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园村友彦穿过自动门。
他真想伸手扶住脑袋,总觉得假发快掉下来了。
但桐原亮司严重警告他,绝对不准那么做。
眼镜也一样,若是频频触碰,很容易被察觉是用来伪装的小道具。
三协银行玉造办事处装设了两台自动取款机,现在,其中一台前有人,正在使用的是一个身着紫色连衣裙的中年妇人。
可能是不习惯操作机械,动作非常缓慢。
她不时四下张望,大概是想找能帮忙的职员。
但银行里悄无人影,时钟的时针刚过下午四点。
友彦生怕这位略微发福的中年妇人向自己求助,要是她那么做,今天的计划便必须中止。
四周没有其他人,友彦不能一直戳着不动。
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应该死心回头吗?但是,想及早进行实验的欲望也很强烈。
他慢慢接近那台无人使用的机器,巴望着中年妇人快些离去,但她仍朝着操作面板歪头苦想。
友彦打开包,伸手入内。
指尖碰到了卡片,他捏住卡片,正准备拿出来——请问,中年妇人突然对他说,我想存钱,却存不进去。
友彦慌张地把卡片放回包内,也不敢面向那妇人,低着头轻轻摇手。
你不会啊?他们说很简单,谁都会的。
中年妇人仍不死心。
友彦的手继续摇动,他不能出声。
好了没有?你在干吗?入口处响起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中年妇人的朋友。
不快点要来不及了。
这个很奇怪,不能用。
你有没有用过?那个啊,不行不行,我们家不碰那个。
我们家也是。
改天再到柜台办理好了,你不急吧?倒是不急,不过,我们那家银行的人说,用机器方便多了,我们才办卡的。
中年妇人似乎总算死了心,从机器前离开。
傻瓜,那不是让客人方便,是为了银行可以少请几个人。
有道理,真气人,还说什么以后是卡片时代呢。
中年妇人气呼呼地走出去。
友彦轻吁一口气,再次将手探进提包。
包是借来的,是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他不太清楚。
不要说包了,从现代女性的角度来看,他现在的模样究竟算不算怪,他也深感怀疑。
桐原亮司却说:比你更怪的女人都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
他缓缓取出卡片,卡片的大小、形状和三协银行的卡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没有印任何图案,只贴了张磁条。
他必须小心谨慎,尽可能不让摄像头拍到他的手。
他的视线在键盘上搜寻,然后按下提款键,请插入金融卡字样旁的灯开始闪烁。
他心跳加剧,迅速将手中的空白卡片插进机器。
机器没有出现异常反应,将卡片吸了进去,接着显示出输入密码的要求。
成败的关键就看这里了,他想。
他在键盘的数字键上按了4126,然后按下确认键。
接下来是一刹那的空白,这一刹那感觉非常漫长。
只要机器出现一点异常反应,他就必须立刻离去。
但机器一切如常,接着询问提款金额。
友彦强行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在键盘上按了2、0、万元。
几秒钟后,他手里有了二十张一万元纸钞和一张明细表。
他取回空白卡片,快步走出银行。
长度过膝的百褶裙绊住了脚,走起路来很不方便。
即使如此,他还是注意脚步,尽量若无其事地走着。
银行前的大道车水马龙,人行道上却没什么人,真是谢天谢地。
他不习惯化妆的脸,僵硬得像涂了糨糊一样。
在约二十米外的路边,停了一辆丰田小霸王。
友彦一靠近,前座的门便从里面打开。
友彦先留意一下四周,才轻轻撩起裙子坐进车里。
桐原亮司合上刚才还在看的漫画杂志,那是友彦买的。
有一部《福星小子》在杂志上连载,他很喜欢里面一个叫拉姆的女孩。
情况怎么样?转动钥匙发动引擎时,桐原亮司问道。
喏。
友彦把装了二十万元的袋子给他看。
桐原斜眼瞄了一下,把方向盘机柱式排挡杆换成低挡,开动汽车,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这么说,我们成功破解了。
桐原面朝前方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兴奋,不过,我本来就很有把握。
有是有,可真的成功的时候,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友彦抓着小腿内侧,穿着丝袜的腿很痒。
你注意监控摄像头了吧?放心,我的头根本没有抬起过。
不过……怎么?桐原侧目瞪了友彦一眼。
有个奇怪的欧巴桑,挺险的。
什么?友彦说了自动取款机前的情况。
桐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紧急煞车,把车停在路边。
哎,园村,我一开始就警告过你,只要情况有一点不对劲,就要立刻撤退。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没关系……友彦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桐原抓住友彦的领口——女性衬衫的领子。
不要依你自己的想法判断,我可是拿性命来赌。
要是出事,被抓的不止你一个。
他的眼睛睁得斗大。
没有人看到我的脸,友彦的声音都变了调,我也没有出声,真的,绝对没有人会认出我。
桐原的脸扭曲了,然后他叹了一声,放开友彦。
白痴!呃……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扮成这种恶心的样子?就是装成女人……不是吗?没错。
是为了瞒过谁?当然是银行和警察。
要是使用伪卡被发现了,他们首先就会检查监控录像。
看到里面拍的是你现在的样子,每个人都会以为是女人。
在男生里你算是秀气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你长得够漂亮,高中时甚至还有后援会。
所以摄像头拍到的……也会拍到那个啰嗦的女人!警察会找到她。
那很简单,她用过旁边那台机器,会在里面留下记录。
警察找到了就会问她,对那时候旁边的女人有没有印象。
那个欧巴桑要是说,她觉得你男扮女装,那就白折腾了。
这一点真的没问题,那种欧巴桑才不会注意到那么多。
你怎么能保证?女人这种动物,分明毫无必要,也爱观察别人。
搞不好她连你拿的包是什么牌子都记得。
怎么会……就是有这种可能。
要是她真什么都不记得,只能算你走运。
但是,既然要做这种事,就不能指望有什么好运。
这跟你以前在精品店偷东西可不一样。
……我知道了,对不起。
友彦微微点头道歉。
桐原叹了口气,再度换到低挡,缓缓开动车子。
可是,友彦战战兢兢地开口,我觉得真的不需要担心那个欧巴桑,她只顾着自己的事。
就算你的直觉是对的,扮成女人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为什么?你不是说完全没出声吗?哼都没哼。
对啊,所以——所以才有问题。
桐原低声说,天底下有谁被别人那样问却一声不吭?警察自然会推断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不出声,这下就会有人推论可能是男扮女装。
到那时候,扮女人还有什么意义?友彦无话可说,因为桐原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很后悔,那时还是应该立刻折返。
桐原说的道理并不难,脑筋稍微转一下就能明白。
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他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生气。
对不起。
友彦朝着桐原的侧脸再次道歉。
这种事我不会说第二次。
我知道。
友彦回答。
桐原不会原谅犯同样错误的笨蛋,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友彦狼狈地穿过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间的狭小空隙,从放在载货台上的纸袋里拿出自己的衣服,在晃动的车子中保持平衡,开始换装。
脱掉丝袜时,他有种奇妙的解放感。
大尺寸的女装、女鞋、手提包、假发、眼镜和化妆品,这些女用装扮全是桐原张罗的。
他绝口不提是如何弄到的,友彦也不过问。
友彦早已由过去相处的经验中得到惨痛的教训,知道桐原有许多领域绝不容他人越雷池一步。
换好衣服、卸完妆,车已停在地铁车站附近。
友彦准备下车。
傍晚到办公室来一趟。
桐原说。
好,我本来就打算要去。
友彦打开车门,下了车。
目送汽车离开后,他才走下地铁楼梯。
墙上贴着《机动战士高达》的海报。
一定要去看,他想。
2高压电工程的课程令人昏昏欲睡。
根据学生间的小道消息,这门课不但不点名,考试的时候对作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容纳五十人以上的教室只坐了十来个学生。
友彦坐在第二排,强忍着不时会令人失去意识的睡意,将满头白发的副教授慢条斯理解说的弧电放电、辉光放电原理抄在笔记上。
如果不动动手,可能随时会趴下睡着。
园村友彦在学校是个认真的学生,至少,信和大学工学院电机系的学生都这么认为。
事实上,凡是他选修的课,一定会来上。
他会逃课,但仅限于法学、艺术学或大众心理学等与电机无关的公共科目。
他才二年级,课表里这类必修课很多。
友彦之所以在专业课的课堂上认真听讲,原因可以说只有一个——桐原亮司叫他这么做,理由是为了事业。
说起来,友彦选择攻读电机系,便是受到桐原的影响。
高三时,他的数理成绩很好,考虑就读工学院或理学院,但要选什么学系却难以决定。
当时桐原对他说:以后是计算机的时代,要是你能学到这方面的知识,可以帮我的忙。
那时候,桐原继续从事计算机游戏程序的邮购,而且颇有斩获,友彦也帮他开发程序。
桐原所说的帮忙,指的大概是发展自己的事业。
对此,友彦曾对桐原说,既然有这种想法,你不如自己去念。
桐原的数理科成绩比起他毫不逊色。
那时桐原露出一个脸部纠结的笑容。
要是有闲钱去上大学,我还用得着做这种生意吗?友彦这才知道桐原不打算继续升学。
他下定决心学会电子和计算机的知识,与其浑浑噩噩地面对将来,不如以帮助他人为目的来决定,这样升学更有意义。
更何况,他还欠桐原一份人情,无论花多少年都必须偿还。
高二夏天的那件事,至今仍在他心里留下深沉的创伤。
基于这样的理由,友彦决定凡是专业课,都尽可能认真上课。
令人惊讶的,是他在课堂上整理的笔记,桐原看得极其认真,为了解笔记的内容,身旁还堆着专业书籍。
桐原虽从未上过信和大学半堂课,但他无疑是最了解上课内容的人。
桐原最近对一样东西很感兴趣,那就是借记卡、信用卡等磁卡。
友彦甫进大学不久便开始接触磁卡。
友彦在学校看到某种设备,能够读取、改写输入于磁带上的数据,叫编码器。
听友彦提起编码器,桐原眼睛为之一亮,说:那么只要用那个,就可以复制借记卡了。
也许可以,友彦回答,可是做了也没有意义,使用借记卡时,还要密码,所以卡即使丢了也不必担心,不是吗?密码……桐原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两三个星期,桐原把一个录音机大小的纸箱搬进制作个人电脑程序的办公室,箱子里装的就是编码器,有插入磁卡的地方,也有显示磁带内容的面板。
亏你弄得到这种东西。
听友彦这么说,桐原只是微微耸肩,笑了笑。
拿到这台二手编码器不久,桐原伪造了一张借记卡。
友彦并不知道原卡的持有人是谁,因为那张卡停留在桐原手边只有几个小时。
桐原似乎用那张伪卡分两次提了二十几万元。
惊人的是他竟然从磁卡记载的数据中破解了密码。
然而,这当中自有玄机。
事实上,在取得编码器前,桐原便已经成功解读了磁卡的模式。
但没有特殊机器,如何破解?桐原曾经实际操演给友彦看,那真令人跌破眼镜。
他准备了颗粒极细的磁粉,撒在卡片的磁条上。
不一会儿,友彦啊地叫出声来——磁条上浮现出细细的条纹。
其实很像摩斯密码,桐原说,我在事先知道密码的卡片上重复这么做,就看出模式了。
接下来就反向操作,就算不知道密码,只要让模式浮现出来,就可以破解。
那只要在随便捡到、偷到的借记卡上撒上磁粉……就可以用了。
真是……友彦想不出该说什么。
可能是他的样子很好笑,桐原难得地露出发自心底的愉快笑容。
很可笑吧!这哪里安全了?银行职员常叮咛我们要把存折和印鉴分开保管,可借记卡这种东西,等于把保险箱和钥匙放在一起。
他们真的认为这样不会出问题?应该有人知道这东西其实相当危险,可要缩手也来不及了,只好闭嘴,心里肯定在担心会出事。
桐原又发出笑声。
但是,桐原并没有立刻运用这项秘密技术。
除了忙于本行,制作个人电脑程序,更重要的是要拿到别人的卡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只在弄到那台编码器后,复制了那张来路不明的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提起卡片的事。
然而,到了今年,桐原说:仔细想想,根本不必拿到别人的借记卡。
当时,他们正在狭窄的办公室内,隔着旧餐桌面对面喝速溶咖啡。
什么意思?友彦问。
简单地说,需要现在还在使用的账号,不是密码。
想一想,这真是理所当然。
我听不懂。
桐原往椅子上一靠,双脚抬到餐桌上,顺手拿起一张名片:假设这是卡,把它放进机器,机器就会读出磁条上的各项数据,其中一项就是账号和密码。
当然,机器不知道插入卡片的是不是本人。
为判断这一点,才会叫你输入密码。
只要有人按下磁条上记录的那个号码,机器就会确认,按要求把钱吐出来。
你想,如果拿一张磁条上什么数据都没有的空白卡,在上面输好账号等必要数据,再随便输一组密码进去,会有什么结果?啊?这样做出来的卡片当然跟真的不同,因为密码不同。
但是,机器对此没有判断能力,机器只会确认磁条上记录的号码和提款人输入的号码是否一致。
那,要是知道真正账号……要做多少张假卡都没问题,虽然是假的,却真的可以取钱。
桐原扬起了嘴角。
友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明白,桐原所言绝非空谈。
后来,两人便开始伪造银行卡。
首先,他们重新分析卡片上记录的暗码,找出其中的排列规则,依序是起始符号、用户代码、认证代码、密码和银行代码。
其次,他们捡回许多丢弃在银行垃圾筒里的明细表,依照找出来的规则,把账号和任意选取的密码变换成七十六位的数字与罗马字母。
接下来,便是以编码器将这一串数字与代号输入磁条,贴在塑料卡片上,便大功告成。
友彦成功领出现金的空白卡片,便是他们的第一号成品。
他们从捡回来的好几张明细表中,选出余额最多的一个账户。
这是桐原的意见,因为这样相对不易被发现,友彦也有同感。
这无疑是违法行为,友彦却没有罪恶感。
原因之一或许是制造伪卡的过程实在太像电玩了,而完全看不见遭窃对象也是一个缘故。
但是,他脑中深深记着桐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番话,那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捡别人丢的东西不还,跟偷别人随意放置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差别。
有错的难道不是把装了钱的包随便放的人吗?这个社会上,让别人有机可乘的人注定要吃亏。
每次听到这番话,友彦在心惊胆战的同时,总是会感到一阵全身毛发直竖的快感。
3第四堂课一结束,友彦立刻前往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没有招牌,只是由旧大楼的其中一户充数。
对友彦而言,这地方有着种种回忆。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频繁地在此出入。
来到三。
四室门前,他取出钥匙开门。
一进门就是厨房,桐原面向流理台坐着。
很早嘛。
他转身向友彦说。
一下课就来了。
友彦边脱鞋边回答,立食面店客满,进不去。
流理台上放着个人电脑,是NEC的PC8001,绿色画面上排列着文字:今日晴,您好,我是山田太郎……文字处理系统?友彦站在桐原身后问。
对,芯片和软件送到了。
桐原双手灵巧地敲击键盘,他敲的是字母键,但画面显示的却是日文平假名。
按了UMA,出现的是ラギ。
接着,桐原按了空格键。
于是,连接计算机的磁盘驱动器便发出咔嗒的声响,画面右下角出现了马与午的汉字,上面各自编有1与2的号码。
桐原按下数字键1,硬盘再度发出声响,ラギ的平假名便变成汉字马。
接着他输入レガ,以同样的方式变换成鹿这个汉字,这才总算完成了马鹿(笨蛋)这个词。
前后用时将近十秒。
友彦忍不住苦笑。
用手写绝对更快。
这种方式是把系统输入磁盘,每次变换再调出来,当然很花时间。
如果把整个系统输入内存,速度就会快上好几倍,不过,这台电脑顶多只能这样。
话说回来,磁盘还是很厉害。
以后会是磁盘的天下吗?当然。
友彦点点头,视线转向磁盘驱动器。
过去,读写程序大部分是以卡带作为媒介,但实在太费时,容量也小。
若改用磁盘,速度和记忆容量都不可同日而语。
问题在软件。
桐原冒出一句。
友彦再度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五点二五英寸磁盘。
桐原在想什么,他了然于心。
他们经营电脑游戏程序的邮购时,得到的反响非常惊人。
有一天,汇款单突然如雪片般寄到,全是订购游戏软件的钱。
桐原断定绝对会大卖的预测,果然成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销售状况极佳,可以说大赚了一笔。
但是走到后来,便逐渐遭遇瓶颈。
一方面是竞争对手增加,最大的原因在于著作权。
过去,像太空侵略者等当红软件的盗版,都可光明正大地刊登广告售卖,但最近有迹象显示,无法再如此随心所欲了,因为政府开始针对复制软件展开取缔行动。
事实上,已经有好几家公司遭到控告,友彦他们的公司也收到了警告函。
桐原对此的预测是:如果打官司,他们大概会判定复制的程序违法。
最好的证明是一九八。
年美国修正著作权法,明文规定:程序为书写者个人学术思想的创造性表现,为著作物。
若复制程序不得公开售卖,要在这条路上生存,只有自行开发程序。
但是,友彦既无资金,也无技术。
对了,这个给你。
桐原突然想起似的这么说,从口袋里拿出信封。
友彦接过信封一看,里面装了八张万元钞票。
今天的报酬,你的那份。
友彦丢掉信封,把钞票塞进牛仔裤口袋。
那个,以后要怎么办?什么?就是……卡?嗯。
这个,桐原双手抱胸,如果想用那一手捞一票,最好趁早。
拖拖拉拉下去,他们会采取防治措施。
防治措施……密码实时认证系统?对。
可是,那么做成本太高,大多数金融机构都没兴趣……你以为发现借记卡缺陷的只有我们吗?要不了多久,全国到处都会有人干我们今天做的事。
等到那时,再小气的银行也得不计成本,马上更换。
唉……友彦叹气。
所谓密码实时认证系统,是指持卡人密码不直接存入借记卡,而是记录于银行的主计算机。
每当持卡人使用卡片,自动取款机便要一一向主机查询密码是否正确。
因此,他们制造的伪卡便没了用武之地。
像今天这种事要是重复做上多次也很危险。
就算过得了监控摄像头那一关,也不知道会在哪里露出马脚。
桐原说。
而且要是银行存款莫名其妙短少,谁都会去报警。
重点就是,最好连用伪卡都不会被发现。
桐原正说到这里,玄关的门铃响了,两人对视一眼。
奈美江?友彦说。
她今天应该不会来,再说现在她还没下班。
桐原看着时钟纳闷,算了,你去开门。
友彦站在门后,透过窥视孔观察外面的情况。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子,大约三十岁。
有什么事?抽风机定期检查。
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现在?男子默默点头。
友彦想,这人态度真冷淡。
他把门先关上,取下链条,然后再次开门。
门外突然多了两名男子——一个穿深蓝色外套的大块头和一个穿绿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前面,穿工作服的退到后面压阵。
友彦立即察觉危险,想把门关上,却被大块头挡住了。
打扰一下。
你们有什么事?友彦开口询问,男子却不发一语,硬挤进来。
那宽阔的肩膀让友彦有些害怕,他衣服上带有柑橘的味道。
继大块头之后,穿绿西装的年轻男子也进来了,此人的右眉旁有一道伤疤。
桐原仍坐在椅子上,抬头看闯入者。
哪位?大块头依然没有回答,穿着鞋径直走进室内四处查看,然后拉开友彦刚才坐的椅子坐了下来。
奈美江呢?男人问桐原。
他眼里射出冷酷的光,一头乌黑的头发全往后梳,贴在头皮上。
不知道。
桐原歪了歪头,请问您是哪位?奈美江在哪里?我不知道,请问找她有什么事?男子依然对桐原的问题置若罔闻,向绿西装男子使个眼色。
年轻男子一样穿着鞋走进里面的房间。
大块头的目光移到流理台上的电脑,扬起下巴,盯着画面。
这什么东西?他问。
日文文字处理系统。
桐原回答。
哼,男子仿佛立刻失去兴趣,再度环视室内,这工作赚得了钱?只要懂得取巧。
桐原回答。
男子耸耸肩,低声笑了。
看样子,小兄弟不太懂,是不是?桐原朝友彦看去,友彦也正看着他。
里面的年轻男子在翻找纸箱里的东西,那间是仓库。
请问你找西口小姐有事?桐原说出奈美江的姓氏,能否请你星期六或星期日再来?非假日她不会来。
这我知道。
男子从外套内袋中取出一盒登喜路香烟,叼了一根,用同一牌子的打火机点着。
奈美江有没有联系你?男子吐了口烟问。
今天还没有,有什么话要转告她?桐原说。
不必。
男子作势欲把烟灰抖在餐桌上,桐原迅速伸出左手,准备接住。
男子扬起一道眉毛。
干什么?这里有很多电子设备,请小心烟灰。
那就拿烟灰缸出来。
没有。
哦,男子的嘴角歪了,那好,就用这个。
说着,把烟灰抖在桐原的手心。
桐原丝毫未动声色,似乎令男子感到不悦。
你这烟灰缸不错。
说着,他直接把香烟在桐原手掌里摁熄。
友彦看得出来,桐原全身肌肉紧绷,但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也没出声。
他就这么伸着左手,瞪着男人。
你在表示你很有种,啊?不是。
铃木,男子朝里面叫,找到什么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叫作铃木的年轻男子回道。
唔……男子把烟盒和打火机收回口袋,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在摊开的文字处理软件使用说明书边缘写了些什么。
要是奈美江跟你联系,打电话到这里,就说是电器行。
请问贵姓?桐原问。
知道我的名字对你也没什么屁用。
男子站起身来。
要是我们不打给你呢?男子笑了,从鼻子里呼出气来。
为什么不打?这么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西口小姐也许会让我们别跟你联系。
听好了,小兄弟,男子指着桐原的胸口,联不联系,你们都不会有好处;但若不联络,我保你吃亏,可能是让你们后悔一辈子的亏。
所以应该怎么办,你很清楚。
桐原盯着男子的脸孔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
哦。
那就好,小兄弟不是傻瓜。
男子向铃木使个眼色,后者走出房间。
男子取出皮夹,递给友彦两张万元钞票。
烫伤的治疗费。
友彦默默收下,他的指尖在发抖。
男子一定是把这些看在了眼里,鄙夷地冷笑。
两人一离开,友彦便锁上门,扣上链条,回头看桐原。
你还好吗?桐原没有回答,走进里面的房间,拉开窗帘。
友彦也走到他身旁,从窗户往下看。
公寓前的马路边停着一辆深色奔驰。
过了一会儿,那三人出现了。
大块头和叫铃木的年轻人坐进后座,穿工作服的男子驾车。
看到奔驰开动,桐原才说:打电话给奈美江。
友彦点点头,用放在厨房的电话打到西口奈美江家,但没人接。
他边放下听筒边摇头。
要是她在家,那些人也不会来这里。
桐原说。
那也不会在银行吧?友彦说。
奈美江正式的工作地点是大都银行昭和分行。
可能请假了。
桐原打开小冰箱,取出制冰盒,把冰敲进水槽,左手握住一块。
你的烫伤要不要紧?没事。
这是些什么人?看起来像是流氓。
八九不离十。
奈美江怎么会去招惹这些人……天知道。
第一块冰块在手里融化后,桐原又握住一块,你先回家,有什么消息我再跟你联系。
你呢?有什么打算?我今晚留在这里,奈美江可能会打电话来。
那我也——你回家。
桐原立刻说,这些人的同伙可能在这边监视。
要是我们两个都留在这里,他们会生疑。
的确如此。
友彦打消主意,决定回家。
会不会是银行出了什么事啊?天知道。
桐原用右手摸了摸左手的烫伤,或许造成了剧痛,他的脸痛苦地扭曲。
4园村友彦回到家时,家人已经吃完晚饭。
从事电子机械制造工作的父亲正在和式客厅看职棒晚场比赛直播,读高中的妹妹躲在自己房里。
最近,友彦的父母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
他们对儿子考进名校电机系欣喜万分,对于儿子和一般大学生不同,认真上课,该拿的学分一个不缺,也感到十分满意。
协助桐原的工作,友彦对双亲解释为在个人电脑店打工,他们自然没有反对。
母亲趁着洗餐具的空当,为他将烤鱼、卤蔬菜和大酱汤摆上餐桌,友彦自己盛了米饭。
吃着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他想,桐原该怎么解决晚餐?他们认识三年了,但对桐原的身世和家庭状况仍几乎一无所知。
只知道桐原的父亲曾经营当铺,已经去世了。
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好像还在世,但是否与他同住也不甚清楚。
至于好友死党,似乎一个都没有。
西口奈美江也一样。
虽然他们委托她处理会计工作,但友彦几乎从未听过她提起自己的私生活。
听说是在银行上班,但负责哪方面业务他也不知。
竟然有流氓找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友彦心里浮现出奈美江那张小而圆的面孔。
吃完晚餐,友彦准备回房间。
这时,传来播报新闻的声音,原来职棒转播结束了。
今天上午八点左右,一名中年男子胸口流血,倒在昭和町路旁,经路人发现报警后,立即送往医院急救,但随即宣告不治。
该男子为居住于此花区西九条的银行职员真壁干夫,四十六岁,胸口遭利刃刺伤。
在路人发现死者前,有民众在现场附近目击一名持刀的可疑男子,警方分析该男子与本命案有关,现正追查此人行踪。
遇害当时,死者正准备前往距离命案现场约一百米的大都银行昭和分行上班。
接着播报下一则新闻……一直到新闻中段,友彦都以为不过是桩最近猛增的暴力犯罪。
但听到最后,他心头一惊。
大都银行昭和分行正是西口奈美江供职的地方。
友彦来到走廊,拿起放置于走廊中央的电话,心急地按下号码。
但应该在办公室的桐原却没有接。
响了十声后,友彦挂上听筒。
思索片刻,他回到客厅,他知道父亲会看十点的新闻节目。
他和父亲看了一阵电视,友彦假装专心看电视,以免父亲找他说话。
父亲有个毛病,只要一开口,无论话题为何,都会扯到儿子的将来上。
节目接近尾声时,总算播出了那起命案的相关新闻。
但内容与先前听到的无异。
节目主持人进行推理,认为是无特定对象的凶杀案。
接着,电话响了起来。
友彦条件反射般弹起,对父母亲说声我来接,来到走廊。
他拿起听筒:喂,园村。
是我。
听筒那端传来他预期的声音。
我刚打电话给你。
友彦降低音量。
哦,你看到新闻了吧。
嗯。
我刚才在这边也看到了。
这边?说来话长,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啊?友彦回头看了客厅一眼,现在?对。
我可以想办法出来。
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奈美江的事。
她跟你联系了?友彦握紧听筒。
她就在我旁边。
怎么会?见面再说,你马上过来。
不过不是办公室,在酒店。
桐原把酒店的名称和房号告诉他。
听完,友彦的心情有些复杂。
那家酒店就是高二时发生那件事的地方。
好,我马上过去。
友彦把房号复述一遍,挂掉电话。
友彦对母亲说打工的店里出了点问题,需要人手,便出了门。
母亲没有起疑,只是体贴地说句真是辛苦。
友彦随即出门,还有电车可搭。
他回想起和花冈夕子约会时的事,沿着当时的路径前进。
无论是换车出入口、月台上等电车的位置,尽管免不了微微的苦涩,却也令人感喟。
那个有夫之妇是他的第一个异性伴侣,她死后,一直到去年和联谊认识的某女子大学的学生上床为止,友彦甚至没有和女人接过吻。
友彦一抵达那令他感慨的酒店,便直接走向电梯。
他对这家酒店的内部设置相当熟悉。
他直奔二十楼,在走廊最里边找到了二。
一五号,敲响房门。
哪位?是桐原的声音。
平安京外星人。
友彦回答,那是电脑游戏的名字。
门朝里开了。
脸上冒出胡楂的桐原拇指朝上,示意他进门。
这是一间有两张小床的双人房。
窗边有茶几和两张椅子,一张上坐着身穿格纹连衣裙的西口奈美江。
你好。
奈美江先出声招呼。
她脸上虽带着微笑,却显得颇为憔悴。
原本圆圆的脸蛋,现在连下巴都尖了。
你好。
友彦回应,环顾室内,在没有一丝皱褶的床上坐下。
呃,那,他看着桐原,怎么回事?桐原两手插在棉质长裤口袋里,在墙边一张书桌上坐下。
你走后大概一小时,奈美江打来电话。
嗯。
她说,没办法再帮我们工作了,想把账簿等还给我们。
她……她准备逃走。
嘿!为什么?友彦朝奈美江看去,想起刚才的新闻,跟同一家银行的人遇害有关?可以这么说,桐原说,不过人不是她杀的。
哦,我没这么想。
友彦虽然这么说,其实这个想法的确曾在脑海里闪过。
动手的好像是傍晚来办公室的那帮人。
桐原的话让友彦倒抽一口气。
他们为什么要……奈美江仍低头不语。
看到她这样,桐原向友彦说:穿深蓝色外套那个块头很大的流氓,叫梗本,奈美江在倒贴他。
倒贴……钱?当然是钱,只不过不是自己的。
嗯?这么说,难道是……对,桐原缩起下巴,银行的钱。
奈美江利用在线系统,私下把钱打进梗本的户头。
多少?总金额连奈美江也不清楚。
但多的时候曾经一次转过两千万以上,持续了一年多。
这也办得到?友彦问奈美江。
她仍垂着头。
可以,既然她自己都这么说了。
可是,有人察觉奈美江挪用公款,就是那个真壁。
真壁……刚才新闻里的那个?桐原点点头。
真壁好像没想到就是奈美江干的,向她提起疑虑。
奈美江知道大事不妙,跟梗本联络说事要败露。
梗本当然不想失去这棵摇钱树,就叫他的同伙或手下杀了真壁。
听着听着,友彦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心跳更加剧烈。
哦……可奈美江一点也不感到庆幸。
因为说起来,真壁算是被她害死的。
听到桐原这么说,奈美江开始啜泣,细瘦的肩膀微微颤动。
你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
友彦体贴她的心情,说。
这种事说得再好听也没有意义!可是……没关系。
奈美江开口了,眼皮虽然肿着,但眼里似乎已有了决心,那是事实,亮说得没错。
也许吧,可是……友彦说不下去了。
他看着桐原,要他继续说。
奈美江由此认为必须跟梗本断绝关系。
桐原指着书桌旁,那里有两个塞得鼓鼓的大旅行袋。
怪不得他们慌了手脚,到处找奈美江。
要是她不见了,杀了那个真壁就毫无意义。
不光是这样,梗本急需一大笔钱。
本来说好昨天白天,奈美江用老办法打钱给他。
他做了不少事,可没有一样成功。
奈美江低声说。
你怎么会跟那种人——现在问这些有意义吗?桐原冷冷地说。
也是,友彦抓抓头,接下来怎么办?只能想办法逃。
嗯。
自首这个提议,在这个节骨眼不能提,友彦在心里盘算。
可现在连去哪里藏身都还没定。
一直待在饭店迟早会被找到。
就算逃得过梗本这一关,警察可没那么容易糊弄。
今明两天,我去找能长期藏身的地方。
找得到吗?找不到也得找。
桐原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我对不起你们。
万一被警察抓到,我绝对不会说出你们帮过我。
奈美江很过意不去。
你有钱吗?友彦问。
嗯,这倒还好。
她的口气有些含糊。
不愧是奈美江,她可不是只会当梗本的傀儡。
桐原单手拿着啤酒罐说,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开了五个秘密户头,暗中把公款转进去,真令人佩服。
哦。
别说了,又不是什么体面事。
奈美江伸手贴住额头。
可有钱总比没钱好。
友彦说。
没错。
说着,桐原喝干啤酒。
那我该做些什么?友彦的视线在奈美江和桐原之间来回,问道。
我希望你这两天在这里陪奈美江。
……奈美江不能随便外出,要买东西什么的只能找人帮忙,能拜托的就只有你。
这样啊……友彦拨了拨刘海,看着奈美江。
她眼里带着求救的眼神。
行,包在我身上。
他坚定地说。
5星期六中午,友彦在百货公司地下食品部买了快餐,带回酒店房间。
他买的是五目饭配烤鱼、鸡块,加上用酒店附赠的茶包泡的茶,在小桌上吃午餐。
对不起,要你陪我吃饭。
奈美江歉然道,你可以在外面吃完再回来。
没关系,有人一起吃,也吃得开心些。
友彦一边用方便筷夹开烤鱼,一边说,而且,这东西还挺好吃。
嗯,很好吃。
奈美江眯起眼睛微笑。
吃完饭,友彦从冰箱里拿出布丁,这是他买来当饭后甜点的。
看到布丁,奈美江高兴得像个少女。
园村,你真细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是吗?把布丁往嘴里送的友彦害羞了。
园村,你没有女朋友吗?去年交过一个,分手了。
老实说,是被甩了。
哦,为什么?她说比较喜欢更会玩的男生,嫌我太土。
她们都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奈美江摇摇头,随后自嘲地笑了,我也没资格说人家。
说完,用汤匙挖杯子里的布丁。
看着她的动作,友彦本想问一个问题,但没说出口,觉得问了也没有意义。
奈美江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
你想问梗本的事对不对?她说,想问我为什么会跟那种人扯上关系,为什么会倒贴他一年多?呃,没有……没关系,你问吧。
因为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我很傻。
奈美江把还没吃完的布丁杯放在桌上,有烟吗?是柔和型七星。
嗯,可以。
用友彦的打火机点着烟,奈美江深深地吸了一口。
白色的烟优雅地在空中飞舞。
大概一年半前,我开车出了一场小车祸,她看着窗外说道,跟一辆车发生剐蹭。
其实只擦到一点点,我也不认为我有错。
可倒霉的是遇到了难缠的人。
友彦立刻明白:流氓?奈美江点点头。
他们把我围住,一时间我以为完了。
就在这时,梗本从一辆车里下来,他好像认识那个流氓。
就这样,他帮我把事情谈到付修理费即可。
他们跟你索取高额赔偿了?奈美江摇摇头。
我记得好像是十万元左右。
不过,梗本还是向我道歉,说他没把事情谈好,觉得很过意不去。
你一定很难相信,不过那时候他真的很绅士。
是很难相信。
他的穿着打扮也很得体,说他不是混黑道的,手上有好几桩事业,还给我名片。
哦。
现在全丢了。
她补充道。
所以,你喜欢上了他?奈美江没有立刻回答,抽了一会儿烟,视线随着烟流转。
说起来很像借口,但那时他真的对我很好,让我相信他是真心爱我。
我快四十岁了,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所以,你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其实应该说,我怕梗本对我不再有兴趣,想表示我是个有用的女人。
就给他钱?很傻吧?他说新事业需要钱,我一点都没怀疑。
可是,你早就发现梗本其实也是流氓?是啊,不过,那时候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我的意思是不管他是不是流氓,都无所谓了。
哦……友彦注视着桌上的烟灰缸,不知该如何回答。
奈美江在烟灰缸里摁熄香烟。
我总是遇到不三不四的男人,这叫男人运不好吗?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是啊。
可以再给我一根吗?她从友彦递过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根,我以前的男朋友是个酒保,但从不好好工作。
他爱赌,把从我身上搜刮到的钱通通拿去赌。
把我的存款用得一分不剩之后,也不管我死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时候?嗯……三年前。
三年前……对,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时候。
因为遇到那种事,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才会想去那种地方。
哦。
那种地方——和小伙子乱来的地方。
这件事我很久以前跟亮说过。
我想,这次他一定很烦我。
奈美江拿起放在桌上的打火机,点着香烟。
为什么?因为我重蹈覆辙,亮最恨别人这样,不是吗?哦。
的确,友彦想。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什么?要盗领银行的钱这么简单?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奈美江跷起脚,继续抽烟,似乎是在想该如何说明。
香烟短了两厘米之后,她开口了:想来想去,算是很简单吧,不过,这就是陷阱所在。
怎么说?简单地说,只要伪造汇票就行。
奈美江用两只夹着香烟的手指摁太阳穴,在上面填好金额和对方的户头,盖上集中作业科的主任和科长的印章就可以了。
科长经常不在位子上,要偷盖他的章并不难。
主任的公章我是伪造的。
这样不会被发现吗?没有人会检查?我们有一张日报表,是用来算资金余额的。
会计部的人负责验算,不过,只要有他们的印章,就可以伪造通过验算的文件,也就可以暂时蒙混过去。
暂时?用这个方法,结算金额会突然减少,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我只能盗用垫付金。
那是什么?金融机构间的汇款,原理是这样:承办汇款的银行先替客户代垫,事后再跟钱汇进去的银行结算。
先垫的那笔钱就叫垫付金,无论哪家金融机构都会另外提存起来。
我就是看上了那笔钱。
听起来很复杂。
操作垫付金需要专业知识,只有具备多年实务经验的职员才能掌握整个局面。
在大都银行昭和分行,就是我在负责。
所以,本来应该要经过会计部、查核部二重、三重的检查,实际上却由我一手包办。
反正就是没有按照规矩检查?简单来说就是那样。
像我们银行规定,汇款金额超过一百万元时,要在管核簿上填写收款人与金额,经科长许可,借用钥匙,才能操作电脑终端机。
而且,这笔转账的结果,必须在第二天打印成报表,交给科长检查。
可是,几乎没有一家银行检查得这么严格,所以只要把盗领的传票和那天的日报表藏起来,只让上司看正常处理的传票和日报表,谁也不会发现哪里不对劲。
哦。
听起来好像很难,都是上司太马虎了。
是啊,不过……奈美江歪着头,长叹一声,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的,就像真壁先生。
明知道会有人发现,还是没办法收手啊。
嗯,就像……吸毒上瘾吧。
奈美江在烟灰缸里抖落烟灰,稍微在键盘上敲几个键,就可以把一大笔钱从这边移到那边,让人觉得自己好像有一双会施魔法的手。
可是,那完全是陷阱。
要骗电脑,最好适可而止。
最后奈美江对友彦说。
友彦对家人谎称要暂时住在打工的地方,借用了酒店房间里并排的两张床之一。
他先冲了澡,穿上浴衣,爬到床上。
随后,奈美江进了浴室。
这时除了夜灯,所有灯都关了。
奈美江走出浴室,上了床。
友彦听见背后的声音,还闻到香皂的气味。
黑暗中,友彦一动不动。
他一点都不想睡,情绪很亢奋,也许是必须设法让奈美江平安逃脱的意识使然。
然而,今天一整天,桐原都没有消息。
园村,背后传来奈美江的声音,你睡着了吗?没。
他闭着眼睛回答。
睡不着?嗯。
友彦想,难怪奈美江睡不着。
她得逃命,前途未卜。
喏,她再度出声叫他,你会想起那人吗?谁?花冈夕子。
啊……听到这个名字,友彦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小心不让她察觉自己的情绪波动,答道:有时候会。
哦,果然。
看来他的回答一如她所料。
你喜欢她?我不知道,那时还太年轻。
听到友彦的回答,她呵呵笑了。
现在也还很年轻啊。
也是。
那时,她说,我跑掉了。
是啊。
你一定觉得我这女人很奇怪吧?都已经去了,还临阵脱逃。
没……有时我会后悔。
后悔?嗯。
我会想,那时是不是留下更好。
待在那里,让一切顺其自然,也许就会重生。
友彦闭上双唇。
他明白她这番低语里包含的沉重意味,他不敢贸然回答。
在沉闷的气氛中,她又说:会不会已经太迟了?她问这句话的意思,友彦很清楚。
其实他也逐渐被同样的想法支配。
奈美江,终于,他下定决心,开口叫她,做吗?她陷入沉默,友彦还以为自己失言了。
但不久她便问道:像我这种欧巴桑你也愿意?你跟三年前一样,没有变。
你是说,我三年前就是欧巴桑了?不是那个意思。
他感到奈美江下了床。
几秒种之后,她钻进友彦的床。
但愿能够重生,她在友彦耳边说。
6星期一早上,桐原来接他们。
他首先向奈美江道歉,说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处,因而希望她在名古屋的商务酒店暂时避一避。
你昨天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友彦说。
昨晚桐原打来电话,说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要奈美江准备一早出发。
今早情况突变,不会拖太久,你忍耐一下。
好的。
奈美江说,我以前住过名古屋一阵子,地方也熟。
我就是听你提过,才选名古屋的。
饭店的地下停车场停着一辆陌生的白色汽车。
桐原说是租来的,平日使用的车可能已被梗本他们盯上。
新干线车票和酒店的地图。
上车后,桐原把一个信封和一张白色复印纸交给奈美江。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她道谢。
这个你最好带着。
桐原拿出一个纸袋。
干吗?看过纸袋内的东西,奈美江苦笑。
友彦也从旁边探头去看,袋子里是卷度很夸张的女用假发、太阳镜和口罩。
你那些假户头里的钱,一定得用卡提取吧?桐原边发动引擎边说,领钱的时候,最好伪装一下。
就算多少有点不自然,也不能被摄像头拍到脸。
考虑得真周到。
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奈美江把纸袋塞进已经满到极限的旅行袋。
到了那边要联系啊。
友彦说。
嗯。
奈美江笑着点头。
桐原发动汽车。
送奈美江坐上新干线后,友彦和桐原一起回到办公室。
但愿她能顺利逃脱。
友彦道。
桐原没有任何回应,反而问他:梗本的事你听说了吗?嗯。
那女人真傻。
什么……梗本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奈美江,想必是打算利用她在银行里的职位骗钱。
她出车祸被流氓找麻烦,肯定是梗本一手设计的。
连这么简单的手法都没发现,她脑袋有病啊。
那女人以前就是这样,一遇到男人就栽进去,半点判断力都不剩。
友彦无可反驳,只有猛吞口水,但胃好像吞了铅块般沉重。
他心里完全没有桐原这种想法。
此后,友彦提早回家,等着奈美江的电话。
他没有等到。
奈美江走后的第四天,她被发现陈尸于名古屋的商务酒店,胸部和腹部遭利刃刺击。
据分析死亡已超过七十二小时。
奈美江向任职的银行请了两天假,第三天起便无故旷工,银行也在找她。
她的随身物品中有五本存折,里面的存款总额在星期一还远超二千万元,但发现尸体时,几乎已经为零。
据银行调查,她盗取公款已有多年,那五本存折,似乎便是为此而设。
警方自西口奈美江转账的户头,循线查出某公司董事梗本宏,以盗取资财嫌疑将他逮捕,同时也以梗本为主要对象,着手调查西口奈美江命案。
但从奈美江的五个户头提出的钱,目前仍无线索。
款项确实是奈美江本人用卡领取的,因为自动取款机的监控设备拍到一个乔装过的女人,提款时使用的假发、太阳镜和口罩已于她的行李中找到。
看了报道,园村友彦冲进卫生间呕吐,直到胃部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