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得连人的脑袋都能塞进去的大碗在拉胚机上旋转,赖江用双手夹住大碗的侧面,从上面慢慢地向外侧压。
她想做一个大盘子。
东西大,需要相当慎重,但不鼓足勇气用力,形状就无法改变,需要慎重而大胆,分寸很难把握。
泥胚开始在她的手中失去平衡,她拼命地扶着。
突然,前方伸过一双手协助她工作,将快走形的泥胚完美地调整归位。
在那一瞬间,赖江产生了错觉,以为是雅也在帮自己。
以前曾经多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然而,眼前的人却是御船老师。
御船见拉胚机上的泥胚稳定了,便冲赖江点点头,走开了。
雅也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赖江拿起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
出了教室,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仓田太太。
回头一看,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此人满脸胡须,穿着脏兮兮的西服,但目光犀利。
曾在银座的画廊和您聊过几句,我是警视厅的加藤,您还记得吗?加藤……啊。
赖江清晰地记起来了。
想找您谈点事情,可以吗?两人进了位于水天宫前站的CITY酒店,大厅里已早早地装饰了圣诞树。
两人在一层的茶室面对面坐下。
赖江心里充满了怀念之情,和雅也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酒店。
那位先生,现在依然在上陶艺班吗?听加藤开口询问,赖江才回过神来:什么?就是酒壶的制造者,是姓水原。
听说是位手艺人。
哦……赖江很惊讶,没想到加藤还记着雅也,她以为自己的内心被对方看透了,最近好像没来陶艺班,也许是工作太忙了。
最近您没见过他?嗯,最近一直……哦。
加藤把咖啡杯端到嘴边,同时眼睛上翻注视着赖江。
那审视般的眼神让她很不快。
半年前,你们一起去过华屋?啊?华屋,您还在一层的箱包拒台与曾我恭子交谈过。
赖江顿时呆住:这个警察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确实去过,怎么了?能请您详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吗?离开华屋后,您做了什么?离开华屋后?对,您和水原去吃饭了?加藤笑嘻嘻地问道。
赖江摇摇头。
那天直接和他分开,我一个人回家了。
肯定?肯定。
赖江想,怎么可能记错呢?后来才发现那一天具有重大的意义——那是见到雅也的最后一天,从此就和他完全断绝了联系。
赖江仍不明白为什么。
她甚至还去过他的住处,但那里房门紧闭,敲门也没有反应。
这有什么问题吗?赖江问道。
加藤并没痛快地回答。
您和那个姓水原的人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我咨询了陶艺班的人,听说是您把他拉进培训班的。
怎么能说是拉进去的呢……只不过邀请了一下。
所以我才问您,和他是怎样认识的?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为什么要隐瞒呢?难道和他的相遇无法对别人说吗?赖江感到脸颊变得异常僵硬,她眼含怒意地瞪着警察。
对不起,失礼了。
加藤轻轻举起双手,不过,现阶段还不能对您详细说明。
我们要保守调查中的秘密,也有保护个人隐私的义务,请您谅解。
你的意思是水原和某起案件有关?刚才说了,现在还不能告诉您,日后也许能向您说明。
赖江拉过茶杯。
难道雅也和什么事件有牵扯?这件事与他隐蔽行踪有什么关系?和他就是在这家酒店见面的。
她缓缓说道。
这里?嗯,但当时我并不认识他。
赖江尽量详细地对加藤描述了和雅也相遇时的情景,加藤认真地在记事本上做着记录。
也就是说,那个姓山神的人建议您投资一个新项目,您也颇感兴趣。
确实有投资的倾向。
但那时水原出现,警告您被人欺骗了。
从此,你们开始交往。
谈不上交往……关系比较亲密的确是事实。
加藤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辩解,眼睛望着远方,用圆珠笔头咚咚地敲着桌子。
和他见面前,有没有出现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事情?比如被人监视或者跟梢,就是所谓的跟踪。
赖江摇摇头。
没感觉到。
为什么我要遭遇这种事情?没有更好。
我再问一次,您现在和他没有联系?您能不能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当然可以。
就算你打这个电话也打不通——赖江本想告诉警察,最终还是没说。
他打一次就会明白。
警察记下号码,合上记事本,低头道:在您百忙之中打扰,真抱歉。
你在找水原?嗯,是啊,应该会找他。
如果找到了,要不要通知您一声?赖江禁不住想点头,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估计他没什么事情找我。
我也是,也没什么事找他。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肯定像凄凉的逞强。
2从酒店茶室出来后,加藤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处后,合上了记事本。
没错,终于找到了。
新海美冬的同伙就是那个水原雅也,他符合所有的条件。
转折点就是前几天去见了曾我恭子。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想问问关于曾我孝道的失踪有没有什么消息,却意外地得知了一个情况。
恭子说,大约四月份时,仓田赖江来了,针对曾我孝道的失踪,以及恭子以此为契机和美冬变得亲密的事,提了几个问题。
若仅仅是这些,加藤也不会在意,但恭子之后说的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人本来都离去了,可过了一会儿,那位姓水原的先生独自回来了,更详细地问了些问题。
我心里纳闷为什么他会问,可还是如实回答了。
自从在画廊里知道了水原雅也后,加藤一直在意这个人。
吸引他注意的是其金属加工从业者的身份,而且还是关西人。
新海美冬在华屋工作的时候,同事曾听到过她打私人电话,那时美冬说的就是关西方言。
听了曾我恭子的话,加藤对那个水原更感兴趣了。
按照从陶艺班打听到的地址去了水原的住处,却发现他已不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咨询了房东,说是他已预交了半年的房租,所以房东认为没有必要声张。
加藤请求房东打开了房门,看了看里面。
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如家具、电器、日用品及衣物,也没有发现手艺人一般持有的自用工具。
加藤还趴下看了看冰箱底下,拽出了一张纸,他的后背顿时有种电流穿过的感觉。
纸上用铅笔画着戒指的构造图,还标有详细尺寸。
加藤整理了仓田赖江的话。
赖江感觉似乎是偶然和水原相遇的,但应该并非如此。
水原对赖江的行动进行了彻查,窥探接近她的机会。
当然,这肯定又是美冬的指示。
不清楚他们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或许是想掌握能够制终在秋村家族具有强大实力的赖江的资料。
出租车停下了,水原雅也的公寓就在眼前。
加藤明白来也是徒劳,但依然无法放弃期望。
也许水原已经回来了。
他为什么会隐蔽行踪呢?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快暴露了?几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水原找到曾我恭子,详细询问了孝道失踪时的情况,加藤对此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水原是美冬的同伙,他应该清楚这些事情,为何要再次找恭子确认呢?加藤边想边上了公寓的楼梯。
雅也的房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牛仔裤和夹克的年轻姑娘,她正把一张小纸条夹到门缝里。
加藤走到门前,她低着头想从边上走过去。
你找水原有事吗?他问。
她似乎一惊,抬起头来:什么?是不是找他有事?就是水原雅也。
倒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他回没回来……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眼珠上翻看着他,请问您是……我想先知道你是谁。
加藤抽出了夹在门缝里的纸条。
上面写着:回来后请和我联系。
有子。
你叫有子?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回答?她毫不示弱地瞪着加藤。
我想这对我们俩都好。
我也在找他,咱们是不是该齐心协力呀?加藤慢慢地取出证件。
一进餐馆,就闻到一股鲣鱼汤的味道。
一个客人也没有。
晚上的营业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开始,现在刚过五点。
您喝点什么?有子语气生硬地问道。
不,不用了。
加藤摆了摆手。
有子微微皱起眉头:您还是要点什么吧,否则我父母会觉得奇怪。
噢,那就来瓶啤酒吧。
有子绷着脸点点头,进了里间。
加藤望着她的背影,又环顾店内一圈。
这里是典型的平民小餐馆,听说水原下班后常在这里吃晚饭。
有子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放着啤酒瓶、酒杯,还有盛着小菜的小盘子。
里面的厨房传出了说话声。
盘中的凉菜是小鱼和裙带菜。
加藤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啤酒。
有子抱着托盘站在桌旁。
别嫌我啰唆,你真的猜不出他去了哪里?猜不出。
如果知道,就不用那样做了。
她像是说在门上夹纸条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交往的?她摇摇头:没有……和他交往。
加藤苦笑道: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应该是五年前,春天。
加藤明白了,是一九九五年春天,和新海美冬来东京的时间一致。
能告诉我你们是怎样变得亲密的吗?我不是说了吗,关系并不亲密……加藤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关系不亲密,应该不会等着一个下落不明的人的消息。
有子紧闭双唇,对加藤怒目而视。
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只是在店里见面次数多了,不知不觉地……是这样。
加藤又喝了一口啤酒,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以前的?是。
听说是千住新桥附近的铁制品加工厂。
工厂叫什么?好像是福田,也可能是福电。
加藤记了下来。
他下落不明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没注意。
那之前基本上没有见面,他一直没有露面,我很纳闷,就去他的住处看了看,发现已经没人了。
加藤猜出这姑娘对水原有好感。
你能否感觉出有和他关系不一般的女人?加藤知道这个问题对有子有些残酷。
不出所料,有子垂下眼睑,说:不知道。
你没感觉出来?从没听他说过,也没见过。
而且,我对他的情况不太了解。
这个我也清楚。
如果你知道了那人的真面目,估计连笑眯眯地给他上菜也无法做到了——加藤在心里嘀咕道。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是他偷拍的,上面是刚从公司出来的美冬的身影。
他把照片拿到有子面前。
你见过照片上的女人吗?有子望了照片足有十秒钟,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
真的?也有可能改变服装或化妆的风格。
有子把照片还给加藤。
您是想问雅也身边是否有这样的女人?我一次也没见过他和什么人在一起……突然,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移开了视线。
加藤没有放过:怎么了?不,只有一次见过雅也和女人在一起,但不是这个人,是年纪更大……虽然也很漂亮。
五十岁左右的?嗯,或许不到五十岁。
加藤明白,那人是仓田赖江。
店门开了,进来两个穿工作服的人。
有子看到有客人来,立刻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高声招呼道:欢迎光临。
两人看来是常客,随口开着玩笑,然后点了两瓶啤酒。
有子步履轻快地去了厨房。
加藤把酒钱和消费税放到桌子上,站起身来。
看来从有子这里已问不出什么。
他刚走出餐馆,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
请稍等……回头一看,有子一路小跑追了过来。
她看了看身后,然后说:刚才的照片,能让我再看一次吗?照片?可以。
加藤再次递过美冬的照片。
有子瞥了一眼照片,抬头看着加藤。
这张照片能给我吗?加藤有些惊讶:不行,这可不行。
这是办案资料。
哦……为什么想要这张照片?为什么……她是雅也的恋人?这个嘛,我不能说。
没关系,我知道。
我一直觉得他心里有人。
女人的直觉?也许。
有子低着头递回照片,她,是什么人?警察先生,您应该知道吧?当然知道,但不能告诉你。
加藤取过照片,放回口袋,你最好把水原忘掉。
有子抬起头,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敌意。
雅也究竟干什么了?虽然我不太懂,但搜查一科不是负责调查凶杀案的部门吗?加藤叹了口气,对她笑了笑。
刚才不是说了吗,详细情况还不能讲。
如果他回来了,你可以自己问问。
估计这一天不会到来了——加藤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我再说一遍,最好把他忘掉,这样对你好。
有子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加藤扭身快步前行,心里想道,如果水原雅也选择了这样的姑娘,估计人生会截然不同。
3当天下午八点多,加藤找到了福田工厂。
无论如何,他都想趁今天不值班的空闲去探访那里。
福田工厂的车间里没有亮灯,但相邻的住宅窗户里流出了灯光。
加藤绕到房子门口,摁响了门铃。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答应。
加藤以为没人,但一拧把手,门竟然轻易就打开了。
刚进屋的地方是一间办公室,办公桌和橱柜上落满灰尘,可见这家工厂已好久没有开工。
有人吗?加藤冲里面喊道,有没有人在?不一会儿,从里面慢吞吞地踱出一个六十上下、个头矮小的男子,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加藤。
您是……福田社长?那人闻言哼了一声,用沙哑的声音嘟哝道:工厂都没了,哪来的社长。
加藤明白了,看来福田工厂已经倒闭。
我是警察,想问些事情。
福田皱起眉头,歪了歪头。
就算还不起钱,也用不着警察来吧。
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我想问的不是您的事,是以前曾在这里工作的人。
加藤向前走了一步,您还记得水原雅也吗?福田那双似乎被皱纹掩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他也出事了?也?另外还有谁?福田又冷哼了一声:并没指谁。
世道这么不景气,失业的人可以干的只有两件事:犯法或者等死。
福田拖着腿慢慢地走过去,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
他怎么了?现阶段只是发现可能与某桩案子有关。
我去找他调查时,他已下落不明,我才来到这里。
他说不定也被债主追得四处逃窜呢。
最近他和您联系过吗?怎么可能?从他两年前辞职后一直没有联系,确切地说,是我把他辞退的。
福田从夹克口袋里拿出烟盒,但里面已经空了,他烦燥地把盒子在手中攥瘪。
加藤把自己的烟盒放到桌子上。
福田交替看了看他的脸和烟盒,然后把手伸向烟盒。
谢了。
水原是个怎样的人?福田美美地吸着烟。
待人冷漠,手艺却无可挑剔。
如果没有他,我这儿会早倒闭一年。
什么意思?他什么都能干,车工、研磨、焊接样样精通,听说是从关西漂过来的,应该受过严格的训练。
正因为有他,其他工人全被辞退了。
尽管招人恨,可世道就是这样,没办法。
首饰加工呢?嗯?什么样的首饰加工?比如做戒指或项链什么的。
我这儿不承接这样的活儿。
不过,如果想干也能干,工具一应俱全,以前我们工厂是以银制品加工为主,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银制品加工?做过首饰、酒盅之类的东西。
那种活儿需要技术,将一块圆板,仅靠敲打来做成酒盅。
但手艺最好的工厂突然离开了,后来就不做了。
银制品加工方面,您的工厂有名吗?怎么说呢,圈里的人都知道吧。
这些事情和雅也有什么关系吗?雇用他的经过是怎样的?根本谈不上什么经过,没那么夸张。
他突然找上门来,希望我雇他。
马上就痛快地录用了?是的。
不,不对。
福田马上改了口,手指夹着香烟,眼睛斜视着上方,阿安突然不行了,才雇了他。
阿安?不行了?什么意思?有个人姓安浦,原来是这里的工人,因为受伤无法工作了。
他被妓女刺伤了手,手指不能动弹了。
对他本人当然是沉重的打击,对工厂的影响也很大,因为有一些机器只有他才会用。
在这种世道下,如果无法按时交货,马上就会接不到订单。
福田轻轻晃了晃肩膀,又道,其实接不到订单也是早晚的事情。
您为了摆脱困境就雇了水原?是这样。
刚才也说了,他的手艺无可挑剔,可以说因祸得福,阿安出了事,我们厂倒是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当然,这话可不能让阿安听到。
福田恋恋不舍地盯着快烧到手的烟蒂,然后在烟灰缸里捻灭了。
水原在这里时表现怎样?表现?什么意思?什么事情都可以。
关于水原,只要您记得的,希望都告诉我。
比如,他和什么样的女人交往?加藤走到福田面前,拿起桌上的烟盒,打开盒盖对他说,再来一根吧。
福田抬头看着加藤,又抽出一根香烟。
见他叼上香烟,加藤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
福田的眼神中充满戒备,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把烟凑到火上。
到底是什么案子?他干了什么?详细情况不便说,可以先告诉您,和一个女人有关。
哦,女人?他长得还不错,福田用力吸了几口,可在这里时没有提过。
他话少,只顾埋头工作,几乎和谁都不说话。
那么,有没有和他关系特别亲密的同事?别说关系亲密了,估计还遭到了那几个人的憎恨。
正因为有他,其他人才没活儿干了。
加藤点点头。
完全可以想象,水原雅也尽量避免和他人建立联系,一旦关系密切,他的真面目就有可能被人发现。
能让我看看车间吗?福田眉头紧锁。
当然可以,但没有照明,机器也不能动。
没有电?线路被掐断了,为了避免有人擅自使用。
擅自使用?意思就是不让我们随便用。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了,都属于银行。
福田吸完第二根香烟,揉着腰站了起来。
正如福田所说,车间的灯已经不亮了。
透过窗户射入的一丝亮光映出一排排加工机械。
会越来越糟,福田说,这世道会变得更遭。
那些只想着损公肥私的家伙在掌管国家,当然会是这个样子。
以前是老百姓地位高,所以问题总能解决,可现在不行了,努力也是有限度的。
水原一直在这里工作?嗯,是的。
水原工作的时候,总有人在旁边看着吗?根本用不着看。
只要提供图纸,全都指示清楚后,剩下的就交给工人了。
只要能按照要求做出东西,我就没有任何意见。
这么说,就算他干别的事您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在问,如果水原用这里的设备做别的东西,是不是别人都不知道?福田脸上又浮现出戒备的神情。
他不耐烦地翻着白眼,抬头盯着加藤,你是说他在这里干别的事?我想知道是否有这个可能性。
加藤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嘛,如果想干,应该能做到。
工作都委托给了工人,根据需要,用哪台机器都可以。
倒是有几名工人,但大家都不留意别人在干什么。
您刚才说把水原之外的工人都辞退了,那么,后来这里就是水原的天下了,想必可以在这里随心所欲。
福田什么也没说,只是歪了歪嘴。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瘦小女人提着便利店的袋子站在那里。
来客人了?女人问。
不,是警察。
福田答道。
警察……那女人像是福田的妻子,她向加藤投来透着胆怯的目光。
加藤冲她笑了笑。
我来打听以前在这里工作的水原的情况。
啊,你说阿雅……她这才放下心来,交替看了看加藤和丈夫,对了,像是两个月前刚来过吧。
她像是在征求福田的同意。
来过?两个月前?加藤凝视着她的脸,水原来过?或许加藤的语气过于严厉,她脸上又现出惧色,缩了缩下巴,小声说:嗯。
真的?刚才怎么没提?加藤回头看了看福田。
是这样吗?福田有点怄气似的嘟哝着,并不正视加藤。
加藤把目光又转回到女人身上。
她像是在后悔自己多嘴了。
水原来干什么?没什么……只是来看看……是不是?她对丈夫说。
碰巧来到附近,顺便过来打个招呼,稍微聊了几句,马上就回去了。
福田说。
噢。
加藤抱起胳膊,打量着两人。
福田依然把脸扭向一边,他妻子则低着头。
福田太太。
加藤喊道。
她似乎吓了一跳,身子一动,抬起了头。
可以占用您点时间吗?加藤丢下这句话,没等对方回答就先走出工厂,又穿过办公室,打开了入口的门。
不一会儿,福田的妻子惴惴不安地出现了。
咱们到外面说吧。
加藤把她带到了外面。
她吓得直哆嗦,在昏暗中也能看出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您丈夫像是在隐瞒什么。
水原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发觉加藤正在注视自己,显得有些狼狈,没有撒谎,就算您说我丈夫在隐瞒什么,我也想不出。
我觉得水原来过的事根本没有必要隐瞒。
看上去她并不像在撒谎。
水原来有什么事吗?这个……不太清楚,他和我丈夫在车间里说的话。
当时您没在场?我只是给他们端了茶。
水原回去后,没问您丈夫,他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这个……福田的妻子低下头,嗫嚅着。
太太,如果您知道什么,最好现在就实话实说。
加藤用上了告诫的口吻,如果现在隐瞒了什么,也许日后会更麻烦。
她抬起头:麻烦……请告诉我实情,我不会为难你们。
福田的妻子先看了看身后的动静,然后才说:我丈夫说把图纸卖了。
图纸?卖给水原了?她点点头。
是几张以前加工过的产品图纸……我丈夫说,在家里放着也没用,就卖了。
为什么现在水原又要买那些东西?这是常有的事。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福田从办公室中走出,图纸中蕴含了各种技术。
所以,如果工厂倒闭了,会有一大堆人来要图纸。
我们工厂也是,来买图纸的不止雅也一个人。
这样做需要先得到客户的许可,所以我都拒绝了。
可雅也本就是我们厂的人,我觉得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就给他了。
卖给他的?要了点钱,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快进屋吧。
福田对妻子说。
她逃跑似的进了屋。
卖给水原的是什么图纸?加藤再次问福田。
各式各样的,我们曾加工过各种零部件。
水原说,为了找到新工作,想把那些图纸作为自己手艺的宣传资料。
可以了吧?水原只在那时来过,之后再也没有见面,没打过电话,也没问他的联系方式。
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福田开始不耐烦了。
加藤心中仍有疑问,可又觉得再问下去,这人也不会说什么了。
是姓安浦吧,就是在水原之前在这里上班的工人?他怎么了……能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吗?他不认识阿雅,你去找他也没用。
我自有打算。
加藤取出烟盒,打开盖子,递到福田面前。
福田板着脸伸出了手,还没够到烟,加藤一把抓住他的两根指头,用力一捏,福田的脸立刻扭曲了。
不要让我太费事,我没那么多时间,而且,也不一定总能保持好心情。
加藤笑道,然后松开了手指。
福田把手抽回,揉着指头,再也不想去拿烟了,只默默地走进办公室。
加藤叼上一根烟,点着了火。
图纸……水原雅也究竟为何要买图纸?不可能是因为福田说的理由。
水原有新海美冬这个搭档,就算找不到工作,也不会马上生计无着。
和隐藏行踪的事不可能没有关系。
难道水原雅也想用这些图纸干什么事情?还有一件事情让加藤在意。
水原雅也来这家工厂难道纯属偶然?会不会是因为这里曾是有名的银制品加工厂,判定这里的环境适合首饰加工?毋庸置疑,这对新海美冬来说正合适。
福田说,前任工人受了伤,才突然雇了水原。
真的会如此巧合?被妓女刺伤了手,手指不能动弹。
这事有些可疑,那个妓女究竟是什么人?福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加藤扔掉香烟,用脚踩灭。
最近一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
福田递给他一张纸条。
加藤瞥了一眼,放进上衣口袋。
你说安浦被妓女刺伤了,他认识那女人吗?福田哼了一声。
在大街上撞见的,不知道是什么人。
安浦在酒店被灌了安眠药,不光钱被拿走了,最后还被刺伤了。
警察也不会认真调查那种事,他曾发感慨,说警察不把他当回事。
为什么手会被刺呢?这个嘛,就要问那个女人了。
加藤点了点头,道声打扰。
福田将脸拉得老长,表情像是在说再也不想见面了。
离开福田工厂后,加藤开始发挥想象力。
一个工人被偶遇的女人刺伤了,水原随即取而代之,而且,那里对水原和美冬来说是最合适的工厂。
难道这些可以简单地归结为巧合?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是她,恐怕也不至于这样做。
但加藤马上又打消了这一想法。
他边走边摇了摇头:正因为是她,才会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4夕阳覆盖了西面的天空,下面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周围又挤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类建筑。
这里是怀着野心和希望的人造就的城市。
而在现实中,人们像是在这些建筑物的缝隙中爬行一样生活着,整日疲惫不堪。
雅也想,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正在隅田川的岸边。
小船在眼前慢慢驶过,船尾勾画出几条涟漪。
雅也想,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那场噩梦般的大地震之后,眨眼间已过了五年。
一想起这期间自己干过的事情,他就有种被寒风吹透全身的感觉。
难道我是为了杀死自己的灵魂才来到这个城市吗?不,不是这样。
来这里这之前我的灵魂已经死了,大地震发生的那个早晨就已经死了。
砸碎舅舅的脑袋时,我就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她主动接近了这个空皮囊一般的男人。
现在才明白,正因为我是这样的男人,她才会接近。
失去灵魂、迷失了前进方向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她手中的玩偶。
雅也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太阳镜戴上。
被夕阳染红的天空顿时变成了灰色。
雅也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傻的人了。
疯狂迷恋的人,仅仅是为了利用自己才和自己在一起,这真像荒唐的喜剧。
她所有的爱情表白都基于周密的考虑,她的话只不过是让她操纵的玩偶任其摆布的咒语。
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五点了。
一对男女从他面前走过。
河对岸走着拎着超市袋子的三个人,像是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去采购晚饭的食材,看上去很幸福。
右侧走过一个男人,身穿黑夹克,看样子二十出头,黑色的毛线帽一直拉到眉毛。
那人看到雅也,明显放慢了脚步,然后像在观察周围动静似的四下望了望,才慢慢走过来。
可以坐在旁边吗?男人用下巴指了指雅也坐的长椅。
请。
雅也稍微挪了挪。
男人坐下后,再次环顾四周,看来相当慎重。
他似乎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才对雅也说:是杉并先生?嗯。
雅也轻轻点了点头。
说好的东西呢?来人问道。
雅也把纸袋放到男人身旁:在里面,请查看。
来人表情紧张地拿起纸袋,还未打开,雅也说:不要拿出来,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见。
嗯,当然。
男子又一次东张西望,然后慢慢打开纸袋。
雅也听见他小声哟了一声。
男人把手伸进纸袋检查时,雅也一直在吸烟。
隅田川波光粼粼。
顺着这条河向前走,就能回到那栋公寓,那个曾遭遇各钟噩梦的房间。
或许房东已经注意到那里已无人居住,但应该不会弄得沸沸扬扬,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屋子收拾一下再租给其他人。
在东京这个地方,不论是有人消失,还是有人死亡,都没人在意。
他突然想起了有子。
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仍然在店里帮忙,还等待着那个寡言少语的人到来?太棒了。
旁边的男子说。
雅也扭过头。
那人两眼放光,表情中充满惊奇,这是你做的?到底在哪……雅也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是说好详情免谈吗?确实是,可……男子再次瞧了瞧纸袋里面,轻轻摇了摇头,大大超出了预想,本以为会做工粗糙……你那边怎么样?不会给我拿些糊弄人的东西吧?那人闻言似乎颇感意外,生气地闭紧嘴巴,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个方形小包。
雅也接过后踩灭烟蒂,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男子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不检查一下?没有必要,需要检查吗?不用,东西绝对没错。
如果你无所谓,我也没有意见。
那咱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雅也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人,我的邮箱地址已经不再用了。
知道,我的也一样。
雅也点点头,开始向前走。
他把小包放进短风衣的口袋。
太阳已渐渐隐藏在地平线下,城市慢慢地被夜色笼罩。
雅也走到茅场町,上了地铁日比谷线,坐在靠边的座位上,呆呆地抬头看着广告。
其中有一条映入了他的眼帘。
世纪之交开业!The HANAYA 2000。
这条广告并非今天第一次见到,大约一个月前就随处可见了,电视上有时也会播出。
这么不景气的世道下,这真是大手笔。
华屋在进行大胆的大规模革新,听说收购了附近的大厦,扩大了营业面积,和以往一样,依然从事宝石制品和装饰品的销售,但另设了以美容沙龙为代表的美容部门。
极其普通的女人,只要进入华屋的魔匣,出来时就会变成高雅迷人的美女——这就是电视广告的内容。
社长秋村也曾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说,今后要把业务范围扩大到所有与美相关的领域。
通向美丽的魔匣。
这句话雅也听另外的人说过。
不用说,那人就是美冬。
她经常说,她的梦想是追求美,希望涉足所有和美相关的领域,并制成将其系列化的魔匣。
雅也再次意识到,她肯定对丈夫秋村说了同样的话。
这一项目并非秋村提出的方案,肯定是美冬在幕后操纵,看来秋村也是受她操纵的玩偶。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什么力量在推动她?为什么她能自始自终冷静镇定,精打细算,而且异常残忍?电车到了银座。
雅也站起身,摸了摸短风衣口袋里的小包。
来到地面,雅也沿着银座中央大道慢慢向前走。
天已经黑了,但各家店铺的灯光把街道照得像白昼一般,几家店的灯饰已带有圣诞色彩。
这条步行街上人流熙攘,大多是公司职员或女白领的身影。
雅也停下脚步。
那里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华屋。
当发现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幻影时,雅也决定从美冬面前消失。
再也无法和她共同生活下去了,但他又不能将一切变成白纸。
他内心受到的伤害极深,经历的过去太肮脏,根本无法变成白纸。
离开住处后,他首先想到要探究新海美冬的过去,但不是那个美冬,而是被她替代的真正的新海美冬。
她究竟是谁?必须调查清楚,而且刻不容缓。
警视厅的加藤也知道美冬是假冒的。
在加藤真正行动前,雅也想把这一切作个了断。
5离开公寓的第一个月,雅也得知网络上有寻人网站,那是他在便利店站着翻阅杂志的时候知道的。
他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当天就上网了。
寻人网站有好几个。
他在所有网络上都上传了如下内容:我在寻找亡妻的朋友。
如果您在1989年或1990年毕业于私立西南女子大学文学系,请与我联系。
他一度犹豫是否标明新海美冬的名字,最后还是决定不写,以免被美冬通过某种途径得知此事。
当然,是指那个假冒的美冬。
只写这么几句话,就算她再敏感,应该也不会想到与自己有关。
说实话,雅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他觉得虽说网络已逐渐普及,但经常使用的人并不太多。
另外,即便符合条件的西南女子大学的毕业生看到了,与他联系的可能性也不大。
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发邮件,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但他完全估计错了。
上传资料后还不到一周,他就收到了三封提供信息的邮件。
他一一回信,内容如下:谢谢您为我提供信息。
我要找的是一名叫新海美冬的女子,应该是1989年毕业的。
除了知道她是文学系的学生外,其他一无所知。
如果您知道她的工作单位或丈夫的情况,烦请告诉我。
在此,不可避免地要说出新海美冬的名字,雅也还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他希望尽可能地直接通话。
很快,三人都给他回了信。
有两个人不记得有叫新海美冬的人,另一个人知道,说自己和美冬都是英美文学专业的学生。
很遗憾,我和新海不太熟悉,不清楚她毕业后的情况。
但如果问问当时的朋友,也许有人知道,到时我再和您联系。
刚收到这封邮件时,雅也想马上写回信,请求对方从当时的相册或集体照中扫描下美冬脸部的照片发给自己,但最终没这样写。
他担心对方会起疑心,而且,就算看到那样的照片,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现在的美冬是假冒的,这一点确定无疑。
又过了大约两周,收到了素不相识的人的邮件,内容如下:我是前几天为您提供新海美冬信息的人的朋友。
从他那里得知了情况,我觉得还是直接给您发邮件更好,就问了您的邮箱地址。
我和新海也不太熟悉,但曾同属一个课题组,说过几次话。
我还记得她的工作单位,好像是经销进口家具的公司,公司名好像是BBK或DDK。
对不起,记得不很清楚。
听说您夫人已经去世,她也是西南女子大学文学系毕业的吗?如果可以,能告诉我她的姓名吗?读邮件的时候,雅也感觉到体温在上升。
他切身感受到,自己确实正一步步地触摸到真美冬的过去。
他马上回了信。
谢谢您为我提供了珍贵的信息。
您能再详细告诉我一些新海美冬的情况吗?如果可以,我想和您直接通话。
我不好意思请教您的电话号码,能否麻烦您拨打我的手机?当然,费用由我来出。
(很遗憾,我妻子并不是西南女子大学的毕业生。
)三天后,雅也的手机响了。
没有显示是谁来的电话,但雅也确信肯定是信息提供者。
他现在使用的手机号码从未告诉过其他人,以前用的那部手机现在一直关机。
打来电话的是一位姓小篠的女子,果然是信息提供者。
她首先更正了新海美冬的就职单位。
邮件中写错了,实际上是WDC,听说是World Design Corporation的简称,总公司设在赤坂。
新海现在仍在那家公司吗?雅也问。
这个不清楚,毕业后再没见过面。
我想最起码要告诉您确切的公司名,才给您打了电话。
在您百忙之中打扰了。
对方似乎想挂电话,雅也赶紧说:您请稍等,能和您见一面吗?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新海的事情。
对方似乎很困惑地沉默片刻。
对不起,正如我在邮件上所写,我也不太了解她,就算见面,也无法告诉您太多情况。
可……说到这里,雅也意识到再强硬地请求下去,会适得其反。
对方能给素不相识的人打来电话已经算是奇迹了。
知道了。
那,能在电话里再聊一会儿吗?是这样,我妻子去年去世了,她曾给新海写了一封信,我无论如何想把信交给她本人。
这是我妻子的愿望。
雅也说出了准备好的谎言。
他想扮演一位尽力实现亡妻愿望的可怜丈夫,让对方无法轻易拒绝。
以前他很不擅长这些小把戏,现在却能轻易做到。
讽刺的是,这些都是假美冬培养的成果。
演技似乎有了效果。
沉默片刻后,那女子说:稍微聊一会儿没问题,可我说过多次,我也不太了解她。
只要告诉我您记得的事情就行了。
新海是怎样的人?怎样的……这个很难回答,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我记得她曾经说,选择英美文学专业,并非因为喜欢文学,而是对欧美的生活感兴趣。
她引人注目的吗?我感觉很普通,属于不太起眼的那种类型。
您知道她和谁关系较密切吗?好像有几个,可我不知道联系方式,她们和我们不是同一组的。
她有没有男朋友?这个嘛,对方笑道,也许有,但我不知道。
看来此人和新海美冬确实没有太多来往。
知道了。
占用您这么长时间,真对不起。
我想再提一个无理的要求,您如果想起了什么,能否麻烦您再告诉我?对方停顿片刻后说:我刚想起来,她的论文相当独特,很有意思。
论文?是毕业论文?嗯。
她选择了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飘》为研究课题。
哦……雅也听说过这部作品,但不是通过书,而是电影——他连电影也没看过。
女主人公叫郝思嘉·奥哈拉,新海衷心钦佩这位主人公,论文中对她的生活方式大加赞赏。
老师也说,那样写太过了。
是吗……雅也不知道故事情节,也不了解那位主人公,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对不起,这应该没有关系。
如果想起更有价值的事,我再和您联系。
说完,她没等雅也表达完感谢,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那位那小篠的女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来电话。
雅也早已料到,没有太失望。
并非一无所获,终于获得了真美冬的相关信息。
尽管尚未抓住轮廓,只是朦朦胧胧的,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有个地方必须去——WDC公司。
那里肯定留下了新海美冬的足迹。
他事先观察了几次,编好周密的计划,在一个工作日的早晨去了位于赤坂的那家公司。
他身穿西服。
这是以前赖江送给他的礼物,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刚进入展示厅,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店员马上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说着套话:您今天需要点什么?我想找意大利制的梳妆台,是叫Dresser吧?雅也笑着回答,想要某种款式,听说只能在这里买到。
男顾客来找梳妆台,女店员心里肯定觉得不可思议,但她依然面带微笑。
哦。
您第一次来本店吗?对。
可以前在此工作的店员曾让我看过商品目录,我想亲眼看一看实物。
不出所料,听了这句话,女店员马上作出反应。
那,您说的店员叫什么名字呢?一名姓新海的女子。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新海……女店员显得有些茫然,看来她不记得这个姓氏。
新海女士拿给我们看的商品目录上有一款梳妆台,我妻子特别喜欢,一直想要,但总也没机会过来买。
最近终于空出时间了,就下定决心买回去,可和她联系不上,才直接过来。
哦……那,请您在这边稍等一下。
雅也在为顾客准备的大厅等候,腋下已经冒汗了。
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一名女子,看上去也是三十岁上下,身材小巧,脸孔浑圆。
她先向雅也道歉,说让他久等了,然后递过一张名片,上面印的名字是野濑真奈美。
您说的新海七年前已经离职了。
我来帮您找可以吗?什么?她辞职了?哦……雅也装出困惑的表情。
新海美冬让您看的目录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目录早已更新了,但我们依然保存了一部分老目录。
这个记不清楚了。
是我妻子看的目录,我也不清楚是哪一款。
我妻子好像和新海联系过,我想她应该知道。
那能不能请您夫人来一趟呢?这个问题雅也早已预料到,他按计划开始表演: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这样,但我妻子去年去世了。
野濑真奈美的嘴唇张成了O形。
雅也望着她的脸继续说:前几天刚过了一周年忌辰,那时我想起她曾经想要梳妆台。
或许您觉得现在再买很奇怪,但我无论如何想把那样梳妆台买到手,我妻子直到临死前,都说想坐在那款梳妆台前。
他尽量自然地放低了声音,但说话时嘴角依然留着一丝微笑。
原来是这样。
野濑真奈美似乎被他的表演打动了,垂下眉头,满脸都是同情的神色。
不过,这也许同样是在演戏。
这回麻烦了。
如果不问新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具。
雅也说。
您和新海完全联系不上吗?拨过她告诉我的电放号码,可根本打不通。
本来我和她的父母关系比较好,但两人在五年前都去世了,因为那场阪神淡路大地震。
哦,野濑真奈美用力点点头,她确实说过老家在神户一带。
您和新海熟悉吗?我们是一起进公司的,但所属部门不同。
她先在展厅待了一段时间,然后调到其他部门,又过了一段时间就辞职了。
是吗……这可怎么办呢?雅也故意抱着脑袋说,我只记得是意大利生产的,看来只好算了……您要不要先看看目录?虽然当时的商品不全了,但也许看着看着您就会想起什么……野濑真奈美说。
是啊,尽管没有把握,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好。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以防万一,我先跟上司说一声,估计没有问题。
说完,她去了办公室。
她的上司好像认为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雅也坐在大厅角落的桌前浏览所有登载意大利产家具的目录。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
展厅的营业时间到晚七点。
快关门的时候,野濑真奈美来到他身旁。
怎么样?不行。
雅也无力地摇摇头,越看越不明白了,我再次认识到,其实我根本不了解妻子。
不好意思,请问您的夫人是因生病还是……白血病。
她还很年轻。
哦。
她点点头。
雅也合上目录,揉了揉眼睛,然后看着她说:给您添麻烦了。
如果能联系小新海,我再过来。
新海的联系方式,我们也查了,得知她从这里辞职后,又在南青山的时装店找了份工作。
南青山的时装店?在这附近?听说那家店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之后的情况就完全不清楚了。
对不起,没能帮上您的忙。
您知道她当时的地址吗?应该有记录,您稍等。
她走进办公室,很快拿着一张纸条回来了,但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雅也接过纸条,上面写着幡谷二丁目。
您知道那家时装店的名字吗?不知是否准确,听说是叫‘WHITE NIGHT’。
WHITE NIGHT……意思是无法入睡的夜晚,听说也被翻译成白夜。
白夜……雅也在纸条上写下店名。
第二周,雅也去青山。
见到时装店,他就进去问是否知道一家叫WHITE NIGHT的店。
可以想见,每家店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幸好他只找了三家就听到了有用的信息。
不就是那家在南青山的店吗?现在改成意大利餐馆了。
一个约三十岁的女店员征求一旁同事的意见。
有过这么一家店吗?同事歪着头说。
有呀,里面全是高档品,窗户上还有彩色玻璃似的装饰……同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啊,是那里呀。
那家店是叫这个名字吗?听说换名字了。
好像曾在市内开了三家店,听说还在大阪开了分店。
可泡沫经济崩溃后,经营状况远比预想的差,就改了店名想重整旗鼓,但还是不行,最后倒闭了。
那家店的老板当时才三十四五岁,这个你知道吧?是个大美女。
关于WHITE NIGHT,这两个女店员也只知道这些。
她们从没进去过,自然不可能知道里面有什么样的人。
雅也问了地址,礼貌地道谢后离开了,按照她们告诉他的地址向前找。
那里确实有一家意大利餐馆,但没有一点时装店的影子。
雅也随后去了幡谷。
WDC的野濑真奈美告诉过他,真新海美冬曾居住在那里的公寓。
那是一栋看上去建了十几年的灰色建筑。
听说新海美冬住在三0六号房间。
现在住的人好像姓铃木,但铃木不可能知道以前住过的人的情况。
雅也毫不犹豫地摁响了旁边中野家的门铃,屋里马上有人答应。
雅也谎称自己是私家侦探所的调查员,想问问以前住在旁边的新海美冬的情况。
门很快打开了。
露面的女子像是主妇,长发梳在脑后。
雅也鞠了一躬,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明显感觉出对方对私人侦探所很感兴趣。
新海呀,她早就搬走了。
这个我也知道,能否告诉我她住在这里时的情况?呃……我们来往不多。
那,您知道她和谁关系较为密切吗?比如,经常有朋友来玩吗?不怎么记得。
她从没给四邻添过麻烦,彬彬有礼,看上去也很认真。
异性关系怎么样?雅也微微压低了嗓门,比如看上去有没有恋人?不清楚。
也许会有,但我从没见过。
看来从这位家庭主妇嘴里问不出太多,雅也准备放弃,刚要道谢离开,她突然说:以前也有人来打听新海,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以前……雅也考虑片刻,究竟是谁呢,是什么样的人?感觉像普通的公司职员。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说新海的父母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新海也一起受灾,然后一直下落不明,问我知不知道她的新住址。
雅也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姓氏:那人……是不是姓曾我?主妇张开嘴,用力点点头。
对,没错,就是姓曾我。
那,您知道新海的新住址吗?主妇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把贺年卡给他了,新海寄给我的贺年卡。
贺年卡?她说过,从这里搬出去后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出国前会借住在朋友家里。
她就是从那里给我寄的贺卡。
国外——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且慢,主妇的话语中包含了更重要的信息。
她那个朋友是谁?说是要一起出国的人,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女子,好像说是她的老板。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
新海当时在一家叫WHITE NIGHT的时装店上班,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吗?中野困惑地摆了摆手。
我不是说了吗,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好像说过这种话。
可能是我记错了,请不要太在意。
雅也想起了在青山的时装店里听到的话——那家店的老板当时才三十四五岁,这个你知道吧?是个大美女。
您说把那张贺年卡给了曾我,那您手头还有没有新海寄来的其他信件?那时最后一次收到她的信。
那,当时您有没有把贺年卡上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记下来?对不起,没有。
那,对于那名女子,您还记得其他事情吗?谁?就是新海信赖的那名女子,什么事情都可以。
我们只是在新海搬家前来我这里寒暄时谈起过。
主妇似乎有些困惑,把手放到脸颊上,新海说是两个女子去国外,我嘱咐她一定要小心,她却兴高兴烈地说没关系,一起去的人完全可以依赖,自己根本不用担心。
还有什么?也许听她说过,但隔得太久了,主妇摇了摇头,补充道,好像说过那人像郝思嘉。
郝思嘉?嗯,郝思嘉·奥哈拉。
当时我觉得那比喻好奇怪,所以印象较深。
郝思嘉·奥哈拉——《飘》的主人公。
6身穿灰夹克的男子坐在从里面数第二台游戏机前。
看了看盘子里剩的弹珠,加藤冷哼一声,估计用不了五分钟盘子就会变空。
旁边的座位空着。
加藤坐下,注视着绷着脸玩弹子游戏的人的脸。
那人似乎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停下手,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你是安浦?加藤从上衣里取出证件。
安浦达夫的脸色立刻变了,似乎还咽了一口唾沫。
我什么都没干。
他抬高了嗓门。
我没说你干了什么。
想跟你打听点事,去外面说吧,反正看样子你今天手气也不好。
安浦的眼睛里浮现出怒意,但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和警察顶嘴,只紧绷着嘴一言不发。
该走了。
你夫人拼命工作养家,你也该适可而止。
加藤拍了拍安浦的肩膀,我请你喝酒。
安浦的脸色马上缓和下来。
两人进了王子站附近的小酒馆,加藤选了最里边的桌子,问安浦喝啤酒还是清酒,安浦挑了清酒。
想问问你福田工厂的事。
加藤一边给安浦倒酒一边说。
安浦的脸马上拉了下来。
那个臭老头怎么了?工厂倒闭了。
福田社长境况凄惨,差点就要上吊了。
哦?安浦歪了歪嘴角,真是活该。
你在那厂里干了很久?十多年。
可只为我受了点轻伤,臭老头就把我炒了。
他用左手拿起酒盅,一口气喝干了。
右手的手背上残留着丑陋的伤痕。
加藤又为他倒酒。
手指能动弹?能动。
有点麻,但没什么大问题。
加藤想,即便如此,作为手艺人肯定不行了,但他没有说出口。
福田工厂主要做什么?做什么?这种事你问社长不就知道了?各种各样的零部件呗。
安浦,你以为我会为了问这些明摆着的事专门把你带到这里?加藤又给他倒了杯酒,多喝点。
如果你告诉我,可以再给你要一瓶。
实际上就是加工各种各样的东西,那有什么办法?那种工厂的优点就是什么活都承接。
那,你辞职的时候在做什么?我再问具体一些,工厂里留下很多图纸吧?当时什么样的图纸多?把你能想到的都告诉我,我会全记下来。
安浦手拿酒盅,满脸诧异地望着加藤的脸。
你问这些干什么?工厂和什么案子有关系吗?和你无关。
话刚出口,加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不,也并非完全无关,或许开端就是你。
我?你的手是被女人刺伤的?安浦立即把右手藏到桌下。
还记着那女人的长相吗?没记清楚。
当时天色晚了,也没有死盯着她的脸看。
再见面能认出来吗?安浦瞪圆了眼睛:还能见到?加藤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共六张。
其中五张是毫不相干的女子的照片,剩下的一张是偷拍的新海美冬。
她在不在这里面?安浦放下酒盅,伸手拿过照片。
他睁大眼睛,一张张凝视,拿着照片的右手不停地发抖。
怎样?看不出来。
加藤懊恼地说,当时她浓妆艳抹的,又过了这么长时间。
嗯,没办法了。
加藤从安浦手中拿过照片。
慢着,什么意思?照片中有把我刺伤的女人吗?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这个我不能说,是办案秘密,你要忘记这件事情。
加藤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能——不过,加藤抓起酒壶,如果案子查清了,我会专门告诉你。
为此还需要你的合作——怎么了?快喝酒呀。
加藤把酒倒入安浦的酒盅。
关于福田工厂,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就行。
一个小时后,加藤冲进了福田工厂。
他粗暴地打开门,没打招呼就闯进了卧室。
福田正躺在被子上,没看见他妻子的身影。
喂,社长,快给我起来!加藤骑在福田身上,揪住他的衣领。
福田翻着白眼,满脸通红,满嘴酒气。
你竟敢骗我!什、什么事?别跟我装糊涂。
你说只给了他图纸?不对吧,工厂的设备是不是也让他用了?福田脸色大变,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我问你,你让水原用这里的设备了吗?不,不仅如此,材料是不是也给他了?不是说设备全不能用了吗?不是,你来的时候确实不能用了。
水原来的时候呢?福田发窘地扭过头,加藤甩了他一记耳光。
快给我说清楚,让他使用机器了吗?稍、稍微用了用……多长时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是……我问你让他用了多长时间,快说!三、三天左右。
浑蛋!加藤一下把福田撞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