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九九九年元旦。
秋村宅邸按惯例举行了新年会。
一层的居室和客厅之间相隔的墙壁原来就设计成可以拆除,两个房间合并起来,就变成了一个约四十叠大的宴会厅。
里面摆放着桌子,桌上的新年料理都是常年往来的高级和式料理店送来的。
围坐在桌旁的都是亲戚,其中还有在华屋担任董事的人。
有人在大声说笑,是秋村隆治的舅舅。
只要喝点酒,不管对谁都会高谈阔论,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上了年纪后越来越严重。
以前以为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就会步入汽车在空中飞的时代。
漫画书中就是这样描绘的。
不仅是漫画,连那些伟大的学者也说,任何人都能在宇宙中旅行。
可实际怎样呢,只不过发展到了每人一部手机的程弃。
汽车依然在地面上爬着,对破旧的气象卫星也是束手无策。
所谓的文明进步,最终也就这样了。
刚才他还在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这个岁数,这多亏了平日注意健康。
大家正都敷衍着附和,他好像又改变了演讲主题。
美冬替他拿来了酒,还帮他斟满了酒杯。
他发红的脸的立刻笑逐颜开。
呀,隆治也真是能干,老大不小也不成家,一直让大家为他着急,原来也没什么,因为藏着这么一个佳人。
有这出色的美女,不论我们给他介绍怎样的对象,当然会不屑一顾。
有人点点头表示赞同,大部分人只有苦笑。
隆治和美冬结婚已近一年,从结婚那天起,这位舅舅总是说相同的话。
这种话已经听腻了。
新的一年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作为一家之主的隆治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他穿着新定做的和服,听说面料是美冬选的。
美冬也身穿和服,她特别擅长穿和服,似乎也习惯于这样行动。
于是,其他亲戚开始聊孩子的话题,说隆治不快点生个继承人,大家就无法放心。
周围人意见一致。
就算你们这么说,唯独这件事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隆治答道。
美冬则略显羞涩地低下头,随后便去了厨房。
别说了。
开人家新媳妇的玩笑,真是。
舅母责备道。
不是在跟美冬开玩笑,而是在说这位华屋的年轻社长,娶了个比自已小十五六岁、还这么漂亮的媳妇,真是幸福。
隆治的确幸福。
美冬不仅长得漂亮,工作上也能干,还丝毫不摆架子,嫁给隆治真是可惜了。
比隆治小两岁的表弟说,早知如此,我也不该那么着急结婚,真应该再耐心等等。
说什么呢!隆治等到这个岁数也没关系,像你这样挺着啤酒肚的人,谁会嫁给你呀。
坐在旁边的妻子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对一年前突然嫁到秋村家的新媳妇,家族成员都比较有好感。
去年夏天因法事聚集的时候,对于她妥善的安排、待人的接物时礼貌的态度,大家都赞佩不已。
大部分人觉得,她那么年轻,真是了不起,作为隆治的伴侣确实无可挑剔。
今天也是,虽有两名女佣,但美冬从一大早就开始麻利地工作,细心指挥她们。
在和陆续到来的亲戚们寒暄时,也不忘随时维护隆治的面子,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真是无懈可击。
大家当然会给她很高的评价,只有仓田赖江冷冷地望着这一切。
她见弟弟被大家嘲弄着,却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心想,那孩子不论多大都不成熟。
赖江比隆治大三岁。
不论在学习方面还是在领导才能方面,从不觉得自己比弟弟差,可她从未有过继承华屋的念头。
父母就定下隆治为继承人。
因此,她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向喜欢的绘画方面发展。
上大学的时候,还曾去巴黎留学一年,但很遗憾,没有成为画家,毕业两年后就和人相亲结婚了。
赖江,现在你没有担心的事了吧?坐在旁边的表妹搭话道,光一成才了,隆治也终于成家了。
光一是赖江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五了,医学院毕业后,就职于大学附属医院。
光一还不能说已经成才,而且,我也从未担心过隆治。
你相信他早晚能找到意中人?倒也不是。
我觉得如果找砸了,还不如一直单身。
反正有女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可这样总算放心了吧,娶了这么一个既年轻又能干的人。
是啊。
尽管表妹的意见与赖江的感想完全不同,她还是附和了一声。
他们的父亲于七年前去世。
父亲去世不久前,曾将她叫到身边,叮嘱她以后多多照顾隆治。
父亲已察觉自己身患重症,去日无多。
那孩子工作上没问题,估计能把华屋经营好。
父亲抖动着枯瘦的喉咙说,主要担心他的家庭。
我只顾教他如何工作了,没教会他如何拥有家庭。
如果你母亲活着,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
赖江的母亲比父亲早去世将近二十年。
我会帮他找到好媳妇的。
赖江对父亲说。
父亲点了点头。
拜托你了。
那孩子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严格,我总担心他会被坏女人缠上。
女人的事只有女人才懂,只能拜托你。
我知道。
爸爸也要快点好起来,咱们一起给隆治找媳妇。
听了她的话,父亲无力地笑了笑。
他的眼睛似乎在说,这句话只是形式上的安慰。
直到临死前,父亲最大的担心就是没有继承人。
父亲靠自己的努力创办了华屋,想让直系子孙继承下去。
为遵守父亲的遗言,赖江经常给隆治介绍对象,但隆治根本听不进去。
我的爱人我自己找,不想让别人帮忙。
总是说这种话,可不知不觉你已经四十多了,别到最后没人嫁给你。
姐姐的恐吓也毫无效果。
如果找不到喜欢的,那就算了。
朋友还是有的,足以避免老了后一个人寂寞。
总之,我不会妥协结婚,那太愚蠢了。
可如果你没有孩子,华屋怎么办?到时就有办法。
又不是皇室,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委托给优秀的人。
一个家族持续控制企业的想法太落后了。
不光是赖江,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全被这样反驳过。
后来,再没人对他提这件事,连赖江也快放弃了。
就在这时,隆治突然提出要结婚。
到了傍晚,亲戚们陆续回去了。
每个人第二天的日程都安排得很满,新年会早些结束是多年的惯例。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赖江揉了揉肩脖。
按说她也该回自己的家,但做事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觉得自己是娘家人。
哎呀呀,终于从新年的任务中解放出来了。
隆治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伸着腿休息。
尽管他酒量很大,这时脸也有些红了。
桌子上已大致收拾完,厨房里传出了刷碗的声音。
美冬呢?在收拾,本来告诉她这些事让佣人们干就行了。
隆治脸上表现得不耐烦,可语气明显是在夸耀妻子贤惠。
赖江也坐了下来,看着墙上的置物架。
她很关心放在上面的东西。
那是贺年卡吗?赖江问弟弟。
什么?啊,是的。
这么多,有多少张呀。
不清楚,没数过。
应该有一千多张。
全是寄给你的?放在那儿的都是。
我几乎没看内容。
总算没有寄给爸爸的了。
直到两三年前,还会收到几张寄给父亲的贺年卡。
也收到寄给美冬的贺年卡了?赖江压低声音问。
当然。
转寄手续已经办好了。
工作相关的是不是都寄到公司去了?估计是。
哦……有几张?什么几张?我是问寄给美冬的贺年卡。
隆治皱起眉头。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看了看邮寄人是谁,如果是寄给美冬的,就放在一边。
数量太多,光看邮寄人就够费劲的了。
确切的数量无所谓,至少你应该知道是多还是少吧?当然比我的少。
有五十张?应该没那么多。
为什么问这个?见弟弟眼神乖戾地瞪着自己,赖江想,这表情和他小时候比没有丝毫变化。
我想知道她收到多少朋友或以前熟人的贺卡。
怎么又说这个?隆治歪了歪嘴,伸手拿过烟盒,姐,你怎么没完没了呀。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所以我才说你想法怪异。
你知道她家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父母也因此去世,从那以后,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回到了起点。
这有什么不对劲的?确实听她说父母的家全都塌了。
但美冬原本不是在那里长大的,难道会因为地震断绝了和以往所熟人的交往?以前不是说过了吗,她回去本来是打算和父母同住,却遇上了地震,地址和相册全部丢失,无奈来到东京,以前和她交往的人不知道这些,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别人确实是这样,但如果美冬想联系,应该有办法,就算地址簿被烧毁了。
喂,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隆治把拿到嘴边的烟又放了回去,声音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隆治叹了口气,摇着头站起身。
去哪儿?赖江问。
穿着和服行动不方便,我去换衣服。
他向房门走去,中途又停了下来,扭过头说,我可提醒你,刚才说的话绝对不要对美冬说,对其他人也不要提。
不会。
隆治紧闭着嘴走出房间。
房门关上后,赖江站起身,走到置物架旁,低头看着那堆贺年卡,随便看了几张,果然都是寄给隆治的。
她环顾四周,连抽屉都拉开了,但没发现寄给美冬的贺年卡。
前年秋天,隆治突然告诉她要结婚了。
当时赖江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如果弟弟能自己找到理想的爱人,那再好不过了。
当她得知女方是最近与华屋建立合作关系的公司经营者时,也没有特别反感。
日本今后会有更多女企业家出现,只不过弟弟的对象碰巧是这样一个人。
确切地说,作为华屋的社长夫人,对业务一窍不通,绝对不如精通些好。
她只担心若女方太忙,不利于维持家庭。
隆治只是付诸一笑。
对不起,姐姐,我没有建立家庭的意识,只是因为想尽量和她在一起,才选择了单纯的办法。
我并不想让她干家务,也不想把秋村家的陈规旧矩强压给她。
和她结婚后,依然希望保持良好的伙伴关系。
这的确像隆治的一贯作风。
赖江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不知会说些什么。
她没说什么,只要弟弟想结婚,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又过了几天,约好了和那个女子见面。
从弟弟的话推断,那应该是一个干劲十足的职业女性。
既然那么年轻就自己开公司,应该性格比较强势,或许会浑身散发出一种气息,想表明自己绝不会墨守成规。
赖江决定不多说什么。
但隆治带来的女子和赖江的想象完全不同。
新海美冬看上去文静、内向,谈话时又应答如流,而且有自己的见解,看得出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但是,从她那自始至终以隆治为主的态度,以及尽力不张扬的姿态中,丝毫看不出她是个企业家。
本以为是因为她有些紧张,但聊了一会儿,赖江发现并非如此。
她从新海美冬身上感到了一种从容,那表明:见未婚夫的姐姐的交谈中得到乐趣。
但说难听点,她看上去是在演戏。
诚然,这种时候人多少会有点表演成分,但美冬的表现并非单纯出于本能,而是精心勾画出了会被大家喜欢的秋村家媳妇的形象,并完美地演绎了出来。
至少在赖江看来是这样。
后来赖江问过隆治,她平时是否也那样。
好像有些拘谨。
平时话稍微多点,肯定是害怕姐姐。
隆治欢快地说。
赖江想,新海美冬根本没有拘谨,而且肯定不怕自己。
见弟弟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赖江想起了父亲的话:那孩子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严格。
出于女人的直觉,赖江觉得那个女人并不适合隆治。
但隆治的婚事在一步步推进,赖江无法过多干预。
如果被问到反对的理由,自己回答是直觉,肯定会被隆治嗤之以鼻。
现在赖江有些后悔,当时至少应该对新海美冬进行身世调查。
倒不是没想到,只是只说她父母家遭遇了地震,便认定那样就无法调查了。
结婚仪式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得知美冬是在京都长大的。
作为华屋的社长,隆治的结婚仪式却办得很低调,规模也小。
据说是隆治的意思,但赖江感觉,那主要反映了美冬的意向。
新娘那边的出席者少得出奇,而且全是BLUE SNOW的相关人员,别说亲戚了,学生时代的朋友都一个也没见到。
就是从那时起,赖江加深了对美冬的不信任。
就算是因地震和以前的朋友失去了联系,但完全断绝以往所有人际关系还是让人无法理解。
她觉得美冬像是在隐瞒过去。
想多了。
对于赖江的担心,隆治露骨地表现出不悦,低调办婚礼是我们两人商量后决定的。
我都这个岁数了,不想搞那些花哨东西,她只是听从了我的想法。
即便如此,也应该叫上亲朋好友吧?难道美冬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如果这样,我觉得还是有问题。
她已经通知了想邀请的人,这样不就够了?可以前的老朋友——她的话被隆治打断了。
别说话这么不注意。
我不是对你说过她在地震中所受的痛苦吗?这世上也有不愿被过去束缚的人。
不论赖江说什么,隆治根本听不进去。
婚后,美冬完美地发挥了秋村家媳妇的作用,但赖江心里总有个疙瘩:关于美冬的怪事太多了。
几年前华屋发生恶臭事件的时候,时任楼层负责人的浜中被逮捕了。
他的嫌疑与恶臭事件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因为偷了部下的信件。
而且,华屋还发生了一件事,多名女店员受到身份不明的男人跟踪。
那时被偷信件的女店员正是美冬。
最终浜中被查明与恶臭事件无关,被释放,但不用说,自然被从公司里赶了出去。
他偷美冬的信是事实,但他曾向一些上司解释,美冬是他的情人,其他跟踪行为与他毫无关系。
美冬全盘否认,上司们也认定那是浜中迫不得已之下编的谎言。
赖江听到这件事,是在隆治和美冬结婚后。
说话者只是作为笑话讲的,赖江却很在意。
最近又听说了一件怪事——浜中在去年春天曾在BLUE SNOW出现过。
难道美冬和浜中之间真的没什么吗?赖江曾试着问过隆治的此事。
不出所料,他异常激愤:现在又提这些陈年旧事,你想干什么呀?那件事我也听说了,美冬说这让她十分头疼。
是浜中对美冬的单相思,美冬完全没那个意思。
那人在BLUE SNOW露面,纯粹是为了找碴。
为了不让他再接近美冬,我已经采取了措施。
当赖江指出美冬说的未必是实话时,隆治更加愤怒了。
那时警察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你觉得能在那种情况下一直撒谎吗?浜中对其他女店员采取怪异行为是事实,他声称和美冬有特殊关系,是因为他是在偷美冬的信时被抓住的。
如果对其他女店员的骚扰行为被发现,肯定他又会提出另外一种说法。
总之,我相信美冬,对她没有丝毫怀疑。
姐姐,你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
关于那件事,她已经很受伤害了。
尽管这番话是隆治在发怒时脱口而出的,还是很有道理,但赖江依然无法认同。
也许对美冬的第一印象歪曲了她的感觉,她觉得美冬身上总有一种来路不明的恐怖。
她有时想再重新调查美冬,但也只是想想,并未付诸实施。
结婚前还行,结婚后就不能再雇私人侦探了。
如果因此引发一些流言蜚语,那就麻烦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赖江总是对自己说,现在弟弟都结婚一年了,想什么也没用,但还会时常遇到让她奇怪的事情。
贺年卡也是如此。
难道美冬真的只是因为联系不上,就中断了和以前所有朋友的来往?正当赖江坐在沙发上想这些时,美冬从厨房回来了。
她在和服外套了件围裙,看到大姑姐,正要解围裙的手停了一下。
啊,姐姐。
美冬,你今天真是辛苦了,累了吧?姐姐才辛苦,还要招呼名种客人。
可惜今天姐夫没来。
赖江的丈夫仓田茂树是航空工学博士,现在正在美国西雅图参加和当地飞机制造商共同推进的一项研究,很早就听说过年也不回来。
他去那边工作,到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一年回国一两次。
我一点也不累,反正都是早已熟识的亲戚。
隆治也应该多关照一下你。
不用,我没关系。
美冬也坐在沙发上。
美冬,你不回京都看看吗?赖江试着问道,在那边应该也有朋友吧?至少过年应该回去看看。
说是去换衣服的隆治总也不露面,说这种话现在正是机会。
您说……京都?美冬把目光从赖江身上移开,似乎在望着远方,好久没回去了。
就算想回去,我家的房子也没有了。
那就回去看看。
上学时的朋友应该还住在那边吧?不太清楚,完全没有联系了。
美冬看着赖江摇了摇头。
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谁都不通知,未免太寂寞了。
特别是京都,对你来说应该是值得怀念的地方。
嗯,那倒是。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应该回去一趟。
赖江语气略微强硬地说道,观察着美冬的反应。
是啊,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也想找机会回去看看。
工作太忙,总是往后推,不过现在也许是个好机会。
她的态度看不出丝毫动摇。
对了,我也正想去趟京都。
反正都要去,一起去怎样?咱们在那儿好好玩上两三天,我也想看看你长大的城市。
赖江想,假设美冬在过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肯定会讨厌这样的提议,应该会婉言拒绝。
然而美冬的表情竟一下变明亮起来。
真是个好主意。
如果和姐姐一起去,我就不会寂寞了。
她的反应让赖江颇为失望。
有段时间没回去,估计京都也大变样了,但一些历史悠久的老店应该还在。
我领您四处转转。
从她的话语中,丝毫感觉不出想避开这个提议的意思。
那,现在就定了吧,什么时候去?我什么时候都行。
这个嘛,日程安排表没在手头,不太好说。
美冬思索片刻,这个月月末应该能空出时间。
哎,过年期间不行吗?过年要陪隆治。
哦……年假刚结束时,我们公司也会忙乱一阵,估计很难空出两三天时间,不过到了月末应该可以。
那时您不方便吗?不,就像刚才说的,我什么时候都行。
那就定月末吧。
好的,太让人期望了。
正当美冬微笑着回答时,传来了下楼梯的脚步声。
赖江赶紧对美冬说:刚才说的要对隆治保密,千万不能让他吃醋。
美冬显得有些诧异,但随即笑逐颜开地点了点头。
赖江想,这样就好了,一起去美冬的故乡的或许能发现什么。
如果真的一切正常,那再好不过了。
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隆治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是吧?赖江看着美冬的眼睛说。
2雅也往车站走时,发现前面几米处站着一个人。
低着头走路的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脚,但他凭直觉知道那人是谁。
他抬起头。
穿着短外套的有子正站在那里注视着他,手上拎着超市购物袋。
雅也再次垂下视线,微妙地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打算从她身边走过。
雅也。
她喊道。
雅也停下脚步,但仍低着头。
你要去哪儿?隔了一会儿,他答道:去哪儿都和你没关系。
去工作?见他默不作声,有子走到面前。
雅也死了心,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
你把头发留长了?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还好吗?好好吃饭了吗?雅也微笑道:简直像是我妈在唠叨。
你最近一直没有来店里,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为什么要搬家?我也没有那个钱。
现在你在哪儿吃饭?在别的店?嗯,是的,有时也自己做。
哦。
她低声说道,看样子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或许她希望雅也能邀请她一起去喝杯茶什么的。
雅也很久没有见她,也想和她坐在一起聊聊,但又想,那又能怎样?关键是没有时间。
已经下午五点了,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不好意思再来我们店了?她问。
倒也不是。
那为什么?有子的追问让雅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有些后悔,不如刚才直接说就是不好意思去。
我要告诉你,我根本不在意。
雅也马上明白了有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两年前,她把饭菜送到他家时,他突然扑向了她,还说当时就想那样,什么样的女人都无所谓。
这些深深伤害了她。
如果你还在意,你来店里的时候,我让妈妈接待你,我尽量不靠近你。
雅也露出苦笑:没必要那样。
可如果不那样做,你就不会来吧?我一个人不去吃饭,对你们店也没有影响。
她有些焦躁地摇摇头。
我不是说店里的生意。
你应该明白,我是担心你才这样说的。
你不是说过我们家的饭菜好吃吗?说正因为有我们家那样的店,才不担心吃饭问题。
可是,如果因为我,你不能来,总感觉对不起你。
有子,你没必要道歉,本就是我不好。
你还是放不下上次的事。
雅也只能保持沉默。
喂,我真的不在意了。
不用客气,来吧。
我爸也注意到了,总说最近那个手艺人怎么不来了。
雅也想,餐馆老板不可能惦记自己。
过几天我去。
他总算说出这么一句话。
真的?真的会来?嗯,我去。
雅也看着她的眼睛答道,随后马上移开了目光。
太好了!咱们说好了,如果等几天你还不露面,我也许会直接去你家。
有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雅也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过几天肯定去。
那我等着。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有子的笑脸渐渐远去,心情复杂极了。
从曳舟到浅草,又乘地铁去人形町。
站在车门边上,雅也一边注视着外面闪过的黑色墙壁,一边回味着刚才和有子的交谈,既像高兴又像难过的心情像钟摆一样在他心中摇晃。
当摆动幅度大一些时,他会突然想,和这样的女子或许能构建幸福的家庭。
平时总是控制着自己不要想,想也只是徒劳,自己已经结束了人生的选择。
之后不论会怎样,只能闭着眼睛沿着现在的道路一直向前走。
一定不要多想。
这是美冬总爱说的话。
你要相信我,绝不会让你不幸,我会努力让你幸福。
所以,现在不要多想。
这是新年后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晚上,美冬对他说的话。
正如结婚前她宣布的,现在她再也不来他的住处了。
电车抵达人形町,他来到站台。
手表即将指向五点半,和计划的一样。
他向连着出口的楼梯走去。
出站后,他步行来到新大桥马路,站在十字路口旁,望着马路对面的一栋楼。
三楼的玻璃窗上写着三船陶艺班字样。
他在书店里站着佯装看了十分钟的书,同时注意观察对面的情况。
从一楼走出了六名女子。
他凝视着其中之一。
她穿着白色大衣,戴着淡色太阳镜,染成栗色的头发垂到肩头。
那几个人年龄相仿,好像都在五十岁左右。
只有雅也关注的女子看上去年轻些,或许是因为体形没怎么走样。
其中两人和另外四人告别,分头走开,穿白色太衣的女子是四人小组中的一员。
雅也放下手中的杂志,站在十字路口,注意不令视线离开她们。
信号灯总也不变成绿灯,他有些着急。
幸好她们直接进了旁边的家常餐馆,雅也这才松了口气,穿过终于变成绿灯的十字路口。
走进餐馆,马上看到了占据了最里边那张桌子的她们。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他在离她们不远的桌旁坐下。
他一边喝着淡咖啡吸烟,一边观察她。
她脱掉了大衣,里面穿的是灰色针织衫,脖子上戴着项链,下面坠着的闪光的东西肯定是真正的钻石。
他推测,那肯定是华屋的商品。
她脸上浮着微笑,看上去却显得有些无聊,在四人中也最寡言少语。
她对面的女子最胖,却打扮得最为花哨。
几乎都是胖女人在说话,其他三人只是随声附和上几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雅也关注的女子站起身,拿过大衣,像是要离开,其他三人似乎还没打算起身。
他觉得这样正好。
雅也手拿账单,比她早一步去了收款台。
付钱的时候扭头一看,发现她还在和那个胖女人说着什么。
看来胖女人就是不放她走。
出了餐馆,雅也在不远处盯着。
过了几分钟,她出来了,向水天宫十字路口走去。
如果她要乘出租车,自己也必须马上打车。
想到这里,雅也紧跟其后。
但他感觉今天又会毫无收获,她也许会直接回到位于品川的家。
之前三次跟踪的结果都是这样。
今天她好像没打算乘出租车,过了十字路口,向水天宫的方向走去。
雅也紧紧跟在后面,发现她从水天宫前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家酒店。
她从正门进去。
他踌躇片刻,也跟了进去。
一进大厅,雅也首先看了一眼前台,以为她会办理入住手续,但那里没有她的身影。
他赶紧环顾四周,发现她正往左侧的开放式茶室走去。
雅也一边注意着她的行动,一边在大厅里慢慢走动。
大厅内放着沙发。
他发现从那里能对茶室一览无余,于是决定先不进茶室。
她脱下大衣,坐在靠边的一张桌旁。
那是张两人桌,雅也看出她在等候什么人。
她瞥了一眼手表,可能是对方迟到了。
他满心期待地想,终于要有收获了,脑中浮现出美冬喜悦的面庞。
前几天见面时,美冬让雅也看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抓拍的照片,上面的女子身穿和服。
美冬说,这人叫仓田赖江。
是我的大姑姐。
丈夫是大家教授,现在去了美国。
她想让雅也调查此人。
什么事情都行,比如兴趣、钱,最希望知道的还是她与男人的关系。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为什么要调查她?美冬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太烦了,她在怀疑我。
怀疑……怀疑什么?很多事情,比如和浜中的事,或许还察觉到了你的存在。
我?不会吧?我想她还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但或许怀疑我在搞婚外恋。
不管怎样,都挺烦人的。
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雇侦探什么的。
这……就糟了。
所以要先采取措施。
美冬用手指咚咚地点着赖江的照片,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弱点,如果能掌握对方的弱点,不管她如何挑衅,我们都不用担心。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待在她身边的雅也甚至不寒而栗。
你的目的我明白,可我能发现她的弱点吗?这么没自信怎么行?没关系,雅也,你肯定能找到,因为你是我看上的男人。
可……雅也没有自信。
照片上的女子看上去精明干练,面对任何事情应该都不会慌乱。
如果找不到她的弱点,造出一个来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造?这里看具体情况再定,不过,这并不太难。
哎,雅也,相信我——雅也确实想帮助美冬。
如果自己在背后拼命协助,她能够获得幸福,他就满足了。
但和从地震灾后逃跑似的来到东京时相比,现在情况明显不同了。
美冬所说的幸福、成功,在雅也看来仅仅是虚构的。
另外,她的要求很快变得过激,这也是事实。
如果仅是给别人设圈套,还勉强可以接受,在现在的社会里,这也是无奈之举。
然而,后来逐渐升级,对她的提议,雅也每次实施起来都会心痛。
因为你是我看上的男人——雅也琢磨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她究竟看上了什么?答案只有一个。
他脑海中可怕的记忆又复苏了。
地震刚发生时,他砸碎了舅舅的脑袋,美冬肯定目睹了当时的情景。
看到这些,她非但没有恐惧,还萌生了另外的想法。
这个男人或许可以用。
她会不会是这样想的?难道被她看上了,我就只剩下这一条路了吗?雅也心中带着这种疑问,继续监视着仓田赖江。
赖江有了变化。
她抬起头,望着入口处。
一个男子正往茶室走去。
他身穿藏蓝色西装,手里拿着黑色大衣,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梳着大背头。
从远处也能看出那西装很高档,雅也推测此人应该是公司董事之类的人。
男人走到赖江的座位旁,低下头说了什么,然后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也许是因迟到而道歉。
雅也感觉那不像是对恋人的态度。
男人拿出笔记本,不停地说着什么。
赖江边点头边听,偶尔插上一两句。
雅也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又担心离得太近太危险。
今后还要继续监视赖江,不想给她留下印象。
那个男子突然站起身,好像是手机响了。
他把电话贴耳边走出了茶室,向雅也坐的地方走来。
出于刹那间的判断,雅也从沙发上站起身,藏到旁边的柱子后面。
考虑到以后的行动,他也不想让那人看到自己的脸。
看情况,也许还需要跟踪此人。
柱子旁边有烟灰缸,雅也装出要吸根烟的样子离开座位,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香烟。
随后,他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想观察男子的情况,但马上缩了回去。
那人就站在旁边。
……现在正和那个客人会面……目前还不好说什么,但看样子她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慎重。
金额太大了。
那人的声音飞了过来,似乎没有注意到柱子另一侧藏着一个人。
……催我也没用,出钱的是对方……别乱说,一千万是最高限度。
如果因为太贪心而失败,最终会白忙活。
你想让好不容易碰上的肥鸭子跑掉吗……嗯,总之,你就交给我吧。
行了,挂了。
那人似乎走开了,雅也也离开柱子。
那人又回到茶室,对赖江讨好地笑着。
雅也想,这下有意思了。
和赖江见面的人似乎向她推荐了某种投资方案,但并非想给她带来收益,而是恰恰相反,因为她是他们的肥鸭子。
一千万投资的事,她对丈夫说了吗?雅也猜肯定没说。
男人一般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而且她丈夫是科学家,习惯理论性地考虑事情的人,对轻松赚大钱的事根本持怀疑态度。
假设瞒着丈夫投资,结果钱被人骗了,那会怎样?一般情况下会隐瞒,而且她丈夫长期出差,应该不会马上被发现。
这正是抓住美冬所说的弱点的机会,问题是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谈话似乎告一段落,男人拿着大衣站了起来。
赖江仍坐着,男人拿着账单向收款台走去。
雅也迅速思索着。
赖江还在喝茶,看来是想喝完后再离开茶室。
男人付完钱,向朝下的扶梯走去。
赖江和男人,该跟踪谁呢?雅也大跨步地向扶梯走去。
不知赖江下次什么时候再和这人接触,错过今天,也许再也没有机会查明男人的身份了。
下了扶梯,是通往地铁水天宫前站的通道。
如果对方坐地铁就很容易跟踪,但男人在通道中途拐弯了,那里有停车场的标志。
雅也烦躁地咂咂嘴,跟在后面。
地下停车场摆放着一排排高级汽车。
雅也望着向其中一辆走去的男人的背影,躲在了旁边的车后面。
男人坐上一辆灰色奔驰。
雅也从口袋中取出记事本和圆珠笔,记下了车牌号。
忘了什么时候美冬曾说过,除了警察,还有人能通过车牌号查出车主的身份。
她对用电脑网络进行的幕后义易特别熟悉。
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雅也弯着腰,等待奔驰车启动驶出。
再也听不到声音了,他才站起身,想向酒店门口走。
突然,他吓了一跳——赖江就站在那里。
她好像看到了雅也这一系列不自然的动作,表情充满疑问。
雅也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举步前行,尽量不表露出狼狈的神色。
当务之急是先过了这一关。
他默不作声地从赖江身边走过,打开了通往地下通道的门,正想进去,却听到了她的喊声:喂,你等等。
他本想假装没听见,又觉得装也没用,干脆扭过头。
赖江表情僵硬地走了过来。
你是山神先生的朋友?她语带指责。
山神?什么呀?你刚才不是藏在一边看山神先生的车吗?没有呀。
雅也装出诧异的神情,腋下冒出冷汗。
赖江注视着他的脸,随后一言不发地从他旁边走过,先进了门,沿着通道一路小跑。
能看到她手上正攥着手机。
直觉告诉他,糟了,她打算和山神联系。
如果现在逃跑,更会被怀疑,以后再也不可能接近她了。
雅也向她追去。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她加快了脚步。
请等一等,请等等!赖江并不像要停下来,雅也态度的转变似乎加深了她的怀疑。
乘上扶梯后,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请等等。
无奈,他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仓田女士。
赖江停下脚步,惊讶地扭过头。
雅也乘上了扶梯,抬头仰望着她。
赖江在扶梯的尽头等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雅也必须在瞬间编出理由,而且能让她完全信服,还不能对美冬的计划有影响。
这里说不太方便,咱们坐下谈吧。
雅也指了指大厅。
她的戒备丝毫没有缓和,摇了摇头:这里就行了,快给我解释。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指责。
雅也舔舔嘴唇,垂下了视线。
介绍酒店内餐馆的指示板在闪光。
在旁人看来,他们或许像是一对年龄悬殊的男女在考虑去哪里吃饭。
怎么了?快说,为什么要监视山神先生?赖江似乎认定雅也在跟踪山神。
这还勉强有救。
要摆脱此时的困境,只能利用她这一误解。
雅也下定决心,开口说道: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谁?一个朋友,是以前我所在工厂的老板。
他让你跟踪山神先生?为什么?这个嘛……雅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赖江严厉的眼神正对着他。
他望着她的眼睛说:那人是骗子,老板委托我搜集证据。
骗子?一丝不安从赖江脸上掠过。
我老板的妻子被他骗了钱,老板让我调查。
赖江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眉头紧锁:真的?真的。
雅也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动摇,在和您谈话的时候,那人离开了座位一会儿,因为有人打他的手机。
嗯。
我偷听到了那人打电话的内容。
他说现在正和一位姓仓田的女士会面,还说您是肥鸭子。
肥鸭子……她的嘴唇动了动。
他说让您出一千万以上的资金很困难。
仓田女士,您打算把这么一大笔钱交给他?这和你无关。
赖江不像刚才那么从容了,声音有些发颤。
不能相信那人,您被骗了。
雅也说。
赖江挪开视线,随后紧转了几下眼珠,似乎拿不定主意。
突然,她抬头看着雅也,眨了眨眼睛问道: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还是想问问。
如果方便,能让我看看你的驾照吗?她伸出手。
雅也颇为吃惊。
她竟然能在头脑混乱的状态下保持冷静。
我姓水原。
他取出驾照。
3雅也说话的时候,美冬一直托着腮,目光朝着窗外。
或许是为了乔装,她戴着平光镜,穿着不起眼的灰色毛衣和黑色裙子。
两人正在面向葛西桥大道的家常餐馆里。
现在是下午三点,时间不早不晚,店里客人很少。
她让我拿驾照给她看,不能随便瞎编一个名字。
就算说没带着驾照,估计她也会用其他方式确认我的身份。
当时没有其他办法。
望着还是默不作声的美冬,雅也继续说道,反正,这次确实干砸了。
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低下了头。
美冬依然默不作声。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奶茶,又放下杯子,叹了一口气,才终于开口道:行了这也没办法。
你没生气?生你的气有什么意义?总是让你干走钢丝似的危险工作,早就作好了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思想准备。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在意了。
你能这样说,我心里还好受点。
再说还有收获,你不用这么沮丧。
可估计现在也没用了。
仓田赖江肯定会调查山神,如果知道自己受骗,绝对不会出资。
美冬注视着雅也,嘴角露出微笑。
我知道那人整天搜寻赚钱信息,想多方投资。
我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经济实力不够强的现状十分介意。
估计就是这样自卑感让她痴迷于投资,想趁着丈夫不在家大赚一笔。
如果投资失败了,是个绝好的把柄。
嗯。
但是否会轻易被那个姓山神的男人骗还不好说。
她做事相当谨慎,出资前,我想她会让华屋用的调查公司进行调查。
哦。
那么说,仅仅是我的名字被她知道了,此外没有任何收获。
雅也咬紧了嘴唇,至今他还在懊恼自己被赖江发现的事。
看你怎么想了,我说的收获完全是另外的意思。
雅也,你不是接近她了吗?而且完全没有被怀疑。
接近了又能怎样?有些事情只靠跟踪无法把握,你就努力和她搞好关系吧。
你知道她热衷陶艺,也许你和她一起去学陶艺是个不错的方案。
别开玩笑了。
美冬的眼神严肃起来:我没开玩笑。
雅也正想问是什么意思,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从前年开始,他买了手机。
真稀罕!你的手机竟然响了。
的确如此。
这手机只是专门用来和美冬联络,除了美冬,只有几个人知道号码,而且,那些都是最近一年多都没联系过的人。
看了看屏幕,雅也眨眨眼睛,上面显示的是前几天刚输入的仓田赖江。
那时彼此还交换了手机号码。
真是说到谁谁就来了,她微笑着说,快接呀。
雅也摁下通话键:喂,我是水原。
喂,我是仓田。
前几天真是失礼了。
赖江的声音似乎有些亢奋。
让您见笑了。
Neo Water的情况我仔细调查过了,果然如你所说。
没错吧。
赖江说的是那个姓山神的人给她推荐的投资方案,好像是建议她为一种叫Neo Water的奇异水的制造销售项目出资。
我手头有那家公司的相关调查资料,如果你想要,可以拿给你看。
你不是说过受人之托也在调查山神先生吗?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我看,合适吗?雅也打电话的时候,美冬拿出记事本快速写着什么。
对我来说,那东西拿给谁看都无关痛痒。
我觉得应该进行这样的信息交换。
啊,是啊。
美冬把记事本翻过来给他看,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如果有机会见面,不要拒绝。
他冲她点点头。
好,如果有这方面的信息,我确实想看看。
您说个时间吧,地点随意,我过去。
明天怎么样?明天中午一点钟?可以。
那就定在一点,还是在上次那家酒店的茶室。
好的。
挂断电话后,雅也将谈话内容告诉美冬。
她点了点头。
有意思。
是吗?不就是让我看看资料吗?我感觉快有意思了。
这种时候,我的直觉一般不会出错。
她的眼神中闪着充满企图的光,明天好好努力吧,穿整齐些,头发也理一下。
雅也苦笑道:去见一个五十岁的大婶还打扮什么。
美冬缩了缩下巴,低声说道:就算五十岁,也是女人。
这一点千万不要忘记。
第二天,雅也约提前了十分钟来到约定地点。
他一边喝咖啡一边等,没多久赖江也来了。
她穿着淡紫色毛衣和黑色裤子,手上拿着大衣和一个大袋子。
让你久等了。
看到雅也,她微笑着招呼。
谢谢您特意给我打电话。
雅也低头行礼。
我才该谢谢你呢,差点儿就倒了大霉。
我来怀皇家奶茶。
向服务员说完后,她马上扭过头来看着雅也,那时你提醒我,真是救了我。
只要我做得不多余就好了。
什么多余呀。
她摇摇头,说实话,我完全相信了那个人。
获取专利的事确实是真的。
说明功效的资料上有权威研究机关的名字,公司董事中还列了一堆大人物的名字,里面还有前议员。
那都是骗人的吧?能否断言是欺骗,还有些微妙。
公司确实存在,要生产这种水也不是谎言,问题是能否作为真正的公司实际运营。
那种叫Neo Water,只是早就听说过使用分子构造发生变化的水。
这么说,并非完全在撒谎。
但在这种情况下让人出资,打算干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卷钱逃跑,我感觉太花本钱了。
那些人另有目的,只是对我说希望投资,但他们还通过其他途径吸引了许多小额度会员,对那些人说,只要能增加会员,就能分红。
哦,我明白了。
雅也用力点点头,就是所谓的非法集资吧。
我不清楚Neo Water今后能否在市场上销售,但肯定会在一停业马上就倒闭的经营状态下分发红利,借此取得会员的信任,让他们再介绍亲朋好友,由此集到巨额资金。
从调查公司调查到的资料看,已经有几百名会员了。
雅也缩了缩肩膀:已经有了这么多受害者!他们还并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在这个投资股票也未必能赚到钱的时代,很多人在寻找可靠的投次渠道。
说到这里,赖江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您最终还是取消了投资计划。
所以说,这次真是多亏了水原先生。
赖江从包里取出调查资料。
雅也大致看了看,只是对刚才她所说内容的补充,况且,不管是山神、Neo Water,还是受害者,他都不在乎。
明白了,我会把这种情况告诉委托我调查的社长。
雅也把资料还给赖江。
这样就好。
赖江把资料放回包里时,里面露出一件像是运动服的衣服。
您要去健身俱乐部?雅也试探着问。
啊,你说这个呀?不是,接下来我要去陶艺班,提前准备好了,因为要摆弄泥胚,会弄脏衣服。
您在学陶艺?刚开始,还不到一年。
雅也一边望着正在喝奶茶的赖江,一边想起美冬对他说的话:我没开玩笑。
陶艺……真不错。
雅也端起咖啡杯,那一圈圈转的拉胚机,我一直也想试试。
要先做雏形,然后再加工吧?听说还有吹制法。
咦?赖江的眉毛向上一挑,你知道这么多。
以前稍微学过一点,本来也想去学,可最终因没有时间放弃了。
这当然是撒谎。
因为猜到谈话中会涉及陶艺,昨晚赶紧恶补了些这方面的知识。
不用说,都是美冬的指示。
现在还想学吗?赖江把脸凑过来看着雅也。
想是想,可没有机会。
现在又不景气,哪顾得上去学这个呀。
人生并不只是工作,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
这么说也是。
上次见面时对赖江说过,自己的本职工作是金属加工,最近没活干,才帮人调查事情,就算是打工了。
陶艺班从两点半开始。
如果你愿意,一起去怎么样?能先体验一天。
就在附近,走着也就五分钟左右。
可我没有准备。
他先婉拒。
不需要什么准备。
一开始就是揉泥团,专业叫法是捏菊。
我听说过,就是把泥捏成菊花的形状。
你本来就是干手工活的,肯定很快能学会。
去吧,也花不了多少钱。
先试一次,如果觉得无聊,不再去就行了。
像我这样的人去,会不会太显眼呀?最近年轻人也不少,而且,大家都专注于自己的作品,根本不在意别人。
赖江十分热情,似乎并非只在形式上邀请一下。
那,要不然我就去看看。
赖江的表情一下明亮了许多。
就这样吧,这也是一种缘分。
好的。
雅也答道。
赖江看了看表,站起来,同时伸手拿过账单:就让我请吧,多亏你才避免了一场大损失。
望着飒爽地身收款台走去的赖江的背影,雅也感觉到自己又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4下午两点,冈田暂时关门,晚上的营业时间从五点开始。
有子挂出了准备中的牌子,突然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此人是住附近的家庭主妇,和有子的母亲关系很好。
以前听她发过牢骚,说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自己每天无聊得很。
您好。
有子招呼道,妈妈刚好出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您进屋等会儿吧。
没想到对方满脸笑容地摇了摇头:我今天是来找你的,打算过会儿再听听你爸妈的意见。
她腋下夹着一个大信封。
有子一看就猜出她干什么来了,又不能露骨地表现出不悦,只好勉强保持着笑脸说:大婶,是不是又来给我提亲?这回你绝对会中意。
人在建筑公司上班,今年三十岁,在家是老二,家境也好,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了。
可上次我也说过,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你要是老这么不着急,岁数会越来越大的。
先别说别的,你先听我说说,听完你肯定想见面。
大婶抓着有子的胳膊进了店门。
或许是闲极无聊,这位大婶总是来介绍对象,以前有子曾两次被逼着看她拿的照片。
每次母亲都会婉拒,说孩子还小。
你看,说是三十岁了,看上去挺年轻吧?听说上学时打过乒乓球,身体绝对棒。
男人嘛,关键是内涵和体力,不要光看外表。
大婶喋喋不休。
有子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简历和照片。
怪不得大婶强调男人不要光看外表,照片上的男人长得确实不讨姑娘喜欢。
尽管靠衣服遮掩了一些,看上去还是挺胖,个头应该也不高,但看上去倒是认真本分。
光从简历上看,应该是那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有子漠然地想,如果和这样的男人结婚,或许能过上所谓的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但实在无法将这种空想和自己联系起来。
有子一个劲儿地敷衍时,母亲终于回来了。
大婶又开始向母亲推荐照片上的男子,母亲苦笑着随声附和。
看准这个时机,有子起身说:我要去买东西。
啊,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大婶慌忙说。
我必须去日本桥买木鱼花,下次再说吧。
有子说着解下围裙。
尽管大婶想留住她,她还是出了店。
她想,今天妈妈应该还会婉言谢绝。
但是,早晚有一天妈妈就不会这样做了。
几天前,关店后,有子正擦桌子时,父亲走过来说:那个手艺人果真不来了。
手艺人?有子当然知道说是谁,可她故意装糊涂。
就是姓水原的那人,会不会搬走了?这个嘛……不清楚。
现在这么不景气,也许搬到其他地方了。
说这些搬走了的人也白说。
说完,父亲就进了里间。
总是从厨房望着店内的父亲,不可能注意不到女儿的样子。
他早就看出女儿喜欢上了雅也。
对于雅也的消失,以及女儿或多或少的落寞,父亲肯定有些在意。
出于对女儿的担心,父母完全可能对提亲的事感兴趣。
或许因为想着这些事,她的脚不知不觉地向雅也的住处走去。
从路边抬头看,能看到他房间的窗户,偶尔还能看到挂着晾晒的衣物。
通过这些东西,她能确认雅也还没有离开这里。
从窗户里看到了雅也的身影,有子藏在了停在旁边的卡车后面。
雅也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像是刚把衣物收了进去,正在关窗户。
不一会儿,灰色的窗帘也拉上了。
看样子是要出门。
她绕到那栋楼的正面。
过了一会儿,雅也从二楼走了下来,手里提着运动包。
有子又藏了起来。
他似乎要去车站,有子跟在后面。
注视着雅也的背影,她猜想着他要去的地方。
刚才本想跟他打招呼,可一看到他又说不出话来。
他的样子和平时差别太大了,头发罕见地梳理得整整齐齐,皮夹克是从未见过的,鞋和裤子也是崭新的,打扮得很时髦。
有子想,他或许要去见什么人,肯定是女人。
尽管没有证据,但她想不到别的答案。
雅也到了曳舟站,买了票,过了检票口。
有子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售票机前随便买了一张票。
雅也坐上了去浅草的电车。
有子猜他会从那里转乘都营浅草线。
如果真是这样,就方便了,自己本就打算去日本桥。
不出所料,雅也在浅草换乘了都营浅草线。
有子跟着上了旁边的车厢,伸长脖子望着他。
他站在车门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
看着他的这种表情,有子渐渐觉得他并不是去和女子会面,至少不是约会。
如果去和喜欢的人见面,应该高兴一些。
从雅也身上不仅感觉不到兴奋,还像是在去一个本不愿去的地方。
雅也在人形町下了车。
犹豫片刻后,有子也下了车。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管雅也有没有恋人,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只有一点是明确的——不论怎样,他都不会选择自己。
倒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失恋是常有的事,她并非没有这种经历。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有子终于想到了这一层。
如果最终不知道雅也的真面目,就放弃这份感情,她无论如何做不到。
从地铁站来到地上,雅也毫不犹豫地迈步前行,偶尔看眼手表,说明他确实和别人约好了见面。
很快,他过了十字路口,走进一栋楼房,然后上了电梯。
有子也疾步跟了进去。
指示灯显示电梯停在了三楼。
从墙上的指示图看,三楼是陶艺班。
雅也去陶艺班?为什么?正当有子呆呆地站在那里时,一名中年女子走了进去。
她发现有子没有摁电梯按钮,脸上闪过诧异的神情,随后自己摁下按钮。
请问……有子开口说,您是去陶艺班吗?是的。
中年女子点点头。
有子本想问班上有没有一个叫水原雅也的人,但又咽了回去。
她不想让雅也知道自己追到了这里。
上课从几点到几点?她改变了提问内容。
看是星期几了,不太一样。
今天从三点到五点,我来得有点晚了。
哦。
怪不得刚才雅也一个劲儿地看表。
您也想报名参加吗?啊……我还在考虑。
是吗?一定要试试,很有意思的。
电梯门开了。
中年女子看了看有子,歪着头问:您上吗?有子挤出一丝微笑,挥了挥手。
走出大楼,有子抬头望着三楼的窗户。
窗户上写满了陶艺班的字样。
雅也和陶艺班——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她想先去日本桥买木鱼,再回来看看。
就算这样也到不了五点,她盘算着该去什么地方打发时间。
刚才下面有个想报班的女孩子。
哦?怎么没带上来?好像还有点犹豫,估计还会再来。
什么样的女孩子?漂亮吗?嗯,长得挺好看的。
如果那样的女孩子报名参加,老师又会光关照她了。
旁边两个中年女子在窃窃私语。
雅也来了两次就发现,她们来这里这里就是为了聊天。
今天也是,她们面前的泥团一点也没成形,只是在摆弄着玩。
雅也坐在电动拉胚机前,左手支撑着转动的泥胚外侧,用右手的手指压着内侧让黏土向外扩展。
如果不用力,泥胚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如果用力过大,又会突然变形。
千万不能动作过猛。
手指肚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雅也停下接胚机看了看,发现一部分泥胚表面鼓起了一块。
这是小泡。
赖江在一旁说。
看来她一直在看他操作。
泡?泥胚里残留着空气,在上拉胚机之前需要好好地揉泥胚。
这就算不行了?倒也不是,有一个好的补救措施。
赖江从自己的操作台拿来一根细棒,顶端是一根针。
她在他面前弯下腰,用针刺向土泡。
她身上的香水味从雅也鼻子前飘过。
行了,这样就可以了。
她站直身子,冲他微笑道。
她的脸和他贴得特别近。
雅也摸了摸她处理过的地方,突起的部分确实消失了。
效果不错。
他又开动了拉胚机。
赖江并未马上离开,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动作。
不愧是干手工活的,做得这么好了。
像我这样的水平,马上就会被你赶超。
单纯制造还可以,问题是设计方面。
我没有设计的才能。
是吗?看来你擅长按图纸制造。
嗯,是的。
那个,赖江微微压低声音,下课后有什么安排吗?没有。
那就再陪我吃饭吧?有家餐馆的意大利菜做得很好。
好的,可总让您请客太过意不去了,今天我来请。
不用在意这些,你还没找到新工作吧。
赖江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回到自己的操作台。
雅也耳边又回响起昨天美冬在电话里说的话。
她低声笑道:看来你已成功接近她了,而且,还很让她喜欢。
雅也说还不太清楚,然而美冬的语调并没有改变。
今天我见到赖江了。
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绝对是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的脸?女人呀,只要遇上喜欢的男人,马上就表现在脸上。
不是总说女人有了男朋友会变漂亮吗?说的就是这个。
就算如此,她喜欢的人未必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她根本没有什么恋人,你不是一直跟踪她吗?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确实如此,他不再说话了。
美冬继续说道:喂,雅也,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
咱们要钓大鱼,绝对不能失败。
钓大鱼?难道是让仓田赖江迷上自己?雅也感觉这只是荒谬的空想。
对方已年过五十,而且还有丈夫和儿子。
年龄差距根本不是问题,介意年龄的是她自己。
另外,有丈夫也没关系,有丈夫反而容易积怨,更需要寻找发泄口。
美冬,假设如你所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就算那个人喜欢上了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呀。
美冬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后接着说:如果光让她迷上你,确实是这样。
什么意思?通过话筒能听到她呼气的声音。
你忘了?我求你调查那人是有原因的。
抓住弱点……对了。
她简短地说,趁丈夫不在家时和年轻男子发生婚外情——如果能抓住证据,这就是强有力的武器。
她抿嘴笑道。
你先等等,婚外情是怎么回事?我没打算和那人发生不正常关系,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掌握她的弱点才接近她的。
难道你让我捏造婚外情现场?美冬的话让雅也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捏造的就没有意义了,必须是真正的把柄。
喂,难道你要……雅也,美冬低声说,以前也说过,无论如何要抓住她的把柄。
如果找不到,只能造一个,而且,现在你处于绝好的位置。
饶了我吧,雅也握着电话摇头,千万不要让我干那个。
难道你想让我和那么一个大婶上床?不行吗?这还用说。
美冬,让我干这种事,难道你就不在乎?美冬又开始沉默。
雅也本以为她理解了自己的心情,而并非如此。
她平静地说:我也不想让雅也干那种事,但没有其他办法。
这全是为了咱们两人的幸福。
我和并不喜欢的男人结婚,你不是也默默忍耐了吗?这次轮到我忍耐了。
我明白,让你和她睡觉会很痛苦,但我也被迫和那个男人睡觉呀。
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生存下去。
雅也无法反驳,但心里并没有想通。
都说过好多次了,那个人未必喜欢我,不知有没有机会和她上床。
没问题,雅也,你绝对能行。
美冬照旧以鼓励结束了谈话。
没有其他办法吗?雅也一边用手捂着在拉胚机上不停旋转的泥胚,一边问自己。
要想获得幸福,真的只有美冬说的这条道路吗?从根本上说,幸福到底是什么?应该不仅仅是获取财富和力量吧?对于美冬所说的爱情,雅也也开始主生疑问。
虽然她那样说,但对于她结婚的事,雅也并没有想通,不仅如此,还忍受着死一般的煎熬。
不论有怎样的理由,自己爱的人要和别人上床,实在难以忍耐。
雅也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人已准备离开。
赖江来到旁边,微笑道:真认真呀。
咱们也该收拾一下回去了,你做的茶碗已经基本成形了。
嗯。
他点点头,拿到放在旁边的割线,先减慢拉胚机的速度,双手与轮盘平行拉紧割线,轻轻靠近相当于茶碗底部的部分。
当嵌入底部一半的时候,左手松开,用右手迅速一拉,任割线卷入,茶碗部分从下面的泥胚中脱离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割线步骤。
真不错。
赖江半开玩笑地说。
以前经常在这个步骤上把好不容易做好的作品弄飞了。
雅也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拿起茶碗。
把拉胚机周围收拾妥当,他在更衣室脱下脏衣服,换完衣服后在教室外面等赖江。
以前跟踪时见过的那群女子已不见踪影,估计早就去了那家餐馆。
不和你的朋友们一起走,是不是不太好?赖江苦笑道:以前经常一起去喝茶,说实话,感觉无聊极了。
总是说一些不正经的八卦话题,比如哪个演员又拈花惹草了,某某又离婚了。
因为不愿在班里太孤立,才不情愿地同她们来往。
两人一起上了电梯。
赖江穿的白色高领毛衣很显身材,光从外表看,体形好像还没走样,作为这个年龄的女子,身材算是很匀称,但如果光穿内衣就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雅也想,她把内衣脱掉,不知能否激起自己的情欲。
或许因为妆化得好,光看面容,怎么也看不出赖江都五十多岁了。
她长得很端正,再年轻十岁,应该可以……全是为了咱们两人的幸福——耳边又回响起美冬的声音。
他在心中又一次回答道:饶了我吧。
电梯到了一楼,雅也和赖江并肩走出大楼。
他视野的角落里捕捉到一个正在走近的身影。
向那边看了看,他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是有子。
她穿着粗呢短大衣,右手提着白色的大袋子。
有子…………你好。
她看了看雅也,然后把目光转向赖江,接着又转回他身上。
她的眼神显然游移不定。
你怎么在这儿?嗯,刚去买了点东西。
她又瞅了一眼赖江。
你朋友?赖江问道。
嗯——附近餐馆老板的女儿。
是吗?噢。
赖江瞪圆了眼睛,露出笑脸。
她上下打量着有子,雅也感觉那目光中充满了蔑视。
雅也,你呢?有子问道。
啊,我去这楼里有点事。
他指着身后的大楼,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陶艺班的事。
哦。
她低下头,似乎在犹豫什么。
如果方便,一起去喝杯茶吧?赖江说,随后向雅也征求意见,你说呢?一起去吗?雅也问有子。
有子摇了摇头。
我得回去了。
哦,那替我向老板和老板娘问好。
嗯,她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冲赖江致意,说声再见,就小跑着离开了。
这样好吗?是不是找你有事?怎么会呢,只是碰巧遇上了。
是吗?嗯,纯属偶然。
赖江脸上浮现一丝怀疑的神情,但只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咱们走吧,坐出租车去。
坐上出租车,雅也还在想有子的事。
她看见自己和赖江在一起会怎样想?会如何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应该看得出年龄的差距,或许不会以为是恋人关系,但赖江很显年轻,而且,如果是以金钱为目的的交往,和年龄差距就没有关系了。
思绪竟然能绕这么远,他感到惊讶,但不论有子怎么看他,按说他都没必要介意。
不想被有子厌恶——意识到这种想法时,他动摇了。
这种感情才是实实在在的,才是对喜欢的人持有的感情。
那,对美冬怎样呢?害怕被轻蔑,想成为对她有用的男人,希望满足她的期望,做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总是有这样的想法,但从没有过这种质朴的心情。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赖江突然开口说。
什么?雅也看了看她。
她依然面朝前方。
刚才的女孩子。
如果有那样的女孩子在,去餐馆吃饭肯定是件高兴的事。
她的语调中没有丝毫抑扬顿挫。
最近没怎么去。
哦。
啊,或许是因为这个。
什么?见面的机会少了,才去那儿找你。
雅也轻轻笑道:不是说了吗,在那里遇见纯属偶然。
赖江也微微一笑,扭头冲着他说:她,一直在那里等着你。
她的语气很肯定。
不可能,她不知道我去那个培训班上课的事。
那就是听别人说的。
如果你谁都没告诉,她就是跟踪你来的。
雅也笑着摇了摇头:绝不可能。
在街上偶然遇上,绝不会有那种表情。
她刚才没有丝毫惊讶。
是吗?行了,反正都无所谓,赖江又脸冲前方,看来那个女孩子喜欢你。
别这样说。
你应该也知道,从你脸上能看出来。
她斜了雅也一眼。
真麻烦。
他把目光转向窗外。
出租车正行驶在昭和大道上。
赖江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
来东京好几年了,但平民区之外的地方,他依然分不清东西南北。
你和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关西方言。
啊?是吗?和我一起的时候,你尽管带有关西口音,但不是那么明显的方言。
就是改不过来。
我觉得没必要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
雅也舔了舔嘴唇,奇怪的紧张感逐渐笼罩了全身。
赖江的语气明显带有吃醋的成分。
5雅也和比自己大十余岁的赖江交往得颇为顺利。
但能否称得上交往,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一周两次在陶艺班见面,之后再一起吃饭。
他清楚赖江对自己有好感,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判定那种好感究竟属于哪一类。
当他在电话中将这事告诉美冬时,美冬觉得他的担心根本不值一谈。
雅也,你经常和她见面,怎么还说这种话?我只是偶尔和她见面,就能感觉出她的表情和态度与以前截然不同。
难道见面越频繁越看不出来?我并不了解那人以前是什么样子。
跟踪她的时候看清楚了吧?总之,我不会看错。
赖江已经迷上你了,不然怎么总和你约会呢?尽管明白美冬所言,雅也仍无法以这种眼光看待赖江,即把她作为一个女人来看。
美冬却要求他这样。
没关系,时机已经成熟,就等机会了。
雅也,你主动邀请她吧,没必要耍小聪明,生硬一些或者笨一些都可以,试着邀请她去酒店怎样?我不认为这样做那人会上钩。
她自尊心极强,我担心她会生气,会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绝不会。
正因为自尊心强,她才相信自己还具有女人的魅力,认为还能靠自己的魅力吸引年轻男人。
如果被你邀请,她肯定心中暗暗得意。
会这么顺利?没问题,我相信你。
不论美冬怎样打保票,雅也依然没有自信:一是觉得赖江不可能接受邀请,二是不知能否下决心和赖江上床。
没有必要和她上床了。
她的注意力从你身上转移了,不就算是达到目的了吗?目前是这样。
美冬冷冷地说,的确,因为交了个年轻男朋友,整日乐颠颠的,但过一段时间反而更会考虑别的事情。
如果那个年轻男朋友仅仅是陪她吃吃饭,她的注意力肯定又会转向其他方面。
为了不让她这样,现在是关键时刻。
雅也默不作声,美冬娇嗔道:哎,和她上床吧。
雅也无法回答,只说了句再想想,便挂断了电话。
和美冬聊完,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庞——有子。
前几天在陶艺班楼前见面以来,他一直放心不下。
开始想见她了。
只要去冈田,这个愿望很容易实现,但现在还没想好。
他不知道和有子见面后该做什么。
怎么表情这么严肃,因为还没找到工作?赖江在一旁说。
刚才一直透过出租车车窗望着外面的雅也,扭过头看着她。
是啊,存款也快用光了,在这种状况下,不能这么一直这么学陶艺了。
以前不就告诉过你了吗,上培训班的这点费用我帮你出。
现在放弃太可惜了,连老师都对你的进步速度刮目相看。
刚开始学,却几乎超越了所有学生,老师当然会吃惊。
可靠陶艺无法养活自己,而且,我也没有理由让仓田女士替我出钱。
别这么见外,我只是说要做你的投资人。
所谓投资人,是给那些有望赚到钱的人投资。
可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只是个无业游民。
你有这样的手艺,不论干什么都会成功,你只是没有机会发挥能力——笑什么呢?没什么,我是在想,您还不知道我的手艺呢。
看你的陶艺技术就能明白。
别看我这样,在分辨陶艺品好坏方面还是有自信的,尽管自己做不出来。
赖江说着微微一笑,随后眼睛一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你在雕金方面怎么样?雕金?什么怎么样?会吗?就是做戒指、项链什么的。
雅也绷紧了脸,努力不让对方觉察到内心的动摇。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点点头:这个嘛,会一点,可只是能模仿着做。
是吗?雅也睁大眼睛,那,下次我找我弟弟谈谈。
您弟弟,就是华屋……华屋有自己的加工车间,也在外面订货。
如果你会雕金,或许能给你介绍个地方。
雅也挥了挥手。
会的并不多,还没达到制造成品的水平。
是吗?练习一下也不行?赖江像少女一样歪过头来问。
一朝一夕恐怕不行。
谢谢您的好意,工作还是我自己去找。
哦。
她微微翘了翘鼻子,像是不高兴了。
出租车到了位于赤坂的酒店。
两人从车上下来时,门童毕恭毕敬地上前迎接。
穿过看上去历史久远的威严正门时,雅也轻轻地吸了口气。
他担心自己的打扮在周围人看来会很怪异。
他身上的崭新西装是专门为了来这里买的,赖江出的钱。
当雅也说自己没有与这种一流酒店相符的衣服时,赖江说干脆作为礼物送给他。
她还为雅也买了衬衣、领带和鞋。
听说今天酒店举行和服展销会,前几天赖江就邀请雅也陪她一起去。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陶艺课之外的日子见面。
二层的宴会厅被用作展示会场,入口设有接待处,聚集着许多身穿和服的女子。
赖江今天也身穿和服,颜色发黑,听说是叫捻线绸,雅也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钱。
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地向赖江走来,她是赖江经常光顾的和服店的老板。
她夸张地对赖江的光临表示欢迎,省去了接待处的手续,直接将赖江领到会场。
她对雅也也笑容可掬,没有询问他的身份,但从那充满好奇的眼神中能看出,她对雅也颇感兴趣。
展厅里铺了榻榻米,多家和服店在各自的场地展示着得意之作。
中年女人将赖江领到她们店设在会场中央、面积很大的展区。
雅也跟在后面。
看到那些和服上的标价时,他微微摇了遥头。
他无法理解世上为什么有些人要把钱花在这种东西上。
中年女人开始向赖江推荐几种款式,雅也几乎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喂,这个怎么样?赖江展开布料问雅也。
那是一种带有光泽、有些暗绿色的布料。
什么?你觉得我穿这个合适吗?我可不懂。
雅也苦笑道。
就说你看到的感觉就行,为了这个才请你来的。
可……非常合适,是吧?一旁的中年女人说。
她似乎希望他表示同意。
雅也觉得太麻烦了,便微微点点头:我觉得不错。
不明朗的说法。
你的意思是不差,但也不好?倒也不是。
雅也把手放到头上,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不挺好吗?赖江回头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咦,你怎么……雅也回头看了看,马上瞪圆了眼睛。
在一个身穿双排扣西装、体格魁伟的男人身边,站着穿和服的美冬。
美冬只瞥了他一眼,马上把视线转回赖江身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变化,像只是偶遇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演得没有丝毫漏洞。
你们怎么在这儿?赖江问道。
美冬非缠着我,让我偶尔带她去一次和服展销会。
我想喜欢和服的姐姐肯定会来,果然不出所料。
美冬,你知道这里有展销会?朋友告诉我的,我也想来看一看。
美冬环顾四周,视线只在雅也脸上扫了一下。
雅也依然有些混乱,突然,发现有人在叫自己。
怎么了?发什么愣?赖江问。
啊,没什么。
雅也摇了摇头。
赖江向他介绍隆治和美冬。
秋村隆治咧嘴笑道:真没想到,姐姐的陶艺伙伴中有这么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真有两下子。
说什么呢!来这种地方,一个人太尴尬,这才请他一起来。
是不是?见赖江征求意见,雅也暧昧地点点头,随后看着秋村,低头致意道:久仰大名。
秋村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也是,今后姐姐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雅也咽了一口唾沫。
这人就是美冬正式的丈夫——能堂而皇之地带着美冬走来走去,晚上能完全拥有她的身体。
雅也攥紧了双拳,脑中思绪翻滚地伏。
美冬依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像是对大姑姐的朋友没有任何兴趣。
雅也想,美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曾把赖江今天邀请自己自己来这里的事告诉过美冬,她于是也和丈夫一起来了。
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展现和丈夫亲热的样子?哎,咱们去那边看看吧,我想买腰带。
美冬用纤细的胳膊挽住了丈夫的胳膊。
你不是说光来看看吗?秋村装腔作势地说,算了,今天就陪你陪到底吧。
姐姐,待会儿见。
目送着手挽手走开的两个人,赖江轻轻叹了口气。
年纪不小了,还在大庭广众下……真是不成体统。
他妻子很年轻呀。
雅也说道,同时观察着赖江的反应。
因为长期独身,也许便暗下决心:如果结婚,就要令大家羡慕,至少要找个年轻的……赖江意识到自己话中带刺,遮羞似的微微一笑,行了,咱们也该选东西了,你一定要提出意见呀。
嗯。
雅也点点头。
出会场前,赖江订了几样东西,总额应该不低于两百万。
即便如此,在酒店的休息室,她还是颇为遗憾地抱怨说没买什么正经东西。
雅也随声附和着,脑子里却在想美冬的事。
你的老家也在关西吧?赖江突然问,是神户吗?西宫,差不了太多。
那,你对京都熟悉吗?京都?去过几次,谈不上熟悉。
交通路线之类的应该知道吧?嗯,差不多。
哦……赖江似乎在思索什么。
怎么了?良久,赖江默不作声地喝着茶,表情既像在策划什么,又像在犹豫。
终于,她看了看雅也。
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和我……说到这里,她先垂下眼帘,喝了一口红茶,然后用严肃的眼神望着他,能陪我去京都吗?刹那间,雅也惊得差点没喘上气来。
他无法不表露出惊讶,各种思绪顷刻间的脑中飞舞。
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京都当天就可以来回,她是否打算住下?如果住宿,房间是分开的吗?另外,她为什么要去京都?冬天的京都,不错呀,可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他拼命让表情恢复自然,去京都有什么事吗?京都有好多名胜古迹,比如金阁寺、清水寺,还有嵯峨野等。
确实是,可……见雅也满脸困惑,赖江似乎觉得很有趣。
说实话,我想去调查一件事,想让你陪我去。
她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调查什么?可以说去查一个人,不过并非历史上的人物。
是我不认识的人?是……赖江思忖片刻,可以说你对她一无所知。
起初想和她本人去,还是算了吧。
对不起,跟你故弄玄虚。
您不想说,就不用说了,但我确实想知道。
你和我一起去,早晚会明白,可现在还不能说。
在一定意义上,这会让自家人出丑。
是您的家人?这个嘛,不太好说。
赖江手拿茶杯微笑道。
雅也确信,赖江肯定是想调查美冬。
去京都的什么地方?呃,问题就在这儿,我想先去三条附近看看。
三条?雅也回忆着。
他听说过美冬的出生地是京都,但详情一无所知。
以前也多次谈到过类似话题,但她好像不愿意多说,雅也就没有深究。
三条这个地名记得听她说过。
怎么?不愿和我这样的老太婆一起去?赖江翻着眼睛问。
从她的表情看,雅也感觉一个重大抉择就摆在面前。
她在试探自己。
如果这次婉言拒绝,必定伤害她的自尊心,今后她再也不会提出类似的邀请。
不仅如此,连陶艺课结束后的小约会估计也要取消了。
要看时间。
他犹豫再三后说,正如你知道的,我现在处于失业状态,每天都要去职介所,如果他们说有公司可能寻用我,我肯定得立刻赶去,其他的事只好先放一放。
真是那样,我可以改变日程,不行吗?不,倒不是。
那么……赖江用试探的眼神望着雅也,尽管嘴角在微笑,眼神却极其认真。
很明显,此次京都之行,除了调查美冬,她又发现了其他的目的。
已经没有退路了。
雅也下定决心,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一起去趟京都吧。
太好了。
这时赖江的目光中才充满笑意,眼角笑出了皱纹。
和她分手后,雅也坐电车回家。
在曳舟站下车后,他本想直接回住处,中途又改变了主意,向另一方向走去。
看到了冈田的招牌。
到了门口,他又停下了脚步,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装束和平时太不一样了。
下次再来吧——刚想到这儿,店门哗啦啦被拉开了。
身穿毛衣的有子出来了,看样子是想改写放在店门口黑板上的菜名。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雅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还用力眨了几下:雅也?噢。
他招呼道。
怎么这副打扮?太厉害了,简直认不出来了。
有子向雅也跑过来。
从头到脚打量着他,随后扑哧一声笑了,感觉不太像你了。
不适合我?倒也不是……感觉平时的打扮更好。
果然是这样。
他解开了领带。
骗你的,穿这身很好看。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面试?嗯,差不多吧。
他把揉成团的领带塞进西服口袋。
哎,你是来我们店里吧?有子抓住了他的袖子,快进来呀。
雅也被有子连拉带拽地进了冈田。
店里只有三桌客人。
角落里的桌子空着,他坐在了那里。
有子去了厨房,好像在说着什么。
她的父亲走了出来,冲雅也低声打了个招呼。
雅也无言地低头致意。
有子把毛巾和小菜放在托盘里端了过来,雅也点了蔬菜拼盘和啤酒。
她会意地点点头,又进了厨房。
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里面,他一边用一次性筷子夹小菜吃,一边环顾店内。
写着菜名的黑板、有年头的桌子、摆在角落里的电视,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一个像是工匠的男子正在自斟自饮,看样子工作刚结束。
就连这幅场景都让雅也感觉亲切。
他想,这种地方才属于自己。
没有特别大的野心,为了每天那小小的幸福而流汗工作,用一杯啤酒冲走一天的疲劳——这样的生活才适合自己。
这衣服算什么?这种东西不是我的衣服。
又不是小孩子过节,这种花哨衣服要穿到什么时候——雅也脱下上衣,揉成一团,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有子端来了啤酒和菜。
哟,雅也,你不冷呀?没事,肩膀有些发酸。
见雅也拿起杯子,有子为他倒满了啤酒。
他仰视着有子的脸。
怎么了?她有些害羞地问。
没什么。
雅也……你开始学陶艺了?她手拿啤酒瓶问道。
刚把啤酒倒到嘴里的雅也差点呛到。
陶艺?上次你不就去那地方了?啊……那时,雅也只字未提陶艺的事,她却知道那里有陶艺班,还知道他就在那班里。
赖江说得果然没错,看来有子一直在外面等着雅也。
想去换换心情。
雅也笑着搪塞道,有人邀请我……哦,是和你一起的女人?有子用试探的眼神看着他。
嗯,是。
没想到雅也认识那种类型的人,感觉像是什么地方的阔太太。
尽管是开玩笑的口气,她的脸颊却有些生硬。
不太熟悉。
看上去可不那样,给人感觉很好。
别这样说,那可是个比我大很多的大婶。
可感觉很有气质。
有子又为他斟满啤酒,但也没什么。
她说着去了厨房。
雅也夹了口菜,蔬菜拼盘的味道和以前一样,有家庭的香味。
他边吃菜边喝酒,想着刚才有子的反应。
也许她在忌妒,这和女方的年龄没有关系。
他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亲密地在一起,在有子不知道的世界中相会,有子感到了忌妒。
雅也想,有子的反应很正常。
看到喜欢的人和异性亲密地在一起,心里不可能痛快,肯定会痛苦,会浮想联翩。
美冬却从未有过这种表现。
结账的时候,有子又过来了。
雅也边付钱边问道:有子,你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吧,小学和中学也在这一片?嗯,小学就在旁边,中学也只用步行五分钟。
家里没有钱,没能让我上私立学校。
你也没有上私立学校的脑子。
从里面飞来了母亲的声音。
有子吐了一下舌头:为什么问这个?没什么,只是有点想知道。
雅也付完钱,道声谢便出了店。
有子马上追了出来。
雅也,以后可要常来呀。
我会的。
他又一次道谢。
回到住处,他马上脱掉西装,换上了平时的汗衫,打开电视,点着香烟。
他一边吸烟,一边呆呆地望着画面,却视而不见。
有子什么都告诉我。
雅也想,比起美冬,也许我更加了解有子。
有怎样的父母,在怎样的家庭长大,生在怎样的城市里。
尽管不是特意打听出来的,却都一清二楚,连她做饭的水平也能猜个差不多。
美冬又怎样呢?他知道的,只是她曾在那场地震中受灾的事。
去世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她长大的城市是什么样的?对此一无所知。
尽管如此,却要一生和她同命运共甘苦。
我们不正常,疯了——雅也把吸了一半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这时手机响了,并没有显示号码。
你回去了?雅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直接问道。
嗯,刚回来。
果然是美冬,今天让你吃惊了,对不起。
确实吓了我一跳,你想干什么?电话那端传来美冬抿嘴笑的声音。
我觉得该采取点措施了,就是伏线。
伏线?什么的?接下来她会和年轻男人发展亲密的关系,我偶然得知了此事。
具体地说,两人从酒店出来时碰巧遇上了。
那时,如果我认识那个男人,对赖江应该有更大的威慑效果。
雅也哼了一声。
他也觉得这番话的确有道理,再次惊诧于美冬冷静透彻的分析。
你那边怎样?有没有什么进展?美冬问。
如果告诉她赖江邀请自己去旅行的事,她肯定会高兴,说千万不要放掉这个机会。
若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京都,她又会作何反应呢?她应该能察觉到旅行的目的在于自己,或许会采取相应防范措施。
雅也很清楚,应该把赖江邀请他的事说出来。
美冬就是为了这个才打电话的——美冬给我打电话,不是因为想和我说话。
喂,怎么了?没有任何进展?美冬催促道。
雅也调整了呼吸,尽量注意令语气没有变化。
去和服展销会之后,在酒店的咖啡厅喝了咖啡。
就这样。
哦,那定了下次约会的时间吗?没有,说是等她电话。
没想到她这么谨慎。
既然都带你去了和服展销会,本以为她胆子已经很大了。
或许因为见到了你,才变得谨慎起来。
也许,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绝对会主动邀请你的,一定不要错过机会。
如果她邀请的话。
当然会,你要相信我说的话。
那,再联系。
美冬挂断了电话。
雅也注视着无声的手机,良久,把它扔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