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喧闹声从出了电车车站检票口便没停过。
大学男生竞相散发传单。
××大学网球社,请看一看。
由于一直扯着喉咙高声说话,每个人的声音都又粗又哑。
川岛江利子没有收下半张传单,顺利走出车站,然后与同行的唐泽雪穗相视而笑。
真夸张,江利子说,好像连别的大学也来拉人呢。
对他们来说,今天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呀。
雪穗回答,不过,可别被发传单的人拉走哦,他们都是社团里最底层的。
说完,她拨了拨长发。
清华女子大学位于丰中市,校舍建于尚留有旧式豪宅的住宅区中。
由于只有文学院、家政学院和体育学院,平常出入的学生人数并不多,加上都是女孩子,不会在路上喧哗。
遇到今天这种日子,附近的住户肯定会认为大学旁不宜居住,江利子这么想。
与清华女子大学交流最频繁的永明大学等校的男生大举出动,为自己的社团或同好会寻找新鲜感与魅力兼备的新成员。
他们带着渴望的眼神,在学校必经之路徘徊,一遇到合适的新生,便不顾一切展开游说。
当地下社员就好,只要联谊的时候参加,也不必交社费。
类似的话充斥耳际。
平常走路到正门只要五分钟,江利子她们却花了二十分钟以上。
只不过,那些纠缠不清的男生的目标都是雪穗,这一点江利子十分清楚。
自从初中与雪穗同班,她对此便已习以为常。
新社员争夺战在学校正门便告终止。
江利子和雪穗走向体育馆,入学典礼将在那里举行。
体育馆里排列着铁椅,最前方竖立着写有系名的牌子。
她们俩在英文系的位子上并排坐下。
英文系的新生约有四十人,但位子超过一半是空的。
校方并没有硬性规定开学典礼必须出席,江利子猜想,大多数新生的目的大概都是参加典礼之后举行的社团介绍。
整个开学典礼只有校长和院长致辞,无聊的致辞使得抵挡睡意成为一种折磨,江利子费尽力气才忍住哈欠。
离开体育馆,校园里已经排好桌椅摊位,各社团和同好会都在高声招揽社员。
其中也有男生,看样子是与清华女子大学联合举办社团活动的永明大学学生。
怎么样?要参加什么社团?江利子边走边问雪穗。
这个嘛……雪穗望着各式海报和招牌,看来并非全然不感兴趣。
好像有很多网球和滑雪的。
江利子说。
事实上,光是这两种运动就占了一半。
但绝大多数既不是正式的社团,也不是同好会,只是一些爱好者聚在一起的团体。
我不参加那种。
雪穗说得很干脆。
哦?会晒黑。
那是一定的……你知道吗?人的肌肤拥有绝佳的记忆力。
听说,一个人的肌肤会记住所承受过紫外线的量。
所以,晒黑的肌肤就算白了回来,等到年纪大了,伤害依然会出现,黑斑就是这样来的。
有人说晒太阳要趁年轻,其实年轻时也不行。
哦,这样。
不过,也别太介意了,如果你想去滑雪或打网球的话,我不会阻止的。
不会啊,我也不想。
江利子连忙摇头。
看着好友人如其名,拥有雪白的肌肤,她想,的确值得细心呵护。
即使她们在交谈,男生依旧如发现蛋糕的苍蝇般前仆后继。
网球、滑雪、高尔夫、冲浪——偏偏都是些逃不过日晒的活动,江利子不禁莞尔。
自然,雪穗不会给他们机会。
雪穗停下脚步,一双猫眼微微上扬,望着某个社团的海报。
江利子也看向那边。
在那个社团摆设的桌前,有两个新生模样的女生正在听社员解说。
那些社员不像其他社团穿着运动服。
无论是女社员,或者应该是来自永明大学的男社员,都穿着深色西装外套,每个人看起来都比其他社团的学生成熟,也显得大方出众。
社交舞社——海报上这么写着,后面用括号注明:永明大学联合社团。
像雪穗这样的美女一旦驻足,男社员不可能忽略,其中一人立刻走向她。
对跳舞有兴趣吗?这个轮廓很深、称得上好看的男生以轻快的口吻问雪穗。
一点点。
不过我没有跳过,什么都不懂。
每个人一开始都是初学者,放心,一个月就会了。
可以参观吗?当然可以。
说着,这名男生把雪穗带到摊位前,把她介绍给负责接待的清华女子大学社员。
接着,他回过头来问江利子:你呢?怎么样?不用了。
哦。
他对江利子的招呼似乎纯粹出自礼貌,一说完便立刻回到雪穗身边。
他一定很着急,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介绍人身份被其他人抢走。
事实上,已经另有三个男生围着雪穗了。
去参观也好啊。
有人在呆站着的江利子耳边说道。
她吓了一跳,往旁边一看,一个高个子男生正低着头看她。
啊,不了。
江利子挥手婉拒。
为什么?男生笑着问道。
因为……我这种人不适合跳社交舞,要是我学跳舞,家人听到一定会笑到腿软。
这跟你是哪一种人无关,你朋友不是要参观吗?那你就跟她一起来看看嘛。
光看又不必花钱,参观之后也不会勉强你参加。
呃,不过,我还是不行。
你不喜欢跳舞?不是,我觉得会跳舞是一件很棒的事。
不过,我是不可能的,我一定不行。
为什么呢?高个子男生惊讶地偏着头,但眼含笑意。
因为,我一下子就晕了。
晕?我很容易晕车、晕船,我对会晃的东西没辙。
她的话让他皱起眉头:我不懂这跟跳舞有什么关系?因为,江利子悄声继续说,跳社交舞的时候,男生不是会牵着女生让她转圈圈吗?《飘》里面,有一幕戏不就是穿丧服的郝思嘉和白瑞德一起跳舞吗?我光看就头晕了。
江利子说得一本正经,对方却听得笑了出来。
有很多人对社交舞敬而远之,不过这种理由我倒是头一次听到。
我可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很担心会那样啊。
真的?嗯。
好,那你就亲自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会头晕。
说着,他拉起江利子的手,把她带到社团的摊位前。
不知道身边那三个男生说了什么,在名单上填完名字的雪穗正在笑。
她蓦地看到江利子的手被一个男生拉着,似乎有些惊讶。
也让她来参观。
高个子男生说。
啊,筱冢同学……负责接待的女社员喃喃道。
看来,她对社交舞似乎有非常大的误会。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江利子微笑。
2社交舞社的社团参观活动在下午五点结束,之后,几个永大男生便约他们看上的新生去喝咖啡。
为此而加入这个社团的人不在少数。
当天晚上,筱冢一成来到大阪城市饭店,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摊开笔记本,上面列着二十三个名字。
一成点点头,觉得战果还算不错,虽然不是特别多,至少超过了去年。
问题是会有几个人入社。
男生比往年都来得兴奋。
床上有人说道。
仓桥香苗点起烟,吐出灰色的烟雾。
她赤裸着双肩,毛毯遮住胸口。
夜灯暗淡的光线在她带有异国风情的脸上形成深深的阴影。
哦?你没感觉?我觉得跟平常差不多。
香苗摇摇头,长发随之晃动。
今天特别兴奋,就为了某一个人。
谁?那个姓唐泽的不是要入社吗?唐泽?一成的手指沿着名单上的一连串名字滑动,唐泽雪穗……英文系的。
你不记得了?不会吧?忘是没忘,不过长相记得不是很清楚,今天参观的人那么多。
香苗哼了两声:因为一成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嘛。
哪种类型?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你不喜欢那种,反而喜欢有点坏的女生,对不对?就像我这种。
哪儿呀。
再说,那个唐泽有那么像大家闺秀吗?人家长山还说她绝对是处女,兴奋得不得了呢。
香苗吃吃地笑了。
那家伙真是呆瓜一个。
一成苦笑,一面大嚼起客房服务叫来的三明治,一面回忆今天来参观的新生。
他真的不太记得唐泽雪穗。
她的确给他留下了漂亮女孩的印象,但仅止于此。
他无法准确地回想起她的长相。
只说过一两句话,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言行举止,甚至连她像不像名门闺秀都无法判断。
他记得同届的长山很兴奋,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
留在一成记忆里的,反而是像跟班似的和唐泽雪穗一起来的川岛江利子。
素面朝天,衣服也中规中矩,是个与朴素这个字眼非常吻合的女孩。
记得应该是在唐泽雪穗填参观名单的时候,川岛江利子站在不远处等待。
不管有人从她身旁经过,还是有人大喊大叫,她似乎都不放在心上,仿佛那样的等待对她而言甚至是舒适愉快的。
那模样让他联想起一朵在路旁迎风摇曳、无人知其名字的小花。
像是想摘下小花一般,一成叫住了她。
本来,身为社交舞社社长的他,并不需要亲自招揽新社员。
川岛江利子是个独特的女孩,对一成的话作出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话语和表情令他极感新鲜。
在参观会期间,他也很留意江利子。
也许应该说不知不觉就会在意她,目光总是转向她。
或许是因为她在所有参观者中显得最认真。
而且,即使其他人都坐在铁椅上,她自始至终站着,可能是认为坐着看对学长学姐不够礼貌。
她们要离开的时候,一成追上去叫住她,问她作何感想。
好棒。
川岛江利子说,双手在胸前握紧,我一直以为社交舞已经落伍了,但是能跳得那么好,真是太棒了。
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得天独厚。
你错了。
一成摇头否认。
嗯?不是?不是得天独厚的人来学社交舞,而是在必要时跳起舞来不至于出洋相的人留了下来。
哦……川岛江利子有如听牧师讲道的信徒,以钦佩、崇拜交织的眼神仰望一成,真厉害!厉害?什么厉害?能说出这种话啊,不是得天独厚的人来跳舞,而是会跳的人才得天独厚,真是至理名言。
别这样,我只是偶然想到,随口说说。
不,我不会忘记的。
我会把这句话当作鼓励,好好努力的。
江利子坚定地说。
这么说,你决定入社了?是的,我们两个人决定一起加入,以后请学长多多关照。
说着,江利子看着身旁的朋友。
好,那也请你们多多指教。
一成转向江利子的朋友。
请多指教。
她朋友礼貌地低头致意,然后直视一成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唐泽雪穗,真是一张五官端正精致的面孔——他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然而,当时,他对她的猫眼还产生了另一种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他发现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感觉,才让他认为她不是一般的名门闺秀。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微妙得难以言喻的刺。
但那并不是社交舞社社长无视她的存在,只顾和朋友讲话而自尊受伤的样子。
那双眼睛里栖息的光并不属于那种类型。
那是更危险的光——这才是一成的感觉,那光中可以说隐含了卑劣与下流。
他认为真正的名门闺秀,眼神里不应栖息着那种东西。
3自开学典礼以来,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上完英文系的第四堂课,江利子便和雪穗结伴前往永明大学。
从清华女子大学出发,搭电车约三十分钟便可抵达。
社交舞社的联合练习于每星期二、五举行,但清华女子大学社员并不在校内练习,所以她们今天是第四次。
但愿今天可以学会。
江利子在电车里做出祈祷的动作。
你不是已经会跳了吗?雪穗说。
不行!我的脚都不听话,我快跟不上了。
讲这种丧气话,筱冢学长会失望哦,他那么热心地邀请你入社。
这样讲,我就更难过了。
听说社长直接招募的社员,就只有你一个。
也就是说,你是VIP.别辜负人家的期待呀。
雪穗露出取笑的眼神。
别这么说,我会有压力。
不过,为什么筱冢学长只找我呢?因为看上你了,肯定。
那怎么可能!如果是雪穗的话,我还能理解。
更何况,社长已经有仓桥学姐了。
仓桥学姐啊,雪穗点头,他们好像在一起很久了。
长山学长说他们从一年级就在一起了。
听说是仓桥学姐主动追求,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也许吧。
雪穗再次点头,显然不怎么惊讶。
筱冢一成和仓桥香苗是公认的一对,这件事江利子第一次参加练习时便知道了。
香苗亲昵地直呼筱冢的名字,而且像是故意要向新社员炫耀般,跳舞时身体紧贴着筱冢。
其他社员对此毫无异议,反而证明了他们的关系。
仓桥学姐可能是想向我们示威吧。
雪穗说。
示威?向大家声明:筱冢学长是我的。
嗯……江利子点点头,认为或许真是如此。
她非常明白那种心情。
一想到筱冢一成,江利子便感到胸口有点发烫。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恋爱。
但是,当她看到他和仓桥香苗恋人般的举止时,心情的确难免失落。
如果这是香苗的目的,那么她已取得了全面成功。
然而,从二年级学姐那里得知筱冢一成的身份时,她认为对他有恋爱的感觉根本是笑话一桩。
他出身位列日本五大制药公司之一的筱冢家族,是筱冢药品董事的长子,现任社长是他伯父。
换句话说,他是地道的豪门公子。
这种人物竟然近在身边,这件事对江利子而言有如天方夜谭。
所以,她把他主动接近自己,解释成公子一时兴起。
两人在永明大学前的车站下车,一出车站,和煦的风便抚上脸颊。
今天我想先走,对不起。
雪穗说。
有约会?不,有点事。
噢。
不知从何时起,雪穗偶尔会像这样和江利子分头行动。
江利子现在已经不再去刨根究底了。
以前她一度曾穷追不舍,结果被雪穗断绝来往。
她们之间闹得不愉快,只有那一次。
好像快下雨了。
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雪穗喃喃自语。
4可能是因为在想心事,没注意到挡风玻璃何时开始沾上细小的水滴。
刚意识到下雨了,玻璃便已被雨水打湿,看不见前方了。
一成赶紧用左手扳动操纵杆想启动雨刷,马上察觉不对,换手握方向盘,以便扳动右侧的操纵杆。
绝大多数进口车即使方向盘位在右边,操纵杆等位置仍与日本国产车相反,上个月才买的这辆大众高尔夫也不例外。
出了学校大门、走向车站的大学生,无不以书包或纸袋代替雨伞挡在头上,匆匆赶路。
他不经意间瞥见川岛江利子走在人行道上。
她似乎毫不在乎白色外套被淋湿,步伐悠闲一如往常。
平时总是和她形影不离的唐泽雪穗今天却不见人影。
一成驾车驶近人行道,减速到与江利子的步速相当,但她一无所觉,以同样的步调节奏走着。
可能在想什么愉快的事,她嘴角挂着浅笑。
一成轻按了两次喇叭,总算让江利子朝这边看来。
他打开左侧车窗。
嗨!落汤鸡,我来替你解围吧。
然而,江利子没有对这个玩笑露出笑容,相反,她板起面孔,加快脚步。
一成急忙开车追上。
喂!你怎么了?别跑啊!她不但没停下,脚步反而更快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被误会了。
是我!川岛!听到有人喊她,她总算停了下来,一脸惊讶地回头。
要搭讪,我会找好天气,才不会乘人之危。
筱冢学长……她眼睛睁得好大,伸手遮住了嘴。
川岛江利子的手帕是白色的,不是全白,而是白底有小碎花图案。
她用小碎花手帕擦过淋湿的手与脸,最后才轻拭头颈。
湿透的外套脱下来放在膝盖上,一成说放在后座就好,她却说会沾湿坐椅,不肯放手。
真的很对不起,太暗了,我没有看到学长。
没关系,那种叫人的方式,难怪会被误以为是搭讪。
一成边开车边说。
他准备送她回家。
对不起,因为有时候会有人那样跑来搭讪。
哦,你很红啊。
啊,不是的,不是我。
和雪穗在一起,走在路上时常会有人搭讪……说到这个,难得今天你没跟唐泽在一起。
她不是来练习了吗?她有事先走了。
所以你才落了单。
不过,一成瞄她一眼,你为什么步行?啊?就刚才。
我得回家啊。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没有跑,却在走。
其他人不都在跑吗?哦,我又不赶时间。
不怕淋湿吗?可如果跑,会觉得雨滴猛地打在脸上,就像这样。
她指着挡风玻璃。
雨已经转大。
打在玻璃上的雨滴飞溅开来,又被雨刷刷落。
不过可以减少淋雨的时间啊。
依我的速度,顶多只能缩短三分钟吧。
我不想为了缩短这么一点时间,在湿漉漉的路上跑,而且可能会摔跤。
摔跤?不会吧?一成笑出声来。
不是开玩笑,我经常摔跤。
啊,说到这个,今天练习的时候我跌倒了,还踩到了山本学长的脚……山本学长虽然叫我不用放在心上,可一定很疼。
江利子伸出右手轻揉百褶裙下露出的腿。
习惯跳舞了吗?一点点。
不过还是完全不行。
新生当中就数我学得最慢。
像雪穗,感觉已经完全像个淑女了。
江利子叹气。
马上就会跳得很好的。
会吗?但愿如此。
一成在红灯前停下车,看着江利子的侧脸。
她依然一脸素净,但在路灯照耀下,脸颊表面几乎完美无瑕。
简直像瓷器一样,他想。
她的脸颊上粘了几根湿头发,他伸手过去,想把头发拨开。
但她好像受到惊吓,身子一震。
抱歉,我看到你头发粘在脸上。
啊!江利子低声轻呼,把头发拨到后面。
即使在昏暗中,也看得出她脸颊微微泛红。
绿灯了,一成发动汽车。
你这发型什么时候开始留的?他看着前方问。
哦?这个?江利子伸手摸摸被淋湿的头,高中毕业前。
想来也是,最近好像很流行,还有好几个新生也是剪这个发型。
是不是叫‘圣子头’?也不管适不适合,每个人都这么剪。
他说的是中长发、额前披着刘海、两侧头发向后拢的发型。
这是去年出道的女歌手松田圣子的招牌发型,一成不太喜欢。
不适合我吗?江利子畏畏缩缩地问。
嗯,一成换挡,转弯,完成操作后才说,老实说,是不怎么适合。
啊?她频频抚摸头发。
你很满意?也不是,只是,这是雪穗建议的,说这样很适合我……又是她,你什么都听唐泽的。
没有啊……一成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江利子垂下视线,突然间有了一个主意。
他瞄了手表一眼,快七点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事?要打工吗?啊,没有。
可以陪我一下吗?去哪里?别担心,不会带你去什么不良场所。
说着,一成踩下油门。
他在路上找到电话亭打电话。
他并没有告诉江利子要去哪里,看她略带不安的样子是一种乐趣。
车子在一栋大楼前停下,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二楼的店面。
来到店门口,江利子惊得双手掩口,向后退去。
这……为什么来美容院?我在这里剪了好几年头发,老板的手艺很高明,你尽管放心。
交代了这些,他便推着江利子的背,打开店门。
老板是个蓄着仁丹胡、年过三十的男子。
他曾在多项比赛中获奖,技术与品位颇受好评。
他向一成打招呼:你好!欢迎光临。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跑来。
哪里哪里,既然是一成先生的朋友,几点到都不嫌晚。
我想请你帮她剪头发。
一成伸手朝江利子一比,帮她修剪一个适合的发型。
没问题。
老板打量江利子,露出发挥想象力的眼神。
江利子不由得感到羞涩。
还有,一成对旁边的女助手说,可以帮她稍微化个妆吗?好衬托她的发型。
好的。
女助手信心十足地点头。
对不起,筱冢学长,江利子浑身不自在,忸怩道,我今天没带多少钱,而且,我很少化妆……这些你用不着担心,只要乖乖坐着就是。
可是,那个,我没跟家里说要上美容院,太晚回去家里会担心的。
这倒是。
一成点点头,再度看向女助手,可以借一下电话吗?好的。
助手应声把柜台上的电话拿过来。
电话线很长,可能是为了剪发中的客人接听方便。
一成递给江利子。
来,打电话回家,这样就不会挨骂了吧?或许是明白再挣扎也是白费力气,江利子忐忑着拿起了听筒。
一成在店内一角的沙发坐下等待。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打工女孩端上咖啡,她留着平头般的发型。
一成看了有些惊讶,但的确相当适合她,一成不禁感到佩服,同时认为这种发型以后或许会流行起来。
江利子会变身为什么模样?一成十分期待。
如果自己的直觉没错,她一定会绽放出隐藏的美丽。
为什么会对川岛江利子如此在意,连一成自己也不太明白。
第一眼看到她,他便受到吸引,但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他,他却说不清。
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她不是别人为他介绍,也不是她主动接近,而是他靠自己的眼光发现的女孩。
这个事实给他带来极大的满足,因为他过去交往的女孩,都不出前两种类型。
仔细想想,这种情况好像不仅止于男女交往,一成回顾过去,浮现出这种想法。
无论是玩具还是衣物,全是别人准备好的。
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找到、渴望并设法取得的。
因为所有东西都已经事先为他准备好,很多时候,他甚至没有想过那些究竟是不是他要的。
选择永明大学经济系,也很难说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
最主要的理由是许多亲戚都毕业于同一所大学。
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早就决定好更贴切。
就连选择社交舞社作为社团活动,也不是一成决定的。
他父亲以妨碍学业为由,反对他从事社团活动,唯有社交舞或许会在社交界有所帮助,才准许他参加。
还有……仓桥香苗也不是他选择的女人,是她选择了他。
清华女子大学的社员当中,从他们还是新生时起,她便最为漂亮出众。
新社员第一次发表会由谁当她的舞伴,是男社员最关心的一件事。
有一天,她主动向一成提议,希望他选她作为舞伴。
她的美貌也深深吸引一成,这项提议让他得意忘形。
此后他们搭档并再三练习,旋即成为恋人。
但是,他想……自己究竟爱不爱香苗,他并没有把握,反倒像是为可以和一位漂亮女孩交往、有肌肤之亲而乐不可支。
证据就是遇到其他好玩的活动时,他经常牺牲与她的约会,且并不以为可惜。
她经常要他每天打电话给她,他却时常对此感到厌烦。
再者,对香苗来说,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也颇有疑问。
她难道不是只想要名分吗?有时她会提起将来这个字眼,但一成私下推测,即使她渴望与自己结婚,也不是因为想成为他的妻子,而是想跻身筱冢家族。
无论如何,他正考虑结束和香苗间的关系。
今天练习时,她像是对其他社员炫耀似的把身体贴上来,这种事他实在受够了。
正当他边喝咖啡边想这些事情时,女助手出现在他眼前。
好了。
她微笑着说。
怎样?请您亲自确认。
女助手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江利子坐在最里边的椅子里。
一成慢慢走近,看到她映在镜子里的脸,顿时大为惊叹。
头发剪到肩上的部位,露出一点耳垂,但并不显得男孩子气,而是凸显出她的女性美。
而且,化了妆的脸庞让一成看得出神,肌肤被衬托得更美了,细长的眼睛让他心荡神驰。
真是惊人。
他喃喃地说,声音有些沙哑。
很怪吗?江利子不安地问。
一点也不。
他摇着头,转向老板,真是手艺精湛,了不起。
是模特儿天生丽质。
老板笑容可掬。
你站起来一下。
一成对江利子说。
她怯怯地起身,害羞地抬眼看他。
一成细细打量她全身,开口说:明天你有事吗?明天?明天星期六,你只上午有课吧?啊,我星期六没有排课。
那正好。
有没有别的事?要跟朋友出去?没有,没什么事。
那就这么定了,你陪我出去吧,我想带你去几个地方。
咦?哪里?明天你就知道了。
一成再度欣赏江利子的脸庞和发型,真是超乎想象。
要让这个个性十足的美女穿什么样的衣服才好呢?——他的心早已飞到明天的约会。
5星期一早上,江利子来到阶梯教室,先就座的雪穗一看到她,便睁大了眼睛,表情顿时冻结,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难得有点走调。
发生了很多事。
江利子在雪穗身边坐下。
几个认得她的学生也满脸惊讶地朝她这边看。
感觉真好。
头发什么时候剪的?星期五,那个雨天。
江利子把那天的事告诉雪穗。
向来冷静的雪穗一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不久,惊讶就变成笑容。
那不是很棒吗?筱冢学长果然看上了你。
是吗?江利子用指尖拨弄侧面剪短的头发。
然后你们星期六去了哪里?星期六……星期六下午,筱冢一成带江利子去了高级名牌的精品店。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和那家美容院一样,向一名看似店长的女子表示希望帮江利子找适合的衣服。
着装高雅的店长闻言便铆足了劲,命年轻店员拿出一件又一件衣服,试衣间完全被江利子独占了。
知道目的地是精品店时,江利子心想买一件成熟的衣服也不错,但当她看到穿在身上的衣服的标价,不禁大惊失色。
她身上根本没带那么多钱,即使有,也不敢为几件衣服花上那么一大笔。
江利子悄悄将这件事告诉一成,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送你。
那怎么可以,这么贵的东西!男人说要送的时候,你不客气地收下就好。
你不必担心,我不求回报,只是想让你穿得体的衣服。
可是,昨天美容院的钱也是学长出的……因为我一时兴起,剪掉了你心爱的秀发,付钱理所当然。
再说,这一切也是为了我自己。
带在身边的女孩,顶着不适合的圣子头,穿得像个保险业务员,我可受不了。
平常的我有这么糟糕啊……坦白说,的确有。
听一成这么说,江利子感到无地自容,她向来认为自己在打扮上也颇为用心。
你现在正要开始结茧,筱冢一成站在试衣间旁边说,连你也不知道自己会变得多美。
而我,想为你结茧尽一点力。
等我破茧而出,可能没有什么改变……不可能,我保证。
他把新衣服塞给她,拉上试衣间的门帘。
那天他们买了一件连衣裙。
虽然一成要她多买几件,但她不能仗着他的好意占便宜。
连这件裙子,她都为回家后该怎么向母亲解释而苦恼。
因为前一天的美容院变身,已经让母亲大吃一惊了。
就说是在大学里的二手拍卖会买的。
一成笑着建议,然后又加上一句,不过,真的很好看,像女明星一样。
哪有!江利子红着脸照镜子,但心里也有几分赞同……听完,雪穗惊叹地摇摇头。
简直像真人版灰姑娘,我太惊讶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自己也觉得好像在做梦。
忍不住会怀疑,真的可以接受学长的好意吗?可是江利子,你喜欢筱冢学长吗?嗯……我也不知道。
脸红成这样,还说不知道呢。
雪穗温柔地白了她一眼。
第二天是星期二,江利子一到永明大学,社交舞社的社员也对她的改变大为惊讶。
真厉害!才换个发型、化个妆就变化这么大。
我也来试试好了。
那是人家江利子天生丽质,一磨就发亮。
本钱不够好,怎么弄都没救。
啊!真过分!像这样被围绕着成为话题的中心,这在江利子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发生。
以往遇到这种场面时;圆圈的中心都是雪穗,今天她却在不远处微笑。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永明大学的男社员也一样,一看到她便立刻靠过来。
然后,对她提出种种问题。
哎,你是怎么了,变这么多?是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吗?失恋了?还是交了男朋友?江利子这才明白原来受人关注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她对于向来引人注目的雪穗再次感到羡慕。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看到她的改变。
社团学姐当中,有人刻意把她当作透明人。
像仓桥香苗,就不怀好意地打量江利子,对她说出要打扮,你等下辈子吧的话。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改变江利子的正是自己的男友。
在练习开始前,江利子被二年级的学姐叫去。
算一下社费的支出。
长发的学姐递给她一个咖啡色袋子,账簿和上年度的收据都在里面,把日期和金额填一填,再把每个月的支出算出来。
知道了吗?请问,要什么时候做好?今天练习结束前。
学姐向背后瞄了一眼,是仓桥学姐交代的。
啊,好的,我知道了。
等二年级的学姐走了,雪穗靠过来。
真不讲理,这样江利子不就没有时间练习了吗?我来帮忙。
‘没关系,应该很快就可以做完。
江利子看了看袋子,里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收据。
她拿出账簿打开一看,这两三年来的账目全部乱作一团。
有东西掉了,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塑料卡片。
这不是银行卡吗?雪穗说,大概是社费账户的吧。
真是太不小心了,竟然塞在这种地方,要是被偷还了得。
不知道密码就不能用啊。
江利子说。
她想起父亲最近也办了银行卡,却抱怨说没有把握正确操作机器,所以从来没拿它取过钱。
话是没错……雪穗好像还想说什么。
江利子看看卡片正面,上面印着三协银行的字样。
江利子在练习场所一角开始记账,但比预期的还要耗时。
中途雪穗也来帮忙,但计算完毕、全部登记入簿后,练习已经结束了。
她们俩拿着账簿,走在体育馆的走廊上,要把东西交还给应该还在更衣室的仓桥香苗。
其他社员几乎都已离开。
真不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雪穗懒洋洋地说。
就在她们到达女子更衣室前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我告诉你,别瞧不起人!江利子立刻停下脚步,那是仓桥香苗的声音。
我没有瞧不起你,就是因为尊重你,才会找你好好谈谈!这是哪门子尊重?这就叫瞧不起人!门猛地被打开,仓桥香苗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她似乎没把她们两个看在眼里,不发一语地沿走廊快步离去。
现场的气氛让江利子她们实在不敢出声叫她。
接着,筱冢一成走出房间,看到她们,露出苦笑。
原来你们在这里。
看样子,好像让你们听到了一些难堪的话。
学长不追过去吗?雪穗问。
不用。
他简短地回答,你们也要走了吧?我送你们。
啊,我有事。
雪穗立刻说,请学长送江利子就好。
雪穗……下次我再把账簿交还给仓桥学姐。
雪穗从江利子手里拿走袋子。
唐泽,真不用吗?是的。
江利子就麻烦学长了。
低头施礼后,雪穗便朝仓桥香苗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成叹了口气。
唐泽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
仓桥学姐那边真的没关系吗?没关系。
一成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已经结束了。
6身穿黑色迷你裙的女孩在镜子里笑着。
裙子很短,大腿外露,这种衣服她以前绝对不敢穿。
即使如此,江利子还是转了一圈,心想,他应该会喜欢。
觉得怎样?女店员来了,看到她的模样,笑着说,哇!非常好看。
听起来不像奉承。
就买这件。
江利子说。
虽然不是名牌,但穿起来很好看。
离开服饰店,天已经全黑了。
江利子朝着车站加快脚步。
已经进入五月中旬了。
她在心里数着,这是这个月第四件新衣服。
最近她经常单独去购物,因为这样心情比较轻松。
到处寻找一成可能会喜欢的衣服,走到双腿僵硬,却让她感到欣喜。
她当然不能要雪穗陪她,况且,她仍有些羞涩。
经过百货公司的展示橱窗时,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
如果是两个月前,她可能会认不出现在的自己。
她现在极为关心容貌,不时在意在他人眼里特别是在一成眼里的她是什么样子,对于研究化妆方法、寻找合适的时尚感也不遗余力。
而且,她能够感觉到下的功夫越多,镜子里的模样便越美。
这让她雀跃不已。
江利子,你真的变漂亮了。
看得出你一天比一天美,就好像从蛹羽化成蝶一样。
雪穗也这么说。
别这样啦!你这样讲,我会害羞的。
可这是真的呀。
说着,雪穗点点头。
她还记得一成以茧所作的比喻,她很想早点变成真正的女人,破茧而出。
她和一成的约会已经超过十次。
一成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就是在他和仓桥香苗吵架的那一天。
在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对她说:希望你和我交往。
因为和仓桥学姐分手了,才和我交往吗?当时她这么问。
一成摇摇头。
我本就打算和她分手。
你出现了,让我下定决心。
如果知道我和学长开始交往,仓桥学姐一定会生气的。
暂时保密就好了,只要我们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不可能的,一定会被看出来。
那就到时候再说,我会想办法,不让你为难。
可是……江利子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一成把车停在路边。
两分钟后,他吻了江利子。
从那一刻起,江利子便有如置身梦中,甚至担心自己不配享有如此美好的一切。
他们两人的关系在社交舞社内似乎隐瞒得很好,她只告诉了雪穗一个人,其他人都不知情。
证据就是这两个星期来,有两个男社员约江利子,她自然予以拒绝。
这种事也是她以前无法想象的。
只是,她对仓桥香苗仍不无芥蒂。
后来,香苗只出席过两次练习。
香苗自然不想与一成碰面,但江利子认为,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新女友也是原因之一。
她们有时在女子大学内碰面,每次她都以能射穿人身体般锐利的眼神瞪着江利子。
由于她是学姐,江利子会主动打招呼,但香苗从不回应。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一成,但她觉得应该找他商量一下。
总之,除了这一点,江利子很幸福,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甚至会忍不住笑出来。
提着装了衣服的纸袋,江利子回到家附近。
再过五分钟,就能看到一栋两层楼的旧民宅。
抬头仰望天空,星星露脸了。
知道明天也会是晴天,她放下心来。
明天是星期五,可以见到一成,她打算穿新衣服。
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笑,江利子自顾自害羞起来。
7铃声响了三下,有人接起电话。
喂,川岛家。
电话里传来江利子母亲的声音。
喂,您好,敝姓筱冢,请问江利子在家吗?一成说。
霎时间,对方沉默了。
他有不祥的预感。
她出去了。
她母亲说,一成也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我不太清楚。
不好意思,请问她去了哪里?不管我什么时候打,她总是不在家。
这是本周以来的第三通电话。
她刚好出门,到亲戚家去了。
她母亲的声音有点狼狈,这让一成感到焦躁。
那么,可以请她回来之后给我一个电话吗?说是永明大学的筱冢,她应该就知道了。
筱冢同学……对吗?麻烦您了。
那个……请说。
听到一成的回应,她母亲没有立刻回答。
几秒钟后,声音总算传了过来。
真是令人难以启齿,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啊?承蒙你的好意,和她交往过一阵子。
但是她年纪还小,请你去找别人吧,她也认为这样更好。
请等一下,请问您是什么意思?是她亲口说不想再和我交往了吗?……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总而言之,她不能再和你交往了。
对不起,我们有苦衷,请你不要追究。
再见。
啊!等等……叫声来不及传达,或者应该说是对方刻意忽视,电话被挂断了。
一成离开电话亭,如在云里雾中。
和江利子失去联络已经超过一周,最后一次通电话是上星期三,她说次日要去买衣服,星期五会穿新衣服去练习。
但是,星期五的练习她却突然请假。
这事据说曾经与社团联络,是唐泽雪穗打电话来,说教授突然指派杂务,她和江利子都无法参加当天的练习。
那天晚上,一成打电话到江利子家。
但是,就和今天一样,被告知她去了亲戚家,不会回来。
星期六晚上他也打过电话,那时她仍不在家。
江利子的母亲明显是在找借口搪塞,语气很不自然,给人一种窘迫的感觉,似乎认为一成的电话是种麻烦。
后来他又打了好几次,均得到同样的回答。
虽然他留言请对方转告,要江利子回家后打电话给他,但或许是没有顺利传达,她一次也没有回电。
此后,江利子始终没有出席社交舞社的练习。
不仅江利子,连唐泽雪穗也没有来,想问也无从问起。
今天是星期五,她们依旧没有现身,他便在练习途中溜出来打电话,不料却突然听到那番声明。
一成无论如何想不出江利子突然讨厌他的理由。
江利子母亲的话也没有这样的意味。
她说我们有苦衷,究竟是指什么呢?种种思绪在脑海里盘旋的一成回到位于体育馆内的练习场地。
一个女社员一看到他便跑过来。
筱冢学长,有一个奇怪的电话找你。
怎么?说要找清华女子大学的社交舞社负责人,我说仓桥学姐请假,他就说,永明大学的社长也可以。
是谁?他没说。
知道了。
一成走到体育馆一楼的办公室,放在门卫前方的电话听筒还没有挂回去。
一成征得门卫的同意后,拿起听筒。
喂,您好。
永明大学的社长吗?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声音很低,但似乎很年轻。
是。
清华有个姓仓桥的女人吧,仓桥香苗?那又怎么样?听到对方无礼的话语,一成讲起话来也不再客气。
你去告诉她,叫她快点付钱。
钱?剩下的钱。
事情我都给她办好了,当然要跟她收剩下的报酬。
讲好的,订金十二万,尾款十三万。
叫她赶快付钱,反正社费是她在管吧。
付什么钱?什么事情办好了?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既然这样,要我传话不是很奇怪吗?对方低声笑了。
一点都不奇怪,由你来传话最有效果。
什么意思?你说呢?电话挂了。
一成只好放下听筒。
门卫一脸惊讶,一成立刻离开办公室。
订金十二万,尾款十三万,一共二十五万……仓桥香苗付这些钱,究竟要那个人做什么?照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那男子应非善类。
他说由他传话效果最好,这句话也令人生疑。
他想稍后再打电话问香苗,但总觉得百般不情愿。
分手后,他们再也没交谈过,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利子。
社交舞社的练习一结束,一成便开车回家。
他房间的门上装了一个专用信箱。
寄给他的邮件,下人会放在里面。
他打开,里面有两份直邮和一份限时专送。
专送没有写寄件人,收件人的住址和姓名好像是用直尺一笔一画画出来的,字迹非常奇特。
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刹那,一成如遭雷击,脑海里刮起狂风暴雨。
8唐泽雪穗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
一成朝她稍稍举手,她立刻看到,走了过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
女服务生过来招呼,雪穗点了奶茶。
因为是非假日的白天,平价西餐厅里人不多。
不好意思,还特地请你出来。
哪里,雪穗轻轻摇头,不过,我在电话里说过,如果是江利子的事,我无可奉告。
这我知道。
我想,她一定有很大的秘密。
雪穗闻言垂下眼睛。
睫毛真长。
有些社员认为她像法国洋娃娃,如果眼睛再圆一点,倒是一点都没错,一成想。
但是,只有在我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这种做法才有意义吧。
哦?她惊呼一声,抬起头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人寄了一张照片给我,匿名,而且是限时专送。
照片?那种东西我实在不想让你看,但是……一成把手伸进上衣口袋。
请等一下。
雪穗急忙打断他,是那个……卡车车厢的?对,地点是在卡车车厢上,拍的是……江利子?对。
一成点点头,省略了全裸模样。
雪穗掩住嘴,眼里似乎随时会掉下泪来,但女服务生正好送奶茶过来,她总算忍住了。
一成松了口气,要是她在这种地方哭出来可不太妙。
你看过这张照片了?他问。
是的。
在哪里?江利子家,寄到她家去的。
太吓人了,那么悲惨的模样……雪穗哽咽了。
怎么会这样!一成在桌上用力握拳,手心里冒出又湿又黏的汗水。
为了让情绪冷静下来,他望向窗外。
外面不断飘着绵绵细雨,还不到六月,但可能已经进入梅雨季了。
他想起第一次带江利子上美容院的事,那时也下着雨。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么一回事,江利子突然遭到袭击……光是这样我不明白。
在哪里?什么时候?江利子家附近……上上个星期四。
上上个星期四?没错。
一成取出记事本,翻开日历。
一如他的推测,就是江利子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他的第二天,她说要去买衣服的日子。
报警了吗?没有。
为什么?江利子的父母说,要是采取行动,让这件事公开,造成的影响反而更大……我也这么认为。
一成捶了一下餐桌。
心里虽然愤恨难平,但他能够理解她父母的心情。
歹徒把照片寄给我和江利子,可见不是突发事件。
这一点你明白吗?我明白。
但是,谁会做这么过分的事……我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你说的难道是……没错。
一成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避开雪穗的眼睛。
她也意会到了。
不会吧……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事?男人做的,找了一个做得出这种下流事的男人。
一成把上星期五接到不明男子电话一事告诉了雪穗。
接到电话后就看到那张照片,我马上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还有,那个男的在电话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社交舞社的社费是香苗在管理。
雪穗倒吸了一口气。
你是说,她用社费付钱给歹徒?虽然令人难以置信,我还是查过了。
直接问仓桥学姐吗?不是,我有其他办法。
我知道账号,请银行调查是否提过款就行。
可存折在仓桥学姐那里呀?是,不过还是有办法。
一成含糊其辞。
事实上,一成是极力拜托出入家中的三协银行的人调查的。
结果,他压低声音,上上星期二,用银行卡取了十二万。
今天早上再次确认,这个星期一开始也领了十三万。
可那未必就是仓桥学姐领的呀,也可能是其他人。
根据我的调查,过去这三个星期,除了她,没有人碰过那张卡片。
最后碰过的是你。
说着,他往雪穗一指。
是仓桥学姐要江利子记账那次对不对?两三天后,我就把存折和卡片交还给学姐了。
从那时起,卡就一直在她那里。
绝对错不了,是她找人报复江利子。
雪穗长出一口气。
我实在无法相信。
我也一样。
但这只是学长的推测,没有证据呀,就算是账户那些,也许只是刚好提领了同样的金额。
你说天底下有这么不自然的巧合吗?我想应该报警。
只要警察彻底调查,一定查得到证据。
雪穗的表情明显反对这个提法。
他一说完,她便开了口: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江利子家不希望事情闹大。
即使像学长说的报警调查,查出是谁作恶,江利子受的伤害也不会愈合。
话是这么说,但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这,雪穗凝视着一成的眼睛,就是学长的问题了,不是吗?一句话登时让一成无言以对。
他惊愕地屏住气息,回视雪穗端正的脸孔。
今天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传达江利子的口信。
口信?再见,我很快乐,谢谢你——这就是她要说的话。
雪穗公事公办地说。
别,让我见她一面。
请别提无理的要求,稍微体谅一下她的处境。
雪穗站起来,奶茶几乎没有碰过,这种事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
但是为了她,我才勉强答应。
请你也体谅我的难处。
唐泽……失陪了。
雪穗走向出口,随即又停下脚步,我不会退出社交舞社,要是连我都退出,她会过意不去的。
她再度迈开脚步。
这次完全没有停下。
等她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一成叹了口气,转眼望向窗外。
雨依旧下个不停。
9电视上只有无聊的八卦节目和电视新闻。
江利子伸手去拿被子上的魔方,这个去年风靡一时的解谜游戏,现在完全被遗忘了。
这个游戏因难以破解成为话题,但一旦知道解法,连小学生也可以在转眼间完成。
即使如此,江利子到现在仍与魔方苦战。
这是雪穗四天前带来给她的,也教了她一些破解的诀窍,她却毫无进展。
我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她叹息。
有人敲门,是母亲的声音:雪穗来啦。
啊,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便听到另一个脚步声。
门缓缓打开,露出雪穗白皙的脸庞。
你在睡觉?没有,在玩这个。
江利子拿起魔方。
雪穗微笑着进入房间,还没坐下就说你看,递过盒子。
是江利子最爱吃的泡芙。
谢谢。
伯母说,等一下会拿红茶过来。
好。
点头后,江利子怯怯地问,你去见过他了?嗯,见过了。
那……跟他说了?说了,虽然很不好受。
对不起,要你去做那么讨厌的事。
不会,我没关系。
倒是你,雪穗伸手过来,温柔地握住江利子的手,觉得怎么样?头不痛了吧?嗯,今天好多了。
遇袭的时候,歹徒用氯仿把她迷昏,造成后遗症,一段时间头痛不止。
不过医生认为心理因素的作用更大。
那天晚上,因为江利子迟迟不归而担心的母亲,在前往车站迎接的路上,发现倒在卡车车厢上的女儿。
当时,江利子仍处于昏迷状态。
从不适的昏睡中醒来时的惊恐,江利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时,母亲正在她身边放声大哭。
不仅如此,还有几天后送来的那张可怕的照片。
寄件人不明,也没有只字片语,歹徒的恶意似乎深不见底,让江利子惊惧不已。
她决定,从今以后,绝不再引人注目,要躲在别人的影子下生活。
过去她也是这么过的,这样才适合自己。
虽然发生了这起悲惨的事,但不幸中有件大幸。
很奇怪,她的清白并没有被玷污。
歹徒的目的似乎只是脱光她的衣服拍照。
双亲决定不报警也是基于这一点,事情若是曝光,不知道会受到什么谣言中伤。
要是事情传出去,恐怕任何人都会认为她遭到了强暴。
江利子想起初中时代的一起事件,同年级的藤村都子在放学途中遇袭。
发现下半身赤裸的她的人,正是江利子和雪穗。
都子的母亲也曾对江利子这么说:幸好只是衣服被脱掉,身体并没有被玷污。
那时,她曾怀疑其中的可能性,现在遇到同样的惨事,才知道这的确有可能。
她认为,自己的情况一定也没人肯相信。
你要早点好起来啊,我会帮你的。
雪穗握紧了江利子的手。
谢谢,你是我唯一的支柱。
嗯,有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这时,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员的声音。
银行发生了盗领事件。
存款人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户头遭到盗领。
受害者是东京都内的上班族,本月十日到银行柜台提领存款时,发现应有两百万元左右的余额变成零。
调查结果发现,存款是于三协银行府中分行由银行卡分七次提领,最后一次提款是四月二十二日。
被害人是在银行推广下,于一九七九年办理银行卡,但卡片一直放在办公室的办公桌内,从未使用。
警方分析极有可能是银行卡遭到伪造,现正展开调——雪穗关掉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