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从未想过自己比普通美容师优秀,现在偶尔会在电视上露面,但我希望观众看到的只是技术和设计灵感,从未想过用顾客的头发来自我表现。
最关键的是让顾客满意,仅此而已。
说实话,‘超级’这个词我也不喜欢。
我认为美容师和厨师一样,不应该过多地抛头露面。
青江一边有意识地让摄像机对准自己左侧,一边口若悬河。
事先已经说好,照片也要从这个角度拍。
他自己并不觉得,但美冬说这样拍出来效果最好。
负责采访的女记者边记录边点头。
听说要登载在下个月的女性杂志上,题目好像是备受瞩目的超级美容师专访。
青江不太会说话,同顾客聊天还行,但极不擅长针对某个主题扼要地谈论,可美冬说绝不能拒绝这类活动,上电视也一样。
现在的时代,只有畅销的东西才卖得出去,只有人多的地方才有人去。
总之,不占据首位是不行的,不论使用何种手段都要出名。
面向大众的店如今无法流行,在老百姓有条件奢侈的泡沫经济时期,那种店才会被接受。
这是美冬的一贯主张。
她说也不能过多地露面,那样会冲淡神秘性。
要给人留下自己并不想抛头露面,只是出于各种原因迫不得已才为之的印象。
她告诉青江,在接受采访时,一定要在回答中包含这种色彩。
不擅言辞的青江不可能把握好这么微妙的语感,一般都由美冬事先准备好底稿。
刚才他便是把她的稿子背了一遍。
您在百忙之中接受采访,谢谢您。
女记者满足地说,读了其他采访报道,我就能感觉到,青江先生有特别明确的想法。
今天我再次感到了这一点。
过奖。
青江在心里吐了吐舌头,简短地答道。
美冬提醒过他,如果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尽可能简短而含糊地回答。
记者和摄像师回去后,青江来到休息室吸烟,店里的实习生突然满脸困惑地进来了。
老师,警察来了。
警察?青江皱起了眉头,来干什么?青江的脑海里浮现出不快的记忆——中野亚实被歹徒袭击一事。
难道警察还要问那件事?他来到店里,看见休息区坐着一个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男子。
此人大概三十四五岁,头发和胡子都没有修饰,黑色西服脏兮兮的,没有打领带,衬衣一直敞到胸口。
尽管眼睑微闭,但从远处能看出眼珠在不停转动。
两名等候的女顾客或许觉得这人太可怕,都躲得远远的,正显得百无聊赖。
青江想,这样会影响美容院的形象。
男子看到他,站起身走过来,脸上浮现出瘆人的笑容。
您是青江先生?在您百忙之中打扰,真是抱歉。
有什么事吗?想问点事情,能占用您点时间吗?十分钟就行,五分钟也可以。
现在?青江没有隐藏不快。
马上就完。
男人依然面带笑容,像在瞅着猎物般舔着嘴唇。
青江环顾四周,这个恐怖的男人明显已吸引工作人员的注意。
他叹了口气。
那,只有十分钟。
谢谢您。
男人低头道谢。
那过于礼貌的态度都让人毛骨悚然。
MON AMI二号店位于表参大道,于去年十二月开张,目前青江每周有两天来这家分店。
这位警察肯定已掌握这些情况。
进那样的店让我很紧张,四周全是年轻姑娘。
在附近的咖啡店点了咖啡后,警察笑道。
他自称是警视厅的加藤。
您有什么事?青江感觉脸颊有些发硬。
去年底就开了第二家店,发展真快。
这么年轻,太了不起了。
不愧是超级美容师。
请问……青江看了看手表,想表明自己没有太多时间。
决定在这个地方开店,也是新海女士的主意吗?青江一下懵了,张大了嘴巴。
他没想到会听到美冬的名字。
说错了,现在不姓新海了,应该叫秋村夫人。
不,我们依然称她为新海。
哦。
关于美容院的经营,还是那个人的影响力最大?这个嘛,是……既然知道美冬的名字,看来他了解MON AMI的经营状况。
您想问关于新海的事吗?嗯,算是吧,想多方面问问。
加藤拿出红色的香烟盒,您和新海女士会频繁碰面商量事情吗?嗯,有时会。
请问,您在调查什么案子?和新海有什么关系吗?加藤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点着了叼在嘴上的香烟,慢慢吸了一口。
这个目前还不能说,属于办案秘密,随便说了,给您添麻烦就不好了。
可这样总让人不舒服。
您是通过什么关系认识新海女士的?加藤似乎没有听到青江的话,接着问道。
她主动和我打招呼,说正考虑这么创业,问我要不要一起做。
之前没有任何来往?她是我以前工作的那家店的顾客。
听说为了挑选人才,她去过好多家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开店前不久,应该是三四年前。
哦。
加藤吸着香烟,时不时地喝口咖啡,您有女朋友吗?什么?您说什么?女朋友。
您长得帅,人气又旺,肯定被很多姑娘追求。
青江这才明白是在说自己,却不清楚他目的何在,便莫名其妙地答道:现在没有。
您的意思是以前有过?分手在是开店之后?您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什么关系吗?见青江提高了嗓门,加藤挥了挥夹着香烟的手。
只是出于兴趣。
您看,如果是艺人,总是听说出道前被逼着和以前的恋人分手。
新海女士是否给您下达过类似的指示?没有。
哦。
换个话题吧,您知道新海女士的经历吗?经历?青江皱了皱眉头,这个警察的问题总是跳来跳去。
知道一点,比如曾在华屋工作过。
警察摇了摇头:更早的呢?更早?比如在华屋工作之前干什么,您听她说起过吗?青江缩了缩肩膀:那么早的事情,不知道。
您对新海女士的过去不太了解?您这话太奇怪了。
她的过去有什么问题吗?加藤没有回答,在烟灰缸中捻灭烟蒂,拿起了账单。
您这么忙,真对不起。
对了,他望着青江的胸口,今天没戴?啊?是叫坠饰吧?雕成骷髅和玫瑰花的形状。
听说您以前爱戴。
青江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手放到领口。
我听说了,那次真是场灾难,听说差点被当成嫌疑人。
青江想咽口水,嘴里却干巴巴的。
差点让你陷入困境的坠饰,最终还是救了你。
玉川局的警察很纳闷,竟然会有那样的偶然。
偶然……和你喜欢佩戴的坠饰一模一样的东西落在现场了?而且,据玉川局调查,那东西并非随处可以买到,听说必须去葡萄牙或西班牙进货。
这样的东西竟然碰巧落在了现场,只能说是罕见的偶然。
青江终于明白了,警察的真正目的是提出这个话题。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重提此事?有一点可以确信,警察正在观察青江的反应。
绝不能惊慌失措,但他无法阻止全身变热。
听说在玉川局的警察中,有人怀疑你从一开始就有两坠饰。
其中一条故意丢失,以备日后作为不在场的证据,另一条遗落在现场。
太荒唐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是,你没有理由那样做。
不想被怀疑,根本就不用遗落在现场。
这种偶然太难以想象了,以至于连警察都说出那样荒唐的话。
那是竞争对手为了陷害自己故意策划的——青江想这样说。
但要说明这一点,就必须承认遗落在现场的坠饰就是自己的。
对于你遗忘坠饰的那家饭店,玉川局也进行了彻查,因为怀疑提前统一了口径。
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也没有被收买的迹象。
我不会那样做的。
青江瞪着警察说。
美冬也说过,没有收买饭店的人。
至今连青江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何种手段。
既然她断言,那就没错。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加藤终于站起了身,坠饰还在家里吗?听那口气,像是如果在家,就希望青江拿给他看看。
青江摇了摇头:已经扔掉了。
噢,为什么?那东西会勾起我不快的记忆,而且,已经戴腻了。
是吗?我倒觉得那是给你带来幸运的东西。
加藤犀利地望着青江,会不会又是新海女士要你扔的?什么……开个玩笑。
加藤笑着向收款台走去。
2果然不是他——和青江分手后,加藤边向表参大道的十字路口走边想。
这么懦弱的人不可能成为新海美冬的同谋。
想追查新海美冬,单纯证明她在阪神淡路大地震发生时替代了真正的新海美冬还远远不够,必须证明在和她相关的各种事件背后,隐藏着一个帮凶。
因此,加藤首先盯上了青江。
青江和美冬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这是公开的事实。
两人利害关系一致,很可能不仅在表面的生意,更在暗中进行了各种密谋。
在见到青江之前,加藤作了一些调查。
他是在与美冬联手开办了MON AMI之后取得成功的,目前是顶级美容师之一,多方争抢的红人。
不过,他也并非一帆风顺。
从相关传言中得知,在女店员遭强暴一案中,他差点被当成嫌疑人。
加藤对该案进行了详细调查。
玉川局的警察态度冷淡,但仍毫不犹豫地把当时的资料拿给了他。
案件内容和调查经过引起了加藤的注意。
从当时的情况看,青江被怀疑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随后发生了大逆转。
青江一直咬定早已丢失的坠饰,在其他地方被发现。
警方查明青江丢失坠饰是在案件发生之前,他的嫌疑马上消除了。
玉川局的警察推测,也许有人故意陷害青江。
加藤也这样认为,但他的推理与他们有一点不同。
他认为陷害青江的并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同伴。
让他萌发这种想法的,就是那条骷髅和玫瑰花的坠饰。
就像他对青江说的,很难想象特殊的坠饰在同一件案子中碰巧出现两个。
一般会猜测,想陷害青江的人又从什么地方买到了一条。
特殊坠饰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地买到手呢?加藤曾经咨询过首饰加工的专业人士,也出示了从玉川局借来的照片,询问制造同样的东西是否很麻烦。
那人说,如果是熟练工,一天就能做好,但想做得一模一样,就需要相当高的手艺。
搞金属加工的手艺高超的人——这个关键词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
不用说,第一次是在华屋恶臭事件中,散发毒气的装置部件中有熟练工作业的痕迹。
第二次是去BLUE SNOW的时候,工作人员对放在展柜中的试制品也是这样评价的。
给青江布下圈套的人肯定是美冬,想不到其他答案。
如果从头构架故事,内容如下:首先,美冬命令同伙从青江房间中偷出骷髅和玫瑰花的坠饰,并让他制造出酷似的复制品。
然后美冬拿着复制品去了饭店,同伙也许一起去了,饭店的记录中会留下预约人的姓名和用餐人数。
悄无声息地吃完饭后,美冬把复制好的坠饰故意扔在饭店里,店方则作为遗失物保管。
上述准备工作结束后,那个同伙又行动了。
他按照美冬的指示袭击了MON AMI的店员中野亚实。
那时,此人肯定在身上喷了青江平时用的香水。
确认亚实晕厥后,那人将坠饰留在现场。
细节部分或许有些偏差,整体上应该是按上述步骤进行的。
这样就能明白,青江为什么能抓住绝妙的时机去饭店找坠饰。
听说青江对玉川局警察解释道:绞尽脑汁地想坠饰丢失的地方,终于想到了那家饭店。
但那么喜爱的饰物丢了,按理说早就会发现。
估计是他接到了美冬的指示,说就当成在那家饭店丢失的,赶快去取。
问题是美冬为什么要陷害工作伙伴青江?加藤也无法进行详细的推理,但有一点可以想象。
故意陷害他,在他身处困境的时候救他——这种害人后还要充当好人的策略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呢?就是青江的绝对服从。
青江肯定觉得美冬抓住了自己致命的弱点,更由此知道了她具有多么强大的能力。
他肯定发自内心地想,再也无法违背她的意愿了。
加藤想,也许那时青江想和美冬分手。
想知他下定决心后,美冬选择的方式并不是恐吓,而是卖人情,以此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多么重要。
那个女人肯定能干出这种事情。
根据这种推理,美冬的同伙就不是青江。
加藤见过青江后,对这一推断更有自信了。
青江也许是被美冬操纵的木偶,但只是在工作方面。
就算不考虑擅长金属加工这一条件,他也没有本事去帮助犯罪。
加藤见青江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
关于新海美冬的过去,刚才也问了青江,但他从未期待会有大的收获,他的目的是让青江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美冬。
这样,她就能知道,有一个姓加藤的警察在四处调查她的过去。
不知她会采取何种对策。
要揭露美冬的真实身份,捷径就是先查出她的同伙。
幕后的那个帮凶什么时候才会行动呢?回顾以前发生的事件,能简单地得到答案:对美冬不利的人出现的时候,比如浜中、曾我,甚至对青江,美冬用的都是这一招。
她计划如何对付我这个麻烦的警察呢?一想到那个时候,加藤便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期盼着能揭开那个魔女真正面目的一瞬间。
3照片中的赖江戴着淡紫色的墨镜,穿着米色西服套装,身旁的雅也在灰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夹克。
背景是东京知名酒店的大厅。
另外一张照片上是赖江开房间时的背影,连两人一上电梯的瞬间也被拍了下来。
虽然是偷拍的,倒还算清楚。
美冬心满意足地微笑道。
和往常一样,两人在家常餐馆见面。
或许不愿被店员看到脸,她选择了背对他们的地方。
我一点也不知道被人拍照了。
雅也说。
如果提前告诉你,你总想着有相机,行动会不自然。
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美冬,这是你拍的?当然,我又不能委托侦探对赖江的行踪进行调查。
上周一,美冬问雅也下一次约会定在什么时候,雅也方才明白她的用意。
你已经极顺利地抓住了那人的把柄。
雅也端起咖啡杯,丈夫出差的时候和年轻男子发生关系的证据——这样,就算赖江再厉害,恐怕也撑不住了。
本想说这样就万事大吉了,但很遗憾,感觉还差那么一步。
美冬的话让雅也从嘴边拿开了咖啡杯。
为什么?这无法成为决定性证据。
还差什么?两人一起进了酒店,还有开房间的照片。
她摇了摇头。
其实完全可以推脱,比如说住酒店的是她一个人,只是让你帮忙把东西运到房间。
或者干脆否认开房间的事实,说只是在服务台问了点事情,没有办理入住手续。
这太不自然了吧?不论是否自然,只要可以辩解,就不能说是决定性证据。
我想要能让她不得不承认婚外恋的证据。
我想让我干什么?不会让我把做爱的情景拍下来吧?雅也瞪着美冬。
她似乎以为雅也在开玩笑,微微晃着肩膀笑了。
如果在网络上播出去,那些有癖好的人肯定喜欢。
我是认真的。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和她约会,再去酒店就可以了。
我这不是去了?这样的酒店不行。
美冬用指尖敲打着照片,就算是打官司,这些出入普通酒店的照片不会被认定为搞婚外恋的物证。
你的意思是……美冬环顾四周。
最后是情人酒店。
雅也皱了皱眉,摇摇头说:这不太好办。
为什么?她,他压低了嗓门,怎么可能去情人酒店?能否让她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要高估我。
没有高估你。
正如我期待的,你不是完全抓住那人的心了吗?我觉得你很厉害,雅也,就算你去做面首,肯定也能成拉。
美冬的语气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雅也望着她的脸,我已经烦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有这些照片足够了。
就算打官司无法取胜,也具有让赖江沉默的效果。
为了小心起见。
雅也摇了摇头:要抓住赖江的把柄,就是因为她四处调查你和浜中的关系,还怀疑你是不是有其他男人。
但据我观察,她根本没怀疑你,而且今后也不用担心。
那可不知道,不能掉以轻心。
没问题。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其他的?你指什么?比如说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并非真正的新海美冬——雅也心里带着这个问题注视着她。
美冬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总之,她想把我从秋村家赶出去,她也许会不择手段,是为了提防那个时候。
真的仅仅因为这个?你认为还有什么?美冬睁大了眼睛。
雅也扭过头。
他无法正视她的脸。
你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已经涌到嗓子眼了,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和她是怎么做的?美冬问道。
雅也一时没明白,注视着她说:你指什么?就是,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把脸凑到他面前,做的时候不用避孕套吧?雅也一惊,身子不禁向后一仰。
说什么呢!这样做,如果……雅也瞪圆了眼睛,他突然明白美冬想说什么了,你是说……要让她怀孕?已经五十多岁了,估计不太容易。
喂,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是认真的。
她的表情变得极其冷漠,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雅也摇了摇头。
亏你想得出来!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香烟,但还没抓到,美冬的手先伸了过来,放在他手上。
她的手掌温温的。
我也知道在提过分的要求,但如果没有绝对的证据,实在无法放心。
我什么都不相信。
除了你,我在这个世上谁都不相信,只能委托你。
那么……他想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并不是新海美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但他问不出口,一旦提出,和美冬的关系会马上崩溃。
怎么了?美冬歪了歪头。
没,没什么。
雅也摇摇头,有些不舒服。
说实话,这事连想都不愿意想,竟然要让她怀孕……看来我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美冬拿起桌上的账单,走,找个地方调整一下心情吧。
几十分钟后,两人来到台场的一家酒店,美冬好像用雅也的名字提前预约了。
一进房间,两人马上抱在了一起。
雅也贪婪地抚摸着美冬娇嫩的胴体,用全身体味着那迷人肌肤的感觉。
完事后,雅也抚摸着美冬柔软的头发,想起了和赖江在一起的情景。
两人已经发生过四次关系,第一次留下的印象最深。
进入赖江的卧室时,她恳求他不要开灯,她不好意思让他看自己的身体。
雅也答应了。
他也担心,看到了她的裸体,也许就无法和她上床了。
不过,在黑暗中接触的感觉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差。
他用已适应黑暗的眼睛重新打量赖江的身体,说身材没有走形那是撒谎,乳房已经萎缩,但并不难看。
发现雅也在看自己,赖江慌忙盖上被子,小声说不要看,然后扭过身子。
她的样子简直像经验不多的少女。
做爱时她几乎没有出声,身体僵硬。
和我这样的人……愉快吗?赖江问。
她既没有问好吗,也没有问感觉怎样,而是选择了愉快这个词。
雅也能感觉出她的羞涩。
我很高兴。
听雅也这样说,赖江骨碌一下转过身,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在想什么?美冬在雅也胳膊下问。
没,没想什么……见他含糊其辞,她抿着嘴哧哧地笑了。
我知道,是在想她。
她把手放到他胸口,你在想赖江,想和她做爱的事。
雅也皱皱眉头:别瞎说。
用不着生气。
是我不好,这我不知道。
让你和不喜欢的人,而且是年龄大那么多的人干那种事,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不是说没想吗,真唠叨。
雅也把她的手从胸口拿开,身子转向床头柜,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了火。
他假装不高兴,同时暗暗对美冬敏锐的洞察力感到不寒而栗。
她慢慢直起上半身,拉过毛毯裹住身体,露在外面的肩膀闪着妖艳的光。
昨天,青江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情。
雅也把吸入肺听烟吐了出来。
警察去找他了。
你还记得警视厅的加藤吗?他?雅也一惊,他去干什么?据青江说,他是去追查那次美容店学徒遇袭一事。
是不是很奇怪?都到这时候了。
雅也把还剩下很长一段的香烟掐灭了。
他发现什么了?似乎在怀疑那个骷髅和玫瑰花的坠饰,估计是在调查我的周边情况时知道了那件事。
对于华屋恶臭事件,他似乎仍在怀疑什么,关键是……美冬缩了缩下巴,注视着雅也,曾我的失踪……雅也扭过头,叼了一根香烟。
他不想让美冬揣摩自己的表情。
在京都发生的事情在脑中闪过。
加藤知道美冬是假冒的,正因为这一点,他才去青江那里探问。
不论怎样,如果对那个警察放任不管,对我们绝不是什么好事。
雅也扭过头:你想怎样?所以找你商量这件事。
美冬,你不会又……那个警察,美冬打断了他的话,看出我背后有一个男人,察觉出那个男人是同谋。
包括华屋事件,他也是用这种思路解释的。
不过,对那个案子没必要太在意,就连加藤也不会对没有死人的案子感兴趣。
问题在于曾我。
雅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注视着自己的手。
烟灰越来越长,他赶紧抖落在烟灰缸里。
他认为曾我被杀了。
自然,他应该没有证据,但如果总是这样推理,还四处寻找我的伙伴,对我们来说无疑非常危险。
但……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在行动,警察中也只有他盯上了我,现在下手还来得及。
烟头在一点点地抖动。
雅也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加藤的存在确实麻烦,结果会怎样?之后的事情简直无法想象,但雅也与美冬肯定都会毁灭。
难道要再干一次?!刚想到这里,大脑深处突然弥漫了一层厚厚的黑云,顷刻间覆盖了他的整个思维,同时,剧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胃部的抽搐,用食指尖掐灭了香烟。
怎么了?美冬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雅也默默摇了摇头,用放下烟蒂的手捂住了嘴。
美冬似乎察觉到了,她从背后抱紧雅也,就像要把他罩起来。
他那因冷汗变得冰凉的后背感觉到了她肌肤的温暖。
再也不让你干那种事了,她在他耳边喃喃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痛苦的样子。
雅也反复深呼吸,等待着突然袭来的痛苦渐渐消去。
我……他喘着粗气说,为了咱俩的幸福,什么都可以做,不论什么事情,不论多少次。
如果真的能幸福……美冬抚摸着他的头:绝对能。
雅也扭过头望着她:真的吗?我是这样相信的。
所以,雅也,你也要相信。
美冬的眼睛里充满了真挚的光,红红的,有些充血,还有些湿润。
知道了,我也相信。
不过你要向我保证,不能背叛我,绝不!不会背叛,我保证。
美冬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4让到场者签名的笔记本第一天就基本写满了。
赖江想,准备一个大些的笔记本就好了,可若剩下许多空栏,会给人留下没有人气的印象。
听说准备了两册笔记本,御船孝三想必也会高兴。
赖江看了看表,刚过下午六点半,闭场时间是七点。
在会场中心设置的谈话区里,御船正和画廊老板谈笑风生。
赖江离开接待处,走到会场的一角。
虽然是御船的个人展,也摆放了一些学生的作品。
御船的说法是为大家提供向公众展示作品的机会,而培训班的人都清楚,他用来举办个人展的作品不够。
学生的作品共十七件,其中有三件出自赖江之手,一件是点心钵,另两年是用拉胚机做的茶碗。
她拿起自己做的茶碗。
釉子用的是白荻。
本来想让颜色更浅些,但烧好后比预想的要深。
尽管如此,她还是喜欢那个茶碗的形状,双手拿起时感觉能和手掌完全融在一起。
她开始浮想联翩,如果用这个茶碗喝茶……把茶碗放回去时,她的眼睛转向了摆在旁边的酒壶。
这是雅也展出的唯一一件作品。
他刚学习陶艺不久,但用起拉胚机来比谁都好。
赖江能理解御船为什么最先选择了这件作品。
和茶碗或茶杯不同,壶口部分比躯干细很多的酒壶不是初学者能做成的。
因为我喜欢喝酒。
赖江眼前浮现出雅也一边说话,一边不好意思地转动着拉胚机的样子,感觉身体从中心开始发热。
最近几乎每天都见面,尽管如此,依然想看到他的面孔,想听到他的声音。
赖江也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没道理还会这样,竟爱上了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人。
她并非不知如何处理感情,也没有焦躁。
这非常危险,也很麻烦,但身处这种旋涡中,她确实很快乐。
并非只是因为想起了自己还是女人。
从这个意义上讲,女人的部分一直存在于赖江的心底,她一直等待着有人敲那扇门。
但她也作好了心理准备,今后这样的日子也许不会来了。
期待和放弃这两种想法保持着绝妙的平衡,就这样,岁数越来越大。
和雅也见面时,从未想过他会成为敲门的人。
她确实觉得他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但她以前对别人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不同的是,他发出了要靠近那扇门的信号。
赖江不想自己打开那扇门,害怕那样做会失去许多东西。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却选择了在门内等待的方式。
雅也或许最终会从门前走过,她却无法自己靠近那扇门。
所以,那一天他突然敲门时,她根本没有萌发自制心的余地,只是在门内茫然地看着他走进来。
这么大年纪了,还痴迷于年轻男子——有时她这样进行自我分析,从而确认自己依然保持着冷静。
她清楚这种状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又想尽情享受从梦中醒来前的短暂时刻,哪怕只有一秒钟。
但也正因如此,不想留下遗憾的愿望更加强烈,想充实和雅也度过的每时每刻,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打扰一下。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赖江不禁吓了一跳。
右后方站着一个男人,胡子拉碴,看样子三十多岁,身上倒是穿着西服,也系着领带,但赖江感觉他土里土气的,并非因为这人个子矮,或许是因为他眼睛上翻看着自己。
您是仓田赖江女士?是的。
男人递过一张名片。
赖江看后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警视厅的人为什么来找自己。
我可以问您点事情吗?姓加藤的警察问。
可以,不过七点前我不能离开这里。
那就在这里谈吧。
加藤走到展品前。
他也许想装成一位散场前刚来的客人。
真好看。
就算是学生们的作品,也完全具有交易价值。
不好意思,您学陶艺多长时间了?一年。
嗬?一年就能做得这么好。
加藤看过赖江制造的点心钵,把手伸向旁边的酒壶,这个也很厉害,是经验丰富的人做的吧?赖江微微一笑。
雅也的作品被人表扬,她很高兴。
他最近刚开始学。
是吗?加藤看上去很惊讶,他凝视着酒壶,又放回原处,这世上还真有手巧的人。
他是个手艺人。
手艺人?他的本行是金属加工,制造各种精细的零部件,不能说完全是个外行。
噢,原来如此。
加藤点点头,再次望向酒壶。
他的侧脸看上去异常认真,赖江感觉有些怪异。
您想问我什么?啊,对不起。
加藤似乎回过神来了,是这样,我正调查一九九五年华屋发生的恶臭事件。
啊,那件事,她当然知道,还在调查吗?零零碎碎的,因为至今还没有解决。
警察扭头笑道。
我以为肯定成悬案了……您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调查总部早就解散了。
当时刚发生地铁毒气事件,上头特别重视,但……关于那件事,想问我什么?不知您是否记得,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跟踪狂事件。
案犯是宝石饰品专柜负责人,姓浜中。
听说过,但不知道详细情况。
不是说那件事与跟踪狂没有关系吗?这种意见是主流,但还无法断定。
可……浜中跟踪的女子中,有一个叫新海美冬的。
通过调查,发现他曾跟踪过多名女子,但他本人只承认对新海美冬的行为。
而且他声称,新海是他的情人。
赖江环顾四周,想确认刚才这番话是否被别人听到了,幸亏旁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很难理解,为什么如今又旧事重提?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
叫新海美冬的女子现在是您的弟媳,也就是秋村社长的夫人,但正因如此才来问您。
关于那一系列事件,包括您在内的秋村家族应该都知道,却依然将她作为社长夫人迎进了家门。
对她是否进行了相应的调查呢?当然进行了一系列调查,不过,最后还是由本人决定,旁人如果过多干涉——您说进行了调查,那是何种程度的呢?是否对新海的过去也进行了详细调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因为这很重要。
就算是为形势所迫,既然那个案子的嫌疑人坦白,她是他的情人,警察当然会在意。
你……是姓加藤吧,赖江深呼吸了一下,冲着警察挺起胸脯,缩了缩下巴说,不知你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就算是有所谓的为了调查的名目,也无法容忍你对华屋的社长夫人进行诽谤。
把我们惹急了,可以要求你的上司对你提出警告。
赖江不客气地蹬着加藤,但他没有流露丝毫惧色,倒像在清醒地观察她发火。
看到他的样子,赖江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也许正中了这人的圈套。
对不起,这样站着随便聊天,不由得说过火了,还请您多多包涵。
和他的表情相反,加藤礼貌地道歉。
仓田太太,到时间了。
身后有人喊赖江,是一起负责接持工作的山本澄子。
平时和她并非特别合得来,今天倒像是救了赖江。
好的,马上就去。
赖江对她说。
山本澄子交替看着加藤和赖江,您是仓田太太的朋友?我是与华屋有关的人。
我该告辞了。
加藤答道。
有没有您中意的东西?有很多,特别是这个。
他拿起那把酒壶。
啊,这个,看山本的表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水原先生的作品。
他是仓田太太选拔出来的,眨眼间就超过了我们。
赖江嫌她说得太多了,但她还笑嘻嘻地无意离去。
是仓田女士选拔的?加藤问道。
他好像对陶艺感兴趣,,我只是邀请了他。
听说原来是干手工活的手艺人,看来江户手艺人的水平在这里体现出来了。
加藤看了看手表,似乎想告辞。
但还没等他开口,山本澄子便道:水原先生不是东京人,是关西人。
关西?是大阪?加藤问赖江。
听说是神户。
赖江答道。
神户……噢。
加藤再次把目光转向酒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标有水原雅也的牌子。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道声打扰,就向出口走去。
5听说那个姓加藤的警察出现在个人展上,雅也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扔到地上。
酒杯里晃动的红酒洒出了一点,把他的手弄湿了,他赶紧舔干净。
如果落到白色的浴袍上会十分醒目,还好没有沾上。
警察为什么会来?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难道现在还在调查恶臭事件?她歪了歪头。
问你什么了?就是恶臭事件的事。
确切地说,她把目光转向窗外,问的是关于美冬的事。
……什么事?简单的说,我一直在意的地方,那个警察也在意。
据赖江讲,加藤询问了秋村家对美冬的身世及过去作过何种程度的调查。
我告诉他已经认真调查了,但他似乎在怀疑。
赖江伸手拿起来桌上的酒杯。
两人正在距六本木不远的一家酒店的房间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秘密相会,约会地点总是由赖江决定。
本来我不想再追究美冬的过去,但既然警察都打上门来,我又开始在意了,尽管这样会挨你批评。
赖江含了一口红酒,微笑着向上翻着眼珠。
房间里灯光昏暗,但依然能看出她从浴袍接缝处露出的胸口微微有些发红。
加藤出现在赖江面前的原因,雅也完全能猜出来。
那个警察知道美冬是假冒的。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大名鼎鼎的秋村家族竟然没有发现什么,还将她作为一家之主的妻子迎进了家门?雅也想,对那个警察不能放任不管了。
听美冬说,他也去美容师青江那里打探了情况。
加藤正在追查她的过去,想揭开她的面具。
雅也不知道美冬的真正面目,但仍下定决定保护美冬。
同时,他还有一种自负:只有我才有资格知道她的真正面目。
他想,一定要想办法赶在加藤之前查出美冬的身份。
不能追问她本人,那样会导致关系破裂。
即使查出了她的身份,他也想保持沉默,直到她自己坦白。
但有没有方法查出美冬的真正身份呢?她戴着多重面纱,而且每一层都无法轻易揭开。
怎么了?发什么呆?我刚才的话惹你生气了?赖江不安地望着他的脸。
雅也苦笑着喝干了红酒。
你知不知道谁和美冬私人关系比较密切?赖江露出意外的神色:干什么?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个姓加藤的警察或许会去找。
啊,也许会,可我不太清楚,不知道她在和什么样的人来往……赖江把右手放在额头,微微歪着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把头扭向雅也,虽然不知道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但在华屋的工作人员中,好像有一个人和她有私交。
是她在那里上班时的同事?应该不是,听说那人就是靠美冬的关系才得以在华屋工作。
咦……这事没听美冬说过,雅也不知道还有人和美冬关系密切到这个程度。
以前听我弟弟说起过。
听说现在她还在华屋的一层,她丈夫好像失踪了。
失踪?一条信号从雅也脑中划过。
是的,就是所谓的蒸发。
你知道那人的名字吗?雅也感觉心跳加速。
那人好像……赖江把手指贴在嘴唇上,姓曾我。
嗯,应该没错。
曾我……怎么了?啊,没什么,姓什么都无所谓。
雅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把红酒倒入空酒杯。
他知道自己的脸变僵硬了,想努力掩饰过去。
无疑是那个曾我孝道的妻子。
难道是美冬帮曾我的妻子找到工作?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美冬为什么要这样做?曾我孝道是恐吓雅也的人,是掌握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的人。
正因如此,才作出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决定。
怎么了?没,没什么。
他用手盖住嘴巴以隐藏表情,好像有点醉了。
真少见,你竟然会醉。
赖江站起身,来到雅也身旁,手绕到他的脖子上,抚摸着他的脸颊,去躺会儿吧。
雅也穿着浴袍直接躺在床上,赖江也靠了过来。
就这样一直睡到早晨,就算完成了两人的约会,不做爱的时候居多,赖江似乎并不感觉不自然。
能不能见一见那个姓曾我的人?雅也说。
咦?为什么?向那个人打听美冬的情况,或许她知道美冬的过去。
你不是说过不让我再去追查美冬了吗?确实说过,可你还是在意那件事,我觉得最好能让你了却这桩心事。
专门跑到京都调查确实有些过头,但找美冬的朋友谈谈还是可以的。
而且,警察来过的事情总让人放心不下。
是啊……赖江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雅也的胸口移动,知道了。
那咱们明天就去华屋。
她总是在店里,若只是想见面聊几句,随时都可以。
尽量不要引起她的猜疑。
是啊,如果她在美冬面前瞎说就麻烦了。
赖江再次躺下来,手指像刚才那样在雅也的胸口跳动,谢谢,看来你是真想帮我。
因为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是说过不要说这种话吗?赖江拧了一下他的胸口。
雅也抚摸着她的头发,脑子里却已开始考虑,应该问曾我孝道的妻子哪些问题。
第二天,两人将早饭和午饭一并吃了,随后乘出租车去了银座。
雅也感觉有点头痛,因为昨晚没有睡好。
自从听说了曾我妻子的事情,痛苦的记忆便涌到了意识表层。
同时,对美冬的疑惑也加深了。
两人在晴海路下了出租车,华屋那散发着优雅氛围的大楼就在马路对面,雅也跟在赖江后面进了店。
一楼的装饰用品和箱包专柜挤满了女顾客。
雅也意识到身体有些僵硬,那时的紧张感又涌上心头。
四年前。
他穿着毫不起眼的衣服进了这家店,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一个印有华屋标记的纸袋,里面放着装有次氯酸钠和硫酸的气球,还有应用了电磁石的装置。
那是他引以为豪的作品,利用福田工厂的机器做的,构造极简单,还能确保运作。
那构造运用了水平器的原理。
直到现在,雅也依然对那件事感到疑惑:真的有必要制造那样的事件吗?赖江刚走到箱包柜台附近,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女子马上慌张地跑了过来,脸上浮现出类似畏惧的神情。
仓田太太,她的脸涨红了,今天是……看来她知道赖江的身份。
来到附近,顺便过来看看。
陶艺班有事要商量。
赖江说着朝雅也看了一眼,上周我们老师的个人展就是在附近的面廊举办的。
哦。
中年女子看了看雅也,又把视线转向赖江,如果您要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帮您。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我有时也想随意逛逛。
明白了。
有什么事,您就招呼我一声。
谢谢。
另外,我来这里的事不要向上面汇报,不然弟弟又该抱怨我没事来店里瞎转悠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
中年女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赖江丢下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店员,径直在柜台间穿行。
雅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你一露面,店内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
雅也小声说。
赖江微微一笑。
你可以想象平日我弟弟是怎样摆臭架子的。
不一会儿,赖江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
一个女店员正在挪动架子上的提包。
那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体形瘦小,染成棕色的头发束在后面。
是她?雅也问。
嗯,应该是,戴着胸牌呢。
雅也朝女店员的胸口看了看,四方形的牌子上写着曾我。
赖江走到她身边。
曾我的妻子停下手,脸上浮现出接待顾客的笑容。
是曾我太太吧?听到赖江的提问,她满脸困惑地说:嗯,是的。
听我弟妹说起过你,怎么样,工作习惯了吗?那个,请问……她似乎还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
我姓仓田,是秋村的姐姐。
曾我的妻子顿时目瞪口呆。
不要紧张,我和华屋没有关系,今天也只是去陶艺培训班顺便过来看看。
这位是和我同班的水原先生。
赖江对她微笑道。
雅也也仿效着冲她微微一笑。
啊,是吗,这个,我,美冬……不,秋村社长的夫人对我特别关照,真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曾我的妻子语无论次地说。
赖江慢慢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样了?你丈夫有消息了吗?忧愁立刻爬上她的脸庞。
还没有……警察也没和你联系?偶尔会。
如果发现了身份不明的尸体,他们会和我联系,可每次都是别人。
呃……如果不是别人,那就麻烦了。
可是,她垂下眼睛,说实话,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绝对不正常。
不能说这种话,不到最后绝不能放弃希望。
既然没找到,就说明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了。
曾我的妻子没有点头,只是嘴角露出寂寞的微笑。
看来她早已听腻了这种宽慰话。
看到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都让雅也感到痛苦。
她是无辜的,并不想让她痛苦。
他想,或许美冬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想帮助突然失去丈夫的她,才给她找了一份工作。
美冬是通过何种方式接近她的呢?赖江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没听美冬详细说过,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曾我的妻子似乎先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说道:美冬的父亲是我丈夫以前的上司。
雅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喊出声来。
哦,是她的父亲。
这么说,你早就认识美冬?不是,因为我丈夫失踪,才和美冬见面。
本来我丈夫和美冬约好要见面,却没有去,就那样下落不明了。
啊?赖江发自内心地露出惊讶之色,看来她没想到美冬和曾我失踪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但赖江的惊讶与雅也受到的冲击根本无法相比。
请问,两人为了什么事约好见面?他忍不住问道。
尽管知道自己插嘴很不自然,却实在无法保持沉默。
不出所料,对方的眼神显得有些困惑。
于是赖江说: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事呢?听说是想交给她以前的照片。
照片?美冬和她父母的合影。
我丈夫碰巧在公司里发现了,千方百计想还给美冬。
他说,美冬在阪神淡路大地震中失去了父母,想册之类的东西肯定全烧光了。
嗯。
赖江用力点点头,像是完全明白了,所以,失踪事件之后,你和美冬就认识了。
是的。
仅仅是这种关系,她却帮我找了工作,真是非常感谢。
和美冬时常见面吗?最近基本上没有。
她工作太忙了,和我这种人也不在一个层次……估计还要忙着照顾我那任性的弟弟。
赖江扭过头,她的表情似乎在说,看来从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
雅也默默地点点头,这已让他竭尽全力,心中波涛汹涌。
他有一大堆问题,想抓住曾我妻子的肩膀问个明白。
在工作时间打扰你了,真是对不起。
虽然痛苦,但还要坚持下去。
赖江对曾我的妻子说。
谢谢,请代我向美冬问好。
她低下了头。
看来又是白跑一趟。
离开柜台后,赖江小声说,不过,以前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经过,这也算是收获了。
是啊。
怎么了?怎么阴沉着脸?没,没什么,想起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哦,那和你也没关系。
从华屋出来后,赖江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去。
还不太饿,要不找个地方喝点茶吧。
嗯……啊,可是,雅也看了看表,我要顺便去一个地方。
不好意思,今天我先告辞了。
嗯?什么事?她面带责备地问。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我想今天处理完。
哦。
那,再联系吧。
雅也对微笑的赖江轻轻挥了挥手,扭身走开。
他从第一个拐角拐了过去,然后扭过身,偷偷地观察赖江。
赖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确认她乘车离去,雅也又沿来路返回。
不用说,他想去的地方是华屋。
进了店,雅也开始寻找曾我的妻子。
她正在招呼一名女顾客看包,他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
这件事也许会被赖江知道,或许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对她撒谎,为什么还要问那些问题。
他没有考虑该如何辩解。
无论如何,现在要找曾我的妻子确认一些事情。
这比与赖江的关系更重要。
确切地说,也许连和赖江见面的意义也将不复存在。
等那位女顾客走开后,雅也走近曾我的妻子。
她也注意到了雅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忘什么东西了吗?不是,想问您几件事情。
他看着她的眼睛。
噢……失踪前,您丈夫去过神户或西宫吗?这个嘛,她面带困惑点点头,地震后刚好一年的时候,他去了西宫。
正如刚才所说的,他想把那张照片交给新海部长的女儿,为查找美冬的地址便去了那里。
那,在西宫查出来了吗?雅也心里清楚绝不可能,但还是问道。
她摇摇头,没有。
他回到东京后又多方调查,终于取得了联系。
决定马上见面……结果下落不明了?是的。
此前也曾有一次约好了要见面,但在约定地点突然接到美冬的电话,说有急事不能去了,这才说好过几天再见面。
在约定地点接到了电话?!雅也脑中清晰地浮现出那时的情景。
那是一家叫桂花堂的咖啡店,当时雅也在对面的店里,睁大眼睛想确定恐吓者的真实身份,打电话的是美冬。
那,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失踪前,您丈夫是否给别人写过信?雅也一边回想着恐吓信的内容一边问道。
信?没有,就我所知没有……知道了。
工作时间打扰,实在抱歉。
请问,刚才说的这些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仓田太太有些介意?看来她以为是赖江让雅也过来问的。
没什么,您忘了这件事吧。
雅也说完便转身离开。
从华屋出来后,雅也走在中央大道上,努力想让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四周的景象根本没有进入他的眼睛。
回过神来,他发现已来到桂花堂前。
他看了看对面的咖啡店,穿过马路,走了进去。
那天和美冬一起坐的位子正好空着,他又在那儿坐了下来,和那天一样注视着桂花堂。
曾我妻子的话合情合理,看样子绝非谎言。
雅也正在面对他绝不想接受的事实,但似乎已经无法逃避。
写恐吓信的人难道是美冬?她确实做得出来。
用来恐吓自己照片呢?就是雅也正要把舅舅俊郎打死的照片,那好像是从录像带上打印出来的。
当时确实有一盘表姐佐贵子曾千方百计想弄到手的带子,上面有雅也打死舅舅之前的镜头,但没有录到杀他时的场面。
但是,使用电脑可以对图像进行加工,或许把雅也站在那里的图像改成了他正挥舞着武器行凶的样子。
寄来的照片很不清晰,并不需要太高的画面加工技术。
美冬会用电脑,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但雅也知道她的水平相当高。
录像带的母带被雅也处理了,可最初弄到录像带的是美冬,无法保证她在交给雅也前没有复制一份。
他想起了第二封恐吓信。
那封信里,恐吓者提出要直接见面,约定的地点是桂花堂。
但仔细想来,这太奇怪了,为什么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命令他通过银行汇款呢?如果这全是美冬一手策划的,逻辑就能理顺了。
她的目的是使曾我孝道被当成恐吓者。
这样做的原因很清楚——为了让雅也杀了曾我。
点的咖啡没怎么喝,雅也就离开了咖啡店。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银座大街上,没有看任何东西,思绪早已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为什么美冬会选择我?这个疑问位于意识的最表层。
他想起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那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发生的早晨。
刚杀了舅舅,雅也马上意识到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她那时的表情,雅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就像是新眼目睹了地狱的凄惨的场面。
雅也已作好了她报警的思想准备,但她并没有那样做。
她肯定目击了杀人经过,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雅也起初还以为她是因父母丧生的打击而失去了记忆,或者是意识极度混乱,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她外表上像是被灾难击垮了,心中却在筹划着周密的计划。
计划之一,是利用这次地震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雅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她变成新海美冬的那一瞬间。
在昏暗的体育馆里,遗体接二连三地抬了进来。
其中有一对老年夫妇的遗体,她就在旁边。
对警察的问题,她回答道:我叫新海美冬。
那是她成为新海美冬的起点。
从那时开始,她演绎了一个冒死的、无法回头的故事,但她并没打算自己去演绎。
为了实现远大的野心,她需要一个搭档。
第二个计划,就是培养能够信任的搭档,一个能为她豁出性命的搭档。
她在受灾者中发现了合适的人选——雅也。
震灾后的各种往事生新浮现在雅也的脑海中。
她曾差点被歹徒强暴,是他救了她。
那应该不是她特意安排的,但肯定是她选择雅也为搭档的决定因素。
之后,佐贵子来了,和丈夫一起想勒索他。
是美冬救了他,那时她心中对未来的筹划应该已经基本成形。
从结果看,美冬的眼光是高明的。
连雅也都觉得,自己绝对是她忠实的搭档。
从利用华屋恶臭事件将浜中陷害为跟踪狂的圈套开始,他接二连三地完成她的指示。
但是,那样做并不是想保护她的假面具,只是因为爱她,是为了她总是挂在嘴边的两个人的幸福,没有其他理由。
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逃离令人恐惧的过去。
自称米仓俊郎的人寄来的恐吓信,感觉就像从过去伸来的黑手。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黑夜中的道路上前行。
即便四周如白昼一样明亮,也只是不真实的白昼。
对此我们早已认命。
美冬的话具有强烈的说服力,也可以说是魔力。
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的。
不论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似乎都是无可逃避的唯一的路。
查出了恐吓者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名叫曾我孝道的人。
那个晚上,她在雅也的房间里淡淡地陈述计划,他则默默地听着。
现在想来,他简直像被施了催眠术。
于是,到了那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噩梦般的一天。
那天,雅也在市内一家位于日比谷的酒店,一边在单人间里吸烟,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预约房间的是美冬,她同时还订了一个房间,就在雅也隔壁,也是单人间。
时针快指向七点了。
雅也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不论怎样深呼吸,都无法平静。
考虑到接下来要干的事,他也不太可能平静下来。
旁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雅也掐灭香烟,打开房门,看了看隔壁。
那个房间的门完全关紧了,而刚才还一直处于夹着门锁的状态,没有完全关闭。
终于到时候了,他又一次深呼吸。
美冬说:我把曾我叫出来,地点最好选在市内酒店,越大越好。
以什么理由呢?雅也问。
美冬轻轻一笑。
这个嘛,随便编点就行,太简单了。
现在想来,确实很简单,因为曾我希望能和美冬见面。
那天,两人已约好在桂花堂见面,这样,想把他再叫到酒店易如反掌,说希望变更见面地点就可以了。
但那时雅也对这些一无如知。
发现曾我果真来到隔壁时,他还佩服美冬果然厉害。
很快,电话铃响了。
是外线,自然,是美冬打来的。
曾我呢?她简短地问。
刚进房间。
那,终于到时候了。
嗯。
雅也低声答道,消极情绪已经渗透到声音中。
雅也,绝不能犹豫。
美生冬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该干的时候就要干。
我们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行动果断。
我知道,我没有犹豫。
没事吗?我能相信你吗?交给我吧。
知道了,那一切按计划。
嗯,按计划。
挂断电话后,雅也再次拿话筒,先拨零接通外线后,按照桌子上的一张纸条上写的号码拨了出去。
那是一部呼机的号码。
那部呼机就藏在隔壁房间内的床头柜下面。
它既不会响铃,也不会震动,而是能够让连接的装置启动。
那个装置能发出麻醉气体,原理和放在华屋的装置相同。
挂断电话后,雅也盯着手表,过了十分钟再次拿起了电放。
这次拨了隔壁房间的号码,马上听到了电话铃声。
如果曾我接了电话,计划就要中止。
但电话铃一直在响,响了十几下后,雅也挂断了电话。
他打开放在床边的包,从里面拿出防毒面具和晾衣绳,然后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两张门卡,一张是这个房间的,另一张是隔壁的。
他轻轻打开房门,先看了看走廊的动静,四下空无一人。
他快速出了房间,来到隔壁房间门前,戴上防毒面具后,用门卡打开房门。
防毒面具也是美冬提前准备好的。
那次恶臭事件后,公司决定在店里放上几个防毒面具。
现在大家都不记得搁在哪里了,就算少一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用完后再放回去不会有问题。
美冬若无其事地说。
雅也透过防毒面具看了看室内的情景。
曾我孝道俯卧在床边,罐装咖啡落在旁边,还没有打开。
雅也看了看床头柜下面,里面藏着小纸箱。
他把纸箱拽出来,打开盖子,看到了两个用软管相连的小容器。
他取下软管,这样化学反应就停止了,能阻止气体继续散发。
然后,他推开浴室门,打开换气扇。
雅也低头看着曾我。
他后背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像是喝醉了酒。
雅也曾问美冬:不用麻醉气体,用能直接致死的气体不行吗?方法倒是有,就是用氰化钾。
将氰化钾和硫酸混合,就能散发致命毒气。
但那太危险了,哪怕只从门缝里漏出一点点,路过的人碰巧闻到了也会当场晕倒。
最好用能先让他睡着的气体,这样安全。
她的解释很有说服力,雅也却感到不可思议,她怎么会通晓这些?他用晾衣绳缠住俯卧着的曾我的脖子,双手抓住两端。
他全身开始颤抖,防毒面具下传出牙齿碰撞的声音。
绝对不能犹豫!仿佛听到了美冬的声音。
雅也闭上眼睛,双臂用力,用尽全身力气勒住绳子。
曾我的身体顿时弓了起来,但他并未恢复神志,看来只是反射性动作。
雅也不记得勒了多久,但手上确实感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断了。
他松开手。
曾我已经变成单纯的物质,呼吸的迹象已完全消失。
为保险起见,雅也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完全没有跳动。
死了。
这是雅也第二次杀人,但恐惧感远远超出了第一次。
第一次是他一时冲动,又置身于震灾那种非日常、非现实的状况下,才会有异常行为。
然而这次不同,一切都是有计划的,定好了步骤,按照计划行动,结果眼前就产生了一具尸体。
因此,我杀了人的意识也远比第一次强烈。
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已经无法退回去了,这种意识在心中迅速膨胀,大大超出了原本的预想。
雅也一刻也无法在那里待下去了。
本来还有该干的事情,而且非常重要,不早点干就会来不及,但他连防毒面具都没摘就出了房间,用颤抖的手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进去后马上倒在床上。
他心脏狂跳,跳得心口都疼,呼吸急促。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防毒面具。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差点让他从床上蹦起来。
他不禁低低呻吟一声,战战兢兢地走到电话旁。
安在墙上的镜子照出了他苍白的脸。
电话是美冬打来的。
你果然回到这里了。
果然?我猜你会惊慌失措,所以……干了吗?嗯,雅也呻吟似的说,干了。
哦。
那,接下来还有一项工作。
我先休息一会儿再干。
嗯,这样好。
晚上时间长,过会儿我也去。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雅也再次看了看提包里面。
那里放着大小各异的刀,还有折叠式的锯子。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就感觉头晕目眩。
但现在绝不能晕过去。
雅也提起放着刀具的包,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感觉脚步异常沉重。
他又一次进了隔壁房间,曾我的尸体还保持着刚才的样子。
雅也抓住他的脚踝,开始用力拽。
幸亏曾我并不魁梧,体重估计还不到七十公斤,把他拽到浴室并不费劲,倒是接下来的事需要消耗大量体力。
雅也环顾浴室,把浴巾和毛巾拿了出去,又把洗发水、护发素、肥皂等备用品统统移了出去。
浴帘取不下来,只好先系到帘杆上,用自己带来的塑料袋仔细包好。
这样,浴室里就只剩下曾我的尸体。
雅也开始脱衣服。
只剩下短裤后,他戴上浴帽,还戴上了手术用手套。
雅也想起美冬曾问他是否看过电影《死前一吻》,他回答没有,她说一定要看一看。
饰演主人公的是位英俊的演员,叫马特·狄龙。
他处理尸体的场面应该具有参考价值。
有处理尸体的场面?如果真有,那就太恐怖了。
美冬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呢?不过可以用来参考,能明白主人公是怎样做的。
于是,雅也看了《死前一吻》,那确实具有参考价值,令他相当明确地掌握了在酒店浴室处理尸体的要领。
脱得只剩短裤,戴上浴帽,这些都是从电影上学的。
但正如美冬所说,电影中没有血淋淋的分尸场面,只给出了暗示。
因此,最残酷不过的行为,雅也只能从头摸索着做起。
他把自己的衣服放到浴室外面,然后把包里的刀子和塑料砧板拿了进来。
他先用裁剪衣服用的剪刀将曾我的衣服从腋窝处剪刀,然后又从大腿根处剪开。
他让尸体平躺在地上,胳膊垫在砧板上,然后拿起切肉的刀。
这是在合羽桥的百货店买的,崭新的刀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刚剪开的衣服缝里露出尸体白晳的皮肤再次告诉雅也,这是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的肉体。
他发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但这种时候不能犹豫,已经无法回头了,无论如何要在今晚将尸体处理掉。
雅也反复做着深呼吸,然后双手握住刀把,冲尸体腋下全力砍去……雅也的胃突然开始剧烈痉挛。
走在银座大街上的他不顾一切地沿着通往地下通道的台阶跑了下去。
他想找厕所,却没有找到。
无奈之下,他蹲到柱子后面,手刚从嘴上拿开,胃液就从嘴里喷了出来,与此同时,下腹部一阵剧痛。
呕吐停止后,他扶着柱子站起身,但已没有力气走路。
他呆呆地低头看着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好久没有这样剧烈地吐过了。
他一直尽量不回想那个悲惨的夜晚,尽管不可能忘记,却努力想将其从大脑中赶出去,但现在不能不想起。
一切都是美冬的欺骗下做的,要重新回忆一遍,来验证这究竟是怎样的圈套。
分解尸体比预想中需要更多的体力和时间,最需要的是超乎想象的精神与耐力。
雅也中途好几次差点晕过去,想扔掉这一切逃出去。
但每次他都要告诉自己,如果不完成这件事,他和美冬就无法得到幸福。
如果他因谋杀落网,美冬也会成为共犯。
他拼命鼓舞着自己:唯独不能让她陷入不幸。
雅也用准备好的塑料布将尸块紧紧包裹,再缠上胶带。
当两个异样的包裹出现在面前时,他顿时跌坐在地,感觉所有的体力和精神都已耗尽。
他的眼睛已看不到任何东西,精神似乎已从肉体中游离出去。
让他回过神来的是敲门声,而且是从浴室门前传来的。
雅也?在里面吗?是美冬。
啊……我在。
他呻吟似的答道。
尸体呢?雅也闻言重新看了看四周。
浴室里已经被血染红,脏东西溅得到处都是。
他全身都被汗水和血污糊满。
看了看镜子,里面是一张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脸,丑陋地扭曲着,眼睛混浊无神。
在那张脸上,粘着像出荨麻疹似的异样的血点。
喂,雅也……美冬又喊了一声。
等一下。
怎么了?没事吧?没事。
他勉强挤出声音,尸体……用塑料布包好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先别开门。
这里黏糊糊的,必须清洗一下。
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来,你在床那儿等我。
雅也不想让她看到这么凄惨的场景。
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有那么严重?嗯,和《死前一吻》一样。
电影上的场面与这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雅也为了让美冬放心才这样说。
是吗……马特·狄龙确实也清理现场了。
所以,你等我一下。
嗯,知道了,有洗涤剂吗?有。
雅也把洗涤剂挤到带来的海绵上,开始清洗浴室。
如果不快点弄完,血会凝固住。
血飞溅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比预想中用的时间更长。
全部干完后,雅也打开浴室的门。
正坐在床上的美冬一看到他的下半身就惊呆了:他的短裤已被染得通红。
终于完了。
……辛苦了。
美冬点点头,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也想休息,可现在躺下,恐怕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想一口气干完,而且,估计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嗯……美冬把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表,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两个旅行箱,都相当大,一看就知道不是新的。
我在折扣旧货店买的,付的是现金,不会留下线索。
车呢?在地下停车场。
美冬把车钥匙放在身边。
那辆车是今天早晨雅也租来的,白色的客货两用车。
普通轿车装不下两个大旅行箱。
把尸体塞进旅行箱也是雅也独力完成的。
本来美冬想帮忙,但他拒绝了,他不希望她的手被这么肮脏的事玷污。
装好后,他冲洗了身体,穿上衣服。
在分尸的地方洗淋浴,心里确实很抵触,但总比被血液和体液糊满全身强。
两个旅行箱都是底部带轮子的。
两人离开房间,拉着旅行箱步入走廊。
因为是深夜,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就算被看到了,除了两人的脸色异常苍白外,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情侣,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两人在地下停车场将旅行箱装到车上,然后上了车,发动引擎。
在夜色中沿车道行驶的时候,两人一直默默无语。
这位小兄弟,你怎么了?雅也向旁边看了看,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正满脸诧异地站在那里,花白的头发留得老长,扎在脑后,胡子也像许久没有剃过。
那看上去发灰的衣服只是脏得变了颜色。
没什么。
雅也摇了摇头。
看你吐得很厉害,大白天就喝酒了?那流浪汉似乎还想说什么,雅也扭过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但全无目标,只能暂且先回住处。
但他想,回到那个地方,从明天开始应该如何度过每一天呢?美冬曾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想抓住幸福,用普通的手段绝对不行。
雅也也这样认为。
他杀过人,不可能靠正当方式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每次他都没能违背美冬的提议——诬陷浜中、给青江设圈套、杀害曾我。
为了我们两人——雅也终于注意到,这样想的只有他自己。
美冬希望的只是她自己的成功。
隐瞒身份,冒充别人,成为人生的胜利者,这些才是她的野心。
为此她会不择手段,不惜利用所有人。
雅也浮现出自虐性的笑容。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别人被陷害了一样,自己也只是被她欺骗,被她玩弄摆布,甚至为她杀人。
尽管他把脚底下都吐满了,依然坚持着把尸体切开,结果从此再也吃不下肉和鱼。
雅也继续在地下通道里走着,周围的场景根本没有进入他的眼睛,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突然,脚下绊到了什么,他摔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
水泥地面冰冷的感觉渗透到了全身。
美冬,你让我杀了曾我!你以为自己没有动手吗?不,你也杀了人!你杀了我!杀了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