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听到敲门声,坐在桌旁看资料的隆治摘下眼镜,抬起了头。
他听到了趿拉着拖鞋走路的声音,敲门的肯定是家里的女佣西部春子。
她干活麻利,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大大咧咧。
请进。
隆治答应了一声,门开了,不出所料,春子的圆脸探了进来。
夫人回来了。
她对一家之主也是这样,语速快,措辞也不文雅。
在楼下吗?是的,在客厅。
知道了。
隆治站起身。
他突然注意到春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便停下动作问道:怎么?啊,没,没什么……春子摇了摇头。
对了,春子,从明天开始你干到傍晚就行。
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知道了。
春子说着把头缩了回去,猛地关上了门。
那声响让隆治不禁皱了皱眉。
到了一楼,美冬正站在客厅一角望着院子,身上还穿着白色套装,垂到肩膀的头发看上去亮了许多。
隆治想,看来她顺便把头发也染了。
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没等隆治说话,美冬就扭过了头。
在那一瞬间,他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美冬的脸小了一圈。
当然,这也许是错觉,是脸上各部位微妙的变化改变了整体效果。
怎么样?美冬冲他笑道,是不是变漂亮了?隆治挠着眉毛走到妻子身边。
他在寻找合适的言辞。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声音:那我先告辞了。
收拾好东西要走的西部春子正站在客厅门口。
噢,辛苦了。
隆治的声音有些沙哑。
隆治一边听着春子出门时的动静,一边想象着她刚才想说的话。
或许她也对美冬的变化感到不知所措。
他再次扭头看着美冬。
还行吧。
他无法和妻子四目相对,我觉得挺好。
你不满意吗?非常满意。
带着一副人造面孔的妻子点点头,双手放到脸颊上,我就是想变成这个样子。
只要你满意就行。
隆治扭过头,坐在沙发上。
美冬脱掉外衣,来到他身旁。
他拿过桌上的香烟,用打火机点着。
哎,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不仔细看看我的脸?有什么不满吗?倒也不是。
倒也不是……看来还是不合你的心意。
并不是合不合心意的问题。
他用手指夹着香烟,轻轻摆了摆手,有点无法理解。
美冬叹了口气:怎么又说这个?我也不想老调重弹。
怎么说呢,只是说了我的真实想法。
难道不叫老调重弹?我觉得以前的你已经很漂亮了,我是说第一次见面时的你。
不光是我,大家都这么想。
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你讨厌我现在的脸?我不想说这个问题。
求你了,看着我。
美冬把手放到隆治的膝盖上。
隆治把头扭向她,视线与她投来的目光相撞,微微上翘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的脸,他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吸过去了。
这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鼻梁的倾斜度更加完美,下巴变得很尖,看不到一条皱纹的皮肤失去了真实感。
隆治觉得这张脸像玩具娃娃的,或者说像是用电脑画出的,充满了人工色彩。
怎么样?她问,这样的脸,你讨厌?隆治移开目光。
烟灰已经很长了,他赶紧掸落到烟灰缸里。
真不明白。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要在脸上动手术?在这种时候一个月不在家。
给你添了麻烦,我向你道歉,但应该没有给工作造成影响,我全都提前安排好了,包括住院的时候,也一直通过电话和邮件联系。
我不是说这个,我不理解你的想法。
想变漂亮,想任何时候都保持年轻,这是女人共同的梦想。
我们的工作不也是建立在这种梦想的基础上吗?你本来就漂亮,也很年轻,还有什么不满?至少我很满足,没有丝毫怨言。
谢谢。
美冬莞尔一笑,就连她的表情,在隆治看来都像是电脑屏幕上映出的图像。
她带着那张脸继续说:可是,所谓的自卑,除了自己之外谁都无法理解。
这些话在这次动手术前就对你说过了。
要说不满,那是无休无止的。
再过上几年,如果你脸上又出了小皱纹怎么办?难道又要做手术?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隆治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把头扭到一边。
她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
哎,看着我。
她让丈夫脸朝着自己,你觉得我变年轻了吗?医院的人都说我完全像二十多岁的人。
妻子变年轻了,你难道不高兴?他想说——我并不想要洋娃娃般的妻子,但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扯开了。
累了吧,快去换衣服。
对了,也许是不应该穿套装。
如果换上家居服,你肯定就不这样说了。
总之,我回来了。
噢,欢迎回家。
美冬抱紧隆治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带着娇媚的微笑松开了手。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像跳舞似的一转身,走出了客厅。
隆治把手放到她的嘴唇刚接触过的地方。
那里还热乎乎的,这让他放心了一些。
她的嘴唇上有体温,有血液流过,并不是塑料制品。
他从客厅置物架上取下白兰地和酒杯,喝了起来。
见到了久别的爱妻,他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舒畅。
美冬接受整形手术并非是第一次。
最初的手术是刚结婚的时候,她说看着眼睛下面的小皱纹感觉别扭,想去除掉。
他觉得那点皱纹根本不用在意,但并不是什么大手术,似乎也没有危险,他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那件事他没对任何人讲过,其他人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手术后美冬的变化。
那些皱纹完全可以通过化妆掩盖过去。
原本就漂亮的女人,就算是再精益求精地修饰自己,也没有人感觉不自然。
但没过多久,她又提出了要求,想消除脸部皮肤的松弛。
在隆治看来,她脸上的皮肤根本没有松弛,她却十分在意。
他曾极力反对,说没有必要,但她擅自去做了手术。
从那以后,她经常去做美容整形,都短期能完成的,所以隆治几乎不知道她究竟整了什么地方。
有的好像很简单,只是定期往里面注入什么东西。
后来隆治也就不太在意了。
这次情况有些不同,她提出要去美国待一个月。
听了她的理由后,他大吃一惊。
她说想全面修整脸部。
你不觉得我的脸怪怪的吗?当时,美冬面对着丈夫说,左右不对称,眼睛也不对称,鼻子有些弯,嘴巴的位置有点偏。
从根本上说,是轮廓不对称。
他说所有人的脸都左右不对称,她却用力摇摇头。
你没见过婴儿的脸吗?婴儿的脸就是左右对称的,但随着人的成长,在生活习惯及老化的影响下,脸逐渐变偏了。
那也没有办法。
她根本听不进去丈夫的意见。
每次照镜子我都觉得心烦。
明摆着有让它变完美的方法却不用,我可受不了。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去美国。
美冬心意已决,看样子隆治说什么她都不会改主意。
她也充分考虑了自己不在时的工作情况,保证不会对华屋的世纪盛典造成影响。
这是你给我的难得的机会。
以前我在BLUE SNOW从事的业务,现在终于能以华屋为舞台了。
我绝不会荒废这次机会。
她握着隆治的手说。
确实不能说她疏忽了工作。
尽管她嘴上说是隆治给的机会,但这次大型重组本就是她提出的方案。
隆治曾问过,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动手术。
越早越好,明年肯定比现在还忙,而且,也考虑到对拓展业务的作用。
她说的是设立美容整形部门。
通过这次重组,华屋的业务范围扩展到以前BLUE SNOW经营的美容、健康领域。
美冬考虑下一步将和医院合作,进军整容行业。
美冬充满自信地说:在法律方面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并非没有办法。
不论什么样的女人,不,包括男人,都想通过手术获得美貌,这样的时代马上就要到来,绝对能成功。
打个比方,通向美丽的魔匣的最后形态就是这样,所以自己要先实践。
隆治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更积极地抛头露面?美冬几乎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包括华屋举行的聚会,每次她都缺席。
今年除夕计划举办庆祝千禧年的大型Party,至今仍不清楚她是否会出席。
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我不擅长这个,而且,华屋的脸面是你。
从结婚开始,我就打算自始自终在幕后辅佐你。
我说要亲身体验通向美丽的魔匣,但并不打算自己做广告,只是想发挥试验品的作用。
美冬动身去了美国,今晚方才回来。
隆治开始觉得自己娶了一个可怕的女人。
她不单具有多方面的才能,身上还潜藏着一种可称为魔性的东西,那似乎控制了她的一切。
如果注意不到这一点,就想触及那种东西,马上会陷入她的圈套。
传来了脚步声。
客厅门被无声地推开,美冬走了进来。
她穿着淡紫色的真丝睡衣。
让你久等了。
她把手伸向墙上的开关,灯灭了。
黑暗中浮现出了她的轮廓。
你想干什么?隆治问。
她面带微笑地慢慢走到他身边,能看出睡衣下的腿在娇媚地挪动。
很快,她停下了脚步。
在医院里他们都说,我的身体完全没有必要修整,还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那么漂亮。
美冬解开睡衣,白皙的身体暴露在隆治面前。
他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酒杯倾斜了,白兰地洒了出来。
美冬脱去睡衣,凑到隆治身边。
他紧紧抱住她。
紧接着,两人的嘴唇重叠在了一起。
他扔掉白兰地酒杯,手绕到她腰上,抚摸着她的后背。
隆治感觉思维在逐渐停止。
只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总是变得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尽管觉得自己受她的操纵,一种快感却升腾起来。
大脑渐渐变成空白,即便如此,他心中依然产生了一个疑问:美冬在结婚后变了,通过手术得到了更美的容貌,显得更加年轻。
然而,仅仅是结婚后这样吗?和自己相遇之前,她难道一次也没有满足过欲望吗?2下出租车的时候,加藤的腋下已经出汗。
天刮着冷风,他却手拿大衣直接向深川警局走去。
和他约好见面的是生活安全科的富冈,他们读警校时在同一年级。
出现在会客室的富冈似乎比以前胖了些。
听加藤这样说,他仔细端详着加藤。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憔悴,难道你也会有什么心事?和以前一样,他说话仍那么尖刻。
加藤挤出一丝笑容,马上步入正题:听说你查抄了私造枪支。
富冈停下了正要点烟的手。
消息还挺灵通。
前天才抓到案犯。
听枪支防范科的人说的。
持枪的是什么人?普通的枪支收藏者,和黑社会没有任何关系。
在门前仲町的马路上让他的狐朋狗友看枪的时候,被当地的商店老板看见了。
接到报案后搜查了那个家伙的住处,找到了私造枪支。
他还在拘留所?嗯,还有其他罪行,打算慢慢审讯。
哦?好像和枪支收藏者进行过各种交易,听说是用网络。
这个世道,坏人都擅长用电脑,我们当警察的却一窍不通,真是不好弄呀。
他也是通过网上交易弄到手枪的?加藤言毕,富冈的表情马上严肃起来。
他放下二郎腿,探过身来问道:喂,你在干什么呢?我在独自追查一个人,或许和此人有关系。
能让我见见你抓的人吗?富冈歪了歪脸。
干什么傻事!就算是靠你自己的行动立了功,也不会因此升职,这你难道不清楚?求你了。
加藤低下头,帮我一把。
富冈挠了挠脑袋。
怎么报答我?我这边有了眉目,马上把信息通报给你,这样行吧?富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咂咂嘴。
别忘了报答我。
如果是无聊的小礼物,我可不答应。
我会领你情的。
加藤说。
富冈为他提供了一个审讯室,条件是他必须也在场。
在审讯室等候的时候,加藤反复回味着和福田工厂前工人安浦的对话。
那时做得最多的东西是气枪,气枪的部件。
本来是用塑料做的,但那种一看就是玩具的东西,收藏者不会认同,所以开始销售金属部件,收藏者买后自己更换。
如果把所有的部件都换了,听说会和真气枪完全一样。
另外还做模型枪,不过比气枪数量少。
安浦说。
什么样的模型枪?我也不太清楚,比如柯尔特式自动手枪。
是普通的模型枪,还是像气枪那样为了满足收藏者的需要耍的小伎俩?安浦垂下眼睑,然后慢慢抬起头,压低声音问道:如果我合作,真的会告诉我那个女人的情况吗?就是把我刺伤的女人。
我不会撒谎。
如果你知道什么,赶快告诉我。
安浦四下望了望,然后说出了一件让加藤大为意外的事——他说福田工厂销售私造枪支。
是社长偷偷干的。
说是模型枪,实际上让我们做的是真枪的零部件,然后卖给什么人。
不知道客户是枪支收藏者,还是什么危险人物,肯定靠那个挣了不少钱。
你怎么知道?社长跟你说的是模型枪吧?安浦笑了。
我至少知道玩具不会是那个样子。
其他两个人应该不知道,因为最关键的部件只有我能做,是加班做的。
模型枪根本不需要有弹道的枪身,而且那要求极高的精确度,我一看就明白,但感觉太危险,没对任何人说过。
既然你明白,那你的后任水原应该也知道。
安浦歪了歪嘴角,点点头。
是啊,他可能也知道。
当然,前提是我离开工厂后,福田还在销售私造枪支。
加藤确信,水原从福田工厂拿走的图纸肯定是用来私造枪支的。
从见到安浦的那天起,加藤开始密切注意生活安全科和枪支防范科的行动,只有从这些部门才能获得私造枪支的相关信息。
今天听说深川警局查抄了私造枪支,是柯尔特式点三八口径手枪的仿制品,做工精良。
枪支防范科进行了试射,发现相当实用。
并不是改造的模型枪,所有零部件都是手工制作的,应该是能熟悉操作加工机械的人所为。
门开了,富冈走了进来。
被带进来的人叫日下部,二十五岁,脸色极差,眼窝深陷。
希望你告诉我弄到那支手枪的经过。
加藤说。
日下部显得很不耐烦。
又要说,不是都说过好几次了吗?别啰唆!不管多少次,让你说你就说!一旁的富冈说,这位是总部的刑警,和我们不一样,他可不好说话,你耍滑头,当心挨收拾!加藤看了看富冈。
他咧嘴笑了笑。
日下部轻叹口气,舔了舔嘴唇。
是那人主动和我的枪支收藏网站联系的。
给你发了邮件?嗯,说是有手工制造的枪,希望介绍一个能与他交换子弹的人。
你怎样回复的?我觉得有些蹊跷。
我手头没有子弹,但对他说的手工制造的枪挺感兴趣,就回信希望他说明是什么样的东西。
然后呢?那人回了信,还用附件发送了枪支部件的照片。
看到之后,我觉得可以相信。
于是就答应和他交易了?没说答应,先回了封信,说想见面后细谈。
如果他把实物带来了,我打算根据情况灵活应对。
加藤想,他在邮件中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自己倒卖子弹的事。
做事如此慎重的人,却会向狐朋狗友炫耀自己的枪,真是愚蠢。
那人姓什么?加藤问。
杉并,杉并区的杉并,估计是假名字。
加藤也这么认为。
你是怎样弄到子弹的?也是在网上。
您应该也知道,现在通过网络能买到各种东西,在黑网站上还有专门销售子弹的商家。
富冈敲着桌子说:所以让你说出卖子弹的人。
不是都说了嘛,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我用挂号方式把现金寄到指定地点,他们就会把东西寄过来。
你总不会给无名氏寄钱吧?当然,有相应的公司名,可早就忘了。
那种地方经常换名字,网址也经常更换。
不管您怎么问,不知道的我还是不知道。
别糊弄我!真的。
日下部焦躁地挠了挠脑袋,把头扭向一边。
加藤明白,富冈说的其他罪行就是指这些。
对于富冈他们,这确实是不能放过的重点,但现在的加藤对这些不感兴趣。
你们什么时候进行的交易?加藤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大约十天前,在水代桥边……对方有几个人?一个,我觉得旁边好像也没有同伙。
马上就交换了?先让他把东西拿出来看看,他立刻拿了出来。
那东西比我预想的要好,说实话,我当时很吃惊。
就把子弹给他了?日下部点点头。
另外还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他似乎不愿被人追根究底地问手枪的事,很快就分手了。
什么样的人?个头和长相应该还记得吧?很高,应该有一米八左右,但没仔细看他的脸。
年龄呢?比我大,应该过三十了,但没有太大把握。
有没有什么特点?什么都行,比如服装,或者说话的特点。
只记得他穿着一身黑衣,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还有呢?呃……日下部陷入沉思。
富冈插嘴道:说一口关西话吧?你不是说过吗?关西话?加藤看了看富冈,又把目光转向日下部,是吗?不,我只是感觉像,我对关西话并不熟悉。
也许是其他地方的方言,反正语调有点怪。
加藤冲富冈点了点头。
把日下部送回拘留所后,加藤问富冈:查过这人的电脑了?当然,查出好多东西,但没查到那个私造枪支的人。
日下部好像没有撒谎。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已经在交换枪支的永代桥附近进行了调查,目前还没有收获。
富冈压低声音问道,这和你追踪的人有关系吗?光靠这些线索还无法断定。
嗯?是不是想把我甩掉?加藤看着富冈苦笑道:我不会那样。
什么样的人?能给我点启发吗?很快就会明白。
如果发现了有利于你们办案的信息,我会第一个通知你,我保证。
不骗我?真啰唆。
出了深川警局,加藤上了出租车。
没错,肯定是水原。
3乘客络绎不绝地走出。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途旅行的疲惫之色,但看上去心情都不错,很快找到前来迎接的人,笑逐颜开地上前打招呼。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
茂树比其他乘客出来得稍晚一些。
对赖江来说,满头白发就是他的标志。
她想和丈夫四目相对,但他好长时间都没有发现妻子,肩上背着小背包走了过来,感觉有些呆滞。
茂树旁边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
他姓草野,是茂树的助手。
他先发现了赖江,笑着冲她点头致意后,告诉了茂树。
看到她后,茂树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托了托金丝边眼镜。
两人慢慢向赖江走来。
回来了,路上累了吧?赖江对丈夫说,然后看了看草野。
有气流。
茂树突然说。
气流?快到日本的时候飞机有些摇晃。
草野解释道。
是那种机体的固有弱点,性能不差,但操纵系统有问题。
好久没有回国了,对久别的妻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于飞机的——赖江诧异地注视着丈夫,但并没有生气。
几十年前就是这样。
马上回家,还是在什么地方喝点东西?赖江交替看着两个人。
都行。
快回家吧,茂树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干吗要在这种地方喝那么难喝的咖啡。
那我把车叫过来。
赖江取出了手机,通知在停车场等候的包租汽车的司机。
草野要乘电车。
和他分手后,赖江和丈夫一起来到乘车区,一辆黑色高级轿车恰好滑了过来。
坐机场大巴就行了。
汽车启动后,茂树低声说。
隆治为你准备的,说不能来接你,以此来表达歉意。
茂树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也不值得华屋社长亲自来迎接。
别这样说……他一直盼着能见到你。
那无非是客套话。
行了,我知道了。
他要在除夕之夜举办Party,想邀请你参加。
嗯?华屋办的,听说把整艘船包下来了。
船上晚会?他就是喜欢这些花哨的玩意儿。
去不去?我不去。
如果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自己去就是了。
茂树目视前方干脆地说,言外之意是我怎么可能去呢。
这也在预料之中,赖江并没有吃惊,也没有问理由。
纯学者型的茂树本就不喜欢生意场上的话题,所以早就和以赚钱为人生价值的内弟不和。
当然,两人见面时也会说些场面上的应酬话,但赖江十分清楚,茂树从未和弟弟坦诚地谈过心里话。
从西雅图寄来的东西收到了吗?茂树问道。
两天前到的。
没想到会那么多,吓了我一跳。
是吗?我已经处理掉很多东西了。
资料之类的已经搬到书房了。
嗯。
茂树点点头,草野的问题必须解决。
不能把他带到大学吗?本来是这样打算,可还不好说。
和系主任通过电话,说是现在不缺助手。
找工作不容易,留校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草野不能找家企业上班吗?如果航空业景气,我们就不会这样回来了。
算了,草野的事我想办法解决。
茂树重重地叹了口气,或者去大学,或者再回去,别无办法。
赖江还是能感觉出丈夫的失落。
这样坐在他身边,也无法感觉到他以往的劲头了。
几年前送他去机场的时候,他全身都散发着热情,还说出了豪言壮语:今后的生涯都用来开发划时代的装有新式喷气式发动机的巨型飞机。
两周前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说突然决定回国。
本以为他这样专心于研究的人也希望在祖国迎来世纪之交的新年,但事实并非如此——听说研究中止了。
详细情况赖江也不知道,但肯定和航空业的低迷有关,经常听到美国现有客机数量过多的信息。
回家的路上,茂树几乎一言不发。
看到他如此懊恼,赖江也有些忧郁。
本来就爱绷着脸的丈夫,从明天开始肯定会散发出更加沉重的气场。
她想,这个新年肯定不好过。
先洗澡?她问丈夫。
好,然后稍微睡会儿。
为了缓解肩膀的酸痛,茂树转了转脖子。
轿车放慢了速度,能看到家了。
突然,赖江发现一个人站在家门口。
在那一瞬间,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是水原雅也。
他穿着灰色大衣,正呆呆地抬头看着房子。
车开近了,他避到路边,没有注意到赖江就在车上。
车停了,赖江有些犹豫。
现在下车,雅也或许会跟自己打招呼。
她在刹那间飞快地思索着,应该如何向丈夫说明和他的关系?先下车的司机打开了车门,不能不下车了。
赖江看到了雅也,两人四目相对。
紧接着,雅也扭身开始往回走。
看到赖江的同时,他已发现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顿时松了口气。
当她下车时,雅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茂树洗完澡,喝了一瓶啤酒,然后躺在床上。
看来还是累了,他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赖江什么也干不下去,她知道该准备晚饭了,但满脑子想的都是雅也。
他来这里究竟为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她想给雅也打电话,却没有足够的勇气。
他突然失踪后,赖江曾经打过多次电话,但都没有打通。
她不想再品味那种失落。
本以为已经把他忘记了,但隔了这么久再次见到他时,本应风化的心情又复苏了。
她比以前更迫切地想见他。
该准备晚饭了,她只好站起身,手机突然响了,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提包里传出了铃声。
赖江慌忙打开手提包。
没有显示是谁打来的,她毫不犹豫地摁下通话键。
喂,你好。
她的声音有点发尖。
现在说话方便吗?熟悉的声音。
无法忘记的声音。
赖江的心顿时温暖起来。
还好。
刚才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那样回来。
这些都无所谓,有什么事吗?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再也不会去你家了,请不要担心。
我想告诉你这个才打的电话。
等一等,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她太着急了,不禁提高了嗓门。
她赶紧看了一眼客厅的门,压低声音说,你现在在哪里?雅也沉默不语。
赖江特别担心他会挂断。
喂,求你了,你在哪儿?传来了叹气声,然后他低声道:涩谷。
涩谷?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涩谷哪里?别过来,你丈夫在吧?睡着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没关系。
可……回答我,在涩谷的什么地方?雅也仍一言不发。
赖江握着电话的手心已冒出了汗。
好吧,我去品川,这样不会给你造成负担。
我从没觉得是负担……雅也指定了位于车站附近的酒店茶室,赖江问清楚后挂断了电话。
她激动万分,看了看卧室,确定丈夫已经睡熟后,开始准备出门。
必须快点,但她不想在化妆上偷懒,衣服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的。
她在家附近找了辆出租车。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司机过于谨慎地握着方向盘,让她心里焦急万分。
她快步跑进酒店的茶室。
或许是傍晚的缘故,客人很多,但她只用了不到十秒便在众人中找出了雅也。
他正坐在里面的桌旁吸烟,还穿着刚才撞见时穿的那身衣服。
她调匀呼吸,又深呼吸了一下后才向他走去。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体面的样子。
你好像又瘦了。
她说着在雅也对面坐下。
侍者走了过来,她要了一杯奶茶。
你丈夫回国了?雅也注视着她的眼睛。
嗯,今天回来的,去成田机场接他。
哦。
他把咖啡端到嘴边。
别说这个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雅也笑了:说我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了?我猜肯定有原因,但什么都不说就消失,是不是有点——卑鄙?没这样想。
赖江歪了歪头。
雅也伸手去拿香烟。
个人原因,和你没有关系,本来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
侍者将奶茶端了上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雅也继续吸烟。
如果想结束和我的关系,直说就可以了。
难道你以为我会纠缠不休吗?对不起,雅也微微低下头,我消失另有原因,没顾上通知你。
至少该给你打个电话才对。
赖江伸手去拿茶杯,但马上又抽回了手,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电话里已经说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突然下落不明的人会心血来潮地出现吗?雅也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他似乎不在乎赖江是否相信。
你丈夫回来了,从年末到新年应该有很多安排吧?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赖江以为雅也打算约自己,虽然想着事到如今再提这个,不是让自己为难吗,但她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对茂树解释了。
是千禧年,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由于华屋的关系,你是否要出席很多场合?我和华屋没有直接关系,我弟弟他们好像很忙。
有没有什么特殊活动?听说除夕夜要在船上办Party,要在海上迎接二000年。
船上Party?雅也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在哪里?东京湾,应该从日出栈桥出发。
怎么问起这个了?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迎接新年。
哦,在海上呀。
还不知道去不去,也许会有其他安排。
赖江眼睛上翻看着他,焦急地等待着他提出邀请。
但他把手插进大衣口袋,拿出一张千元钞放到桌上。
能遇见你很高兴,祝你幸福。
说完,他站了起来。
等一等……希望二000年对你来说是美好的一年。
雅也向出口走去。
4加藤停下了脚步,还是老地方。
他叼上香烟,点着了火,边吸烟边抬头望着对面的华屋。
自从去了深川警局,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这样,但丝毫没有进展。
水原雅也究竟什么时候出现呢?他毫无头绪。
水原肯定另外制了一把枪,因此才需要子弹。
无疑,他想要新海美冬的性命。
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华屋的出入口已经关闭。
若在往常,这个时间还应该开着。
大约三天前加藤就知道,今年除夕夜华屋要比平常早关门一个小时,原因就在于2000年问题。
电脑的错误运行会以何种形式、何种程度出现,现在都无法预测,提早结束营业便是为防止问题出现。
银行之类的地方今年也会提早结束工作。
首相说最好提前准备好足够三天食用的食品,各个行业自然会提心吊胆。
加藤他们今天也提早下班了,但上司叮嘱他们作好随时上班的准备,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尽管是千禧年之前的除夕夜,外面却并不太热闹,人们肯定是担心2000年问题。
听说只今年去海外旅行的人数减少了。
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最安全,大街小巷都弥漫着这种氛围。
加藤推测,从今天起,两三天内水原应该不会活动,因为考虑到美冬会待在家里不出来。
如果水原采取行动,最早应该是华屋开始上班的日子,问题是他会瞄准哪个时机。
关于水原的情况,加藤根本没向上司汇报。
不论怎么想,他都觉得上司不会理睬自己。
私造枪支的人想谋杀华屋的社长夫人,那人可能和社长夫人同谋杀害了名叫曾我孝道的人,而社长夫人可能假冒了新海美冬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另一个人……那些头脑顽固老化的上司,以及只想明哲保身、继续升官的人,绝不可能相信这些。
不,他连是否能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都不敢肯定。
如果他们只是付之一笑,说仅仅是推理加空想,再责备他以前擅自行动,就倒霉了。
而且,加藤本就不打算把这些事交给别人。
他决心亲自追查那个女人。
加藤想,确实有一个能抓住新海美冬把柄的机会,就是水原要杀她的那一瞬间。
如果能当场逮捕水原,就连她也不可能彻底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加藤刚吸完烟,华屋大楼的侧面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大衣的女子。
加藤见过她,就是下落不明的曾我孝道的妻子,叫恭子。
前几天听她说水原曾来过,此外加藤还获得了一个信息,那是此前她一直隐瞒的情况——曾我孝道查出新海美冬联系地址的经过。
听说曾我找到了美冬以前的住所,从邻居那里拿到一张贺年卡,上面写着暂时寄住的朋友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按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后,感觉电话被转了一下,然后就通了。
曾我向接电话的人说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想寻找新海美冬的原因。
他当天就见到了那人,回家后还对恭子说:太吃惊了。
见面后才发现并非素不相识,竟然是美冬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店的社长,而且还年轻了许多,容貌也变了。
如果不问姓名,我根本就认不出来。
恭子没说这件事,主要觉得和丈夫的失踪无关,而且美冬也嘱咐她不要说。
美冬说那人以前曾特别关照过她,不想给她添麻烦,我就一直没有说。
如今见警方也没有认真调查,就想还是说出来吧。
听到这番话时,加藤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他觉出自己掌握了曾我被杀的真正原因。
对于冒牌的新海美冬来说,拿来旧照片的曾我确实是障碍,但也完全可以蒙混过去,比如说和小时候长相不一样了等等。
问题是曾我早就认识这个冒牌的人,这对美冬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
加藤走过人行横道。
恭子正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看上去并不着急,只是时不时地低头看看手表。
她在咖啡店前站定。
加藤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追过去从后面喊了声曾我太太。
他特意尽量放缓语气,但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清来人,略显吃惊地张了张嘴。
您要回家?他微笑道。
嗯,您怎么在这里……不用担心,不是专门等您,只是碰巧看见了,就打了招呼。
哦。
她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今年店里好像关门早吧?嗯。
由于2000年问题,听说需要对系统进行监控……我不太懂。
上面写着过完年从三号开始营业?三号上午十一点开始。
可如果因2000年问题发生了什么故障,也有可能变更。
开门那天,社长和各位董事都会到齐喽?加藤若无其事地逼近问题的核心。
曾我恭子点点头:估计会。
那样的日子里有什么特殊活动吗,比如所有董事一起开香槟酒之类?不清楚。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没有这种情况。
可明年是千禧年。
是啊,也许会有某些活动。
你们没听说什么?没有,只是说让我们三号上班。
哦。
加藤本以为公司会在年初有常规活动,水原雅也极有可能挑选那个时候下手,但从恭子的话来看,那种可能性并不大。
恭子将视线转向加藤背后,同时显得有些尴尬。
加藤回过头,见一个身穿米黄色大衣、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向他们走来。
加藤从没见过此人。
来人狐疑地注视着加藤,又把视线转向恭子,眼神似乎在问:这家伙是谁?这位是警察。
恭子对来人说,似乎带有辩解的成分。
警察?负责调查我丈夫的事情……她的说明完全消除了来人的疑心,他点了点头。
有什么进展吗?他问加藤。
不,倒不是因为这件事。
加藤看了看恭子。
是我的科长。
她微微压低了嗓门。
我姓森野,如果关于曾我先生的调查有了什么结果,我也想听听。
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加藤。
加藤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肯定是约好了下班后见面,怪不得刚才她一个劲儿地看手表。
不,我只是碰巧看到了曾我太太,就打声招呼。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关于她丈夫的新消息。
哦。
恭子垂下眼睛,看上去并不怎么失望。
对于丈夫的消失,看来她已彻底放弃希望。
正因如此,她才会另寻配偶。
要责备恭子未免过于残酷。
丈夫失踪后的这几年,她肯定从未从不安和孤独中解脱过。
如果找到了可依赖的人,倒是值得欣慰的事。
加藤再次体会到时间确实在流逝,人的内心也在变化,而且,有些必须变化,否则人将无法生存下去。
对不起,打扰了,我先告辞。
加藤交替看着两人说。
2000年问题会怎样呢?森野问道,听说警察也作了各种准备,以防出事。
是啊,不知道会怎样。
不归我负责,所以……跨越到新年的一瞬间,你们最好不要外出。
我们也是那么打算的,在家里老实待着。
森野看了一眼恭子。
加藤想,这人如果单身,也许会去她家。
森野接着说道:而且我也不够资格参加船上Party。
什么?我们社长召集了家人和公司高层,要举办船上Party,还说飞机可能会因电脑故障坠落,但船绝不会沉没。
是今晚举行吗?加藤感觉到心跳明显加速。
听说是。
在哪儿?竹芝?具体情况不清楚,应该就是从那附近出发。
几点开始?呃……森野困惑地摇了摇头,有什么问题吗?没什么,我先告辞了。
加藤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5酒杯里的黑啤剩下一半时,雅也看了看手表。
已经过了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感受到了金属的沉重感,然后又把手伸向酒杯。
不能喝醉,但要想尽量减轻沉闷的心情,只能借助酒精的力量。
从海岸大道进来不远就是这家酒吧,里面多是想和恋人共度二十世纪最后一夜的情侣,独自坐在吧台前的只有雅也一个。
侍者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对于这个进店后不脱大衣、模样可怕的男客肯定很在意。
过了明天,负责凶杀案的警察也许就会来这里,让侍者看雅也的照片。
他会作证:嗯,这人确实在除夕夜来过。
雅也想,警察为什么会追踪我呢?那时警察肯定明白这样干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他们依然会继续干没有意义的事。
这个社会就是由无数个无意义的元素堆积而成。
雅也选择这家店并没有太多理由。
只要在这附近,哪家店都无所谓。
可如果店门前没有张贴老电影的海报,或许他就不会进来。
店内也装饰着海报。
《第三人》、《雨中曲》、《草莓声明》,他都只知道名字,从没看过。
没有看到《飘》的海报,或许这里的老板不喜欢。
对了,似乎没有那些所谓大片的海报。
像郝思嘉一样的女子。
这句话被人用来形容真新海美冬所尊敬的女子,听说她曾经营服装店WHITE NIGHT。
她和新海美冬一起去了国外,回国后,两人去了美冬的父母居住的公寓。
那时,估计她还没有具体的计划。
不料发生了阪神淡路大地震那种惊天动地的大灾难。
那场把一切都毁灭了的大地震,使她下决心下一个天大的赌注。
雅也想,估计她想完全抹掉过去。
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过去,或许有犯罪经历,或许有巨额借款,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任何人都有想抹掉的过去。
估计大家心中也都隐藏着一个梦想——完全变成别人,体会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的情况还外加变年轻的优惠条件。
她应该比真正的新海美冬大六七岁。
在那场大地震的早晨,她作出了决断。
周围充满了恐怖和混乱,只有她冷静地分析了情况,确信这是获得新生的良机。
三具被埋在瓦砾下的尸体,就是新海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但是她清楚,知道遗体身份的人只有她。
只能说太凑巧了。
虽说碰上了好运气,但如果没有卓越的判断力和洞察力,以及最为重要的毅力,肯定无法做到。
雅也无法推测她是如何获得这样的能力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的前半生肯定非同一般。
但她做得太过分了。
为了抹去自己的过去,竟然杀了一个人。
不仅如此,还杀死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雅也再次看了看手表,和刚才相比没有太在变化。
当他发觉竟然因此松了口气时,不禁暗自苦笑。
不是因为别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在犹豫不决,还想尽量推迟将枪口对准她的瞬间。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东西。
这是他引以为豪的作品,是他一生中做得最好,而且是唯一做完的成品。
这把手枪无疑可以实现目标。
酒杯里的黑啤已经没有了。
他不慌不忙地慢慢吸了一根烟,然后站起身。
侍者马上对他说:多谢光临。
雅也想,果然一直盼着我早点走。
外面很冷。
他喝得不多,但酒精还是让脸庞有些发热。
外面的冷风最好能让头脑保持绝对清醒。
枪口对准她的时候,她会是何种表情?她也会因恐惧而变色吗?会哭着求我吗?雅也笑了。
傻瓜,她怎么会这样!雅也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了枪。
前方就能看到港口。
6在位于竹芝的著名酒店的大厅里,加藤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
因为是除夕夜,再加上即将迎来值得纪念的千禧年,尽管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大厅里依然挤满上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
加藤也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这个场合不相称,也注意到侍者一直诧异地望着自己,但他暗下决心,现在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听说要举办船上Party的那一瞬间,加藤脑中一闪。
水原雅也肯定会趁这个时候下手。
既然参与者是华屋的相关人员,新海美冬势必要出席,肯定会在人前露面。
水原不可能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问题是他会选择什么时候。
水原应该很难混进宴会场,那么,就应该是上船或下船的时候。
只有一个地方能上下船,客人将依序鱼贯而行。
如果藏在那附近,很容易击中美冬。
满心欢喜地参加宴会的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周围有枪手。
加藤无论如何都要在上船前找到美冬。
他给MON AMI打了电话,现在那家美容院也已归到华屋旗下。
美容院往常这个时间应该关门了,但MON AMI还有工作人员,也许在除夕夜特别延长了营业时间。
加藤说想找青江,但他不在。
他去参加华屋举办的Party了?加藤想套出对方的话。
听说是这样。
女店员果然中计。
那,上船前在哪里集合?和华屋的各位……女店员说出了酒店的名字。
加藤马上道谢,挂断了电话。
新海美冬肯定在酒店里。
加藤确信,只要跟在她身边,一定会见到水原。
水原在制造枪支方面也许是专家,但在射击上恐怕是个外行。
定期接受射击训练的加藤非常清楚,就算试着练过,如果只练上两三发子弹,弹道不可能稳定。
就算只想距五米,也很难保证射中对方。
水原肯定想近距离射击美冬。
然后他打算怎样?也许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趁局面陷入混乱时逃入夜幕中。
不管怎样,一切形势无疑都对水原有利。
千禧年即将到来,人们失去了平常心。
另外,为了应对2000年问题,所有系统都处于休眠状态。
加藤刚想抽出不知是第几根的香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他一边搜寻自动售货机,一边站起身。
就在这时,服务台后面的电梯里涌出了十多个穿着高档华丽大衣的男女。
其中有一个最亮丽的女人,加藤死死地盯住了她。
刹那间,他以为认错人了,那和他脑海中美冬的面庞相差太远。
不对,如果仔细看,没有太大差异,但整体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
她浑身散发着更加迷人娇媚的光彩,就像是具有魔力的洋娃娃潜入了她的身体。
加藤一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手机,一边离开。
他站在通往化妆间的过道一侧,拨打了提前输到手机上的号码。
铃声响了两下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新海美冬女士现在应该在你们酒店。
加藤说。
新海女士?新海美冬,华屋秋村社长的夫人。
噢。
酒店职员发出认同的声音,不好意思,能问问您的名字吗?我姓水原。
水原先生,是吧?对方确认一遍后放下了话筒。
加藤把手机贴在耳边,望着美冬。
她站在离正门不远的地方,正和周围人谈笑风生,似乎没有注意到加藤。
她旁边有丈夫秋村、青江真一郎和仓田赖江,赖江身旁站着的白发男人应该是她丈夫。
身穿黑色制服的酒店服务生走到美冬身旁,对她耳语了几句。
加藤凝视着她的表情。
一丝阴影在她神采奕奕的脸上一闪即逝,但并未逃过加藤的眼睛。
听到水原这个姓氏,就连她也会动摇。
她拿起服务台边的话筒。
喂,你好的声音传进了加藤的耳朵。
没错,就是她的声音,但包含了浓厚的警惕意味。
请放心,我不是水原。
你是……我是加藤,警视厅的。
你忘了?她似乎一时不知说什么。
加藤继续说道:我现在就在你身边。
请往化妆间的方向看,旁边有观赏绿植。
美冬拿着话筒扭过了头,似乎很快发现了加藤,像是在对他微笑。
作为今年的最后一次恶作剧,筹划得真够精细的呀。
她看上去已迅速恢复镇定。
我有重要事情,请给我一点时间。
十五分钟,不,十分钟就够了。
别胡说。
你也在这里,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那样。
但形势紧急。
可是,美冬不紧不慢地说,离千禧年没有太多时间了。
求你了。
这是为你好,关系到你的性命。
说得太夸张了吧?你也听酒店服务生说了,我用了水原的名字,我认为只有这样说你才会接电话。
水原想杀你。
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加藤。
距离这么远,加藤还是感觉自己的心已被那双眼睛吸了过去。
看来三言两语说不完,那就过完年再说吧。
必须现在说!太让我为难了,我要挂电话了。
等一等。
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加藤叹了口气,问道,你是谁?扮演着新海美冬、扮演着秋村隆治妻子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即便相距很远,加藤也能看出美冬眼中的某种光更加浓重了。
她手拿话筒狠狠地瞪着他。
沉默几秒后,她张开了嘴唇。
我的房间是二0五五号。
她随即挂断了电话。
加藤一边把手机放进口袋中,一边用眼睛追逐着美冬的身影。
她又恢复了笑容满面的表情,回到原处,在丈夫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秋村隆治有些诧异地望着妻子,但很快也恢复了笑容,冲美冬点点头。
美冬扭身向电梯走去。
确认看不到她的身影后,加藤也离开了那里。
他乘电梯到了二十层,沿走廊前行,地上铺满了能完全消除脚步声的厚地毯。
在二0五五号房间前,他深呼吸了一下,敲响了门。
门马上开了。
美冬依然穿着大衣,背后是美丽壮观的夜景。
在昏暗的夜色中,她的眼睛闪着迷人的光。
只有五分钟。
超过这个时间,我丈夫会起疑。
美冬说。
那我就长话短说。
加藤走进房间。
里面有一套沙发,还有写字台和置物架。
我还是第一次进酒店的套房。
他环顾着室内。
你想把五分钟花在谈论房间内部装饰上?不。
加藤扭身看着她,水原要袭击你,他想杀你,用手工制造的手枪。
水原?是谁?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装糊涂?加藤坐在沙发上,估计他已经知道自己仅仅是被你利用,也知道你并非新海美冬。
她站着俯视他,微微一笑:我是秋村美冬。
加藤咧了咧嘴。
喂,别来这一套了。
你有性命之忧,水原是来真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说我是谁呢?这正是我想问的。
我知道你不是新海美冬。
我去过京都,看到了新海美冬以前的照片,那并不是你,而是一个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
仅凭这些就把我当成假冒的?仅凭这些?能这样说吗?她脱去一直穿在身上的白色毛皮大衣,露出大红色礼服。
这让加藤产生了一种错觉,那鲜亮的颜色似乎让室内一下明亮了许多,也更衬托出她的肌肤的白暂。
我们好久没见了,今天你见到我有没有发现什么?美冬俯视着他,问道。
加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接着说道:你马上就认出我了?他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确实和以前的印象不太一样。
只是印象?她微微歪了歪头。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脸也变了吧?以前见你的时候是处于哪个阶段呢?阶段?估计你已经察觉到了,我整容了,而且分为若干阶段,现在依然在进行。
完美对我来说是遥远的终点。
你是说接受过整容手术,所以长相和以前的照片不一样了?整容手术就是为了改变人的容貌。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第一次手术是什么时候?如果我告诉你,就能消除你这种荒谬的妄想吗?不知道,要先听听再说。
尽管听了也不打算相信,加藤仍然坚持。
美冬捡起脱掉的大衣,看了看房间时的表。
说好的五分种马上就到了。
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尝试过各种道路,因为不清楚应该如何生存下去。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一个女子,我发现那个人正是我的理想。
我在她身边工作,经常和她一起行动。
当她舍弃一切、想去国外生活的时候,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她同意带我一起去。
她是谁?在哪里?这和你没有关系。
美冬干脆地回答,深呼吸一下后继续说道,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模仿她。
后来,连外形,也就是容貌,都想变得和她一样。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做手术的吧?就是因为这个。
美冬莞尔一笑,很遗憾,现在手头没有她的照片,否则就能拿给你看,那样你就可以确认我与她相似到何种程度了。
请告诉我她是谁,这非常重要。
加藤站起身,瞪着美冬。
美冬却用更加锐利的目光望向他。
她又发挥出那种能将他的心吸入的魔力,使他无法再靠近一步。
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太阳,我不能随便说出她的名字。
她说得斩钉截铁。
她会不会就是你自己?是不是以前你就被真正的新海美冬这样仰慕过?而且,那个时候你见过曾我。
所以到了今天,如果他再出现在作为新海美冬而活着的你面前,无疑是一种障碍,不对吗?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披上大衣径直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
到时间了。
她走出了房间。
加藤紧随其后。
美冬来到电梯前,他站在她身旁。
因为你,已经有好几个人陷入不幸,浜中、曾我、水原,也许还有其他人。
太过分了,这是诬陷!美冬注视着电梯门,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是否你也因为我而变得不幸呢?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加藤紧跟上去。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你究竟走过怎样的道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什么意思?我觉得非同寻常,你简直像被什么东西支配着。
我?被什么?我正想知道这个。
你刚出生的时候应该不是这个样子,也许某些事情把你变成了这样。
是心灵创伤吗?心灵创伤?美冬笑了,很多人往往遇到一点小事就爱套用这种说法。
难道是我小时候受过伤害,而且那种创伤一直在支配着我?饶了我吧,我可没有这类无聊的故事。
难道你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算有,我也不会被束缚。
我只是在不断学习生存方式。
电梯到了一层。
美冬走了出去,回头看了看加藤。
不要紧跟在后面,我丈夫会觉得奇怪。
让我保护你吧。
知道有人要袭击你,不能置之不理。
若果真如此,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就算是除夕夜,也不可能所有警察都忙得没有时间。
说到底,连你也知道自己的话不着边际。
至少你知道别人听了会不屑一顾,会认为这完全是你的妄想。
美冬向他走近一步,微笑着加了一句:我告诉你,的确是妄想。
她扭身走开。
水原就在附近,肯定会袭击你。
美冬只是将头扭向他:绝对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姓水原的人。
等一下!美冬充耳不闻,径直前行。
若强行将她拦住,势必会受到周围人的阻拦,可能还会使自己无法自由行动。
加藤远远地望着美冬的身影。
她和丈夫一起从正门走了出去,看来要坐车。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加藤也奔向出口,穿过玻璃门,疾步向出租车走去。
他告诉司机去日出栈桥。
就在前面,走着也——司机不满地说。
少啰唆,快开!他拿出证件。
出租车急速开动了。
加藤感到了身上的压力,同时反复回味着刚才美冬说的话。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无情抛弃了一个为了自己不惜杀人的男人,简直像扔掉用完的口红一样,若无其事,面不改色。
就连听到自己将被袭击的消息,也丝毫不乱。
她看上去确实没有受心灵创伤的支配。
应该如何生存下去,她心中有坚定的信念。
那就像深埋在地底的岩石一样坚固,绝对不会动摇。
水原雅也呢?加藤想到了这个尚未谋面的人。
水原才是最大受害者,浜中等人简直无法和他相比。
他被自称为新海美冬的女人的魔性控制、操纵,牺牲了自己的人生。
现在一切即将拉下帷幕。
从酒店到日出栈桥是一条直线。
很快,左侧就看到了东京港管理办公室的砖瓦色大楼。
刚才那栋楼,出租车就停下了。
加藤给了司机一千日元,下了车。
日出码头营业所的停车场里停着几十辆轿车,估计都是参加今晚宴会的客人开来的,还停放着庄旅游大巴,但那边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停车场前并排矗立着两栋低平的建筑,一个是坐船的码头,一个是专为使用游艇餐厅的客人准备的。
加藤毫不犹豫地向后者走去。
这里的入口装饰得特别华丽。
加藤混在衣着华丽、鱼贯而入的客人中进了自动门。
建筑内部富丽常皇,简直就像Party的会场,估计有近百人围成一圈圈地谈笑风生,有人手拿饮料。
加藤飞快地环顾四周,想找到美冬,但不见她的身影,也没看见秋村隆治。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也许正在某处休息。
紧接着,加藤开始挨个观察客人。
他没见过水原,但他相信只要水原在,自己肯定能认出。
打算要杀人的人肯定会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他环顾一圈后,并没有发现像水原的人。
他来到角落,想观望一下整个会场。
他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让各位久等了。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加藤循声望去,发现连接甲板的出入口前站着个身穿米黄色制服的男子。
出入口前挂着一个写着A HAPPY NEW YEAR 2000的牌子。
接下来请大家上船。
不要着急,请依序上船。
此人话音刚落,人群突然乱了。
建筑对面有船上办婚礼用的会客室,四周是玻璃墙,但现在拉着白色窗帘,看不到里面。
那里的玻璃门开了,从里面走出身穿银灰色燕尾服的隆治,新海美冬紧跟其后。
她已换上纯白的礼服。
客人们顿时发出了赞叹声,不用说,都是针对美冬的。
她简直有如雪国女王。
两人走到通往甲板的出入口,并排站住。
看来夫妻俩想以这种形式欢迎客人,他们似乎打算最后登船。
客人们一个接一个向甲板走去。
秋村和美冬与他们逐一寒暄,低头致意。
出入口的门全打开了,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美冬穿着露肩的礼服,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意。
剩下的客人已经不多。
加藤一直担心会有客人突然袭击美冬,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难道水原不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自己猜错了,水原并非企图在今夜枪杀美冬?最后一个客人上了甲板,等候室里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和加藤。
秋村隆治把目光转向他,美冬也望着他,那视线既像蕴含着怒火,又像在欣赏着什么。
美冬对丈夫耳语了几句,或许在说:那个人无关紧要。
很快,秋村隆治像是失去了兴趣,把目光从加藤身上移开。
工作人员拿来了两人的大衣,他们穿上后就去了甲板,美冬再没回头。
加藤走到出入口附近。
身穿米黄色制服的人挡在他面前,把门砰地关上。
那张脸上似乎写着:无关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加藤无奈地透过窗户望着两人的身影。
码头上停着豪华客轮,架着带罩的舰桥。
美冬和她丈夫正走近舰桥。
船几点回来?加藤问穿制服的人。
暂定凌晨一点。
一点……加藤嘟囔着正想低头看表,忽觉视野中有什么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一个人影正要从旁边的班轮专用甲板上翻越栅栏,是个高个子男人。
加藤一把推开穿制服的人,打开门冲向甲板。
高个子男人恰好要从他眼前通过。
加藤拼命抱住了他,感觉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紧接着,他也倒在了地上。
加藤飞速站起,对方也调整姿势,站了起来。
两人互瞪着。
船就在加藤背后,不知美冬等人是否看到了这一幕。
放弃吧,水原。
加藤说。
那人的眉毛微微动了动,表情却像戴了一张面具般没有丝毫变化。
加藤想,这是多么忧郁的眼神呀!在因绝望而极度混浊的眼球后面,似乎摇曳着仇恨的火焰。
男子将手伸进大衣口袋,很明显,他握住了手枪。
你……是加藤?他问。
7雅也想,原来这人就是警察加藤,就是那个像讨厌的苍蝇一样在身边飞来飞去的人。
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但都无所谓了。
雅也隔着这人的肩,看着船。
美冬牵着丈夫的手正要上船。
她回过头暼了一眼,与雅也的目光撞在一起。
为什么,美冬?雅也的想法含在目光中。
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杀死我的灵魂?你说过我们没有白昼,任何时候都是黑夜,说过我们要在黑夜中生存下去。
即便如此,我也无所谓,只要是真正的黑夜就行。
然而,你连那个都没有给我,你给予我的全是虚幻。
美冬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回答。
她飞快地移开目光,冲丈夫微微一笑,然后很幸福似的消失在船舱中。
放弃吧。
声音让雅也再次把视线转到眼前的男子身上。
加藤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他。
我来帮你消除心中的仇恨,水原,不要干傻事。
仇恨?我会剥下她的画皮,你就等着吧。
雅也望着加藤的眼睛,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
这人在说什么?有什么好笑?加藤问。
恰在此时,汽笛响了,豪华客轮慢慢离开了港口。
雅也的眼睛追着客轮。
船眼看着越来越小,甲板上已没有了美冬的身影。
这个时候,她必正身穿最华丽的服装向大家展示她的美丽。
她究竟在追求什么?雅也始终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确信,她正朝着她的方向在台阶上不断攀登。
水原,把枪给我。
加藤伸出手,虽然也要逮捕你,但她会被送进监狱。
我保证。
雅也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抽了出来,依然握着手枪。
加藤深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雅也走到加藤身前,似乎要把枪递过去。
但是,他的手并没有松开手枪。
那是为了和美冬共命运而特制的手枪。
他把手指放到扳机上,将枪口对准加藤的喉咙,同时自己也把身体贴过去。
我不允许发生那种事,雅也说,没人能进入只有我和她的世界。
他扣动了扳机。
8秋村心情烦闷地挂断了电话,对方是当地的警察局长。
就在几分钟前,工作人员向他汇报了令人不快的消息。
偏偏在自己的船刚离开的时候,日出栈桥发生了爆炸。
秋村也确实听到了一声巨响。
那时他还对客人说,是不是有人高兴过了头,提早燃放了庆祝千禧年的烟花。
他想了解一下情况,就给有老交情的局长打了电话,但对方没有告诉他详情。
或许局长也尚未收到准确汇报,因为事情刚发生。
好像是手枪爆炸。
局长说。
手枪?竟然有人携带这么危险的东西。
不,这一点还不清楚。
爆炸的剧烈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两人都死了。
两人都……刚迎来新年,就听到这么令人不快的消息,大好心情都没有了。
秋村命令工作人员向客人们隐瞒这件事。
船只好改在竹芝栈桥靠岸,听说尸体碎片在现场飞得到处都是。
登船的时候,好像有两个人在争执什么。
死的是他们吗?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秋村渐渐恢复了平和的表情,回到会场。
他四处寻找美冬,却没有看到,问了问旁边的人,说看见她刚去了甲板。
他披上大衣,来到外面。
美冬穿着白色礼服迎风站在风中。
干什么呢?穿这么少。
秋村脱下大衣,为妻子披上。
谢谢。
美冬拢了拢大衣前襟。
她身后能看到彩虹桥。
看来今晚会一直有灯光照明,她的脸颊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秋村决定先不告诉她发生了恶性事件。
快进去吧,今晚我们是主人。
是啊,对不起。
秋村转身向前走。
他注意到妻子没跟过来,便回头看了看。
怎么?身体不舒服?美冬摇了摇头。
没有。
这么美好的夜晚还是第一次看到,简直像幻夜一般。
说着,她露出娇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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