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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25-03-30 06:15:36

1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摸着金属的加工面,有一部分感觉有微小的凹凸,靠直觉能估出大约有二十微米。

用砂纸轻轻打磨那部分,磨完后再用指尖触碰。

这回差不多有十微米,还差一点。

他用毛巾擦去额上流下的汗。

今天也很热,估计超过了三十度。

空调基本不起作用。

雅也刚想再把砂纸贴到金属面上,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

三点了,该休息了。

福田绷着脸说。

他脸盘大,脸颊有些下垂,耳朵也大,看样子该给他起个福神的外号,但他大多时间都板着面孔,现在也不例外。

把这弄完了就去。

福田微微皱了皱眉。

至少休息时间应该和我们在一起,这又不是着急的活儿。

噢。

真不想失去现在手指的触感,但既然社长这样说,也无法违背。

雅也放下砂纸,离开工作台。

休息区在工厂的一角,围着旧桌子放着一圈椅子,中川和前村正坐在那里点烟。

雅也也从工作服裤子口袋里取出香烟。

中村年过六十,身材矮小,擅长焊接和淬火。

三十四五岁的前村会操作所有加工机械。

福田的妻子端来了沏了大麦茶的水壶和杯子。

社长,然后怎么办呀?不是说好今天要干传动焊接的活儿吗?现在东西还没到。

中川问道。

福田已经开始喝第二杯大麦茶,太阳穴上滴下了汗珠。

已经取消,我忘说了。

怎么又取消了?说近期不需要。

听那口气,是停止生产了。

那种健身器材好像卖的不太好。

又是这样。

前村撅着嘴说,一个接一个地推出创意商品倒是好事,干吗不用把劲儿让商品火起来呢?下面你们就干气枪的活儿吧,又来新图纸了。

又是气枪?卖得真不错呀。

前村感叹道,这回是什么枪?还是手枪?柯尔特式自动手枪。

啊,那东西我听说过。

结构图已经拿到。

有些地方要求很细致,但并不太难。

真没想到这把年龄又开始做手枪。

中川把烟蒂扔进空罐子,发出哧的一声。

只不过是玩具,中川。

福山纠正道。

这个我清楚,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会不会被用来干坏事呢?你想太多了。

前村说,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有工作干就不错了。

福田闻言也点了点头。

我想趁现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能批发多少就批发多少,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禁止生产。

有这么糟?前村目瞪口呆。

气枪生产厂家公会在抗议,就在前不久,正式向零售店提出了停止销售的建议。

零售店说什么?不会真的听从吧?好像暂时顶回去了,但听说警察厅也快开始行动了。

如果一直顶下去,把警察惹火了就麻烦了,到了一定时期,也许会主动限制。

看来那之前是黄金时期。

前村喝干了大麦茶。

雅也没有加入谈话,但也明白他们说的内容。

随着幸存者游戏的盛行,气枪人气高涨,但从去年开始,不卖整支枪支、只卖零部件的情况增多了。

部件的特点只有一个,就是金属材质。

日本玩具枪共同公会制定了自主标准——手枪型气枪的主体用塑料制造,这样,不论主体多么像真枪,都不会违反枪支法。

但去年多家零部件生产厂家开始生产铝制部件,气枪爱好者纷纷购买,替换塑料部件。

几乎所有零部件都有销售,只要愿意,就能做成完整的金属气枪,做好的成品明显就是枪支法所说的仿造手枪。

最初对此事态作出反应的不是警察,而是日本玩具枪共同公会。

公会担心万一出事,气枪本身可能被当作问题看待,便要求几家部件生产厂停止制造与销售。

目前尚没有厂家听从这一指示,因为目前抢手的部件,价格高达万元左右的都能卖将近一万个。

一把枪有若干部件,如果气枪的种类增多,需求会更多。

对于部件生产厂来说,将是持久的热销产品。

福田的妻子用托盘端着什么走过来。

不好意思,还是和昨天的一样。

消瘦的女人把托盘放到桌上。

是杯装果冻。

中川伸手去取,不喜欢甜食的前村则露出了苦笑。

对了,最近见过阿安吗?中川问福田。

阿安?没有。

最近在弹子房也看不到他了,不知在干什么。

他老婆我倒见过。

前村将手放在桌上,托着腮,把大麦茶倒入杯中。

在哪儿?福田问道。

川口车站前。

在超市干收银,胸前挂着实习生的牌子。

临时工。

三下五除二把果冻吃完的中川叹了口气,阿安没法工作了,他老婆这才决定去干,真坚强。

川口离阿安家有点远吧?肯定是故意选离家远的超市,可能因为不愿碰到熟人。

我也没好意思和她打招呼。

听了前村的回答,福田和中川赞同似的点点头。

阿安真不走运,今后打算怎么办呢?福田的妻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雅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谁知道怎么办?手艺人如果手指不能动了,什么都无从谈起。

前村歪着脸,搔了搔剪得很短的头发。

还不能动吗?怕都好几个月了,没去医院看吗?中川纳闷地说。

上次见到他是四月份,那时好像还不能动。

福田盯着自己的右手,连咖啡杯都是用左手拿的,右手完全不能用。

说是动手术有可能复原,不知怎么样了。

真是个蠢货,那么提醒他注意,还是不长记性吃喝嫖赌,结果成了这样,还让老婆去工作养家,不觉得丢人吗?可终归也给社长添了不少麻烦。

那时还有很多做模型的活儿,阿安不在就没法干了,很麻烦。

这也是,不过,社长并没怎么吃亏。

前村站起身,把毛巾缠在脖子上,向雅也瞄了一眼,马上就找到了手艺高的人代替他,说不定还要感谢那件事呢。

喂。

我吃好了,回去工作了。

前村与雅也擦肩而过,向车间走去。

我也该去了。

中川也站起身。

雅也把还剩下一大截的香烟扔进空罐子。

福田抬起屁股,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别在意。

我没在意。

福田的妻子开始收拾桌子,福田一边斜着眼看妻子,一边小声说道:过会儿有事跟你说,干完活先别走。

福田工厂是位于千住新桥附近的小街道工厂,规模虽小,比雅也的父亲以前经营的水原制造所还大一些。

从目前的不景气来看,可说正处于拼死挣扎的经营状态。

员工有三人。

社长福田以前因脑血栓病倒过,从此就很少亲手操作。

雅也从二月末开始在这里工作。

来到东京后,一时很难找到工作,整日心急火燎的。

父亲的保险金拿到手了,还完水原制造所的债务后,剩下的并没预想的多。

在制造业发展迟缓的现状下,他虽技术高超,也不容易找到工作。

所有工厂都在裁员。

正在这时,美冬告诉了他福田工厂的消息,说那里还算稳定,也许能雇他。

美冬说是听去华屋的顾客说的。

雅也最初去的时候吃了闭门羹。

福田语气冷冷地告诉他,现在人手足够,不打算添人,但雅也还是递上了简历。

看到他曾取得那么多资格和证书,福田瞬间瞪圆了眼睛,随后说,以后有机会就同他联系。

突然有一天,雅也接到了福田的电话,问他是否使用放电加工器械做过模型。

雅也回答做过几次,福田就让他第二天去工厂。

翌日,雅也去了福田工厂,当场就被派了活,没有任何正式介绍。

那就是进工厂的第一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雅也不知道详情。

福田只告诉他,有个姓安浦的工人出了事故,无法继续工作。

最近雅也察觉那似乎不是单纯的事故,称之为案件也许更贴切,但雅也并没有心情深究此事。

到了五点,前村和中川马上下班回家了。

确切地说,原本就没有太多工作。

三点时刚休息过,中川他们四点之后就只是在吸烟耗时间了。

雅也换好衣服,在休息区看了会儿报纸,福田走了过来。

呦,都换好衣服了。

还有事情吗?想求你件事。

这个能做吗?福田将一张图纸放在桌子上。

不锈钢的钢板上有几条斜斜的细沟,尺寸小得让雅也瞠目结舌,表面的加工也要求最上乘的技术。

估计是什么东西上的部件,以前从未做过。

这是什么?是……机械的部件,个人委托。

看来需要相当高的精度。

做不到?只要花点时间,我想能做出来。

哦,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出来。

会给你加班费,现在能帮我做吗?可以。

雅也从椅子上站起身。

没必要再换工作服,反正身上穿的就是T恤和牛仔裤。

刚把钢板固定在铣床上,福田走了过来。

实话对你说吧,我想把中川辞了。

雅也停下手:为什么又……有正当理由。

前一段时间交纳的部件有一成出了问题。

焊接歪曲得太厉害,接口也不干净。

以前这是无法想象的,但中川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了。

他想隐瞒,但工作蒙混不过去。

不是还有别的工作吗?没有。

福田目不转睛地盯着雅也的眼睛,现在没那么多工作了。

连大企业都在拼命裁员,像我们这样的街道小工厂不可能养活没用的人。

近期我会找他谈,打算对他说已经没有焊接的活儿了,以后接了活儿再找他。

从他的语气明显能感觉到,实际上并没打算再叫中川回来。

你焊接干得也不错。

有你在,就不需要中川了。

可如果我开始干焊接,中川就会从前村口中知道。

焊接在前村不在的时候干就行了。

以后也没必要让前村每天都来。

要把他变成小时工?嗯,办法有很多。

福田搔着脑袋。

雅也叹了口气,内心不禁感到绝望:看来这里也一样。

2雅也乘东武伊势崎线在曳舟站下了车,在回住处的路上,去了常去的套餐饭馆。

这是家叫冈田的小店,从傍晚起兼营小酒馆,顾客多为附近的商店店主和干手艺活的工人。

大多是六人桌,总是要陌生人同坐一桌。

今天碰巧角落的四人桌空着,雅也便坐在了那里。

头顶上有电视,正在直播棒球比赛。

这个位子不受欢迎,正是因为看不到电视画面有子拿来了湿毛巾。

晚上好。

她笑眯眯地招呼道。

来份烧鱼套餐,再加啤酒。

好的。

她答应一声便去了厨房。

有子大概二十四五岁,几乎不化妆,总是牛仔裤加T恤的打扮。

从其他客人和她母亲口中,雅也才知道她叫有子。

她母亲平时在里面,忙的时候才出来帮忙。

饭菜全由她父亲做,听说曾是知名饭店的大厨。

雅也初来东京时曾担心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自从碰上这家店,他的忧虑也消失了。

其他客人在看着电视拍手,像是喜欢的球队得分了。

自然是巨人队。

雅也并不是阪神队的球迷,但总觉得不能随便开口说话。

若听到自己一口关西方言,也许会马上有人来找碴。

美冬总让他快改一改口音,认为说关西话有时有利,有时不利,最好能自如地使用。

美冬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如果她不说,估计没人能想到她是关西人。

标准语很简单,又不是让你学英语或法语,就是日语,电视上每天都在播,就算不愿听也会灌进你的耳朵,记住不就行了?说得简单,但不论留在耳朵里多少,能不能说是另外一回事。

语言靠说才能学会,但现在的雅也没有频繁开口的机会,原本他就不善言辞。

有子端来了饭菜。

雅也掰开一次性筷子时,有子替他往杯子里倒了啤酒。

雅也惊讶地抬头望着她。

阪神队今年不知会怎样。

她说话时并没有看他的脸。

不清楚。

他苦笑着说。

看来有子认定他是阪神队的球迷,估计是按他的口音推测的。

他也没有特意否认。

今天还要饭团吗?要,梅干和鲣鱼的。

她点点头,离开了。

雅也边吃烧竹荚鱼边喝啤酒。

这是能消除一天疲劳的瞬间。

在自家工厂干活时,几乎没有这样的幸福时刻,满脑子总是惦记着工厂的经营状况。

但福田工厂似乎也不稳定,他想起了和福田的对话。

这并不奇怪,和水原制造所末期时完全一样,接连解雇曾大量雇用的员工,缩小生产规模。

这是事态转糟的恶性循环的典型模式。

雅也能理解福田的心情。

刚开始工作时,雅也就觉得这家工厂不需要三名员工,只需要有一个技术全面的人就能维持下去。

福田看了雅也的技术,便判断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个部件究竟是什么呢?看了雅也做好的部件,福田似乎很满意,赞赏了几句,小声补充道:这件事别对那两人说,这部件他们不知道。

以后偶尔还会有订货,到时还要拜托你。

雅也默默地点点头。

只要能拿加班费,他没有怨言。

吃完晚饭,又抽了一根香烟,雅也站起身。

付完账,有子递过用纸包着的饭团:给你这个。

谢谢。

雅也已养成了在这里买饭团当夜宵的习惯。

对了,还有这个。

有子拿出一个小纸袋,不喜欢吃甜食?那倒没有。

那么,这个也给你。

免费赠送的大礼。

她皱着鼻子笑了。

出了冈田,走大约五分钟就到了住处,是一幢两层小楼。

刚来东京的时候,雅也没有工作,也没有保证人,很难找到房子,又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若只靠他一人肯定没有办法。

回到房间,刚打开灯,电话就响了。

喂,是我。

哦。

现在去你那儿可以吗?可以。

十分钟后到。

电话立即挂断了。

既然说十分钟后,她肯定就在附近打的电话。

总是这样,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从自家打过电话。

很快,变了调的门铃发出了响声。

雅也起身开门。

她没有这里的钥匙,雅也也没有她住处的钥匙。

新海美冬在T恤外套上了棉布衫,下面是牛仔裤。

她来这儿时从不穿有女人味的衣服。

头发也没好好梳理。

还好吗?她随意地伸腿坐下后问。

上次见她是十天前。

还算凑合。

工作怎么样?不太正常。

雅也把福田工厂的事告诉了美冬。

本以为她会表情严肃,没想到她眼中反而闪出兴奋的光芒。

总而言之,你的技术得到了认可,这不是很好吗?可那两个人为此快要丢工作了。

这又怎么了?这个社会就是弱肉强食,弱者被吃掉也没有办法。

雅也没出声。

美冬说的他也明白,但还是无法释怀。

雅也,美冬平静地说,我们的身份不容许我们说漂亮话。

他点点头。

的确如此,从大地震发生的那天,从杀死舅舅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已经改变。

这是什么?蛋糕?为了缓和沉闷的气氛,美冬发出了欢快的声音,把手伸向桌子上的纸袋,呀,Harmony的奶芙。

真少见,雅也,你也买点心?不是买的,餐馆的女孩给的。

餐馆的?美冬的眼睛亮了一下,对了,你曾经说过有一个可爱的姑娘。

没说过她可爱。

哦?不管怎样,看来她对你有意思。

不可能。

不用隐瞒,又没干什么坏事。

能吃一个吗?可以。

那我就不客气了。

美冬说着咬了一口奶芙,用手指擦了一下沾在唇边的奶油,然后看着他,雅也。

什么?如果想和那姑娘睡觉,也可以。

雅也没能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反应慢了一拍。

说什么呢?荒唐!我怎么可能那样做?可以睡,但我有个条件。

美冬把脸凑过去,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绝不能在女人体内she jing,只要你对此发誓。

雅也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美冬不是开玩笑。

如果你那样做,咱们的关系就完了,全完了。

无聊,我不是说过不会那样做吗?雅也伸手去拿香烟和打火机。

美冬微微一笑,咬了一大口奶芙。

真好吃,果然是Harmony的奶芙最好。

雅也,你也尝尝。

他咂了一下嘴,吐出一口烟。

为追求快感,雅也用上了全身的肌肉,喷涌而出的汗水落在美冬的胸前,大脑核心感到周期性的麻木。

快了……他想,今晚是不是可以?快感像波涛般涌来。

如果她不说什么,雅也就打算这样一直到最后。

也许她会怀孕,到时候再说吧,已经做了思想准备。

不行。

就在这时,美冬哧溜一下逃开了。

为什么……不行。

美冬让雅也坐下,把嘴唇贴了过来,手伸向那儿摩挲着。

她动作娴熟,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来刺激哪些地方。

浪头再次涌来,雅也低声呻吟着,顺从了她的引导。

喂,能问问你吗?之后,雅也横躺在被褥上,注视着天花板,把头枕在右臂上,左臂轻轻弯曲。

腋窝下就是美冬的头,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什么?美冬娇媚地说。

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用避孕套也不行吗?她的情绪马上变了。

尽管看不到脸,雅也仍能感觉出她绷起了面孔。

以前不都说过了吗?忘了。

再给我解释一次吧。

美冬叹了口气,离开他的腋窝,坐起身。

为什么你这么想那样呢?只要是男人,当然都会想。

为避孕有时会选择体外,但实际上谁都不想那样做,才会用避孕套。

我不是用手来满足你吗?那样还达不到高潮吗?那倒不是,但还是想抱着心爱的女人自然地进行。

美冬又离开了一点,用毛巾被遮住身体,靠在墙上。

估计很多女人喜欢这样。

可我不希望雅也成为这样的男人,不希望你被本能左右,被性欲支配。

想让你成为任何时候都能控制欲望的男人。

我不会被本能左右。

美冬摇了摇头,意思像是说雅也也不明白。

能够达到高潮,那将成为做爱的目的,你会优先追求快感。

这和普通人一样,而我们这样绝对不行。

只要做爱,就必须带有支配对方的想法,自己的快感要放在第二位第三位。

所以,绝不能以此为目的。

没有别的办法。

美冬,你的意思是连做爱都是操纵人的手段?当然,就是这样。

对自己没好处的做爱没有任何意义。

雅也慢慢坐起身,搔了搔脑袋。

和我做爱有意义吗?美冬扑哧笑了。

有和你相互确认爱情的意义。

即便如此,还是不希望你输给欲望。

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更坚强的男人。

美冬摸着雅也的腿。

她的手慢慢移动,抚摸着他的腿肚。

雅也仍无法释怀,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知道美冬这种奇妙的观念是如何形成的,但又觉得再追问下去会陷入危险的泥泞,心里有些害怕。

啊,对了,那东西做好了。

雅也为缓和气氛说道。

真的?美冬眼前一亮。

雅也一丝不挂地站起身,取出放在小桌抽屉里的东西,放在手心,拿到美冬面前。

做这个有点费劲。

她眼中的光越来越亮,从他手中抓起那东西——一枚戒指,材质是银的,是她交给雅也的。

太了不起了!真不愧是雅也,和我希望的一样。

雕首饰在上技校时只做过一点,现在是从头学起,失败了好几次。

幸亏我们厂里有专用机械,否则就难办了。

不知是否在听,美冬痴痴地注视着戒指,不久将闪着光的眼睛转向他。

这三块石头安得太绝妙了,是不是很难?这是最难的,反复试验,摸索了好多次。

太厉害了!我就觉得你能做到,但没想到做得这么快,还这么漂亮。

她又一次望着戒指,谢谢,雅也。

这样我就有一决胜负的信心了。

不用客气。

一决胜负是怎么回事?先保密,等成功了再告诉你。

美冬吻了一下戒指。

雅也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吸了一口快溢出的泡沫。

美冬拿来戒指的图纸是大约一个月前的事,问他能不能做这个。

事实上,在他刚来东京时,美冬就问过他会不会雕首饰。

他回答说会一点。

他确实做过,但没想到她真的会提出要求。

她拿来的戒指图纸十分奇特,连只有首饰雕刻基础知识的雅也都看得出来。

最大的特点是宝石的配置,三块不同的宝石被立体安放。

他从未见过这样设计的戒指。

他手拿啤酒回到美冬身边。

她仍盯着戒指。

我只想确认一点。

雅也喝了口啤酒继续说道,你那一决胜负的事不会有危险吧?美冬的视线从戒指上慢慢转向他:什么意思?就是说,不会发生像四月份那样的事吧?雅也本想板起面孔,她却像试图化解尴尬似的微微一笑。

没有任何危险。

四月份那件事也一样,给你添了什么麻烦了吗?什么都没发生,对吧?相信我。

可那——别再说冠冕堂皇的话了,雅也。

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叮嘱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两个人要斗争到底。

周围全是敌人。

我们为了生存下去,无法干高尚的事。

这我也明白,但我担心你。

我没问题。

只要有你的支持,我就能继续战斗下去。

所以,她那微微有些上翘的大眼睛转向了雅也,你不能背叛我。

在她的注视下,雅也感到一种错觉,似乎连身体的核心部分都被吸走了。

他眨眨眼睛,轻轻晃了晃脑袋,点了点头。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绝不会背叛你。

谢谢。

太高兴了。

美冬把右手绕到他的脖子上,顺势把他拉过来,在鼻子上吻了一下。

穿上衣服后,两人一起喝了啤酒。

美冬从未在他的房子住过,看来今晚也打算回去。

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事?雅也把花生米扔进嘴里。

嗯,有点事想求你。

什么?想让你调查一个人。

又是这种事?雅也皱起了眉头,又是跟踪或翻垃圾袋?垃圾袋不用翻了,跟踪还是需要的。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

要调查谁?又是华屋的店员?这次和华屋无关。

她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雅也面前上面是一个男人,小脸盘,尖下巴,略大的太阳镜正适合他,穿着瘦腿裤,随便披了见衬衣,显得很时尚。

他像是在什么店面前,站立方式也很文雅,颇有几分艺人的风度。

这是谁?青江真一郎。

美冬用圆珠笔在旁边周刊杂志的空白处写下了这几个字,美容师。

美容师?嘿,男美容师?雅也又看了一眼照片。

他对这个行业一无所知。

没什么稀罕的,现在任何一家点都有男美容师。

为什么要调查这家伙?当然是为了实现我们的梦想。

梦想?这家伙能为我们实现?就这么个美容师?雅也,可不能小瞧他。

美冬双手拿起照片冲着雅也说,好好看看这个男人的脸,他或许就能改变我们的命运。

对我们来说,他也许就是能产金蛋的鸡。

3下周福田工厂的主要工作是做模型枪的部件,雅也负责将铸造的部件一个个仔细地加工好。

他正用锉刀加工扳机部件,身边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操作台的对面站着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背心外面批了件夏威夷衬衫,嘴里叼着牙签,约三十四五岁。

社长呢?他粗鲁地问道,望着里面,根本不看雅也。

大概在里面。

或许因为雅也带有关西口音,那人投来了像在看怪物般的目光,雅也也看看他。

那人的视线挪到操作台上,拿起一个加工好的部件。

雅也刚想提醒他不要用手直接碰部件,会粘上皮脂,还没开口,那人又把东西放回了原处。

做得还凑合。

说完,那人向里面走去。

阿安,干什么呢?钻床后面传出了声音,是前村。

噢。

那人抬起了左手,右手一直插在裤子口袋里。

雅也这才明白,他就是安浦。

前村出现在过道上。

好久不见了。

前几天还说不知你在干吗,还好吗?还行,慢慢来吧。

你这边怎么样?老样子,整天光做玩具。

可工作还是有的吧?这可不好说。

前村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今天来干什么呀?啊,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哎,怎么没见阿中?又腰疼了?这个呀……前村压低了声音,雅也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能推测出谈话内容。

上周末,福田通知中川他被解雇了,周一之后中川再没来过。

发现异常的前村从福田那儿得知了实情,便大声抗议,这些雅也都听到了。

前村说,中川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解雇他,太过分了,以后让他怎么办?以前可着劲儿地用人家,怎么能做出如此薄情的事?也许实在是忍无可忍,前村下午就回去了。

但讽刺的是,他的早退证明了一件事:仅靠雅也一人完全可以让工厂运转。

前村不知道这事,至今依然没有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的危机感。

太过分了。

没人干焊接,对工作者有影响吧?安浦说。

最近根本没有焊接的活儿,社长这才下定决心。

哦。

安浦似乎在考虑什么,社长在吗?应该在。

整天瞪着账本乱哼哼。

我去打声招呼。

安浦钻进了办公室兼正屋的门。

又过了一会儿,到三点的休息时间了。

雅也去了休息区,前村正一个人在那儿吸烟。

雅也来工厂好几个月了,前村几乎从未主动和他说过话。

雅也也不想说话。

本以为又要这样尴尬地待下去,福田的妻子像往常一样拿着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有装了大麦茶的水壶,还放着小点心。

中川不在了,她便不再拿甜食。

阿安和社长说什么呢?不清楚。

福田的妻子摇摇头。

她不可能不知道谈话的内容,也许觉得不该说。

不一会儿,福田和安浦出来了。

求您了!您先看一看吧,已经全好了。

安浦仍不死心,福田则满脸为难。

我没能力雇这么多人了,你别生我的气。

我不在肯定不行。

这里的每台机器都各有特点,除了我,没人能用好它们。

这些话我信了好多年,现在才知道是唱高调。

行了,你就死了心回去吧,来我这儿还不如去别处看看。

听说你夫人在超市工作了,你也要尽快找到新工作呀。

所以我才——我这里不行,对不起。

福田背对着安浦,坐在椅子上。

安浦瞪了一会儿福田浑圆的后背,用力踢飞了旁边的水桶。

明白了,没想到你这么无情。

他扔下这句话便出了工厂。

前村看了看福田。

是让你再雇他?嗯。

他说右手已经没问题了,但一看就知道不行,就算痊愈了,我也没能力雇他。

咣当一声,前村猛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看来是去追安浦了。

福田叹了口气。

那家伙该担心一下自己。

如果他还以为一直都会有活干,就真是个傻瓜。

老公……没关系,已经对雅也说过了。

福田喝了杯大麦茶。

安浦的手不能动了吗?倒不是完全不能动,但干活是不行了。

他想隐瞒,可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可怜。

福田的妻子低声说。

是被人刺的。

福田说。

什么?雅也问道,他没明白,我听说是出了事故。

因为太丢脸了才这么说的,实际上是被刺伤的。

怎么会……自作自受。

福田哼了一声,听说是在池袋买女人,然后去了旅馆,全是老一套,被灌了安眠药,睡得死沉死沉的。

只是钱包被偷了还算好,手上还被刺了一刀,神经受损,就成了那个样子。

雅也抚摸着手背。

报警了吗?报了。

但类似的事件太多了,警察不会认真调查,估计也觉得他不该出去乱找女人。

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凶手没被抓住?哪儿抓去?福田伸手去拿点心。

下班后,雅也吃完晚饭就去了涩谷。

他最近才基本弄清东京的地理,但还是有点犯迷糊。

涩谷是最让他不辨方向的地方,但又无法不听从美冬的委托。

进了宫益坂旁一家总去的咖啡店。

所谓总去,是指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去。

靠窗的桌子空着。

雅也坐下点了杯咖啡,然后取出烟和打火机。

马路对面建了一幢新楼,二层开了一家叫Bouche的美容院,玻璃结构,从下面能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雅也看了看表,差五分八点。

Bouche的营业时间到晚上八点结束,但很多情况下到了关门时间还会有客人,完全打烊一般要到八点半,再等一刻钟左右工作人员才会离开,看来离目标出来至少还有四十五分钟。

雅也早已算好时间,却不敢晚来,因为也有八点整准时关门的情况。

他从衬衣口袋里取出照片,其实这张脸早已记住了,照片也已不再需要。

青江真一郎——为什么这人可能成为产金蛋的鸡?雅也一点也不明白。

他问美冬,她也只说等着瞧吧,还加上一句:关键要看你干得怎么样。

迄今为止的调查表明,青江住在户越银座附近一幢五层的单间公寓,没有私家车。

常去喝酒的地方现在还不清楚,常在公寓旁的便利店买一大堆时尚杂志,也常在便利店买盒饭,看来几乎不做饭。

雅也边喝咖啡边吸烟。

咖啡很快喝光了,他又点了一杯奶茶。

快九点了,Bouche的灯还亮着,以前从未拖这么晚。

听美冬说,大型美容院定期举办学习会,让那些只能洗发的新手也能锻炼手艺。

如果今天就是在开学习会,可能要等很久。

雅也不禁烦闷起来。

过了九点,手表上的分针又挪动了约三分之一,奶茶已经凉透,Bouche的门终于开了,店里的年轻人陆续走了出来。

雅也发现青江真一郎也在里面,赶紧起身。

青江平时总是向涩谷车站方向走,但今晚和新进店的小工挥手告别后,他留在原地没动。

雅也结完账,出了咖啡店。

他以为青江要乘出租车。

尽管这条路很拥挤,车行很慢,但如果到了青山路,视行驶方向而定,也可能一路畅通。

想跟踪就得分秒必争。

雅也一边注意不被青江察觉,一边过了马路,这时,从大楼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牛仔裤配白T恤,留着褐色的短发,戴着帽子。

女子走向青江。

两人开始极自然地并肩向涩谷车站的方向走去。

雅也真想把女子拍下来。

他有种直觉,两人绝非单纯的同事关系。

确实想要照片,可反正知道名字了,只要去店里,随时都可以看见她。

听了雅也的话,美冬点着头说。

地址也知道了。

他指着自己写的记录,上面有神泉町三个字。

神泉町……青江住在她家了?我一直等到十一点半他都没出来,估计是住下了。

那女子叫饭塚千绘。

从门牌上只知道了她的姓,后来雅也又去了她住的公寓,从邮箱中的信件上查到了全名。

以前他对偷看别人的信件很抵触,现在已基本习惯了。

青江每周只在星期三去千绘家,看来是学习会拖得很晚时便住在她那里。

不像是在同居?目前看来不太可能。

两人住的都是单间,要想同居,必须搬家。

不知交往多久了。

感觉不像是最近才开始的。

哦。

美冬陷入了沉思。

喂,调查那家伙,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我已经盯了他将近十天,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那个美容师怎么会成为产金蛋的鸡呢?美冬直勾勾地注视着雅也的脸。

雅也,你的头发太长了,该去剪了吧?你不会让我去Bouche剪吧?那有什么,反正要剪。

饶了我吧,我从没进过什么美容院。

觉得不好意思?那当然了。

哦?可彻底改变这种想法的时代也许就要来了。

什么意思?以后男人也会理所当然地进美容院,不仅是年轻的男孩,像雅也这样的大男人也会去。

不可能。

就算经济不景气,人们也不会在打扮上心疼钱。

确切地说,会只舍得在打扮上花钱,其中变换发型是最简单的。

因此美容院就会流行?有那么简单?你就看吧。

我的直觉向来准确。

美冬莞尔一笑。

4新海美冬进店时,青江真一郎正在为客人剪发。

镜中映出的她和他四目相对,微笑致意。

青江也冲着镜子微微点头。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套装。

青江想,肯定又是香奈儿的,总是那样。

青江知道她今天要来。

预约单上有她的名字,只是剪发,上次剪是在两周前。

她最近一个月来一两次,总是指名让青江剪。

做完手头的工作,助手走过来,告诉他美冬已经洗好了头发。

青江默默地点点头。

美冬正在镜子前看杂志。

青江从身后走近时,她似乎察觉到了,马上抬起了头,再次通过镜子与他四目相对。

您好。

你好像还是那么忙。

托您的福。

青江双手理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今天只是剪一下?嗯,和以前一样。

知道了。

青江小声回答着,拿起了剪刀。

美冬的头发偏棕色,虽然细,却一根根地非常挺,也有光泽。

青江总是尝试着给她做个大胆的发型,但还是忍住了,担心与她成熟的气质不太相符。

今天方便吗?修剪刘海时,美冬说。

青江停下剪刀,犹豫了片刻,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发现美冬正用微微上翘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可以吧?嗯……九点,在前面那家店。

好。

他答道,随后赶紧确认刚才的情景是否被千绘看到了。

还好,她正在专心为客人卷头发。

从记录上看,美冬是从今年三月份开始来Bouche的,从一开始就指名找青江。

介绍人那一栏是空的,青江不清楚她怎么知道又为何选择了自己,也从未特意问过。

开始她每月来一次,渐渐缩短了间隔。

在店里,美冬已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

年轻女店员都说,她肯定是模特儿或艺人,要不就是高级夜总会的女招待,一般人没有长得那么漂亮的。

青江也觉得或许是这样。

青江曾试着问她是做什么的,美冬只回答是普通的工作。

既然客人没有清楚回答,再深究下去就违反规则了。

下班后有时间吗?上次美冬来时就这样问过。

当时青江正在给她理发型,有些吃惊地望着镜子中的她。

她莞尔一笑。

放心,不是要和你约会,有事找你商量。

找我?是的。

镜子中的她向上翻着眼珠看着他。

在那一瞬间,青江猛地一惊,想,估计这就是所谓的妖艳。

两人约好在离美容院步行约两三分钟的咖啡馆见面。

她正在里面的桌旁等待。

青江调整了一下姿势向她走去。

她说有事要找自己商量,青江并没在意,觉得肯定没什么重要的事,归根结底还是想两个人见面。

他很少这样被顾客邀请,以前一次也没答应过,担心如果引起纠纷会给店里添麻烦,若让千绘知道了就更麻烦。

但新海美冬就另当别论了。

他想知道这位神秘美女的真实背景,内心深处当然也潜藏着男人的欲望。

但等青江点完饮品后,美冬说出的话却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开店?是……我?不是你一个人,是你和我。

她唇边浮现出微笑,似乎在欣赏青江的狼狈。

这是开玩笑吗?怎么会呢。

不可能为了开玩笑专门把你叫出来。

她说她是通过各种调查知道青江的。

比如,在街上碰到发型漂亮的女士,就上前打招呼,询问是在哪家店里由谁剪的,然后亲自甄别,最终选定了青江。

有若干条件:首先是有创意,还要年轻,没有自己开店,最重要的是有闪光点。

闪光点?是的。

只凭手艺好无法在今后生存下去。

如果不具备吸引顾客顾客心理的某些东西,绝对不行。

说极端点,胜负的关键就在于让客人盲目相信到何种程度。

‘只要找那位美容师,就能帮我剪出好发型。

’以前是这样,现在则不同。

‘正因为是那位美容师做出的发型,所以才好看。

’换句话说,美容师本身将成为品牌。

我确信,你身上就有这样的闪光点。

青江完全被美冬热情洋溢的气势压倒了。

他从未这么深入地想过美容界的未来,也从未想过自己是个特别的人。

有些云山雾罩的感觉,是否被耍了?这个疑问依然挥之不去。

她又说,今后的美容院仅凭干好活将无法生存,需要技术人员、经营者和制作人的综合资质。

总之,美冬停顿了一下后又道,钱由我来准备。

以何种理念开怎样的店,这些咱们商量决定。

之后就遵循定下的概念,你来剪头发,我考虑如何让生意红火,也负责算账管钱。

只要两人齐心协力,肯定能顺利发展。

等一等,突然对我说这些……我对你一无所知,你仅仅是来Bouche的众多顾客中的一位。

她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双手捂住胸口。

有这个不就够了吗?此外还需要知道什么呢?比如你是干什么的、和美容界是否有关系、住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这些就可以了?那我就告诉你,现在我在银座一家叫华屋的宝石饰品店工作,计划今后要加入美容行业,住在江东区,如何?华屋的名头让青江戒心稍减,但还不足以让他完全放心。

我只知道你最近频繁地来店里,没有根据信任你。

美冬扑哧一声笑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我在骗你?我没那样说。

那我问问你,假设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骗子,同你商量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刚才说了,钱由我出,你一分钱都不用拿,也不让你做什么连带保证人。

就算我在骗你,你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吗?青江无法反驳。

确实如她所说,承担风险的是她。

如果经营失败了,青江低头道歉后就能再回原来的店里,而赔了的钱肯定无法再回来。

资金真是你的?青江别有深意地问。

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思,新海美冬的嘴角渗出微妙的笑意。

你是担心钱的来路不正?这也难怪。

尽管华屋是一流的店……仅靠那里的工资不可能攒出那么多资金?你说得没错。

但我的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尽管带有悲伤的色彩。

悲伤的色彩?是生命保险金,我父母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在阪神淡路大地震中去世了。

出于和刚才不同的理由,青江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在地震后通常很难支付的生命保险金,在阪神淡路大地震后作为特例给予了支付,这件事青江也听说过。

美冬说因此手上有了一大笔钱,却不知道用在哪里。

就算有那么几千万,如果平时生活奢侈,很快会花光。

我想作为某种有形的东西留下来。

如果可能,最好是能支撑我今后生活的东西,因此下定决心,想独立开创事业。

所以要经营美容院?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一行……很难用语言说明,大概是脑中闪过的灵感。

她以手指头。

你的灵感也许会让你失去一大笔钱。

若真这样只好死心了。

不过,三年后你肯定会感谢我。

她充满自信。

青江马上把这件事告诉了千绘。

他们已交往了两年半,曾多次谈过两人早晚要开一家自己的店,但从未深入探讨过该如何具体操作。

青江今年二十九岁,千绘二十三岁,双方都没提结婚的事。

青江想等开了店再说,估计千绘也这样想。

什么呀,太可疑了。

这是千绘的第一反应,接着她又说道,不正常,还是拒绝吧。

你不也认识新海小姐?她看上去不像坏人。

千绘,你前几天不还说想成为那么有魅力的成熟女人吗?可给你开出的条件未免太好了,你竟然一分钱都不用出。

也没好到哪里去。

所谓共同经营,一切都是对半分。

可实际工作的是我,她只用拨拨算盘。

那你不就吃亏了?青江摇了摇头。

他在Bouche工作整十年了,也觉得该出去单干了。

曾经有过各种设想,如果有自己的店要如何经营,也相信如果变成现实,自己肯定会成功。

只是,没有资金。

当然,如果妥协,也不是不能解决。

最简单的办法是在房租便宜的地方开店,但房租便宜就意味着远离市中心。

在时尚信息缺乏的地方自己的才能,是否能感到工作的意义也是疑问。

新海美冬说想在青山开店。

果真那样,他没有任何意见。

现在的店在涩谷,不会发生两家店抢顾客的情况,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还是算了吧。

千绘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开店的事还是踏踏实实自己攒钱,靠自己的力量好。

河村先生不也这样说?河村是Bouche的经营者兼首席美容师。

他当然要这样说,我辞职了对他会有影响。

就靠那点工资,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呀。

你想答应这件事?千绘的目光中带有责备。

我没这么说,正在权衡。

喂,拒绝了吧。

千绘不安地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确觉得新海小姐很有魅力,但那终归只是外表,内在的东西太可怕了。

可怕?嗯,我感觉她要把你带到不正常的地方。

什么?你是说情人酒店?归根到底还是在吃醋。

青江笑嘻嘻地望着女友,但她没有笑,而是在瞪他。

拒绝她,求你了。

嗯……这个嘛,我再考虑考虑。

千绘似乎对青江的回答并不满意。

但对青江而言,女友越是反对,他越觉得眼前摆着个大好机会。

约好见面的地点依然是上次的那家咖啡馆。

新海美冬正在靠窗的座位上喝皇家奶茶。

凳子设计得较高,从迷你裙中伸出的双腿显得更加修长。

她正轻轻地盘着那双长腿。

青江坐在对面,要了杯可乐,下班后总感觉口干舌燥。

辛苦了。

美冬冲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具有消除任何戒心的力量,或许这正是千绘害怕的。

上次说的事……他刚说到这里,美冬伸出手掌制止了他。

不用着急。

我不想让你这么仓促决定。

可是……今天呀,和上回相反。

她调皮地缩了缩肩,次我不是同你约会,而是有事找你商量。

今天正相反,没有任何事,只是想和你约会。

看到她妖艳的笑容,青江心中的某种东西又开始摇摆不定。

美冬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什么都行,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已答应和对方一起吃饭了。

说出的话无法再收回。

新海美冬拿着账单向收银台走去。

无所谓,只是吃顿饭——看着她匀称的背影,青江想。

两人坐出租车去了青山。

美冬沿通往大楼地下的楼梯走了下去,青江只能跟在后面。

楼梯下有一家看上去是和式餐馆的店,店内装饰使用了竹子和木材,也有摆放洋酒的柜台。

像是已预约了。

美冬一说出名字,两人立刻被领到了里面的屋子,是被竹子隔开的餐桌。

美冬问他有没有忌讳的食物,他说没有。

菜全是美冬点的。

喝什么?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红酒。

随便吧。

美冬叫过服务员,像是在说红酒的名字。

青江从未听说过,他知道的红酒数量本就很有限。

常来这家店?偶尔。

这里还不错,要是喜欢这里的菜,以后可以常来。

青江边点头边把烟灰缸拿了过来。

他心里盘算着这顿饭要花多少钱。

如果带千绘来,她肯定会很吃惊,或许还会说,有这份闲钱还不如存起来。

青江君,最近去看牙医了吗?牙医?没有。

这问题太突兀了。

他手指夹着香烟,还没点火。

如果你吸烟,最好一个月去看一次牙医。

我的牙没问题,没有蛀牙,我觉得刷得还算仔细。

美冬露出洁白的牙齿,摇了摇头。

不是光刷牙就行。

就算没有蛀牙,也不能掉以轻心。

青江点燃香烟,小心地不让灰色的烟飘到她脸上。

你是说会有烟渍?烟渍倒没什么,主要是对牙龈不好。

烟会激活牙周的病菌。

青江没太听懂,继续吸着烟。

他听说过牙周病,却不了解详细情况,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谈到这个话题。

青江君,你是专业人士吧?我认为是的。

那就好好听我的话,保持牙齿健康是一名专业美容师的义务。

哦?想必你也不愿意为满嘴大蒜味的客人剪发。

青江把香烟从嘴边拿开。

我有口臭?目前还没事。

可如果对牙齿漫不经心,可能早晚会这样。

站在顾客的角度,眼前的美容师牙齿干净漂亮当然要比脏乎乎的强,最好是洁白的。

有道理,青江点了点头。

他平常倒也注意不吃大蒜,却从未想过这么深。

一个月洗一次牙,一定要遵守,我就是这样做的。

见美冬竖起了手指,青江想,看来这人已经把我当成合作伙伴了。

菜肴端来了,两人喝起红酒,感觉像是日式料理和意大利菜的混合物。

美冬没有提开店的事,主要谈关于旅行以及各地饮食的话题。

从她的话推测,她曾去过许多国家,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曾去过多次。

你是去这些国家观光吗?也有观光,但基本上都是工作。

去采购装饰品和衣服。

啊,是华屋的……美冬微微摇了摇头。

我从今年开始才在华屋工作。

在以前的店里上班时,就主要干这个。

为什么不在那里干了?嗯……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

美冬微微歪了歪头,简单地说,就是干烦了。

烦?感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反过来说,也明白了哪些事情自己做不到,就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必须改变。

她眼珠朝上看着他,这样的解释不行吗?不,倒不是不行。

喂,青江君,你觉得人生能重生几次?又是一个突兀的问题。

我,不信这个……重生、前世什么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一生中会有几次转变。

比如,结了婚人生就会转变,找工作也是如此,这种事大约会有几回呢?呃,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放弃考大学,下决心来东京当美容师就是第一次转变,以后再没发生过。

那么,是不是到该转变的时候了?这个嘛,不清楚。

青江呷了一口红酒,他想,看来这是步入正题的铺垫。

但美冬并没有把话题转到美容院的开业上,只是夹杂着各种趣事,展示了自己从经验中获得的商业知识、谈判技巧、市场拓展方式等。

这些话深深地吸引了青江。

她的谈话方式巧妙极了,没有自己的夸夸其谈,总在征求他的意见和感想,也并非单纯地询问,更在青江所言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话题,或深度挖掘问题。

话题总也不会间断,时间过得飞快,两人喝干了两瓶红酒。

找个地方再喝点?明天不用上班吧?出了店门,美冬说。

晚餐是她请的。

如果就这样回去,自己像在骗吃骗喝。

最主要的,是青江还想和她待在一起。

可以。

他答道。

她抬起手。

从青江身后驶来的出租车停在两人身边。

5本想把酒壶里的酒倒入酒盅,手一哆嗦,全洒在了桌子上,连裤子都湿了。

他轻轻咂了一下嘴,用放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

酒都不会倒了——安浦达夫骂着自己,狠狠地盯着右手。

缝过的疤痕仍血生生的。

终于习惯用筷子了,用铅笔写字也基本没问题,但前提都是要把精神集中在指尖上。

稍不留神,筷子和铅笔都会跌落,因为指尖没有感觉。

如果闭上眼睛,甚至感觉连手指都不存在。

对手艺人来说,指头就是命。

手指废了,就和被折断翅膀的鸟一样,什么都干不了。

他最近一直在四处找工作,但没有地方雇自己。

无奈之下,也在工地干过。

但用惯的右手的手指不听使唤,既不能搬重物,也不能挥镐,总是马上被解雇。

若没发生那件事该多好。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手指已无法痊愈。

桌旁忽然暗了下来,中川出现在面前。

还有钱喝酒?他在对面坐下。

最后一次。

安浦用左手抓起刚才洒了一半的酒壶。

中川叫过小酒店的伙计,要了一份凉豆腐和一壶酒。

听你妻子说,应该在这里。

哦。

真是个好妻子,在超市里从早干到晚,也不阻止丈夫去外面喝酒,你可要感谢她呀。

中川的话让安浦无言以对。

他心里清楚,必须要向妻子道歉。

本就是因为玩女人才受了伤。

然而妻子毫无怨言,很快在超市找了一份工作。

如果没有她,他肯定早就饿死了。

所以他才想方设法找工作,希望能挣到钱。

阿中,听说你也被福田辞退了,现在干什么呢?就在家待着,靠那点存款过日子,忍到能领养老金的那一天吧。

这样好吗?不好,但也没办法。

什么地方肯雇我这样的老家伙?社长也太过分了,把我们这些做了多年的人说辞就辞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前村。

他也不好说。

中川拿起新端来的酒壶,先给安浦斟满,又给自己倒上,掰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块豆腐。

不好说……难道连前村都要辞退?昨天前村给我打电话,说已由月工资变成了小时工资,工作时间一下子缩短到两个小时。

他发牢骚说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这样能维持下去吗?工作少到这种程度了?应该有活干,那些气枪的订货没有减少。

前几天路过工厂,看他们在往里面搬钢材,估计又有新的工作了。

太奇怪了,那为什么要裁员?工作是有,但有一个干活的就足够了。

一个人?那个年轻的家伙?嗯。

中川喝干了酒,又倒了一杯。

没看清楚那人的脸,只记得个子很高,也看见了他干的活,就算在安浦看来,那也是一级品。

当时他就想,雇了这么个人,社长当然不会搭理自己了。

福田工厂里的机器全都会用,焊接也不错,加工的水平相当高。

这样一来,那个抠门的社长肯定会选他。

听说是从关西跑过来的,真是个多余的丧门星。

中川哼了一声。

要是那家伙不来就好了。

我和前村是这样,中川取出香烟,包括阿安你,或许也会有解决的办法。

哦?很多时候关靠我和前村干不完。

就算你的手指不比以前,只要还能凑合着动就行。

能动,你看。

安浦用右手拿起筷子,夹住了剩下的咸菜。

中川点点头,依然面无表情。

可那家伙还在,没办法。

如果那家伙也像阿安一样被人刺伤手就好了。

不,也就是在这儿说说,你就当没听见。

中川环顾四周,手指放到了唇边。

出了小酒馆,和中川告别后,安浦也知道该直接回家,但他不想那样,便溜达着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了福田工厂附近。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或许是脚自然地向习惯的道路移动。

早就闻腻了的汽油味如今却倍感亲切。

他想,要不要再求一次社长?如果说什么打杂的活儿都可以干,社长会不会网开一面?但他马上摇了摇头。

不可能这么顺利,上次那么恳求,最终还是被冷冰冰地轰走了。

已没有理由再站在这儿了。

他刚想回家,突然注意到工厂门口的缝隙里透出一丝亮光。

把我们都开除了,难道那个人在加班?安浦走近工厂。

大门开这一点,听不到大型机械运转的声音。

他又把门推开了几厘米,偷偷往里看。

对面有一个高大的背影,正在用微型磨床削什么东西,削几下就查看一下,像在加工特别小的东西。

安浦看不清楚。

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人反正是在加班,在挣加班费。

如果他也被人刺伤手就好了——中川的话又浮现在脑中。

安浦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后,绕到了工厂后面。

那里放置着废弃材料和损坏的机器。

以前每年分几次雇人处理,现在不景气,没有闲钱管这些,金属垃圾堆成的山越来越高。

安浦在昏暗中凝神寻找想要的东西。

那家伙个头大,该找个长一些的,最好是弯成钩子状,顶端尖尖的。

地上没发现特别合适的。

最后他拿在手上的是一根五十厘米的铁管,前头又焊接了一块短管。

电弧焊接得不太好。

他想,这肯定是阿中干的。

眼花之后,中川的手艺确实不如从前了。

但只为这个原因就被解雇,真让人受不了。

只要人活着,就有可能因年老而手艺退步,也可能会因事故导致残疾。

互帮互助才是朋友嘛,不应该是纯粹的雇主与雇工的关系。

安浦脑中浮现出福田的面孔。

他一动不动地藏在暗影里,感觉酒意上涌,但并不厉害。

他对自己说,不该趁着酒醉干这种事,但已别无选择,实在被逼急了。

突然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很冷,安浦穿着厚厚的夹克,在池袋一家常去的店里喝了一些酒,当时顶多比今天醉得厉害一点。

是找家有妓女的店,还是在外国女人聚集的地方转转?他边想边溜达。

受阪神淡路大震灾影响,建筑用部件的订货增多了,一直持续加班,今天刚领到加班补贴。

钱包里有了钱,底气也足了。

大哥。

忽听有人喊自己。

一个大晚上还戴着太阳眼镜的女人站在旁边,身穿低档外套,烫着极其夸张的卷发,还染成了红色。

安浦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不错,只见她外套衣领微敞,从缝隙中能看到白皙的乳沟和双腿。

女人默默地伸出三个手指。

安浦觉得太贵,可这个女人倒也值得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安浦走到女人身边,闻到了刺鼻的香水味。

女人的脖子和手腕上丁零当啷地挂了一堆便宜首饰,妆化得也很浓。

有点贵,这样?他伸出两根手指。

女人从上方摁住他的手,伸出两根手指,又摊开手掌,应该是在示意两万五千元。

OK。

听到安浦的回答,女人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领着他向前走。

今晚真走运,他傻乎乎地想。

每次回想起这一幕,安浦都咬牙切齿地骂自己没脑子。

以前从未见过有女人站在那条街上拉客,自己竟丝毫不怀疑。

他被女人的姿色迷住了,只顾得乐颠颠地想,竟然能和这样的女人上床。

头脑过于发热,根本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在大街上拉客?跟着女人进了一家抵挡旅馆。

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味,还有为了除味而喷洒的清香剂的气味。

女人一言不发,只用手势来表达。

安浦认为她不太懂日语,肯定刚来日本不久,不知该怎样挣钱,就按别人教的在那里站着拉客。

安浦异想天开地自圆其说。

他满脑子都想着要早点抱着这女人睡觉。

一进房间,安浦就从后面抱住了女人,撩起她的长发乱舔她的颈脖。

女人的颈脖上有两颗小黑痣。

他想扯掉女人的大衣,女人却扭过身来,像是要来亲吻他似的抬起下颌。

形状迷人的嘴唇就在眼前,他贪婪地将嘴唇贴了过去。

之后……记忆消失了。

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倒在地上,同时感到一阵剧痛,原来右手流了许多血。

那场景太过荒诞,他简直无法接受事实。

他坐起身大声喊叫,现在已不记得喊了什么。

没有一个人来,那女人自然早已不见踪影。

剧痛让他冒出了汗,他咬着牙来到电话旁,打外线报警。

电话一接通,安浦便诉说了现在的状况:被刺了,出血了,特别疼,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了,池袋,妓女——他叙述时大脑一片混乱,对方颇费气力才弄明白。

接受完紧急治疗,警察开始找他调查情况。

很明显,警察都把他当傻瓜,觉得他愚蠢无比,出去乱找女人,结果不光受了伤,钱包也被抢走了,提问时的只言片语都包含着轻蔑。

安浦在叙述时有几处说了谎,却倒也并非为这一原因。

他说和那女人实在公园里碰见的,聊了一会儿后发现情投意合,就去了旅馆。

他不想被追究嫖娼责任。

关于失去意识前的经过,他也支支吾吾,一方面因为记不清楚,一方面也不想说出自己一进屋就抱紧了对方。

他声称那女人骗他喝了什么,之后突然感觉很困。

警察对此并没有深究。

这种事经常发生,多少有些出入对于整个事态也没有太大影响,总之,抓住案犯的可能性极小。

那件案子的调查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安浦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是否在认真调查。

警方从未与他联系,估计连嫌疑人都没找到。

这对警察来说也许是件小事,对安浦来说却是毁掉一生的大事。

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交际圈。

他握着铁管的左手加了把劲儿。

他想再引发一次小事件,这样也许能找回自己的人生。

工厂的灯灭了。

安浦凝神观望。

他弯下腰,盯着工厂的门口,不一会儿,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关上并锁好大门。

这人进厂最晚,社长却把钥匙交给了他。

以前拿钥匙的是资格最老的中川。

那个新来的男人穿着T恤和工装裤,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把上衣搭在肩上。

安浦紧随其后。

为了伪装成流窜犯所为,他打算尽量在远离工厂的地方动手。

如果在工厂附近,警察会看出案犯早就盯准了目标。

但如果离车站太近,人又太多。

他决心等那人走到住宅密集的小巷时再说。

那人在自动售货机前停下脚步,买了一罐饮料,马上打开了盖子。

他两条胳膊上隆起了肌肉,看着瘦,但似乎很有力气。

男人边喝边往前走,右手拿着饮料罐。

安浦想,如果有刀,就能从他身后悄悄靠近,刺向他的右臂。

只要在被他看到面孔前逃走,估计就不会有事。

改天准备好刀再来?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马上又消失了。

没有理由,想立刻行动的欲望占了上风。

那人拐弯了,正是路灯少的小巷。

安浦加快了脚步。

机不可失。

他紧跟着拐了过去,那人却不见了踪影。

安浦停下脚步,东张西望。

喂。

那人突然从电线杆后冒了出来。

安浦吃惊地后退了几步,随即想起手里有武器,便不顾一切地挥棒打去。

高个子男人轻松闪过,一脚踢中安浦的腹部。

安浦呻吟着,铁管掉落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要干什么?那人问道,声音中没有丝毫恐惧。

安浦赶紧捡起铁管。

他用了右手,勉强举起来了,手指却无法承受铁管的重量,铁管又掉了下去。

那人似乎明白了。

你是安浦?安浦用双手捂着脸,蹲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不一会儿竟哭出声来。

他觉得一切都完了,又觉得自己真可悲,连根铁管都抡不动。

你先站起来。

他被那人抓着衣领揪了起来,推到旁边的墙根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袭击我?铁管不知何时已到了那人手中,他用铁管捅着安浦的侧腹。

我想……只要没有你……安浦喘着粗气,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人似乎没听明白,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看着安浦的脸连连点头。

哦,是这样。

你想把我交给警察就交吧,反正我也完蛋了。

安浦自暴自弃地说。

那人从安浦身边走开,长叹一声,道:行了,你走吧。

可以吗?我说了,走吧。

安浦慌慌张张地想逃走,忽听那人在身后说:等一下。

安浦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回头看。

那人用铁管敲打着肩膀,走了过来。

好不容易见次面,找个地方喝一杯吧,我想问问你的情况。

安浦诧异地望着他的脸。

6快中午时青江才回到公寓。

风吹在脸上特别舒服,也许是因为还有点头昏。

今天早晨的红茶太好喝了。

他习惯在起床后喝咖啡,不知道早晨的红茶竟能让人如此神清气爽。

不对,他又想,不是红茶好喝,而是一起喝茶的人出色。

青江醒来时,美冬已经起床了。

他来到飘着红茶香味的客厅,她从厨房冲他温柔地笑了笑。

她已化好妆,是适合清晨的淡妆。

感觉喝了不少酒,但并没有宿醉,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昨晚的事情似乎不是现实。

追寻着记忆,他又想起了那种天旋地转般的快感。

青江想,是你主动邀请的,我可没有责任。

当听到对方提议再找个地方喝酒时,他心中掠过一丝期待,对此他无法否认,却丝毫没有想过主动邀请她。

记不清是如何去她住处的了,好像有这样的对话——还没喝够呢,再找个地方?可这个时间店都关门了。

青江打开房门,顿时感觉千绘来了。

门口摆着她的鞋。

拉开隔帘,千绘露出了圆圆的脸。

你去哪儿了?她语带责备,好像从昨晚起就一直在这儿等他。

六本木,陪朋友喝酒了。

一直喝到早晨?在卡拉OK厅睡了一会儿。

青江去了洗手间。

他不好意思见千绘。

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休息日的前一天我一般都来这里呀。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千绘就撅着嘴说。

我也担心你会来,可一直没机会打电话。

对不起。

千绘还在赌气。

廉价玻璃茶几上摆着点心和饮料,像是她买来的。

青江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没有一点品位。

喂,陪我去买东西吧。

今天就饶了我吧。

我都累死了。

青江躺了下来,脚尖碰到了电视柜。

房子太小了,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千绘摇着青江的身体。

她还是个孩子,他想,这不是成熟的女人,也不是真正的女人。

他想起了新海美冬脖颈上的两颗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