得能言会道。
江利子经常忘记唐泽与自己同龄,在日记里经常以女性来形容她。
江利子为拥有这么出色的朋友感到骄傲,当然,想和她成为朋友的同学不在少数,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
每当这时,江利子总不免有些忌妒,觉得好像自己的宝贝被抢走了。
但是,最令人不愉快的,莫过于附近初中的男生注意到雪穗,简直像追逐偶像般在她身边出没。
前几天上体育课时,就有男生爬到铁丝网上偷看。
他们一看到雪穗,嘴里就不干不净起来。
今天也是,放学时有人躲在卡车车厢上偷拍雪穗。
虽然只瞄到一眼,但看得出那是个满面痘痘、一脸邪气的男生,显然是那种满脑子下流妄想的人。
一想到他可能会拿雪穗的照片来当他妄想的材料,江利子就恶心得想吐。
但雪穗本人毫不介意。
不用理他们啦,反正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腻了。
然后仿佛故意要做给那个男生看似的,她做出拨头发的动作。
那个男生急忙举起相机的样子,江利子都看在眼里。
可是,你不觉得不舒服吗?没征求你的同意就乱拍。
是不舒服啊,可是要是生气去抗议,还得跟他们打交道,那才更讨厌呢。
那倒也是。
所以不要理他们就好了。
雪穗直视前方,从那辆卡车前经过。
江利子紧跟在她身旁,想尽量妨碍那个男生偷拍。
江利子便是随后说好要去雪穗家玩的。
因为雪穗说前几天向她借的书忘了带,问她要不要去家里。
书还不还无所谓,但她不想错过造访雪穗房间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上了公交车,在第五站下车后走了一两分钟,便到了唐泽雪穗位于幽静住宅区的家。
房子本身不算大,却是一栋高雅的日式房屋,有着小巧精致的庭院。
雪穗和母亲两人住在这里。
进入客厅,她母亲出来了。
看到她,江利子感到有些困惑。
她是个长相和身段都很有气质、和这个家极为相配的人,但是年龄看起来足以当她们的祖母,而这个印象并非来自于她身上颜色素雅的和服。
江利子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传闻,与雪穗的身世有关。
慢慢坐。
雪穗的母亲以安详的口吻说了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她在江利子心中留下体弱多病的印象。
你妈妈看起来好温柔哦。
只剩下她们俩时,江利子说。
嗯,很温柔。
你家门口挂了里千家的牌子呢!你妈妈在教茶道吗?嗯,教茶道,也教花道。
还教日本琴呢。
好厉害哦!江利子身子后仰,惊讶地说,真是女超人!那,那些你都会喽?我的确跟着妈妈学茶道和花道。
哇!好好哦!可以上免费的新娘学校!可是,相当严格呢。
雪穗说着,在母亲泡的红茶里加了牛奶,啜饮一口。
江利子也依样而为。
红茶的味道好香,她想,这一定不是茶包冲泡的。
喏,江利子,雪穗那双大眼睛定定地凝视她,那件事,你听说了吗?哪件事?就是关于我的事,小学时的事。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江利子慌了手脚。
啊,呃……雪穗微微一笑。
你果然听说了。
不是,其实不是那样,我只是稍微听到有人在传……不用隐瞒,不用担心我。
听她这么说,江利子垂下眼睛。
在雪穗的凝视下,她无法说谎。
是不是传得很凶?她问。
我想还好,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跟我讲的那个同学也这么说。
可是,既然会出现这种对话,表示已经传到某种程度了。
雪穗道出重点,让江利子无话可说。
那么,雪穗把手放在江利子膝上,你听到的是什么内容?内容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无聊。
说我以前很穷,住在大江一栋脏兮兮的公寓里?江利子陷入沉默。
雪穗进一步问道:说我生身母亲死得很不寻常?江利子忍不住抬起头来:我一点都不相信!或许是她拼命辩解的口气很可笑,雪穗笑了。
不必这么拼命否认,再说,那些话也不全是假的。
嗯?江利子轻呼一声,转头看向好友,真的吗?我是养女,上初中时才搬来这里。
刚才的妈妈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雪穗的语气很自然,没有故作坚强的样子,仿佛毫不在意一般。
啊,这样啊。
我住过大江是真的,以前很穷也是真的,因为我爸爸很早就死了。
还有一件事,我母亲死得很不寻常也是真的,那是我小学六年级时发生的事。
死得很不寻常……煤气中毒,雪穗说,是意外去世。
不过,曾经被怀疑是自杀,因为我家实在很穷。
哦。
江利子感到迷惘,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但雪穗也不像揭露重大秘密的样子。
当然,这一定是她体贴的习性,不想让朋友尴尬为难。
现在的妈妈是我爸爸的亲戚,我以前偶尔会自己来玩,她很疼我。
我变成孤儿,她觉得我很可怜,立刻收养我。
她自己独居好像也很寂寞。
哦,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还好啦,不过,我认为我很幸运,因为我本来会进孤儿院的。
话是这么说……同情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江利子觉得,这时不管说什么,只会让雪穗瞧不起而已。
她吃过的苦,一定不是无忧无虑地长大的自己所能体会的。
但是,分明历经如此艰难的过去,雪穗又怎能这般优雅呢?江利子钦佩不已。
或者正因为有这些体验,才让她从内而外散发出光芒。
其他还说了我什么?雪穗问。
我不知道,也没问。
我想一定是一些没影的事。
没什么好在意的,那些乱传的人只是忌妒你。
我并不是在意,只是好奇,不知道这些话是谁传出来的。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哪个长舌妇啦!江利子故意说得很粗鲁,她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江利子听到的传闻其实还包括另一则插曲,说雪穗的生母是某人的小老婆,那个男人被杀的时候,她母亲还被警方怀疑过。
传闻还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说她母亲自杀是因为警方认定她是凶手。
这些话当然不能让雪穗知道,这一定是忌妒她受欢迎的人造的谣。
之后,雪穗把她最近热衷的拼布作品拿给江利子看,有坐垫套、单肩包等用品。
色彩缤纷的碎布组合展现出雪穗的绝佳品位。
其中只有一个尚未完成的作品用色有所不同,那个袋子看来是用来装小杂物的,用的全是黑色、蓝色等冷色系的布。
这种配色也不错呢。
江利子由衷称赞。
3教语文的女老师目光只在课本与黑板之间来回。
她在机械地上课的同时,似乎一心祈祷这地狱般的四十五分钟早点过去。
她从不叫学生朗读课本,也不点学生回答问题。
大江初中三年级八班的教室内分成前后两个集团。
多少还有点心想上课的人坐在教室的前半部,完全不想上课的人利用教室后半部的空间为所欲为。
有人玩扑克和花纸牌,有人大声聊天,有人睡觉,五花八门。
老师们曾经训斥这些妨碍上课的学生,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当然,原因在于老师深受其害。
某位英文老师没收了学生上课时看的漫画,打学生的脑袋训诫,结果几天后遭人袭击,断了两根肋骨。
这肯定是报复,但受到训斥的学生有不在场证明。
还有一位年轻的数学女老师,看到一整排黑板粉笔槽里摆的东西后吓得惊声尖叫。
粉笔槽里摆的是内含精液的保险套。
在那之前不久,她说过一些批评不良学生的话。
身怀六甲的她差点因为过度惊吓而流产。
发生这件事后,她立刻办理停薪留职。
大家都认为,在这届初三生毕业之前,她应该不会回来任教。
秋吉雄一坐在教室正中央的位置。
在那里,他想上课时就能上课,也能够轻易加入妨碍的一方。
他很喜欢这个可以视心情转换立场、有如墙头草般的位置。
牟田俊之进来的时候,语文课已经上了将近一半。
他用力打开门,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靠窗的最后一个。
女老师似乎想说什么,目光追随着他,但看到他在椅子上坐下,还是继续上课。
牟田把两脚跷在桌子上,从书包里拿出色情杂志。
喂!牟田,你可别在这里打炮啊。
一个男生说。
牟田那张狰狞丑陋的脸上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语文课一结束,雄一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走近牟田。
牟田两手插在口袋里,盘腿坐在桌上。
他背对着雄一,雄一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从他同伴的笑脸推测,他的心情应该不错。
他们正在聊最近流行的电子游戏,他听到打砖块这个词。
他们今天大概又打算溜出学校,直奔电子游乐场吧。
牟田对面的男生看到了雄一,随着他的目光,牟田回过头。
剃掉的眉根青青的,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两处凹陷的深处,是一双小而锐利的眼睛。
这个。
说着,雄一把信封递出去。
什么东西?牟田问,声音很低沉,气息里夹杂着烟味。
昨天我去清华拍的。
牟田似乎明白了,戒备的神色从脸上退去。
他一把抢走雄一手上的信封,看了看里面。
信封里装的是唐泽雪穗的照片,今天早上天还没亮,雄一就起床冲洗的自信之作。
虽然是黑白照,但拍出来的东西能够看出肌肤和头发的颜色。
牟田以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看着照片,旋又抬头看雄一,脸颊挤出一个让人发毛的笑容。
拍得不错。
不错吧?费了我好大一番心血。
看到顾客满意的样子,雄一松了口气。
不过也太少了吧,只有三张?我只先带你可能会喜欢的来。
还有几张?还不错的有五六张。
很好,明天全部带来。
说着,牟田把信封放在身边,没有要还雄一的意思。
一张三百,三张是九百。
雄一指着信封说。
牟田皱着眉头,轻蔑地瞪着雄一,右眼下的伤疤显得更为凶悍。
钱等照片全部拿到再给,这样你没话说了吧?他的口气充满威胁意味。
雄一当然没话说。
只说句好,便欲离去。
牟田却叫住了他:秋吉,你知道藤村都子吗?藤村?雄一摇摇头,不认识。
也是清华三年级的,跟唐泽不同班。
我不知道这个人。
雄一再度摇头。
你去帮我拍她的照片,我出同样的价钱。
可我不认识她。
小提琴。
小提琴?她放学后都会在音乐教室拉小提琴,看了就知道。
音乐教室里面看得到吗?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牟田一副交代完毕的样子,把脸转向同伴。
雄一知道这时候再多嘴会让牟田发怒,默默地离开了。
牟田从上学期开始注意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的女生,那所学校的女生以家境好、气质佳闻名。
看来他们那些不良分子正流行追清华的女生,只不过到底有没有人如愿以偿,就不得而知了。
拍摄他们中意女生的照片,是雄一向牟田提议的,因为雄一听说他们想要那些女生的照片。
雄一有他的原因,因为零用钱不足以让他继续摄影这个兴趣。
牟田一开始要他拍唐泽雪穗。
雄一感觉牟田真的很喜欢雪穗,证据是即使照片拍得有点瑕疵,他也照单全收。
正因如此,当他提出藤村都子这个名字的时候,雄一有点意外。
也许是因为唐泽雪穗实在太高不可攀,所以转移了目标,雄一这么想。
无论牟田喜欢的是谁,都与雄一无关。
午休时,雄一刚吃完饭,把空饭盒收进书包,菊池就来到他身边,手上还拿着一个大信封。
你现在跟我一起到屋顶好不好?屋顶?干吗?就这个啊。
菊池打开信封口,里面放着昨天雄一借他的照片。
哦。
雄一开始感兴趣,好啊,我陪你去。
好,那走吧。
在菊池的催促下,雄一站起来。
屋顶上空无一人。
不久前,这里还是不良学生聚集的地点,但校方发现这里有大量烟蒂,此后训导老师经常来巡视,便再也没人来了。
过了几分钟,楼梯间的门开了,出现的是雄一的同班男生。
雄一知道他姓什么,但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姓桐原,叫什么就不记得了。
其实不止雄一,他似乎和同学均不相往来。
无论做什么,他都不起眼,上课时也极少发言,午休和下课时间总是一个人看书。
阴沉的家伙——这是雄一对他的印象。
桐原走到雄一和菊池面前站定,一一凝视他们。
他的眼神透露出以前从未显现的锐利光芒,雄一陡然一惊。
找我干吗?桐原语气不悦,看样子是菊池找他来的。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菊池说。
什么?就是这个。
菊池从信封里拿出照片。
桐原以提高警戒的模样靠近,接过黑白照片瞥了一眼,随即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我想,搞不好可以拿来当参考,菊池说,就是四年前的案子。
雄一看着菊池的侧脸。
四年前什么案子?你想说什么?桐原瞪着菊池。
你看不出来吗?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你妈。
咦?发出惊呼声的是雄一。
桐原狠狠瞪他一眼,再度把锐利的目光转向菊池:不是,那不是我妈。
怎么不是?你看清楚,明明就是你妈,跟她走在一起的是你家以前的店员。
菊池有点光火了。
桐原又看了一次照片,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反正,照片上的人不是我妈。
你少胡说八道!他说完把照片还给菊池,转身欲走。
这是在布施车站附近吧?离你家也很近。
菊池在桐原背后飞快地说,而且,这张照片是四年前拍的,看电线杆上贴的海报就知道了,那是《无语问苍天》。
桐原停下脚步,但似乎没有和菊池细谈的意思。
你真烦。
他稍稍扭过头来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是好心才跟你说的。
菊池回了这句话,但桐原只瞪了他们俩一眼,便径直走向楼梯间。
本来想说可以拿来当线索的。
桐原的身影消失后,菊池说道。
什么线索?雄一问,四年前有什么案子?听到雄一这么问,菊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也对,你跟他读的不是同一所小学,所以不知道那件案子。
到底是什么案子!雄一不耐烦了。
菊池环顾四周之后才说:秋吉,你知道真澄公园吗?在布施车站附近。
真澄公园?啊……雄一点点头,以前去过一次。
那个公园旁边有栋大楼,记不记得?说是大楼,其实盖到一半就停工了。
不太清楚,那楼怎么了?四年前桐原的爸爸就是在那栋大楼里被杀的。
咦……钱不见了,他们说应该是劫匪干的。
那时候闹得多大啊!每天都有警察四处走来走去。
抓到凶手了吗?警察怀疑一个男的可能是凶手,可什么都没查出来。
因为那人死了。
死了?被杀了?不不不,菊池摇头道,出了车祸。
警察查他的东西,找到一个打火机,跟桐原他爸爸丢的一模一样。
哦,找到打火机,那一定是他干的嘛。
这就很难讲了。
只知道是一样的打火机,又不能确定就是桐原他爸的。
所以问题就来了。
菊池朝楼梯间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过了不久,开始有人在传。
传什么?说凶手或许是他太太。
他太太?就桐原他妈。
有人说,他妈跟店员有一腿,嫌他爸碍事。
菊池说,桐原家是开当铺的,店员指的就是以前在当铺做事的男子。
但是,对雄一而言,虽然是朋友的叙述,却像听电视剧剧情一般,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跟店员有一腿这种话,听了也没感觉。
后来怎样?雄一要他继续说下去。
这传了很久。
可是没什么根据,后来就不了了之,我也忘了。
不过,这张照片,菊池指着刚才的照片,你看,后面是宾馆!这两个人一定是从宾馆出来的。
有这张照片,会有什么不同吗?当然有!这是桐原他妈和店员搞外遇的证明啊!也就是说,他们有杀他爸的动机。
我就是这样想,才拿照片给桐原看。
菊池经常借阅图书馆的书,随口便能说出动机之类的字眼,多半是受惠于此。
说是这样说,可是站在桐原的立场,他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妈妈呢?雄一说。
那种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有时候不管多么不愿意承认,还是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是吗?菊池极为热切地说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道,算了,我会想办法证明这张照片里拍的就是桐原他妈。
这样,他就不能再装了。
要是把这张照片拿去给警察看,他们一定会重新调查。
我认识调查这件案子的警察,我要把照片拿去给他看。
你干吗对这件案子这么认真?雄一觉得很纳闷。
菊池一边收照片,一边抬眼看他。
发现尸体的是我弟弟。
你弟弟?真的?嗯。
菊池点头。
我弟跟我讲,我也跑去看。
结果真的有尸体,我们才去告诉我妈,叫她报警。
是这样。
因为尸体是我们发现的,所以被警察问了好几次话。
可是,警察问的不单单是发现尸体时的事。
什么意思?警察想,被害人的钱不见了,照理是凶手拿的。
但是,也有被第三者拿走的可能。
第三者……听说发现尸体的人报警前先拿走值钱的东西,好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菊池嘴角露出冷笑,说,不止这样,警察想得更多。
自己杀了人,再叫儿子去发现尸体,这也有可能。
怎么会……很扯吧,可这都是真的。
就因为我们家穷,他们从一开始就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们。
还有,因为我妈去过桐原他们店里,警察就不放过我们。
可是,嫌疑不都洗清了吗?菊池哼了一声:这不是重点。
听了这些话,雄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紧握着双手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个中年男老师从楼梯间走出来,眼镜后的双眼显得怒气冲冲。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什么。
菊池冷冷地回答。
你!那是什么?你拿着什么?老师盯上菊池的信封,给我!他似乎怀疑那是色情照片,菊池不耐烦地把信封交给老师。
老师看了照片,眉间的力道霎时松开。
看在雄一眼里,那反应有几分像是沮丧,也有几分出乎意料。
这是什么照片?老师狐疑地问菊池。
以前在路上拍的,我向秋吉借的。
老师转向雄一:真的吗?真的。
雄一回答。
老师看看照片,又看看雄一,过了一会儿才把照片放回信封。
和课业无关的东西不要带到学校来。
知道了,对不起。
雄一道歉。
男老师看看他们四周的地面,大概是在查看有没有烟蒂,所幸没有找到。
他没再说话,把信封还给菊池。
紧接着,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
放学后,雄一又来到清华女子学园。
但是,他今天的目标不是唐泽雪穗。
他沿着墙走了一段路。
他停下脚步,因为耳朵已经捕捉到了要找的声音——小提琴。
他观察四周,确认没人,才毫不犹豫地爬上铁丝网。
灰色的校舍就在眼前,雄一的前方就是一楼的窗户。
窗户紧闭,窗帘却敞开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太好了!雄一在心中欢呼,这里就是音乐教室。
雄一改变身体的角度,探出头去。
钢琴的另一头站着一个人,身穿水手服,拉着小提琴。
那就是藤村都子啊!她看起来比唐泽雪穗娇小。
短发。
他想看清楚她的长相,但教室光线很暗,玻璃窗的反射也阻碍了视线。
正当他把脖子伸得更长的时候,小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还看到她往窗边走来。
雄一面前的玻璃窗被打开了,一个一脸好强的女生直直地瞪着他。
因为事出突然,他甚至来不及从铁丝网上爬下。
虫子!那个想必是藤村都子的女生大喊。
有如被她的叫声吓坏了一般,雄一的手松开了。
总算是双脚先着地,虽然一屁股跌在地上,但并未受伤。
里面有人大声喊叫。
糟!快逃!雄一拔腿就跑。
直到逃离险境、如释重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女生喊的是虫子。
4每星期二、星期五晚上,川岛江利子都和唐泽雪穗一起上英文会话补习班,她这是受到雪穗的影响。
上课时间从七点到八点半。
补习班距离学校十分钟路程,但江利子习惯放学后先回家,吃过晚饭再出门。
这段时间,雪穗去参加话剧社的练习。
平常总是和雪穗形影不离的江利子,总不能到了初三才加入话剧社。
星期二晚上,补习结束后,两人像平常一样并肩走着。
走到一半,来到学校旁时,雪穗说要打电话回家,便进了公共电话亭。
江利子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九点了,这是她们在补习班教室里聊个没完的结果。
久等了,雪穗打完电话出来,我妈妈叫我赶快回家。
那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嗯,要不要抄近路?好啊。
平常她们都会沿着有公交车行驶的大路走,现在两人转进小路。
走这条路等于走三角形的第三边,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平常她们很少这么走,因为这里路灯昏暗,而且大都是仓库和停车场,少有住户。
她们走到堆放着许多木材、看似木材厂仓库的建筑物前面。
咦!雪穗停下脚步,望向仓库的方向。
怎么了?掉在那里的,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制服?雪穗指着某个地方。
江利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靠墙堆放的边角料旁,有一块白布般的东西掉在那里。
咦!是吗?她歪着头,不就是一块布吗?不对,那是我们学校的校服。
雪穗走过去捡起那块白布,你看,果然没错。
她说得对,虽然破了,但的确是校服。
浅蓝色的衣领正是江利子所熟悉的。
怎么会有校服掉在这里呢?江利子说。
不知道……啊!正在查看制服的雪穗叫了一声。
什么?这个。
雪穗让她看校服的胸口部位。
名牌被安全别针别在那里,上面写着藤村。
江利子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只觉一阵战栗爬过背脊,一心只想立刻离去。
雪穗却拿着破了的校服四处张望。
她发现旁边仓库有个小门半掩着,大胆地往里面看。
我们赶快回家吧!江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只听到雪穗尖叫一声,用手掩住嘴,踉跄倒退。
怎么了?江利子颤声问道。
有人……倒在那里……可能……已经死了。
雪穗说。
倒在地上的是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三年级二班的藤村都子,但并没有死。
虽然双手双脚遭到捆绑,塞住嘴巴的布绑在脑后,而且已失去知觉,但获救之后她很快便恢复了意识。
发现她的是江利子和雪穗,救她的则另有其人。
她们以为发现了尸体,报警之后不敢靠近仓库,两人握住对方的手,一个劲儿地发抖。
藤村都子上半身赤裸,下半身除了裙子,所有衣物都被脱掉,丢弃在她身旁。
此外,还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火速赶来的救护人员将都子送上救护车,但以她的状况根本无法说话。
即使看到江利子两人,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空洞无物。
江利子和雪穗一同被带到附近的警察局,在那里接受了简单的问话。
江利子第一次搭警车,但由于刚目睹藤村都子的惨状,实在心有余悸。
对她们提出种种问题的,是一个理着五分平头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个寿司店的厨师,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即使明知他顾虑她们的感受,已尽量表现得温和,他犀利的眼神还是让江利子有所畏惧。
警察的问题最后集中在她们发现都子的经过,以及对于事件是否有什么头绪。
关于经过,江利子和雪穗不时互望对方,尽可能准确描述,警察似乎也没有发现疑点。
但说到有没有头绪,她们两人却无法提供任何线索。
由于夜路危险,学校向来劝导学生若因社团活动晚归,一定要结伴走公交车行经的大道,但实际上她们从未听说发生过意外。
你们放学回家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或是有谁在路边埋伏?不是你们自己遇到的也没关系,你们的朋友有没有类似的经历?旁边的女警问道。
我没有听说过这类事情。
江利子回答。
不过,雪穗说,有人偷窥学校,或是等我们放学时偷拍,对不对?她看着江利子,寻求赞同。
江利子点点头,她把他们忘了。
是同一个人吗?警察问。
偷看的有好几个,拍照的人……我不知道。
江利子回答。
但是,我想都是同一所学校的。
学校?是学生吗?女警睁大了双眼。
我想是大江初中的人。
雪穗说。
她笃定的语气让江利子也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大江?你确定?女警需要确认。
我以前住在大江,认得出来。
我想,那的确是大江初中的校徽。
女警与中年警察对望一眼。
其他还记得什么?如果是上次偷拍我的人,我知道他姓什么,那时候他胸前别了名牌。
姓什么?中年警察眼睛发亮,一副逮到猎物的表情。
我记得应该是秋吉。
秋冬的秋,吉利的吉。
江利子听着对话,感到很意外。
之前,雪穗可说完全无视于那些人的存在,但原来她连对方的名字都看得那么仔细。
江利子不记得那人身上是否别有名牌。
秋吉……对吗?中年警察在女警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女警站了起来。
最后,想请你们看一下。
中年警察取出塑料袋放在她们面前,这是掉落在现场的东西,你们有印象吗?塑料袋里装的东西似乎是钥匙圈的吊饰,小小的不倒翁上系着链子,但链子断了。
没有。
江利子说,雪穗也给出相同的回答。
5咦,你的链子断了。
雄一看到菊池的钱包后说道。
正值午休,他们在小卖部买面包。
菊池站在雄一前面,手里拿着钱包,但平常挂在上面的钥匙圈吊饰不见了。
雄一记得是一个小不倒翁。
对呀,我昨天傍晚才发现。
菊池悻悻地说,我还很喜欢那个呢。
掉了?好像是。
不过,这种链子有这么容易断吗?便宜货嘛!雄一把这句差点说出口的话生吞回去。
对菊池严禁耍这种嘴皮子。
对了,菊池降低音量,昨天,我去看了《洛基》。
哦,很好啊。
雄一望向他,心道,没多久之前,你明明还在为昂贵的电影票哀叹。
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拿到了电影院的特别优待券。
菊池仿佛看穿了雄二的疑问,客人给我妈的。
哦,那真是太幸运了。
雄一知道菊池的母亲在附近的市场工作。
可是,我一看才发现昨天到期,便匆匆忙忙赶去。
还好赶上最后一场,真险。
其实仔细想想,要不是快到期,别人也不会拿来送人。
也许吧,电影怎么样?太酷了!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电影。
午休即将结束,回到教室的时候,一个同班同学叫住雄一,说级任导师找他。
他们的导师是绰号叫大熊的理科老师,姓熊泽。
到了教师办公室,熊泽正一睑严肃地等着雄一。
天王寺分局的警察先生来了,有事要问你。
雄一大吃一惊。
问我什么?听说你偷拍清华女生。
熊泽混浊的眼珠狠狠盯着雄一。
啊,我……面对突然的诘问,雄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无异于不打自招。
嗬!熊泽啧了一声,站起身,人蠢还专干蠢事,真是学校之耻!他动动下巴,示意雄一跟他走。
会客室里有三名男子正在等候。
其中一个是上次在屋顶上遇到的训导老师,他隔着眼镜瞪视雄一。
另外两个是陌生人,一个很年轻,另一个已届中年,两人都穿着朴素的深色西装。
看样子这两位就是警察了。
熊泽向他们介绍雄一。
警察每一寸都不放过似的盯着他。
在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附近偷拍学生照片的就是你?中年警察问道,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却隐约透露出老师们没有的剽悍。
光是他的声音便足以让雄一畏怯。
呃,我……舌头好像打了结。
人家都看到你的名牌了。
刑警指着雄一胸口,据说因为你的姓氏很特别,就记住了。
不会吧,雄一想。
怎么样?你最好还是老实说,你去拍了吗?警察再次问道,他身旁的年轻警察也瞪着雄一。
训导老师的表情难看到极点。
拍了……雄一无奈地点头,熊泽重重地叹了口气。
做这种事你不觉得丢脸吗?训导老师气得都快口吃了,发线退后的额头开始涨红。
别这样,别这样。
中年警察做了安抚的手势,目光重新回到雄一身上,拍照的对象是固定的吗?是。
你知道她叫什么?知道。
雄一的声音都哑了。
可以帮我把名字写在这里吗?警察拿出纸笔。
雄一写下唐泽雪穗,警察看了,露出会意的表情。
其他呢?警察问道,还有别人吗?就只拍她?是。
你喜欢她?警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不是……不是我喜欢,是我朋友喜欢。
我只是帮他拍。
你朋友?你干吗特地帮他拍?雄一低着头,咬着嘴唇。
看到他这个模样,警察似乎有所发现。
哈哈!警察饶有趣味地说,你拿那些照片去卖,对吧?说中了,雄一不由得颤了一下。
你这家伙!熊泽爆出一句,白痴!拍照的只有你吗?还有没有别人?中年警察问。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这么说,经常偷看清华操场的也是你喽?那里的学生说常有人去偷看。
雄一抬起头。
我没有,真的,我只有拍照。
那偷看的是谁?你知不知道?多半是牟田他们,雄一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做声。
要是被他们得知是他举报的,天知道下场会有多凄惨。
看来你知道,但不想说。
隐瞒不说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没关系。
现在请你告诉我昨天放学后都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这……昨天……怎么?不能讲?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吉!熊泽咆哮,你只要回答就是!哎,没关系。
中年警察再次安抚激动的老师,带着一丝微笑看着雄一,有个清华的女生在学校附近差点就被欺负了。
雄一感到自己的脸僵了。
不是我。
没有人说是你干的,只是那里的学生提到你。
警察的语气还是一样平静,但充满一种意味——目前就数你最有嫌疑。
我不知道,真的……雄一摇头。
那你昨天在哪里、做了什么,没什么不能说的吧?昨天……放学后,我去了书店和唱片行。
雄一边回想边说,那时候是六点多,后来就一直待在家里。
你在家的时候,家人也在?是,我妈也在家。
大概九点的时候,我爸也回来了。
没有家人以外的人?没有……雄一回答,心想,家人的证明不算证明吗?好,该怎么办?中年警察以商量的口气低声向身边的年轻警察说,秋吉同学说,照片不是自己想要才拍的,可我们又没法证实他的话。
就是。
年轻警察表示同意,嘴角露出令人厌恶的浅笑。
我真的是帮朋友拍的。
既然这样,就请你告诉我那个朋友的名字。
中年警察说。
这个……雄一很犹豫,但若再不说,只怕自己便无法洗清嫌疑。
他可不愿那样。
警察审时度势,恰到好处地说:别担心,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说的。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雄一的心坎上,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畏畏缩缩地说出牟田的名字。
训导老师立刻露出厌烦至极的表情。
可以想见,每次出事都少不了这个名字。
偷看清华操场的人里面,也有这位牟田同学?中年警察问。
这我不知道。
雄一舔舔干涩的嘴唇。
牟田同学只托你拍唐泽同学的照片吗?有没有要你拍其他女生?其他的,嗯……雄一踌躇片刻,但决定老实招供。
到了这个地步,透露多少都没有差别了。
最近,他要我拍另一个人。
谁?藤村都子,不过我不知道她是谁。
话音未落,雄一感觉到房内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警察的表情也出现变化。
你拍了她的照片?老些的警察低声问道。
还没有。
警察点点头,说:真的?别再去拍了。
熊泽从旁气呼呼地说,你就是做这种蠢事,才会被怀疑。
雄一默默点头。
我们还想确认一件事。
警察取出塑料袋,你有没有见过这里面的东西?袋子里有个小不倒翁。
雄一大吃一惊,那正是菊池的钥匙圈吊饰!看样子你是知道了。
警察注意到他的表情。
雄一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如果供出菊池,会造成什么后果?菊池会被怀疑吗?可是,要是这时候说谎,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而且,就算自己不说,他们迟早也会查明真相……怎么样?警察以手指头笃笃有声地敲着桌子催他回答。
那声响如针一般,声声刺痛雄一的心。
雄一吞了一口唾沫,小声地说出不倒翁的主人。
6因社团活动等原因留校时,最晚不得超过五点离校——学校在星期四早上发出这样的通知。
班会时,级任老师再次强调。
这还用说吗?川岛江利子愤愤地想。
想想前天发生的事,不要说五点,所有学生都应该一放学就回家。
然而,其他学生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指令大为不满,这是因为前天的事情被隐瞒得滴水不漏。
对于那天晚上学校附近的仓库里发生了什么,她们毫不知情。
当然,学生之间传出不少臆测,其中不乏接近事实的。
例如,有人在放学途中差点被变态非礼之类。
但是,这类谣传,也必然是由学校的通知推理衍生出来的。
老师们不可能泄漏内情,江利子她们也保持缄默,所以她们发现被害人一事,应该没有同学知道。
江利子对此事只字不提,并不是出自校方的指示。
如果她是个爱说八卦的长舌妇,谣言想必已经满天飞了。
因为校方的应变速度就是这么慢。
要江利子对事情保持沉默的是唐泽雪穗。
事发当晚,江利子回家之后便接到她的电话。
遇到那种事,我想藤村同学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
如果这件事被全校同学知道,她可能会自杀。
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一点,什么都不要说,别让事情传出去,好不好?雪穗的提议合情合理。
江利子说,她也打算这么做。
江利子和藤村都子初二时同班,藤村功课好、个性要强,在班上居于领导地位。
只不过江利子有点不知如何与她相处,因为只要自尊受到一点伤害,她就会立刻翻脸。
同时,贬低别人的话她说来却毫不在乎。
当然,看她不顺眼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件事要是被这些人知道了,一定会立刻传遍学校。
这天午休,江利子和雪穗一起吃午饭。
她们的座位靠窗,一前一后,附近没有别人。
现在,对外说是藤村同学出了车祸,暂时请假。
雪穗小声说。
哦。
好像没有人觉得奇怪,但愿可以顺利隐瞒下去。
是啊。
江利子点头。
吃完饭,雪穗边拿出拼布的材料,边看窗外。
今天那些奇怪的人好像没来。
奇怪的人?平常在铁丝网外面偷看的家伙。
哦。
江利子也向外看。
平常像壁虎般攀在铁丝网上的男生,今天却不见踪影。
也许是这次的事件传出去,被警告了吧。
也许吧。
这次的歹徒会不会就是他们?江利子小声问。
不知道。
雪穗说。
那些人上的学校,不是烂得要命吗?江利子皱着眉头说,要是我,绝对不会进那种学校。
可是,其中有些人可能是不得已。
雪穗说。
会吗?像是因为家境等等的。
这我可以理解啦。
江利子含糊地点头,看着雪穗的手微笑。
前几天去雪穗家时看到的那个小杂物袋已经缝得差不多了。
就快完成了呢。
嗯,只要再做最后的修饰就好了。
可缩写是RK呢。
江利子看着绣在上面的字母,唐泽雪穗(KarasawaYukiho)不应该是YK吗?对呀,不过,这是要送我妈妈的礼物,我妈妈叫礼子(Reiko)。
哦,这样啊。
嗯,你真孝顺。
江利子看着雪穗灵巧运针的手指说道。
7菊池文彦因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学生遇袭事件遭到警方怀疑,是显而易见的事。
首先,星期四早上,他在会客室接受警察问话。
警方问了什么、他如何回答,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回到教室后,仍沉着脸一言不发。
当然,也没有人找他说话。
警察连日造访的异常情况,使每个人都感到非比寻常。
雄一也没有和菊池说话,向警察透露钥匙圈的事让他感到内疚。
星期五早上,菊池又被传唤,离开教室。
穿过桌椅走向出口时,他没有看向任何人。
好像是清华的女生遭到袭击了,菊池出去后,有个同学说,所以警方怀疑他,听说他的东西掉在现场。
你听谁说的?雄一问。
有人跑去偷听老师聊天,事情好像很严重。
被袭击得怎样?是被强暴了吗?有个男生问,眼里满是好奇。
一定的嘛!听说钱也被抢了。
打开话匣子的人压低声音传播消息。
雄一察觉四周的人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是想起菊池窘迫的家境。
可是,菊池说不是他,雄一试探地说,他说那时候去看电影了。
有人说,这实在可疑。
好几个人点头附和。
也有人说,他当然不可能老实招认。
看到桐原也和大家围在一起,雄一感到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桐原不会凑这种热闹。
莫非因为前几天照片的事,桐原对菊池产生了兴趣?雄一脑中转着这些念头,看着桐原,不久便和他对上了眼神。
桐原注视了雄一一两秒钟,便起身离开。
8事件发生四天后的星期六,江利子和雪穗到藤村都子家去探望她。
这提议出自雪穗。
但是,她们在客厅等了又等,都子并没有露面,只有她母亲出来,万分抱歉地说都子还不想见任何人。
伤势很严重吗?江利子问。
伤势其实也还好……只是啊,精神上的打击就很……都子的母亲轻叹了一口气。
找到歹徒了吗?雪穗问,警察问了我们好多事情。
都子的母亲摇摇头。
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我们没关系……藤村同学没看清歹徒?雪穗轻声说。
因为是突然从后面被套上黑色塑料袋,什么都没看见。
后来脑袋又挨打,昏了过去……都子的母亲眼圈红了,双手掩口,她为了准备文化祭,每天都很晚回来,我早就替她担心。
这孩子是音乐社社长,放了学总是留在学校……看到她哭泣,江利子觉得很难过,甚至想早点离去。
雪穗似乎也有同感,看了看她说: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好了。
好吧。
江利子准备起身。
真的很对不起,难为你们特地来探望她。
哪里。
希望藤村同学能够早点振作起来,也早日康复。
雪穗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
啊!不过,这时候,都子的母亲突然睁大了眼睛,虽然遇到了那种事,但她只是被脱掉衣服,那个……她还是清白的。
你们一定要相信。
江利子非常清楚她想说什么,因此有点惊讶地与雪穗互望一眼。
她们虽然都没有说出口,但每次提起这件事时,都以都子遭到性侵犯为前提。
当然,我们当然相信。
雪穗回答的语气却好像从没那么想过似的。
还有,都子的母亲说,之前,你们两位好像都把这起事件当作秘密,以后也拜托你们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再怎么说,这孩子往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这种事要是被捅出去,不知道背地里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好的,我们知道。
雪穗坚定地回答,我们绝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
即使以后有什么谣言,只要我们否认就没事了。
请转告藤村同学,我们一定会保密,请她放心。
谢谢你们。
都子有这么好的朋友真是幸福,我会要她一辈子都把你们的恩情牢记在心。
都子的母亲含泪说。
9菊池似乎是在星期六洗清嫌疑的,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雄一直到星期一才听说此事。
这在同学之间已经成为话题了,他们说,今天早上换成牟田俊之接受警察盘问。
一听此事,雄一便去问菊池本人。
菊池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望向黑板,冷冷地回答:嫌疑是洗清了,那件事就算跟我无关了。
那不是很好吗?雄一高兴地说,你是怎么证明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证明那天我真的去看了电影。
怎么证明的?这很重要吗?菊池双手抱胸,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然你希望我被抓进去是不是?你在乱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既然这样,就不要再提这事了。
光是想起来,我就一肚子大便。
菊池依然望着黑板,不看雄一一眼,显然对他怀恨在心。
菊池多半隐约察觉到,是谁向警方透露了不倒翁的主人。
雄一寻思着能让菊池开心的方法,便说:那张照片,如果你想调查,我陪你。
你在说什么?就是……拍到桐原他妈和男人在一起的那张照片啊,不挺有意思吗?然而,菊池对这个提议的反应却不如雄一预期。
那个啊,菊池歪歪嘴,我不想弄了。
啊?我没兴趣了。
仔细想想,跟我根本没什么关系。
那么久以前的事,现在也没有人记得了。
可那是你——再说,菊池打断了雄一,那张照片不见了。
不见了?好像是丢了。
也可能是上次打扫家里的时候,不小心扔掉了。
怎么这样……那是我的东西!雄一很想这么说,但看到菊池如能剧面具般毫无表情的脸孔,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弄丢了别人的宝贝照片,菊池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像是在说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向你道歉。
那种照片,掉了也没事吧。
说着,菊池看了雄一一眼,眼神可以用瞪来形容。
嗯,哦,是没什么关系。
雄一只好这么回答。
菊池起身离开,似乎表明不想再交谈下去。
雄一疑惑地目送菊池的背影。
这时,他感觉到来自另一个方向的目光。
他望过去,是桐原在看他。
那种冰冷的、审视事物般的眼神,霎时让雄一周身掠过一阵寒意。
但桐原很快便低下头,读起文库本。
他的桌上放了一个布制杂物袋,以拼布做成的袋子,上面绣了RK。
当天放学后,雄一刚走出学校不远,右肩突然被人抓住,一回头,只见牟田俊之一脸憎恨地站在那里,身后还有两个同伴,表情也毫无二致。
来一下。
牟田的声音低沉清晰。
声音虽然不大,但隐含的威力足以让雄一心脏收缩。
雄一被带进一条窄巷。
牟田的两个同伴把他夹在中间,牟田站在他对面。
牟田抓住雄一的领口,像勒住脖子般往上提,个子不高的雄一不得不踮起脚尖。
说!牟田恶狠狠地说,是不是你出卖了我?雄一拼命摇头,害怕得脸都抽搐起来。
骗子!牟田圆睁双眼,龇牙咧嘴地逼来,除了你还会有谁?雄一继续摇头。
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还在撒谎,白痴!左边的男生说,你找死啊!老实说,说!牟田用双手晃动雄一的身体。
雄一被顶在墙壁上,背上传来水泥冰冷的触感。
真的,我没骗你,我什么都没说。
是吗?真的。
雄一身体后仰,点了点头。
牟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松开了手。
右侧那个男生冷笑一声。
雄一按住喉咙,吞了一口口水。
没事了,他想。
但是,下一瞬间,牟田的脸便纠结成一团。
一眨眼的工夫,雄一便被撞倒,四肢着地趴在地上。
冲撞的力道留在脸上,明白过来,雄一才发现自己挨打了。
除了你还有谁?随着牟田暴怒的吼叫,一个东西塞进雄一嘴里。
直到他歪向一边,才知道那是鞋尖。
牙齿咬破了嘴唇,血的味道扩散开来。
他正想着好像在舔十元硬币,剧烈的疼痛便席卷而来。
雄一遮住脸,缩成一团。
在他的腰腹部,牟田一伙的拳脚如雨点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