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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025-03-30 06:15:36

1停在路上的车让本就狭窄的道路显得更加拥挤,可卡车仍能若无其事地和出租车擦肩而过,自行车车筐里装了一大堆东西的中年女人还想从出租车左侧挤过去,出租车司机则泰然地踩着油门。

路可真窄。

加藤忍不住脱口而出。

就这样,这算正常的。

司机绷着脸说。

加藤在天王寺车站上的车,若从那里坐电车,也就两站路。

本来以为司机嫌路途太近而不高兴,下车时才知道并非如此。

尽管抄了近道,却花了不少时间,对不起。

司机一边找钱一边说。

没什么。

加藤说着下了出租车,感觉真好。

他看了一眼开走的出租车所属的公司名,苦笑了一下。

大阪人会做生意就表现在这些地方。

看着地图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了要找到那栋二层公寓。

一层是便利店。

没有停车场,店前停满了自行车,估计是从桃谷站坐电车的人寄放的。

爬上二楼,摁了二0五房间的门铃。

门上涂的油漆多处脱落,露出的地方已生锈,门牌上写着长井。

屋里传来女人的应答声。

门开了,一个脸色发黄、四十四五岁的女子从门缝里抬头看着加藤。

下方的门链还没解开。

我是昨天给您打电话的加藤。

他拼命挤出一丝微笑,没听您丈夫说吗?从东京来的吧?我是警视厅的。

加藤让她看了看证件。

听说了,可我们家和新海家关系并不亲密。

昨天您丈夫也是这样说,但还是想……他继续满脸堆笑。

哦,是吗……长井家的主妇有些犹豫地先关上门,解开门链,然后再把门打开。

她似乎没打算让加藤进屋,站在玄关处俯视着他,到底有什么事?加藤进去后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不想让别人听见,但主要还是因为冷。

听说大阪的夏天比东京热得多,看来冬天也冷得多。

您在朝日公寓住过?您是说在西宫的时候?是的。

旁边就住着新海夫妇?是的,可没怎么说过话,顶多是碰面打个招呼。

地震发生前呢?和新海先生……或新海太太说过什么话吗?您是说地震发生前……她的脸沉了下来,也许是嫌回答太麻烦,但更主要的是对地震这个词的反应。

公寓全部倒塌,他们无家可归,目前好像是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但肯定吃了不少苦。

让您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真对不起。

加藤发自内心地道歉。

已经忘了不少,很多人比我们惨多了。

公寓虽然塌了,但不是我们自家的房子,损失很小。

主妇的目光中充满了对他人的同情。

对了,听说新海夫妻俩都去世了。

是。

真不幸……在那种时候,连给他们上炷香都没顾上,只顾得四处避难了。

估计是这样。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和新海太太说过话,尽管记不清是不是在地震前一天了。

听说她去世的消息时,我曾想,那就是最后的对话了。

说了什么?她女儿的事。

我记得她说女儿当晚要回来,今后要同住一段日子,请多多关照之类的,记得她还说会让女儿第二天去跟我打招呼。

当晚回来?那她找您打招呼了吗?没有,这个嘛……主妇似乎望着远方,不一会儿用力点点头,对,没错,第二天发生了地震,最终也没能见到她的女儿。

那么说,她女儿是否回来了,您也不知道?不,我想应该是回来了。

我丈夫说在避难所见过面,我还记得前一晚他们家时不时地传来说话声,似乎在有说有笑地聊天。

新海夫妇平时非常安静,之前他们家从未传出过说话声。

加藤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谈笑的场景。

本来那样幸福快乐,第二天竟然发生了地震,也不知道上帝和菩萨都跑哪儿去了。

主妇歪了歪脸,他们的女儿也真惨,只和父母相处了一晚就失去了双亲。

对新海家的女儿,您听说过其他事情吗?其他的没有……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好像听新海太太说过女儿是从国外回来。

国外?哪里?没问那么详细,好像是去旅行了好长时间。

旅行?哎,警察先生,主妇微微缩了缩下巴,翻着眼珠,新海他们家出什么事了?她眼神中充满好奇。

没什么大事,我在调查和新海先生没有直接关系的案件。

在您百忙之中打扰了。

不等主妇再问什么,加藤打开了门,想,幸亏没让我进屋。

加藤从公寓出来,刚想从大衣里拿烟,放在一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咂着嘴拿出来。

不出所料,是西崎打来的。

喂。

他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西崎明显着急了。

你可以先回去。

怎么能这样?必须和大阪府警察本部及曾根崎局打个招呼。

我不在也无所谓吧。

如果事后上头知道你没在,肯定会挨骂。

这次给大阪这边添了麻烦,上头本来就不高兴。

这有什么办法,谁让罪犯死在大阪了呢?反正请先来梅田,碰头的地方知道吧?知道。

拜托了。

西崎扔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这个年轻人平时对加藤一向很顺从。

加藤想,如果让他再火起来可不妙。

这次是借工作之便来到大阪。

一个在江户川杀人抢劫的男子冻死在了大阪的马路上,携带的物品有偷盗的东西,很快查清了身份。

案犯来大阪,估计是因为被害者有去大阪的新干线车票。

这人应该也没什么目标,只是想逃远点。

碰巧加藤所属的小组负责此事,他就主动申请来大阪出差。

当然,他另有目的。

他去年来过两次关西,都是利用休假时间。

首先,他查找了新海夫妇曾居住过的朝日公寓的原住户。

咨询房屋中介后,得知那些人几乎都搬到了大阪。

租房子住的人比有房子的人容易流动,与其留在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的西宫或神户,还不如搬到基本没有受地震影响的大阪。

找了几个人问了问情况,都说新海夫妇是非常老实低调的人。

每个人都说,夫妇二人碰上楼里的住户,肯定会礼貌地打招呼,但都没听说过他们女儿的事。

加藤也去过新海工作过的大阪总公司。

考虑到警视厅的人突然造访,对方肯定会十分警惕,加藤决定把曾我孝道的失踪案件放在前面。

一个和曾我在同部门工作过的姓神崎的人接待了加藤,听说神崎比曾我早进公司两年。

神崎知道曾我失踪的事情,却提供不出线索。

加藤装出失望的表情。

他早料到会如此,心里并不觉得怎样。

第二次休假,加藤去京都,想看看新海一家住过的地方。

京都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他从西宫市政府查出了新海的原住址,但找到那个地方还颇费周折,因为十多年前新海一家就已离开那里。

加藤在京都查出了惊人的事实。

2雅也在东京车站的银铃[注:①东京东站标志性的相约见面等候地点,于1968年首次设立。

]等了约十分钟,刚想吸根烟的时候,赖江提着LV包从柱子后面出现了。

对不起,要出门时想起了好多事。

您将旅行的事告诉别人了吗?赖江摇摇头。

平时我也是一个人生活,没有必要告诉别人。

就算我两三天不在东京,也没人能注意到。

这样倒也轻松随便。

听起来像在暗示自己和丈夫基本没有联系。

她看了看手表,坏了,必须快点。

马上就到新干线发车的时间了。

坐上已经开进站台的光号列车,两人并肩坐在座位上。

对雅也来说,这是他生来第一次坐头等车厢。

本来他旅行的经历就少得可怜。

赖江看上去已习惯旅行。

虽然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她却已备齐在车内吃的盒饭、饮料等,还为雅也买了罐装啤酒。

人还挺多。

列车启动后不久,雅也环顾四周低声说。

车厢内的座位坐满了八成。

上午公司职员多,下午不早不晚的时间就没人了。

经济不景气,坐头等车厢的人还是很多。

也没多少钱,肯定是想销微奢侈一下。

赖江为雅也撑好小桌板,摆上食品和饮料。

雅也想,旁边的人会怎样看待我们?上年纪的女人和年轻的男人。

男人没打领带没穿西装,大清早就买啤酒喝。

女人看上去家境富足。

阔太太和年轻的情夫——雅也脑中浮现出这句老掉牙的话。

周围的公司职员似乎不在意别人怎样,就连过道对面的人也是一个在看工作资料,另一个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雅也不禁想起了初中及高中时成绩好的同学的面孔。

他们如今或许也成了这样的公司职员,估计很多人已经成家。

裁员、降薪——尽管他们总是被类似的事情纷扰,但也能在现代社会中生存下去。

雅也感觉只有自己生活在异样的世界里——没有工作,却不愁吃喝,因为有美冬的援助。

啤酒,喝吗?赖江歪着头问。

现在不喝。

雅也拒绝了。

他其实想喝,又担心开易拉罐的声音会传到四周男人的耳朵里。

你跟我说话还是那么彬彬有礼。

赖江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哦?你看,跟我说话,你从来都用礼貌体。

没有,这个……他微微一笑,仓田女士是我的长辈,而且在各方面都承蒙您的照顾。

什么长辈,应该说是比你年长的人。

赖江翻着眼睛瞪着他,但似乎并未不高兴,到了京都,希望你尽量用关西方言说话。

啊?向人打听事的时候,如果使用当地的方言,对方就不会警惕。

京都和西宫的方言有微妙的差异。

是吗?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有些不同。

可终归都是关西,总比东京人更容易被人相信吧。

这个嘛……雅也歪了歪头,他觉得没这么简单,但嫌麻烦便没有反驳,到了之后要向很多人打听?也许吧,没有其他调查方法。

您说过要调查一个人,那人住在京都的三条?好像以前住在那里,想先找到那时住过的房子。

知道当时的地址吗?只知道在三条。

什么?您想一家家地找?这不可能。

而且,想必现在已不住在那里了。

三条也很大。

我有线索。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记事本,打开后低头看着上面的记寻。

昭和五十四年(一九七九年)毕业于新三条小学,昭和五十七年(一九八二年)毕业于新三条第一中学……是那个人的简历?对。

她点点头,高中和大学的情况也知道。

如果想确定家庭住址的范围,还是要看小学或中学。

从名称上看,好像都公立学校。

你是说要查学校所属的那一片?我知道这样也不容易查,赖江合上记事本,放回包里,可没有其他办法。

不知道这个人的现住址吗?如果知道,能不能从那里倒着往回查?现住址倒是知道,但想倒着查也是有限度的。

如果搬上几次家,就很难查了。

居民证上只登记前一次的地址。

雅也点点头。

美冬确实搬过好几次家。

和秋村结婚前,她住在门前仲町的公寓,之前曾一度搬到父母在西宫的公寓,但雅也听说过她的居民证是幡谷一带的。

赖江竟然想到从小学和中学入手,真厉害。

估计她是通过华屋弄到了美冬的简历。

还不能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到了后,如果要多方打听,肯定得说名字。

赖江叹了口气:倒不是不能告诉你。

如果只需要我在房间里等候,那就另当别论。

你的力量是不可缺少的。

她微笑道,先告诉你姓氏吧,新旧的新,大海的海,新海。

我要找新海曾经的住处。

姓……新海?姓氏较为罕见,我想应该好找。

是啊。

雅也点点头,把视线转向窗外。

尽管是预想中的名字,听到时依然感到一丝紧张。

他不想让赖江察觉自己表情的变化。

看来赖江并不知道美冬的父母曾居住的地方,顶多知道在西宫曾遭遇地震,并不清楚详细住址,否则这次就会去西宫。

烧毁倒塌的公寓残骸突然浮现在眼前,旁边站着美冬。

已过了四年。

刚见面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会和她一起来东京。

这么想来,来东京后,这还是第一次坐新干线。

两个半小时后,雅也和赖江出了京都车站,把行李寄存在投币式储物柜里,向出租车站走去。

上次来是好几年前了,变化可真大呀。

赖江环顾着车站四周,你多长时间没来了?十年了,他答道,所以无法当向导。

没办法,咱们俩商量着走吧。

赖江看上去心情不错。

坐上出租车后,她拿出京都地图给司机看,从对话中得知她想去新三条小学。

她好像事先调查了小学的位置。

问题是,学校所属的区域还不清楚。

出租车开动后,赖江说,所以,我想先以学校为中心慢慢扩大范围。

这是个问题。

该怎样问呢?总不能碰到一个人,就问人家是否知道新海家的地址。

是啊。

我想先问问开店的人,比如寿司店,那里要送外卖,或许能记住老主顾的名字。

那也要看具体时期。

那个姓新海的人住在那里是几年前的事?赖江微微歪了歪头:十年……或许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到了我这个岁数,十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缩了缩肩膀,对年轻人来说,那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

倒也不是。

雅也觉得不那么容易。

美冬的父亲是公司职员,同做生意的人相比,和街坊邻居的联系少。

十几年后的今天,很难说是否有人还记得。

雅也的心情极其复杂。

如果为美冬着想,最好赖江在此次调查中受挫,但他确实也有借此机会了解美冬的想法,没有把来京都一事告诉美冬。

出租车驶入远离繁华街道的住宅区。

不久就看到了一所小学,校舍不大,操场看上去也很小。

车在校门前停下。

像是还在上课。

雅也探头往里看了看,校园里有一些像是三四年级的学生的练习跳箱。

学校里有没有毕业生名册呀?当然会有,可我想不会给外人看。

是啊,肯定是。

赖江马上放弃了,刚才咱们路过了一条小商店街,先回那里吧。

她手拿地图向前走,雅也跟在后面。

望着她苗条的背影,雅也想,看来要作好心理准备,今天肯定是漫长的一天。

两人最初问的是一家肉店。

或许是过了午饭时间,中年女店员正闲得无聊,见他们走过来,马上浮现出热情的微笑。

欢迎光临,两位来点什么?不是,我们想问您点事情。

雅也用关西方言说,您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姓新海的?新海?应该是十五年前住在这里的。

十五年?那么早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姓新藤的我倒是认识。

看样子她并不想认真回忆。

雅也道谢后出了店,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这种方式到处问,估计够戗。

我从没想过能轻易找到。

四处走了大半天,最终也没有找到知道新海家的人。

我觉得那个小学所属的区域基本上找遍了。

赖江望着辅在桌子上的地图说。

他们刚在京都车站附近的饭店简单地吃了晚餐。

店里的人一般都不知道客人的名字。

也问了好几家寿司店了吧?问了五家。

就算新海家经常叫寿司外卖,寿司店也未必就在小学所属区域内。

赖江露出一丝苦笑。

怎么了?他问道。

我是想,你怎么不能说点肯定性的看法呀。

啊,对不起。

没关系,去酒店再研究具体方案吧。

赖江手拿账单站起了身。

两人取出寄存的行李,进了车站旁边的酒店。

赖江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雅也一直心神不定,只能靠吸烟来稳定情绪。

如果美冬目睹了这种情况,肯定会鼓励他:雅也,今晚是机会,千万不要放过!赖江走过来递给他一张门卡:给,这是钥匙。

谢谢。

他接了过来,心里刚想着不会在同一个房间吧,赖江又拿出了一张门卡。

我就在隔壁。

啊,嗯……这是机会。

他似乎听到美冬的耳语声。

进房间前,赖江问:咱们在哪儿商量?噢,哪儿都行。

来我的房间也可以,去你那儿也行。

要不咱们去酒吧?我想想,雅也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好不容易来一次,咱们去酒吧好了。

行,那过会儿我去叫你。

她先进了自己的房间。

雅也打开门,是单人间。

这时他才松了口气,感觉赖江并没那种意思。

但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时,他突然想,隔壁未必是单人间呀。

是否该去她的房间?雅也犹豫了。

他不想这样做,感觉赖江也不希望那样。

美冬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唯独这次也许只是空想。

有人敲门,雅也抬起头应了一声。

我准备好了,你怎么样?是赖江的声音。

我也好了。

他下了床。

酒吧位于酒店最顶层。

两人被领到靠窗的位子,面对面地坐下了。

赖江点了马提尼。

雅也看了看菜单,点了Jilime。

他几乎不知道鸡尾酒的名字。

赶上了好天气,真不错,夜景也这么美。

赖江望着外面说。

她换上了白色连衣裙,裙摆较短,纤细的膝盖对着雅也。

她好像又补了妆,感觉五官的轮廓比吃晚饭时更分明。

雅也刚抬起视线,马上和赖江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赶紧点着香烟。

没有收获,真遗憾。

他把火柴放进烟灰缸。

我根本没指望进展会多么顺利,线索太少了。

还有明天呢。

赖江点点头,这时酒端了上来。

她把酒杯伸了过来,雅也也跟着端起酒杯迎了上去。

玻璃杯发出了碰撞声。

你怎么什么都不问?她喝了一口酒说。

问什么?关于我调查的人。

虽然名字问过了,可你根本不问她和我之间的关系。

我应该问吗?倒也不是。

她把酒杯放在杯垫上,这种事情一般很难无条件地合作,你却在默默地帮我。

我一直受到仓田女士的关照。

她微笑道:好生硬的说法。

不过,这也没办法。

起初雅也以为是受关照的说法惹她不高兴,但马上意识到问题在于仓田女士的称呼上。

这个女人或许希望自己叫她的名字。

是我妹妹。

赖江低着头突然说。

啊?是弟妹,我弟弟的妻子,上次在和服展销会上你也见过。

她旧姓新海,我就是为了调查弟妹才专门跑到京都。

雅也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赖江会对自己说这些。

为什么?她微微一笑:可以说这是思想陈旧的家族的不良习惯,如果长子要结婚,就必须仔细调查女方的情况,但还没等我们调查,弟弟就和她闪电般结婚了。

我也曾劝自己,反正木已成舟,没办法了,但让我感觉怪异的事情太多了,才决心靠自己的力量重新调查。

感觉怪异的事情多?比如?各种各样的事,简单地说,就是觉得她没有过去。

没有过去?是啊。

听说她遭遇了上次阪神淡路大地震,但那之前的事情完全不清楚,连我弟弟好像也不知道,而且她父母也在地震中去世了。

赖江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凝视着雅也,地震时你在哪里?我……嗫嚅片刻后,雅也说,那时我在大阪,没有因地震受损。

哦,那就好。

有很多人在地震中失去了一切。

不光是财产和亲人,也包括过去。

过去其实就是人和人的联系。

就算如此,我觉得也应该有一两个以前的亲朋好友,可过年时她连一张贺年片都没有收到。

赖江似乎有些动气。

雅也想,确实从未听美冬提过以前的朋友。

赖江抿了一口马提尼,看着他苦笑道:就算这样说,估计你也不会理解。

说到底,是一种感觉。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感觉她身上有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说不清楚理由,如果用通常的说法,就是女人的直觉。

雅也附和着笑了笑,心中却对她的慧眼惊叹不已。

不过,刚才在房间里一边补妆一边想,我来这种地方究竟想干什么?赖江对着灯光拿起酒杯,难得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品尝着美食,观赏着如此迷人的夜景,为什么还要干这种像侦探的事呢?可你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确实是……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很空虚。

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似乎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说你的时候,赖江翻着眼珠看雅也,雅也感觉到她的瞳孔里闪出了娇媚的光。

那,明天不调查了?不,明天继续,后天就不知道了,也许会直接回去。

两人又各加了一杯和刚才一样的鸡尾酒,然后离开了酒吧。

赖江的脸颊比进店前红多了,但步履依然很稳健。

两人在赖江的房间前站定。

她手拿门卡,抬头望着他:要不要在房间里再喝点?她说得若无其事,但雅也能感觉出背后隐含着重大的决定。

美冬的面庞从雅也脑中掠过。

不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今晚就到这儿吧,明天还要出去调查。

赖江的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她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

那就明天见。

她插进门卡,晚安。

晚安。

雅也也从口袋里取出门卡。

3第二天早晨,雅也正在卫生间剃须,电话响了。

接起来一听,是赖江的声音:早上好,是我。

去吃早饭吗?嗯……我有些不舒服。

声音有气无力。

怎么了?好像感冒了,估计是这里的空气太干燥了。

发烧吗?可能有点。

不好意思,你能一个人去吃早饭吗?那倒没关系……没事吧?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

哦。

那,今天怎么办?你先去吃早饭吧,然后过来敲我的门。

如果没人答应,你就打电话。

知道了。

房间预订了两个晚上,不用考虑退房的事。

估计今天的调查要泡汤了。

在酒店的茶园里吃完自助早餐,雅也向咨询台询问附近有没有药店,随后在位于酒店地下的药店买了感冒药、营养液和体温表。

他敲了敲赖江的门,里面马上传来低低的答应声,门很快打开了。

她在T恤外面罩了一件酒店的睡衣,脸色不好,但好像化了淡妆。

感觉怎样?有点乏力。

赖江把手放到额头上。

我买了药,还有体温表。

啊……谢谢,一会儿给你钱。

不用了。

别管这些了,你还是先躺下吧,最好把药吃了。

雅也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

赖江坐在床上。

那也是张单人床。

她用雅也递过的水服下感冒药,又喝了营养液,躺在床上,把毛毯一直盖到肩部。

最好量一量体温。

雅也把体温表从盒子里拿出,递给赖江。

对不起,不光让你陪着我干这种不正常的事,现在还这样,真是糟糕。

不用在意,昨天走了不少路。

就那点路……赖江叹了口气,还是因为岁数大了。

雅也装作没有听见,把手伸进口袋里拿烟,但马上又抽回来。

没关系,抽吧。

不,不是特别想抽。

今天你最好卧床休息,如果硬撑着加重了感冒,明天回去的时候就麻烦了。

可今天无论如何想去见一个人。

不能去见,至少要跟人家说一声。

体温表发出了声音。

赖江在毛毯下动了几下,把它拿了出来。

三十七度三……只是低烧。

你应该也知道,人在早晨体温低,接下来也许还会升高。

可是,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

赖江摇了摇头。

昨晚你不是说今天就结束调查吗?这样只是比预定早了一天。

可……看样子她依然不死心。

那,那我一个人去调查,你好好休息,这样行吗?赖江面带犹豫地抬头看了看雅也,随后把目光转向窗台。

帮我把包拿过来行吗?她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我想和这人取得联系。

姓……中越?纸条上写着MITUYA工艺中越真太郎,还有电话号码、地址和网址。

我在网上搜索了新三条小学,结果找到了这个人做的主页。

一看他的简历,也是毕来于新三条小学,是昭和五十年(一九七五年)毕业的。

哦……雅也点点头,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如果见到这个人,或许能掌握什么线索?也没抱太大希望。

赖江无力地眯起眼睛。

那我试着同这个人联系一下。

你帮我联系?嗯。

我找这个人问问就回来,总不能长时间让病人一个人待着。

赖江眨眨眼睛,从毛毯下伸出了手。

谢谢,你真体贴。

快点好起来吧。

雅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MITUYA工艺位于四条河原町,主要经营陶瓷制品,柜台上还摆放着染布、纪念饰品等商品。

经济不景气,看样子只能靠来这里旅行的学生维持生意。

店主正在为一名女学生包钥匙坠,那钥匙坠也看不出像什么东西。

中越个头矮小,体形偏胖,再加上长着一张圆脸,特别适合微笑。

就算是对只买了几百元东西的少女,也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礼貌周全地为她找钱。

让您久等了。

真是的,平时总是闲着没事,偏偏这个时候来顾客,真奇怪。

关上收款机后,中越对雅也说,你是水原先生吧,来找人的?在电话中对您说过,找的人曾就读于新三条小学,是昭和五十四年毕业的,比您低四届。

嗯,如果是住在附近的人,我基本上都知道。

是一个姓新海的女子,叫新海美冬……您有印象吗?新海?好像听说过。

中越抱起胳膊,嘴里念叨着,不知您是否了解,我们学校的学生并不多,但低了四届……这个,您问学校了吗?不知道该找谁,而且,当时的老师估计已经不在了,听说学校的毕业生名册不会轻易让外人看。

这年头对个人信息的管理严格了。

中越搓了一下脸颊,然后嘀咕道,没准那个老师能知道点什么。

他拿起身边的电话。

没等雅也说什么,中越就开始与什么人通话。

看样子他想对看到自己的主页后大老远从东京赶来的陌生男人鼎力相助。

喂,是荒木老师吗?我是中越,MITUYA工艺的那个。

好久没和您联系了。

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声调一下高了许多,先问您个奇怪的问题,昭和五十四年的时候,您在哪所学校……什么,噢,是吗?果然还在新三条。

哈哈,原来如此。

他朝雅也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是这样,有人来我这里找一个昭和五十四年从新三条毕业的人……是看了那个之后来找我的,我的主页……您这是什么话,有不少人看呢。

我想,您或许有那个时候的毕业生名册之类的东西,就给您打电话了……啊?这个嘛,好像是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之后就下落不明。

荒木似乎在问为什么要找这个人,中越把雅也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除了知道昭和五十四年毕业于新三条外,没有任何其他线索,才专门来找我,从东京来的。

您能想想办法吗?中越很有耐心。

雅也在他耳边低声说:请您问问他,记不记得有个叫新海美冬的学生?中越点点头,问了一下,荒木似乎也想不起来。

您以前不是总自豪地说,学生的名字过多少年都不会忘吗……噢,原来只是说自己教过的班级呀……虽说年级不同,但那个学校没几个学生。

老师,您有什么办法吗?大老远来了,让人家空着手回去多不好呀。

您能从别处弄到五十四年的毕业生名册吗……嗯,什么?不停滔滔不绝说话的中越,开始倾听对方的谈话。

不一会儿,他用手捂住话筒,扭身对雅也说:他说帮着问问以前的同事,您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打算明天回东京。

中越在电话里告诉了荒木,嘱咐他尽快查一查,这才挂断电话。

那位荒木老师是谁?原来是我的班主任。

现在都是老头儿了,退休已有十多年,是个很好玩的人。

同学聚会的时候,还是我们的开心果。

中越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挨个打电话问问同学,也许会有一两个人知道新海这个姓氏。

不用了,您这么忙……您一看就明白了,根本不忙,而且,听您说和地震有关,我就不能不管。

中越表情严肃地说,我表妹在尼崎,刚结婚,小两口甜甜美美的,按说幸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可刚买的公寓塌了,可怜的表妹结婚刚两个月就成了寡妇。

雅也垂下眼睑。

当时死了几千人,肯定会有这样的事情。

不愿想起的场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不禁颤抖了一下。

我先问一问,有消息就和您联系。

拜托了。

雅也把手机号告诉了中越。

离开MITUYA工艺,雅也信步走在四条河原町。

他犹豫着是否该把整个过程告诉赖江,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

尽管中越很合作,但未必有好结果,而且,如果查出了关于美冬的事情,自己想先确认一下。

他刚想进咖啡馆,手机响了,没有显去是谁打来的。

中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打来,他边想边摁下通话键。

喂,是我。

雅也吓了一跳,竟是美冬。

嗯。

他含糊应道。

我想问你点事,现在说话方便吗?嗯……什么事?是关天赖江,她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在家。

你听说她要去哪里吗?没,没听说。

雅也心跳加速了。

哦,那你给她打个电话吧,问问她。

估计出门了,或许和朋友去旅行了。

肯定是去旅行了。

她就是这样对儿子说的,但没说具体去哪里。

这怎么了?觉得有些怪。

那人应该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却没跟你打招呼就去旅行了,有点无法想像。

雅也低声笑道:你未免太绝对了,赖江肯定也有自己的安排。

即便如此,对你也什么都没说,绝对不正常。

她应该每天都盼着和你见面才对。

美冬的话过于肯定,但她认定的事情往往准确无误,这正是这个女人令人恐惧的地方。

美冬,你这么在意,自己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我没有打电话的理由,才求你呀。

如果你打,她肯定不会撒谎。

美冬,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赖江几天不在家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别问这么多了,反正你打个电话吧。

如果知道了什么,就和我联系,明白了吗?嗯,明白了。

那就拜托了。

美冬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雅也把手机放回口袋,挠了挠头。

这下麻烦了。

就算隐瞒自己同行的事实,如果告诉美冬,赖江在京都,感觉也不太妙。

他没心情进咖啡馆了,直接乘出租车去了酒店。

到了酒店,他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吸了两根烟后,拨通了赖江房间的电话。

电话铃响了两下后接通了。

对不起,是不是休息?没关系,只是有点迷糊。

从哪儿打的电话?雅也回答就在房间里,赖江让他来她的房间,声音似乎有些娇嗔。

门一敲就开了,赖江和早晨的打扮一样。

吃东西了吗?笑着摇摇头:没有食欲。

至少要补充水分。

还发烧吗?刚才量了,三十七度六。

果然升高了。

本以为休息一下就会好,可这房间太干。

赖江皱着眉头抬看了看天花板,随后看着雅也问,知道什么了吗?雅也摇摇头。

见到了中越先生,但没什么特别的收获,还是因为年级不同……哦……或许早已有心理准备,赖江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望,不好意思,还让你专门跑了一趟。

没什么,可有件事让我不太放心。

什么事?你说这次来京都没告诉任何人,但你没在家,回去后肯定会有人问起。

平时就我一个人生活,我不在对谁都没有影响,而且,我告诉儿子去旅行了,只是没说去哪里。

但如果有人问……比如你弟弟。

他不会问……如果问起,嗯,我就说去关西转了一圈。

关西?我没撒谎吧。

如果问是关西的什么地方,我就不客气地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赖江笑道。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雅也一边附和着笑了笑,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那就这样告诉美冬吧:她好像在关西,但没告诉我具体地方。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雅也凭直觉觉得是中越打来的,不能在这里接听。

东京的朋友打来的,那一会儿见。

他慌忙拿着手机离开房间。

老师帮我联系了,就是荒木老师,说找到了教过昭和五十四年毕业生的老师,听说住在上京区。

上京区……在同志社大学一带,姓深泽,深浅的深,经常用的那个泽。

听说现在不当老师了,继承了家里的书店。

我替你问了联系方式和地址。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

雅也记下了中越说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雅也没跟赖江打招呼就离开了酒店,上了出租车,想先看看获得的信息,之后再告知她。

正如中越所说,深泽书店在距同志社大学正门约二百米处。

书店并不太大,但有大学教材专柜,前面聚集着不少年轻人。

杂志专柜也内容丰富,盈利额度较大的漫画只在角落里有一点,或许是出于当过老师的某种信念。

里面的收银台后有位女店员。

雅也走过去,问她深泽在不在。

女店员指了指人行道,一个胖墩墩的男人正在那里卸杂志。

是深泽老师吗?雅也在男人身后问道。

男人蹲着扭过头,表情柔和了不少,估计是因为很久没有人称他老师了。

现在是开书店的了……我是深泽。

我姓水原,就是找新三条小学毕业生的人。

啊,刚才荒木老师给我打电话了,是你呀。

深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对不起,突然造访,因为我明天就要回东京。

哦,那就来这边吧。

深泽打开收银台旁边的门,里面是一间小办公室,放着桌子和橱柜,到处都堆着书。

你想问昭和五十四年毕业的孩子?是的。

太久了,也许您已经忘了。

你想问哪个孩子?新海,新海美冬。

啊,新海……深泽原本柔和的表情好像猛地阴沉下来,那个人怎么了?曾经住在西宫,因为那场地震下落不明了。

这个荒木老师已对我说过,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您还记得新海?深泽显得有点犹豫,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大致还记得。

是个什么样的学生?什么样的……我感觉就是个普通女孩,不怎么突出,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成绩还说得过去。

说到这里,深泽翻着眼睛看着雅也, 你……水原先生,是吧?是。

你是警察?雅也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后仰:不是。

为什么这样问?没什么……深泽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大约三个月前,有一个人来打听新海的事。

那人是东京的警察。

警察?叫什么?好像是……姓加藤。

雅也猜应该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加藤。

他为什么来这里?和那个警察调查的不是一件事吗?不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会来。

是吗?深泽似乎仍有些难以释怀。

请问,那个警察问了些什么?深泽揉了揉下巴,抬头看着雅也,目光中充满疑问。

就是上小学时的事,我也没说太多。

另外,那人还问我有没有新海脸部照得比较清楚的照片。

然后呢?我告诉他当时的照片没有了,但有后来拍的一张。

学生们听说我要辞职,就组织了同学聚会。

那时那群孩子已经是高中生了。

您把那照片给警察了?没有,对我来说,那是很珍贵的照片。

我只让他看了看。

警察看后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深泽明显有些烦躁,或许他感到自己被卷进了一桩风波。

那照片还在吗?雅也问。

深泽叹了口气,拉开旁边的桌子抽屉。

应该是在加藤来的时候,他将照片从家里拿来,之后就一直放在里面。

就是这张。

深泽递过照片。

雅也接过照片。

比现在年轻许多的深泽坐在正中央,周围是一群年轻人。

这个就是新海。

深泽指着右边的一个女孩。

雅也点了点头。

他觉得该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只顾得拼命保持镇定。

那不是美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4浜中把几个戒指摆在柜台上,正用布挨个擦拭。

加藤确定里面没有顾客才进店,刚堆出笑容的浜中马上沉下了脸。

用不着把脸拉这么长吧。

加藤笑嘻嘻地说。

说实话,浜中作出这种反应让他有种快感。

浜中做高级宝石饰品店楼层负责人时候,肯定整日道貌岸然装腔作势,背地里却贪婪地在年轻女人身上寻欢作乐。

加藤觉得这种人就算因此断送了人生,也丝毫不值得同情。

有什么事?该说的我都说了。

浜中移开视线,擦拭戒指的手又动了起来。

想问问简历的事。

加藤拉过为客人准备的椅子坐下,直直地仰视着浜中的脸。

简历……那个女人的,就是新海美冬。

你怕是看了简历才知道她的经历。

那又怎么了?简历上当然会贴着照片喽?那还用说……简历嘛。

浜中抬起头,似乎不明白加藤在问什么。

看到照片,你注意到什么了吗?注意?注意什么?是她普通的照片吗?浜中似乎没有理解问题的主旨。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那照片确实没什么特别。

哦,是吗?加藤,你——加藤打断了浜中的话:你能告诉我新海美冬进华屋的经过吗?你当时是楼层负责人,应该知道。

浜中撇了撇嘴,然后舔了舔嘴唇。

详细情况我不知道,因为她被录用后我才认识她。

以前对你说过,她最初并不在我负责的卖场。

见到她之后,你很快就提拔了她。

浜中闻言紧闭双唇,收拾戒指时动作明显有些焦躁。

加藤观察着他的反应说:不用太详细,应该听她说过是怎样被录用的。

既然浜中先生你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这种事肯定不会落下。

浜中把戒指放回柜台里,瞪了加藤一眼,然后点燃香烟。

没怎么打听,就是普通的中途录用。

就是这个问题,中途录用很常见吗?不怎么稀罕。

根据经济环境而定,有时会突然人手不足。

像华屋这样的大店,不能靠临时工或钟点工来维持。

是因为不想降低店员的素质?如果没有一定的经验,绝对不行。

浜中露出遥望般的目光,对了,她有工作经验。

什么意思?有首饰和宝石饰品方面的丰富经验,这是被录用的条件。

她以前好像曾在类似的店工作过,才被录用。

以前工作的店?这在简历上有吗?店名早忘了。

为什么?你连她的小学和中学都想调查,对她以前工作过的店不会不感兴趣。

浜中叹了口气:听说倒闭了。

什么?听说倒闭了,对那家店感兴趣也没用。

倒闭……所以才重新找工作。

喂,行了吧,都说过好几次了,我想忘掉她。

每当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你总是来让我想起那些可恶的往事。

别再来烦我了!浜中严厉地说,把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加藤微带笑容,慢慢站起身。

浜中还在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加藤搓了搓鼻子下边,却突然揪住了浜中的衬衣前襟,隔着柜台用力往前揪。

浜中脸上露出一丝胆怯。

别在这儿冲我横。

受女人摆弄、被人家利用来利用去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你不这么窝囊,别人也许就不举遭映。

别人?加藤没有回答,撒开了手,又一次坐在椅子上,盘起了腿,仰望着浜中整理衬衣。

能不能帮我想想那家店的名字?不会不记得吧?不,真没仔细看。

听到那家店的名字,或许能想起来……哦,算了吧。

那什么时候决定录用新海美冬的?什么时候?应该是那年年初,一九九五年。

加藤摇摇头:能更确切些吗?记不记得是阪神淡路大地震之前还是之后?地震?浜中微微张开嘴,想起来了,美冬说过是地震后来东京找的工作。

地震后?果然。

怎么了?和地震有什么关系吗?加藤假装未听见。

浜中,能给我介绍人事主管吗?啊?华屋的人事主管,我想见见录用新海美冬的人,你能想办法替我安排吗?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浜中叹了口气,又把手伸向烟盒,我这张脸对华屋的人不可能管用,那些人见到我肯定会吓得躲着走。

是吗?也许。

加藤挠了挠头。

喂,加藤,浜中压抑着情绪,低声道,为什么光问简历和录用时间也之类的问题?以前一次也没问过这类事情,到底是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一点实情?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上。

加藤犹豫了一下,觉得可以告诉此人,但随即打消了念头,还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下定决心。

新海美冬是哪所大学毕业的?看来自己的问题又得不到回答了,浜中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来。

应该是……西南女子大学,在大阪,好像是文学系。

嗯。

关于那个时候的事,你没调查过?没法调查。

浜中显得有些不耐烦,毕业生名册不可能轻易搞到手。

哦。

加藤慢慢站起身,既然要做跟踪狂,就该更彻底地把这些情况调查清楚,那么我也就不用费劲了。

浜中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图,莫名其妙地注视着眼前的警察。

加藤也望着他那呆滞的脸。

喂,你迷恋的女人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把你害得这么惨的女人叫什么?浜中有些不安地歪了歪脑袋。

快告诉我她的名字。

加藤又说了一遍。

美冬……呀,新海美冬。

对,新海美冬,确实是这个名字。

加藤点点头,打扰你工作了,对不起,好好擦你的戒指吧。

走出店的时候,加藤感觉到浜中一直町着自己的后背。

不对,加藤一边向御徒町车站走,一边在心里嘀咕道,不对,浜中,把你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的女人不叫这个名字,是和新海美冬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加藤是在三个月前去的京都。

他先去了美冬毕业的中学,询问有没有昭和五十七年毕业生的相关资料。

他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只要说是为了调查,一般不会遭到拒绝。

校方给他看到毕业生相册,除了集体照外,还有不少体育活动、文化节、修学旅行时的照片。

加藤在名单中找到了新海美冬的名字,但不论反复看多少次,在本应有她的集体照中,就是没有找到像她的少女。

照片太小了。

加藤想同美冬的班主任老师和同班同学联系,但相册中没有联系地址,中学里已经没人了解当时的情况。

于是,加藤又去了小学,在那里得知有个姓深泽的男老师,曾经是新海美冬所在的六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后辞职继承了家里的书店。

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地址。

深泽并不怎么记得美冬,看样子又不会有太大收获。

但是,看到他拿出来的一张照片时,加藤感觉心跳加速。

叫新海美冬的姑娘也参加了毕业几年后举办的同学聚会,但她并不是加藤熟悉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是冒牌的——只能这样想。

她在某个地方替代了真正的新海美冬,然后一直作为新海美冬活着。

那么,是在何时何地替代的呢?真正的新海美冬又消失在哪里?解除这些疑问的答案只有一个。

加藤彻查了阪神淡路大地震的相关资料,发现了能证明自己的假设的数据:死者六千四百三十四人,其中身份不明者九人。

这九人的遗体都是在火灾严重的区域发现的,或者受损严重,或者发现时有多人的遗骨混杂在一起,无法用科学手段来判定身份。

这九人虽被算入死者人数,罹难者名单中却没有记载。

今年一月,在位于神户市北区的市立鸭越墓园的无缘墓地立了墓碑。

加藤通过调查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发现的地方,现在已无法确定。

那九个之中,是否就有真正的新海美冬?在西宫朝日公寓的旧房子里,会不会也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如果那是新海美冬,为什么无法确认身份?理由只有一个。

另外有人自称是新海美冬,而且,美冬的父母已双双去世。

加藤脑海中浮现出倒塌烧毁的建筑物。

从那里发现了三个人的遗体,那或许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但是,另一个人出现了。

一个和那家女儿年龄相仿的女人,指着其中的两具尸体说,这两个人是我的父母,我叫新海美冬。

然后,她看着剩下的那具尸体,说不认识这个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加藤一回到警视厅,就面临着一堆待写的报告。

西崎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加藤想,如果告诉这个小伙子,新海美冬是冒牌的,他会露出何种表情呢?加藤想认真调查此事,但觉得上司不可能批准。

就算新海美冬另有其人,只要不涉及案件,刑警们不可能参与调查。

尽管华屋恶臭事件尚未解决,曾我孝道的失踪事件也没查清,但上司已不可能对这两起案件再感兴趣。

曾我那件事甚至不清楚究竟能否立案。

如果能发现曾我的尸体,事情就会另当别论,会成立调查总部,也会设入大批警力,加藤手上掌握的信息就有价值了。

得知新海美冬冒用别人身份时,加藤脑中最先跳出的想法就是总算明白动机了。

当初他怀疑曾我已被杀,而且肯定是美冬在暗中操纵,最头疼的是找不到动机。

然而,若她是冒牌的,一切就合乎逻辑了。

就是那张照片!曾我孝道手上有美冬和父母一起拍的照片,还想把照片交给她。

照片上肯定是真正的美冬。

冒牌的美冬要和他见面——确切地说,曾我的存在都是大麻烦。

但是有一个必须解决的疑点,美冬有不在场证明。

她一直在约定地点等曾我,最终空等了一场。

还有一个疑问,尸体是怎样处理的?一个女人很难做到。

结果又得出了有共犯的推论。

谁可能是那个共犯,加藤还没有目标。

如果发现了尸体,侦查员都调动起来,就能公开对美冬身边的人进行调查,但加藤一个人能查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说实话,加藤不想把关于新海美冬的调查委托给别人。

她的过去、目的,以及她背后的真正面孔,这一切他都想亲手查清,不想被任何人干扰,调查继续下去,最后对决的时刻肯定会到来,他不希望那时有其他人在场。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出于自负?因为自己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没留意的女人新海美冬?当然有这方面因素,但绝不仅仅是这样。

我或许迷上那个女人了。

加藤冲着毫无进展的报告笑了笑。

5新干线列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流动,但对雅也来说,仅仅是映入眼中的影像。

各种思绪交错在一起,处于永远无法理清的混沌状态。

突然意识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雅也慌忙扭过头。

赖江露出了苦笑。

又发呆了。

从昨天开始就感觉你怪怪的。

没什么,想到回到东京后的事,心里有些烦闷。

不是说把你介绍到我弟弟的公司吗?加工首饰的工作?我干不了。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我是说,让你专门陪我去京都,到头来我却生了病,光让你照顾我了。

不用在意,好久没去京都了,正好借此机会去看了看。

不说这个了,感觉怎么样?没事了,早晨按时吃了早饭。

赖江眯起了眼睛。

昨天,雅也在京都转到深夜。

他想尽量找到认识美冬的人,但时间太短,又没有任何线索,不可能有任何成效。

他回到酒店时已筋疲力尽,可担心赖江起疑,还是去她的房间看了看。

或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在他敲门之前赖江一直在睡觉,甚至滑问他去了什么地方。

你弟妹……是叫美冬吧,今后还打算继续调查她吗?昨晚你说不想再调查了。

赖江歪了歪头。

不好说。

这回准备不充分,关键时候我又病倒了,什么都没法干。

我说这些话也许不太合适,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调查了。

现阶段你弟妹没什么问题吧?你应该相信弟弟的眼光。

最关键的是……雅也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太可惜了,你有自己的人生。

赖江原来低垂的睫毛猛地抖动了一下。

她翻着眼珠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谢谢,你真体贴。

哪里。

雅也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转向窗外。

现在雅也满脑子依然是深泽拿给他看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和美冬不是一个人,但她才是真正的新海美冬。

从地震发生那天早晨起,和我共患难的女人,到底是谁?雅也仍无法接受她是假冒者的事实。

对雅也来说,她不是别人,就是新海美冬。

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心中动摇了多次,想给美冬打电话,问她究意是谁。

他的手最终没伸向电话。

还是调查清楚再说吧。

但这不过是让自己信服的借口。

听到自己的质问,她究竟会有何种反应?说实话,他害怕知道。

雅也第一次见到她是地震发生的那个早晨,随后,在连二连三运进尸体的避难所里知道了她的姓名。

她在父母的尸体前接受警察的询问。

那时她向警察出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吗?雅也推测肯定没有,至少没有出示的必要。

从那场空前的灾难中逃生的人们,如果说没有带身份证件,绝不会被怀疑。

警察也没有要求雅也出示类似的证件。

如果想替代别人的身份,肯定是那个时候。

雅也依然鲜明地记着美冬当时的样子。

只有穿着的那身衣服,没有行李,冻得浑身直颤地抱着膝盖,在黑暗中差点被人强奸,后来被他救了。

她完全是突然遭遇不幸的受灾者的模样,和周围人没有丝毫区别。

但是,即便因寒冷在颤抖,她在想的也不是如何逃生,而是其他事情。

她想赌一把,想利用这次灾难冒充别人的名字,并彻底成为那个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变成新海美冬有什么好处?难道是觊觎新海夫妇的财产?他们应该没什么财产。

难道是保险金?雅也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就算美冬假冒了别人,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这四年多,两人克服了各种各样的苦难,不择手段。

两人都隐藏了本来的面孔,只有独处时才表露出来——应该是只在黑夜中才向彼此暴露本性。

但她并没有在我面前展现真正的面孔。

我和她度过的夜晚难道都是幻影?回过神来,雅也发现赖江已在旁边睡着了,也许还有点低烧。

到东京还要将近一个小时。

赖江今后还打算继续调查美冬吗?这次京都之行让她的想法有所改变,但没有消除怀疑。

以后因某个契机,她很可能再次对美冬萌生戒心。

由于突然发烧,赖江没有察觉到美冬的秘密,下次不可能再这么幸运,那时也无法保证自己能跟着一起去。

雅也注视了一会儿熟睡的赖江,闭上了眼睛,暗暗下定决心。

到东京车站时,刚过下午五点钟。

怎么办呢?吃晚饭还稍微早了些。

出站后,赖江看着表说。

今天最好早点回去,再烧起来就麻烦了。

已经没事了。

不能这么大意。

上出租车吧,我送你。

赖江的眼神中夹杂了惊讶和喜悦。

你送我?嗯。

咱们方向正好相反,太麻烦了,不用了。

不把你送回家我放心不下。

雅也从她手中夺过提包,向出租车停靠站走去。

还是找个地方先吃饭吧,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会想办法解决。

想办法?雅也没有回答,迈步向前走去。

赖江的家在品川,是建在一条窄坡道边上的西式独栋楼房,以前雅也跟踪她时曾去过附近。

从外观看,这房子一个女人独住太大了。

这房子真漂亮。

下了出租车,雅也抬头望着房子说。

话一出口,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句话会令赖江发觉他早就知道是哪栋房子,担心她起疑心,但她似乎没有怀疑。

完全按设计师的建议盖的,住起来并不太方便。

赖江苦笑着从手提包中取出钥匙。

雅也手拿行李,跟在她后面。

踌躇、犹豫、自责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打着旋涡。

赖江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必须作出决断,他对自己说。

开门后,他站在赖江身后。

屋内一片漆黑,路灯的亮光照着她的后背。

好像来送货的了。

赖江捡起原来夹在门上的单据。

雅也拿着包,推着她似的进了屋。

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上。

哎呀,这么黑。

赖江在墙上摸索着开关。

雅也放下包,马上伸出双臂,把赖江纤细的身体完全环抱住。

她像是发出了什么声音,或许在说什么,但雅也顾不上听。

他紧紧抱住她的身体,随后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唇。

这应该是出乎意料的举动,但赖江没有丝毫抵抗。

雅也闻着香水味对自己发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护美冬,即使和她一起度过的夜晚只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