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密函送抵岛津警局,已经过了三天。
虽然可以从邮戳等处得知密函寄白哪里,却没有证据锁定寄信人。
信纸和信封上也全无线索。
一直拘留弘昌也不是办法,当专案组人员快要沉不住气时,一名刑警找到了重要证人。
案发当天,有两名女初中生去过墓地。
两人就读的学校在真仙寺以东两百米处。
那天她们趁自习课溜出学校,在外面鬼混了一阵,在回学校的路上被老师撞见。
不管老师怎么问,她们就是不肯老实回答为何无故离校。
焦躁的老师检查了她们随身携带的物品,发现了烟盒,进一步追问,她们才承认是在墓地里抽烟。
两人都是品行不良的学生。
她们知道须贝正清是在同一个墓地遇害,却没有出面作证,是因为父母不想让世人知道女儿的不良行为。
校方也不想公开这种不光彩的事。
更何况,我女儿说她什么也没看到。
既然如此,我想就算出面当证人也帮不上忙。
两名学生之一的母亲这样说。
刑警们很清楚,有许多案子的证据和证人就这样消失了。
警方得知她们的事,是因为在当地一带打听线索的刑警偶然耳闻。
关于她们的传言甚嚣尘上,而且主要在初中生间流传,从这点来看,消息来源说不定就是她们自己。
如同那位母亲所说,两名女初中生坚称她们什么都没看到。
据说她们去了墓地,确定没人在场才点燃香烟。
她们似乎很不高兴,表示自己并非常常这样。
然而经过详细追问,发现她们其实目击了极重要的事情。
当她们经过墓地的围墙外抄近路回学校时,看到了那个关键的黑色塑料袋。
两人记得当时还说:居然有人到这种地方来扔垃圾。
由此可以确定密函的内客属实。
你们在墓地里从几点待到几点?刑警问。
我们到墓地大概是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吧,我想应该没待多久,大概五到十分钟。
其中一名女生回答,另一人也同意。
我再问你们一次,当时现场真的没人?是的,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的眼神很认真。
如果这是事实,我们的推论将被彻底推翻。
西方鼓起胸膛,声如洪钟。
勇作觉得,只要案情有所进展,他就会现出这种态度。
如果相信她们的证言,在十一点四十分到五十分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接近墓地,那么凶手又是在何时将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十字弓藏进了墓地?如果是在两名女生出现之前,就必须在十一点四十分之前藏好。
这样,考虑到瓜生家离真仙寺的距离,最晚得在上午十一点二十五分左右离开那里。
但是,他又提高了音量,那天造访瓜生家的客人中,没人符合这一点。
据了解,一早去的女眷们直到下午都待在屋里,而她们的丈夫也是在十一点半后才出现。
这如何解释?室内鸦雀无声。
人们并非慑于警部的气势,而是都陷入思索,设法合理地解释这不可思议的事实。
勇作也一样百思不解。
美佐子是在更晚的时候,才看见晃彦从后门离去。
这么说来,拿走十字弓的人并不是晃彦。
不可能,他不可能和这起命案毫不相干。
勇作觉得,无论怎么勉强地想去否定晃彦和命案有关,他也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解释。
除非,不久,渡边委婉地说,有共犯。
也就是待在屋里的某个人,将十字弓交给了在屋外等候的同伙。
他的口吻说不上充满自信,但这一推论的确说得通,几名刑警宛如同意般点头。
总之,是这么回事吧。
那个人待在瓜生家屋内,中途假装要去上厕所而离席,到书房偷走十字弓和箭,再偷偷离开屋子,交给在外面等候的同伙,此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屋内,对吧?这一连串的动作需要多少时间?大概……十分钟。
渡边好像在脑中计算时间,闭上眼睛回答。
十分钟啊,有点久。
如果离席那么久,我总觉得会有人有印象。
但客人中没有传出有人离席很久的说法。
再说,我觉得要不被任何人发现,进行这一连串动作相当困难。
就算能够顺利进入书房,拿着一个大袋子进出宅邸还不被发现?这种思考本身逻辑就有问题。
西方的意见也算合情合理。
没人反驳,室内再度笼罩在一片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中。
这么一来,会不会不是客人,而是瓜生家的人呢?渡边又针对这点发表意见。
瓜生家有人曾做出可疑的举动吗?西方问。
我们来整理一下吧。
渡边站起身来,将瓜生家每个人当天的一举一动写在黑板上。
乍看之下,没有人能拿走十字弓。
然而,渡边最后写下的内容却令在场的人呆若木鸡。
勇作也想,不会吧?!这不是出现了一个吗?西方也发出感叹的声音。
因为时间太早,这个人在案发时又有不在场证明,才至今一直没有让我们注意到。
渡边用一种分析的口吻说,何况这一举动应该并非出自本人的意愿。
表面看来,确实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但要装成是这么回事倒也简单。
有没有什么杀人动机?渡边询问在场的人,却没人回答。
好。
那么,让我们重新整理一遍这个人的行动,或许会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然后再调查这个人和须贝正清的关系。
这个人的共犯……或者就是直接下手的人,可能有谁呢?一名刑警发问。
既然是杀人的共犯,应该不是交情不熟的人。
我们先列出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关系人,再一一找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西方口齿清晰地下令。
可以打断一下吗?西方话音未落,从稍远处发出一个异常洪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举手的人是织田,勇作感到莫名的不安。
什么事?西方问。
织田环顾室内,然后说:关于锁定嫌疑人一事,我有个非常有趣的发现……2这天晚上,勇作难得地较早回家,因为再不洗衣服就没得换了,他也想花点时间慢慢思考整件事。
他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打开水龙头,按下开关,确定自来水哗啦哗啦地打在白衬衫上,便转身离开。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
勇作打开回家路上买的罐装啤酒,盘坐在被子旁,灌下一大口,感觉头脑顿时一阵清醒。
他回想起刚才织田说的话。
那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着眼点,虽然站在相同的立场,勇作却从没那样想过。
织田基于那个着眼点,提出了一名嫌疑人。
西方和其他刑警似乎也很感兴趣。
但是,瓜生晃彦不可能和命案毫无关系。
勇作想,算了。
他不知已确认过几次内心的想法,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按自己的方式调查。
勇作今天上午去了上原医院一趟,和上原伸一见面。
主要是为了谈最近发生的事,而不是不久前两人谈过的年代久远的事。
勇作拜托他从红砖医院时代的资料中找出一份病历。
若不能让外人看,勇作希望他至少能调查,那份病历是否还保存着。
上原伸一当时不安地问:你想做什么呢?他曾经出过几次纰漏,似乎害怕被追究责任。
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勇作坚定地说,反而希望您别告诉任何人,我提出这种请求。
上原伸一对勇作的请求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可是我没法马上去查。
晚上之前应该可以查到。
好。
那么,我晚上再和您联络。
说完,勇作就离开了医院。
他从警局回家的路上,在电话亭打电话到上原家,因为他等不及回到公寓。
但上原回答,没有勇作说的那份病历。
当时的资料保存得很完整,但就是没有找到那份病历。
我这么说你不要见怪,但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呢?记错……不,不可能。
是吗?可是,不管我怎么查,就是找不到那份病历表,甚至连那个人住院的记录都没有留下。
勇作听到这句话,霎时无法做声。
上原发出喂喂的声音时,他才回过神来。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呢?上原再度不安地问。
不,没那回事。
如果真的没有,说不定是我记错了,我会重新调查一次。
勇作道完谢,便挂上了话筒。
他刚才哑口无言,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而是因为那正是他害怕的答案。
但现在断定,还言之过早。
勇作将啤酒灌下肚。
一罐空了,再打开第二罐的拉环。
也可能是碰巧,说不定那是个错误的推论。
勇作的脑中逐渐建构起一套推论——前一阵在棉被中灵光乍现而得出的。
虽然离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勇作越来越觉得那是个准确的想法。
不久,洗衣机停止了运转,勇作拿着空啤酒罐起身,这时电话铃响了。
他用空着的右手拿起话筒。
喂,我是和仓。
他想,大概是专案组打来的,但耳边却传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
是我。
小美……勇作紧握话筒,旋即察觉到她打电话来的原因,身体忽然变得燥热。
找到了?找到了,她回答,果然在他的房间里。
他三天前在书柜的抽屉中做了机关,东西就藏在那里面。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好像都不在家。
然后——勇作话说到一半,被她的。
可是打断了,她说:被他发现了。
瓜生?他突然回家,结果档案夹被他抢走了。
美佐子沉声道。
勇作沉默了,他想象着当时紧张的情形。
你看过档案夹里面的内容了?我没办法看,正要看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不过,我看到了标题。
美佐子将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之研究这个标题,拆成单字告诉勇作。
勇作复诵了两次。
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向你道歉。
什么?你……你寄放在我这里的那本笔记,被他发现,然后抢走了。
勇作的心头抽痛了一下。
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是晃彦知道了自己和美佐子的关系,然后又想,不知晃彦看到关于早苗事件的调查记录,将作何感想。
对不起。
大概是因为勇作默不作声,美佐子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向他道歉。
不,算了。
他说,反正这件事情迟早要摊牌,也许现在正是时候。
他说要直接把笔记本还给你。
我会等他。
他刚才为了那件事情打电话给我。
他打电话给你?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将话筒抵在耳边等待她的回答。
我在娘家。
美佐子说,我决定暂时不回去了。
我跟他之间,大概不行了。
勇作说不出什么,只是紧闭双唇。
他完全不清楚美佐子希望他说些什么。
那么,他总算开了口,瓜生怎么说?嗯,他问……那本笔记上头写的都是真的吗?这话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不过我回答:应该是真的。
瓜生说了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可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勇作想,自己真是问了个怪问题,瓜生家的人应该最清楚那上头写的是真是假。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些。
美佐子说。
谢谢你特地打电话告诉我。
勇作道谢,对了,你打算告诉警方,瓜生手上握有那个档案夹吗?隔了几秒钟,他感觉美佐子吸了一口气。
我不打算说。
她回答,我尽可能不想用那种方式和他了断。
不过,如果你认为我该告诉警方的话……我不会那样要求你,勇作接着说,我打算自己和他了断。
嗯……她好像在电话的另一头点头。
那么,晚安。
晚安。
勇作听到挂上电话的声音之后才放下话筒,心中五味杂陈。
换作不久之前,勇作心中应已燃起熊熊斗志,而且肯定会想,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夺得那本档案夹。
但刚才他首先想到的,却是美佐子是否看过了里面的内容。
她回答没看到,所言似乎不假。
真险!勇作一把捏扁了左手中的铝罐。
3又过了两天。
刑警们恨据此前决定的调查方针,持续展开行动。
随着调查顺利地进展,原本认为离谱的念头,渐渐变成了不客动摇的事实。
当然,勇作也加入了调查的行列。
然而,他被分配到的工作却远离了调查行动的核心,而只是对大局几乎没有影响地打听消息。
必定是织田故意这么安排的,但这正合勇作的意。
因为他只要适度地完成打听消息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用于自己的调查。
这么一来,勇作感觉自己已经逼近事情的真相。
今天是对近来的调查进行总结的一天。
那家公司将一栋像旧仓库的建筑物当作办公大楼。
拉开写着三井电气工程的玻璃门,里面是一间十一二叠大的办公室。
一名中年男子、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看似高中生的女子坐在三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前。
一看到勇作,坐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
有什么事?请问江岛先生在吗?勇作边问边环顾室内。
江岛外出了。
你是……中年男子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勇作。
勇作一亮出证件,他马上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其他两人也屏息以待。
倒不是江岛先生做了什么坏事。
勇作刻意显出和善的表情,我只是有点事情想请教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嘛,我看看,那人看向墙壁上的一块小黑板,我想应该快了。
如果不介意这里乱,你可以稍等。
那我就不客气了。
勇作打开身旁一把折叠式铁椅坐下,那人则回到自己的位子。
勇作再度环顾室内。
靠墙的边上有铁角架组成的柜子,杂乱无章地放着瓦楞纸箱、电线和测量器。
后头有一扇门,里面大概是仓库。
请问,中年男子向勇作搭话,你在调查什么案件吗?该不会是须贝先生那起命案?就是那件。
那人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那件事真是不得了。
江岛先生好像也很在意。
毕竟,那是他女儿婆家的事嘛。
他们果然也很清楚江岛壮介女儿的事情。
江岛先生的工作情形如何?勇作问道。
中年男子用力点头。
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毕竟UR电产是一家超级大公司,要是不擅长联系的人,经常会搞不清某项业务由谁负责,而且我们处于弱势,根本无法抱怨。
可是自从江岛先生来了,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
你经常和江岛先生说话?经常呀。
不过我们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好好聊。
你听他说过从前的事吗?从前……你是指他待在UR电产时的事?不,更久之前,像二战或战争结束后不久的事。
那倒是没听过。
男子苦笑着偏头想了一下,说到二战,那时江岛先生多大了呢?我从没问过他那些事情,我想应该也没什么有趣的。
大概是。
勇作适度地应和,抱起胳膊,闭上了眼睛。
他讨厌反被对方问个不休。
约十分钟后,大门打开,进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子。
他笑着对刚才那个中年男子报告许多事情,中年男子对他说:嗅,有一位客人在等你。
他回头望向勇作。
我是岛津警局的巡查部长,敝姓和仓。
勇作起身低头行礼,江岛一脸莫名的不安,点头致意。
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选了最里面的位子坐下。
这家店挺大,客人却很少,服务生送上咖啡之后,也不太搭理客人。
勇作想,这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江岛壮介听到和仓这个姓氏,似乎也没有想起勇作就是从前和女儿交往过的高中生。
勇作认为这样反倒更有利。
壮介看着面前的咖啡,低着头默不作声。
说不定他作好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我想请教的是从前的事,勇作打破沉默,还是很久之前的事。
如果我没有算错,当时你应该是十九岁或二十岁。
当时是指什么时候?这我等一会儿会说。
当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勇作抛出问题,观察壮介的反应,只见对方的目光突然游移不定。
二十岁左右,我应该是通过朋友的介绍,进入一家叫作中央电气的公司,学习与工程相关的知识……壮介仿佛在回想当年似的开口。
不对,勇作强硬地予以否定,我去中央电气调查过了。
你开始到那家公司工作是二十一岁。
既然你这么说……那可能是吧,毕竟都那么久了。
壮介啜饮咖啡,打算含糊带过。
你十八岁时,父亲去世,对吧?勇作稍微改变了话题的方向,于是,由你负责养活母亲和妹妹?从前的男人到了十八岁,就算是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了。
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令妹。
她说你将她们母女俩留在乡下,独自一人离乡背井出外工作,再将生活费寄给她们。
嗯,是的……江岛壮介用一种警戒的眼神看着勇作,微微点头。
问过令妹这句话肯定令他不安。
勇作听美佐子说她有一个姑姑,最近很少见面,以前倒经常在家族聚会上看到。
姑姑目前住的地方,若搭电车去,车程大约一个小时。
勇作昨天去见了此人一面。
你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工作赚钱?勇作问。
这个嘛,说来话长。
只要想赚钱,不挑三拣四,哪有什么工作不能做?可是你跟人借了钱,对吧?勇作正视着壮介的脸,毫不迟疑地说。
他知道壮介屏住了呼吸。
这也是我从令妹那里听来的。
令妹很感谢你为她们的付出,她说,当家里因为欠债、父亲又去世而束手无策的时候,是哥哥拿钱撑起了这个家。
可是江岛先生,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理解——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居然能赚钱养活家人,又还清了天文数字的负债。
也难怪我怀疑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你怀疑我做了坏事?壮介一脸严肃地问,勇作摇头。
我想那应该不是坏事,而是憾事。
这句话令壮介哑然失声。
或许是因为他拿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颤动,弄得杯盘咔嗒咔嗒作响。
三十几年前,勇作用一种略显郑重的语调说,我猜,瓜生工业的员工医务室在进行某项研究,负责人是脑医学学者上原雅成博士。
那项研究需要一些人作为实验对象,江岛先生你……他用称不上好喝的咖啡润了润喉,接道:你是其中之一,对吧?壮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嘴角,然后抵在并没怎么出汗的额头上。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如此,请你听我说就好。
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装傻吧。
勇作拿出记事本,你当时以实验受验者的身份受雇于瓜生工业。
你将那笔报酬寄回家,还清了家里的负债。
另外,那是一项关于大脑的实验,所以江岛先生,你的头部应该有特殊的外科手术留下的痕迹。
壮介半张开口,但终究没有说话。
勇作不清楚,他是想听完再作打算,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结束那份小白鼠的工作之后,你过了几年风平浪静的日子。
那件事并没有对你的人生造成负面的影响,你可能已经快忘记了。
可是在工作中发生意外,让你想起了那件事。
你当时应该是脚部骨折、头部遭到强烈撞击吧?于是你被送进了附近的综合医院。
壮介默默听着,他的脸上已不见先前那种不知所措的神色。
你在那里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诊断结果。
明明脚伤几已痊愈,综合医院却要你转到上原医院治疗脑部。
你不疑有他,转到上原医院长住了两个月。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上原医院里居然连你的病历和住院记录都没有保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勇作停了一拍之后,继续说:我曾寻访一开始为你诊治脑部的医生,但他和上原博士一样过世了。
不过,调查那位医生的经历之后,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他当时正好驻派在瓜生工业的医务室里。
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就摆在眼前。
那名医生也参与了上原博士不为人知的实验。
所以,当你偶然以患者的身份到他所在的医院就诊时,他看到你头上的外科手术痕迹,马上察觉你是当时的实验对象之一。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应该就没事了,但就是有问题,所以不能让你直接出院。
而且,那还是只有上原博士才能解决的问题。
于是他将原委告诉你,要你转到上原医院。
勇作的话说到一半,壮介开始微微摇头。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纯粹在否定,令人有些不安,但勇作还是毫不迟疑地一口气说完。
我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问题,上原博士和你又是怎么对此进行讨论的。
我只知道就结果而言,上原博士和UR电产决定全面资助你,所以你和家人往后的人生才会像被命运之绳操控似的一帆风顺。
勇作说到这里,将话打住,喝光已经变温的咖啡。
他想续杯,服务生却躲在柜台后面不出现。
江岛壮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么,我该如何是好?要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浑话吗?我不认为那是浑话,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那是一件憾事。
不过,我想听你亲口详细说明那件事。
不然,这次的事件无法结案。
那不过是刑警先生你在胡思乱想,你说的是无凭无据的臆测。
我转到上原医院,是因为听说那里的医生医术高明,而院长先生碰巧是我的旧识,我能得到许多方便。
病历不见了,你怎么说?那我不知道,会不会是医院方面的疏失?总之,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话对我而言是种困扰。
江岛壮介打算起身,但勇作迅速伸出左手,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腕。
我告诉你病历在哪里好了。
壮介用一种夹杂不悦和困惑的眼神,交替看着被抓住的手腕和勇作的脸。
那应该就在你女儿的婆家。
壮介的脸颊开始抽搐。
胡说八道,为什么会在那种——专案组正在找须贝正清试图从瓜生家拿走的旧资料,不过我知道那就在瓜生晃彦手上。
资料的标题叫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之研究——我说得没错吧?壮介脸色惨白,全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勇作放开他的手腕。
我认为那些资料当中包含你的病历。
只要找到那些资料,就能证明你在三十多年前当过上原博士的实验对象。
壮介的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地喘气,勇作仿佛能听见他的喘息声。
如果我有那个意思,我可以彻底搜查瓜生家,甚至可能没收那本资料夹。
不过我还没将这些话告诉专案组的任何人。
咦?壮介抬起头。
这件事情目前只有我知道。
能不能将这件事化为永远的秘密,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如果你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可以保守秘密。
为什么只有你知道呢?这你不需要知道。
不过简单来说,我是基于个人的兴趣,才一路调查到这里。
壮介正色听着勇作的话,想必他正在思考这个年轻刑警说的是真是假,以及他所谓的个人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会保密?我答应你。
壮介点头,又稍微考虑了一下。
不久,他抬起头。
在那之前,我想续杯咖啡。
好啊。
勇作大声唤来服务生。
4壮介从他为了养家背井离乡开始说起。
亡父的一名友人从事营建业,壮介便在他的公司工作。
但壮介赚的钱有限,无法寄回足够的生活费给母亲和妹妹,父亲留下的债务更是一大苦恼。
壮介当时想,有没有什么赚大钱的方法呢?于是,他和许多思虑不周的年轻人一样开始赌博。
这使得他更加深陷泥淖,无法自拔,到后来别说寄钱回家,就连自己的生活费都成了问题。
公司不肯预支薪水,壮介进出当铺的次数日益频繁。
没过多久,身边再没东西可当,每天都三餐不继。
壮介想,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已作好心理准备,或许自己将客死街头。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前来造访。
这是个穿戴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对当时的壮介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想向你买一样东西。
来人说。
壮介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男人指着他:我想买你的身体。
男人又说:只要住进某家诊所一年,提供身体供某项医学实验之用,就可以每个月获得报酬。
那个数字将近上班族薪水的三倍,而且每半年还可以领一次额外的奖金。
唯一让壮介却步的,是要对身体动手术,这毕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然而,经过一天的考虑,壮介下了决心。
他觉得比起客死街头,身体受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诊所位于瓜生工业内。
从外面看来平淡无奇,里面却有各种最新颖的仪器。
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那是一家企业的医护站。
除了壮介,还有六名受雇担任实验对象的年轻人。
大家年纪差不多,其中有两名女性,还有一名男子听说是中国人的孤儿,每个人都穷得不名一文。
他到诊所的第一周就动了第一次脑部手术。
伤口马上就不痛了,但头上始终缠着绷带,无法查看被动了什么手脚。
唯有被带到上原那里进行实验时,才会取下绷带。
然而,那时还是看不到头部。
由于洗澡时不能洗头,所以每当实验时,女护士都会替实验对象吹头皮。
四周也没有镜子。
纵然从绷带上触碰头部,也只有硬硬的感觉。
实验内容很奇特。
上原博士会问许多问题,实验对象只要针对他的问题回答感想即可。
但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发生的事总记不清楚,只记得感觉很舒服,好像很愉快,所以实验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令人讨厌的是要被关在诊所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据说一年当中一步也不能外出。
这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或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实验对象当中,有一个叫席德的男人,长相剽悍。
约到了第五个月,席德提议大家先预支所有薪水,再一起找机会逃跑。
包含壮介在内,一共有三人决定参与这项计划,其中就有那个孤儿。
问题在于头部该怎么办。
关于这点,席德有一个有利的消息。
据说不久就会再动一次手术,将脑部恢复原状,这样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四人偷偷拟订计划,为逃出去作准备。
最后决定由席德先向上头请求预支薪水,等到上头答应了,剩下的三人再提出要求。
当时要求预支薪水的理由。
是大家都想早点拿到钱。
不久,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一个月后拆除了绷带,他们照镜子一看,头上只留下一点伤痕,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某个雨夜,四人决定逃跑。
协助他们的是一名护士,众人意识到她大概和席德有那种关系。
大家在雨中奋力狂奔,到了附近的神社。
已淋成落汤鸡的四人握手欢呼。
那么,保重啦!一阵喧闹之后,席德说。
听到这句话,其他三人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注意身体!后会有期!再见。
四人在雨幕中各奔东西。
然后我销声匿迹了很久,等风头过去后才到中央电气开始工作。
瓜生工业似乎没有太过声张。
说不定那件事真的不能摊在太阳底下。
不久我就有了妻小,一直过着朴实的生活。
后来,过了二十年风平浪静的日子,就在我几乎忘了从前的事时,突然因意外受伤三接下来的就跟刑警先生说的一样。
我被送进的那家医院,医生就在当时的医护站里工作过。
可是他对我们逃跑一事只字不提,只劝我一定要请上原博士检查。
他说,我们的脑袋里埋了一颗炸弹。
炸弹?勇作惊讶地看着壮介的脸。
这当然只是个比喻。
他说,据他说,因为我们是在实验做到一半时逃跑,所以脑部没有完全恢复,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负面影响,炸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我请上原博士替我诊治,他在检查后认为,已经不宜动手术了。
哦?他说,稍有闪失,局面可能会更糟。
于是就任由炸弹埋在我脑中了。
那么现在也……是的,壮介点头,炸弹还埋在我脑中。
但相对地,他说会尽力作最完善的处置,以随时应变。
上原博士握着我的手,为这件事情向我道歉。
他说非常后悔自己当时居然抵挡不住研究的诱惑,将别人的身体当作实验对象,并说他不期望我能原谅他,但希望至少今后能在各方面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勇作点头,是这么回事啊。
但不只是博士一个人有错。
我并不是受骗上当,而是心甘情愿为钱卖身。
博士却说,他不该抓住为钱所苦的人的弱点,他认为这是耻辱。
勇作想,由此可见上原雅成的为人,他恐怕饱受良心的责问长达二十多年。
不过,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实验呢?你的脑部被动了怎样的手术?勇作问,但江岛壮介摇了摇头。
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不清楚?是啊。
上原博士也不告诉我那件事。
他说不知道更好,他希望永远不让那件事曝光。
不管我怎么求他,这一点他就是不肯让步。
电脑式是指什么?我们听过那个词,但没听说过是什么意思。
哦……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壮介说,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和这次的命案有什么关系,但只能祈求它们无关。
勇作默不作声。
它们不可能无关。
刑警先生……你真的会保守秘密吧?壮介再度询问勇作。
勇作肯定地点头。
我答应你。
但要是和命案有关……那我也会在不说出这些的情况下逮捕罪犯。
我想罪犯大概也不会说出这件事。
那就好。
最后,我想再请教一件事。
勇作重新端正坐姿说道,壮介见状也挺直了背脊。
你刚才说实验对象中有女性,对吧?是的。
其中有没有一个姓日野、叫日野早苗的?壮介露出眺望远方一般的神情,良久,轻轻点头。
早苗小姐……嗯,有。
我不确定她姓什么,但确实有一名女性叫早苗果然没错……她怎么了?没什么。
勇作感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5美佐子走在通往瓜生家的路上,她想回去拿些换洗衣物。
她回娘家已经五天了。
这五天,美佐子是在一种复杂的心情当中度过的。
她什么也没对父母说,瓜生家也无声无息,大概是因为弘昌仍被警方拘留,瓜生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美佐子已经作好了离婚的心理准备,不过,她不愿意让这场婚姻就这样画下句号,至少要等到知道真相后再劳燕分飞。
该怎么做才能知道真相呢?静待勇作和自己联络就好?但前几天在电话中,勇作给她的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该不会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吧?美佐子越想心越慌。
美佐子抵达瓜生家前面时,一辆轿车在她身边停下。
车门打开,下车的是见过几次面的西方警部和织田警部补。
西方一看见她,淡淡一笑,点头致意。
听说你回娘家了。
美佐子暧昧地点头,想,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但她说不出口,其实自己等会儿拿了换洗衣物就要再回娘家。
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美佐子一问,西方突然和织田对视一眼,然后说:我们是来问话的,想确认一下调查上的重点。
西方特别强调了重点两个字。
你们要问谁?美佐子问。
西方用小指搔了搔耳后,说:先召集大家再说。
美佐子本打算悄悄前往别馆,再悄悄离开,但连这也办不到了。
迫不得已,她只好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喇叭里传来晃彦的声音。
美佐子隐藏尴尬的心情,说明原委后,晃彦说:请他们进来。
她带警察们到主屋后,晃彦来玄关迎接。
他的目光对着警察们,而不是美佐子。
你们是要来告诉我们,要放弘昌回来了吗?他眼神锐利。
西方舒了一口气,回答:那要看待会儿谈得如何。
亚耶子、园子和女佣澄江陆续到客厅里集合。
澄江站在墙边,美佐子等三个女人在沙发上坐下,晃彦半倚在家庭式酒吧的椅子上。
真是不好意思,把大家叫过来。
西方的视线扫过众人,说道,关于这次命案,已经出现了破案的曙光。
我们今天特来报告这件事。
弘昌怎么样了?亚耶子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西方对她伸出手掌,示意她少安毋躁。
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天专案组收到一封密函,上头写了寄信人认为弘昌不是凶手的证据。
目前我们还不能详细说明密函的内容,不过,经过反复讨论,我们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密函中的内容大部分都是真的。
当西方说出密函这两个字时,众人脸上现出了惊愕。
美佐子也十分吃惊:究竟是谁寄出那种东西?这么一来,亚耶子不禁开口,弘昌是无辜的吧?西方却摇摇头,似乎是不希望她期待得太多。
目前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基于新的见解得出的推论属实,就无法断定弘昌先生是无辜的。
那项新的见解是什么?晃彦问。
西方前进几步,站在园子身旁。
园子小姐,案发当天十一点半左右,你悄悄回到家里进入书房。
可是当时十字弓就已经不见了,对吗?园子肯定地点头。
西方露出满意的神情,说:很好。
园子小姐的说辞和密函的内容,以及新目击者的证言吻合。
综合他们的说法,可知案犯在十一点四十分之前去过真仙寺一趟。
推算回来,他是在十一点二十五分左右离开这间屋子……西方说到这里,换了一口气,将头转了一圈,观察众人的反应。
美佐子也和他一样,偷看众人的表情,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样紧张,没有异常之处。
但是,当天的访客中,却没人符合这项条件。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重新思考,于是找到了一个重大的漏洞。
当天只有一个不是访客的人不在屋内。
虽然这个人在屋外的时间很短,却足以将十字弓交给在外头等候的同伙。
西方一个转身,大步走到站在墙边的那个人面前。
就是你,澄江小姐。
警部声音低沉。
美佐子太过惊讶,反而发不出声,只是凝视着澄江的脸。
澄江低着头,双手抓着围裙的裙摆。
你在开玩笑吧,警部先生?亚耶子带着哭音说道,澄江不是……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你有什么证据?晃彦接着问。
证据?西方搔搔鼻翼,从下方盯着澄江的脸。
那么,我问你,你当天说没有待客用的茶叶了,于是出门去买,是吗?但是,前一天你就知道第二天会来大批客人,等到客人来了才慌慌张张地去买茶叶,这不是很不自然吗?这种事情很常见吧?澄江难免也会忘事呀。
西方无视于亚耶子打圆场,继续说道:但明明急着买东西,听说你却没骑自行车,是吗?茶叶店的老板娘说,你平常总是骑着自行车去买茶叶。
为什么当天没有骑呢?澄江缄默不语,捏住围裙的手隐隐有所动作。
爱骑不骑随她高兴,你管她是骑车还是走路去买茶叶!晃彦轻蔑地说道。
但西方还是不为所动。
还有一点。
当天你出门时,手里拿着黑色塑料袋。
当天应该不是收垃圾的日子,你为何拿着那种东西外出?这件事是临时女佣水本和美小姐说的。
澄江依旧闭着嘴巴。
美佐子望向其他人,园子和亚耶子已经无法开口反驳,只能看着事情演变。
很明显,因为西方咄咄逼人的气势,她们渐渐失去了对澄江的信任。
大概她们也希望,如果澄江是案犯,能够早点招供。
看来你无法解释,那就由我来说明吧。
西方稍微离开澄江几步,澄江小姐受到了某个人的指示,要她将十字弓拿到屋外。
但出门必须有借口,于是她故意丢掉茶叶,制造去买茶叶的机会。
十字弓和箭并不是小东西,既不能随身带着走,也不能放进皮包,所以她决定放入垃圾袋。
拿着那么大的袋子,自然无法骑自行车了。
澄江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好,那么她的同伙是谁呢?澄江小姐离开这间屋子是在十一点多,所以当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自然会受到怀疑。
西方直捣问题的核 那个人就是UR电产的常务董事——松村显治。
他是瓜生派中唯一没有变节的人。
这起命案就是由这两人所为。
美佐子感觉众人屏住了气息,将目光集中在澄江身上。
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出你们之间的关系。
沉默至今的织田首次开口,不管我们怎么调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我们干脆回溯到你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前的生活。
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
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谁也记不清。
我们只好仰赖旧资料。
然后你们发现了什么?晃彦用挑衅的眼神看着织田。
我们试着调查当时跟松村有关的资料,发现他曾任电气零件事业部的科长。
我们看了当时的员工名簿,发现同一个科里出现了你的名字。
织田对着低着头的澄江说。
美佐子当然为此感到震惊,但从晃彦的模样看来,他似乎也毫不知情。
于是刚才我联系当时跟你们待在同一个部门的人,他很清楚地记得你。
他说你好像和一个有妻小的男人私奔,最后被那人抛弃了。
私奔?澄江吗?亚耶子突兀地大喊出声。
任谁都会犯错。
织田说,但你又不好重回原本的工作岗位,而且也没有能依靠的亲戚,只好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听说,当时亲如父母般照顾你的人,就是松村。
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虽不知其中详情,但安排你到这里当女佣的应该也是松村吧?他甚至可以说是你最推心置腹的人。
织田一闭口,四周笼罩在比刚才更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下,让人甚至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或许是因为日光灯的关系,澄江的皮肤看起来一片惨白,她面无表情,犹如一尊蜡像。
西方又往她走近一步。
请你老实说,破案是迟早的问题了。
只要你不说出实话,弘昌先生就无法获得自由,只会让在场的人更加痛苦。
织田的声音高低适中,清亮恢弘,撼动了所有人的心。
6与江岛壮介告别后,勇作前往统和医科大学。
听壮介说了那么多,勇作想,要质问晃彦应该不难。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早苗小姐居然是实验对象之一!这么一想,瓜生和晃成为早苗的监护人、她住进红砖医院等许多事就说得通了。
早苗的死肯定也和实验的秘密脱不了关系。
另外,她有智能方面的障碍。
那会不会是实验的后遗症?早苗原本是个正常的女人吗?想到这里,勇作的心中燃起一把怒火,这股愤怒是针对企业而来。
企业认为只要有钱,即使是人的身体也能作为研究的材料。
到了大学,勇作混在学生当中,从可以自由进出的校门进入校园。
他没有和晃彦联系,而是打算毫无预警地询问对方从壮介那里听来的话,杀他个措手不及。
勇作认为,对付沉着冷静的晃彦,若不使用这种手段,根本占不了上风。
之前曾经来过,所以没有迷路。
勇作一找到要去的校舍,便毫不犹豫地冲上楼梯。
一看手表,已经快中午了。
昨天和前天,晃彦从十点到十二点的两个小时内都待在研究室里。
勇作敲了敲门。
应声露面的是此前见过的学生。
他应该是姓铃木,戴着金框眼镜的稚嫩脸庞和身上的白袍依旧很不协调。
啊……铃木好像想起了勇作,看到他,便半张开嘴。
瓜生老师呢?他今天还没来。
请假了?不,铃木偏着头答道,他没有打电话来说要请假。
看来今天似乎无法马上见到要找的人。
这样啊……我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吗?好的,请便。
铃木敞开大门。
勇作不好意思地走进一看,研究室里面还有两个学生,坐在各自的书桌旁。
他们一看到勇作,满脸狐疑地向他点头致意。
铃木向他们解释勇作来的原因,两人才接受似的重重点头。
勇作在曾坐过的客用简易沙发上坐下。
铃木在流理台附近烧水,洗起了咖啡杯,似乎要请勇作喝速溶咖啡。
那起命案大概会如何收场呢?铃木边从瓶子里舀咖啡粉,边婉转地问道。
不清楚,目前还没查出个所以然。
勇作打起马虎眼。
我听说瓜生老师的弟弟被逮捕了,他真的是凶手吗?这还不知道,目前正处于向他听取案情的阶段……哎呀,真是麻烦了。
铃木将速溶咖啡端了过来。
勇作喝了一口,有一种令人怀念的滋味。
或许是不好意思问太多,铃木欲言又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其他两个学生也面对着书桌,没有往勇作的方向偷看。
勇作环顾室内。
墙上到处贴满了看不懂的图表,其中包括脑部的各种切面图。
我这样问可能很怪……勇作对着三个学生说。
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
你们知道电脑这两个字吗?电气的电,大脑的脑。
你指的是C0mputer吧?一个小脸的学生说,他身后的两人也点头。
那电脑式心动操作呢?电脑式……什么?是这样写的。
勇作拿粉笔在一旁的黑板角落写下这些字。
三人都侧着头,不知其意。
没听过。
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哦,勇作用板擦将字擦掉,也没什么。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也难怪你们不知道。
他回到沙发,拿起咖啡杯。
当学生们要继续做自己的工作时,铃木开口说:噢,对了。
你之前问过那天午休有没有看到瓜生老师,对吧?嗯。
你说没有看到,是吗?是的。
关于那件事,铃木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然后浮现害羞的笑容,昨天我发现,老师他确实是在这里。
怎么说?你看这个。
铃木从自己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勇作。
那是计算机用纸,上头印着几个片假名小字,好像是什么书名,而纸张留白的部分则以红色铅笔写着铃木:请在明天之前搜集好以上资料,瓜生。
我们大学有一套检索文献资料的系统。
只要输入关键词,就能找出相关的文献资料,并查出大纲。
老师那天打印出了这些资料的标题。
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就放在我的桌上。
但那未必是在午休时打印出来的吧?肯定是,因为这里有时间。
铃木指着纸的右边。
那里除了日期,确实还印着l 2:38:26意味着打印开始的时间。
勇作开始感到轻微的耳鸣,不,并不是耳鸣,而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问:这确实是瓜生医生的字?铃木重重地点头。
没错。
看起来潦草,但仔细看一下,其实是很漂亮的字迹。
勇作将纸还给铃木,手仿佛要开始颤抖。
晃彦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他十二点四十分左右在这所大学里,就绝对不可能犯罪。
那小美看到的那个背影是谁呢?当勇作瘫坐在沙发上时,西装里的呼机响起,他手忙脚乱地切掉铃声。
学生们一脸惊讶。
可以借用电话吗?好的,请用。
外线请拨O,由总机转接。
勇作打到岛津警局,接电话的是渡边警部补。
你马上给我回来!发生了什么事?勇作问。
好消息!破案了。
内田澄江招了。
7织田第一次觉得松村显治可疑,是在和勇作一起到UR电产总公司会客室见他的时候。
织田很在意松村当时随口说的一句话。
当织田和松村针对这起命案展开论战时,松村说: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欺近须贝社长……你们警方还是应该考虑,是谁从坟墓后面瞄准社长的背部放箭。
重点在于坟墓后面这几个字。
听到这几个字时,我想,这个男人大概没看新闻。
新闻播过好几次,称:‘现场发现了脚印,所以凶手可能是从墓地的围墙外瞄准须贝正清。
’不过,常务董事不太可能不清楚社长遇害的命案的情况。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是单纯地记错?当时我突然想到,说不定这个男人说的是实情。
我想他会不会是基于某种原因知道了真相,一时不小心说漏了。
后来局里收到密函,更加令我惊讶,因为我们原本认定的凶手在射箭的地方留下的脚印,或许只是凶手在藏十字弓时留下的。
如果是这样,射箭的地方可能不对。
考虑到准确性,就像松村说的,当然要从邻近的坟墓后瞄准须贝正清。
和命案无关的人不可能知道真相,所以我怀疑这个男人就是凶手。
当天晚上的调查会议上,织田扬扬得意地报告。
前几天第一次听到这番推论时,勇作没想到真会给他说中。
总之,正是这番推论使警方转而将调查重点放在松村的不在场证明,以及他与澄江的关系上。
去请松村显治到警局的刑警说,他几乎毫不抵抗,乖乖顺从,想必已经作好了会有这么一天的心理准备。
和刑警离开公司前,他只打了通电话给邻居,请对方代为处理他饲养的猫。
如果您能收养它自是再好不过。
如果不行,请和卫生所联系……是,我也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扰……是,一切就麻烦您了。
他似乎是向对方解释,自己必须离开家好一阵子。
松村显治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妻儿,也没有兄弟。
松村进入审讯室后,爽快地全部招认了,反倒让审讯官觉得扫兴。
负责审讯的刑警说:他在我问话之前就招了。
松村说,他的杀人动机有二。
一是他无法忍受瓜生家一手建立的UR电产沦为须贝的囊中物,二是瓜生派中唯一没变节的他肯定会遭到须贝的迫害。
为了阻止须贝那么做,他只好先下手为强。
还有,松村笑着说,那人是个疯子,不能让疯子掌权。
刑警问:他哪里疯了?松村挺胸回答:他应该今后才会发疯,所以我要防止他伤及无辜。
西方的上司绀野警视认为,基于这个回答,说不定需要让松村接受精神鉴定。
松村犯罪的过程几乎和专案组想的一样。
企图杀害须贝正清的他,注意到当天瓜生家里聚集了许多人,于是想到将瓜生家的十字弓作为凶器使用。
他认为这么一来,警方大概就不会怀疑他了。
很幸运,长年来有老交情的澄江就在瓜生家里帮佣,松村决定说服她,让她将十字弓拿出屋外。
松村针对这一点声称:她没有任何责任。
他只告诉澄江,说想让认识的古董商看看那把十字弓,希望澄江将它偷偷她拿出来。
但她知道命案发生时,应该就知道是松村所为。
关于这一点,松村认为她基于彼此关系亲密,而且相信他迟早会去自首,才知情不报。
然而,审讯澄江的刑警却听到了迥然不同的口供。
她说听到松村的目的后,她决定出力相助。
因为这样,当她知道弘昌被逮捕时,才会过意不去。
我一想到松村先生,就觉得不能告诉警方,因此痛苦不堪。
可是听警方说到弘昌先生的事,我不得已说了出来。
现阶段还没有决定采信谁的供词。
松村说,澄江知道他要犯案,他却还骗她将十字弓带出来,这番话确实有不自然的地方。
另一方面,澄江实在不可能在听了松村的杀人动机之后,还肯爽快答应帮他的忙。
关于密函,松村说是他写的。
他说是为了救弘昌,才会想在不让警方识破的程度内写出真相。
为慎重起见,警方让松村背出密函的内容,虽然几个细节有出入,但应该可以判定是松村本人所写。
给你们警方添麻烦了。
松村显治坦承一切,道完歉后,问了审讯官一个问题,警察先生,我应该是死刑吧?审讯官回答:应该不至于。
松村微笑着说:是吗?那么,我还有第二次人生喽。
审讯官事后向大家报告,当时松村的眼神简直就像即将参加入学典礼的小孩。
8杀人案是解决了,但对勇作而言,一切还没结束。
专案组解散当天,勇作拨了通电话给瓜生晃彦。
我该说,辛苦你了?晃彦在电话那头说。
在这起案件中,我什么也没做。
勇作说完,耳边传来了意有所指的笑声。
他压抑住想出言不逊的情绪,平静地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晃彦说,和你聊聊也好。
我去你家,几点方便?不,我们在别处见面。
有什么好地方?有一个绝佳的去处,我想在真仙寺的墓地碰面。
墓地?你说真的?当然。
五点在真仙寺的墓地。
如何?好。
我不知道你要搞什么花样,不过我奉陪。
五点?勇作再次确认时间,挂上了话筒,然后侧着头想,这家伙说话真怪。
勇作在写报告时,看到一个年轻刑警将十字弓和箭放进箱子,准备外出,便问道:那个要怎么处理?我要拿去还给瓜生家。
用来犯案的箭和弘昌处理掉的箭作为证据由我们保管,但十字弓有艺术品的价值,得还给人家。
那支箭呢?这是没有被用来犯案的第三支箭,案发次日在瓜生家的书房里找到的。
勇作这才想起是有那么一支箭,原来还有一种偶然是命中注定的。
毒箭只有一支,一开始弘昌拿走的并不是毒箭。
如果那是毒箭,松村射出的就是不含毒的箭。
那样须贝正清或许就不会死了。
这对松村而言,该说是他运气好吗?勇作稍作思考,这个问题似乎不容易下结论,他放弃了。
那把十字弓和箭,我替你拿去瓜生家。
咦?真的?年轻刑警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嗯,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办。
年轻刑警也不客套,笑容满面地将箱子搬到勇作的桌上。
哎呀,真是谢谢你了。
距离和晃彦碰面还有充分的时间。
勇作接下这项杂务,是因为他想或许能见到美佐子,她昨天回瓜生家了。
抵达瓜生家,走近大门,勇作将手伸向对讲机的按钮口但在按下按钮之前,他的目光停在正在大门对面清扫庭院的美佐子身上。
太太。
勇作低声唤她。
她没听到,勇作又叫了一次。
她抬起头来动了动嘴,做出哎呀的口形。
那一瞬间,勇作一惊,因为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耀眼动人。
请进。
美佐子说,勇作从小门进入。
美佐子马上察觉他手上的箱子。
那是什么?勇作作了说明。
美佐子一想起命案的事,表情终究还是变得僵硬。
它们又回到这里了。
勇作压低声音说。
美佐子的脸上隐隐透出苦笑。
你也知道澄江小姐不在了。
所以我得稍微帮点忙,做做家事才行。
哦,勇作端详她的睑,你是个好媳妇。
美佐子摇头。
你别取笑我了,我哪是什么好媳妇!我真的那么认为。
别说了。
倒是……美佐子往主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稍微伸长脖子,将睑凑近勇作,那件事情后来怎么样?你有没有查到什么?嗯……我被命案弄得焦头烂额,结果那些资料和那件事并无相关,实在很难调查。
勇作发现自己讲话含混不清,不敢正视美佐子的眼睛,因为他不能告诉她壮介的秘密。
但美佐子出乎意料地没有深究,反而拜托他:那么,你如果知道什么,要告诉我。
我知道。
勇作回答,我该走了,这个箱子放哪里好呢?没关系,你放在这里就好。
我待会儿再搬进去。
勇作将箱子放在脚边,然后打开盖子。
作为形式,能不能请你确认一下箱子里的东西?好。
不过一想到这被用来杀人,就觉得很可怕。
美佐子蹲下来瞄了箱里一眼,然后拿起箭说。
这个是……没有用过的第三支箭,听说放在木柜的最下层。
警方借来供参考用。
噢,是那支啊。
她边说边盯着箭,但旋即歪了歪头,咦?怎么?嗯,那个……说不定是我记错了,但这支箭的羽毛不是掉了一根吗?什么?勇作接过箭一看,三根羽毛都和箭紧紧粘在一块儿,这支箭好好的嘛。
是啊,真是奇怪。
美佐子依旧沉着脸,我记得当时还想,这支箭大概是因为掉了一根羽毛,所以放在不同的地方。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她边说边将箭放回箱中。
勇作一时眼花,以为自己看见她的纤纤玉指和金属质地的箭交缠在一起。
那一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麻酥酥地在勇作周身百骸奔窜,接着全身泛起鸡皮疙瘩,直冒冷汗。
哎呀,你怎么了?美佐子回头,看到他的脸色有异,不安地问。
没什么。
他勉强出声,我还有事,没时间了。
这就告辞。
嗯……你会再跟我联系吗?会。
勇作勉强稳住脚步,走出大门。
但一踏出大门口,他就像是放开了已拉到极致的橡皮筋一般,拔足狂奔。
尾 声墓碑的一面沐浴在夕照下,染成一片朱红。
勇作大步走在夕阳余晖下,踩过泥土发出的声音,消逝在沁凉的晚风中。
瓜生晃彦站在瓜生家的坟前,两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眺望远方的天空。
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将睑转向勇作。
你很慢哪。
他缓和了唇边的线条,说道。
勇作默默朝他走去,在他身前几米处停下脚步,凝视着他的脸。
因为我来之前先去鉴识了一样东西。
勇作说。
鉴识?嗯。
去确认一件重要的事。
勇作慢慢地继续,就是箭的羽毛。
晃彦的表情只僵了几秒,马上又恢复原状,眼角甚至还浮现出微笑。
然后呢?美佐子还记得,勇作说,她看到单独放着的第三支箭时,箭上掉了一根羽毛。
可是,那支箭单独放着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那一支正是毒箭。
弘昌拿走的和澄江小姐交给松村的都不是毒箭。
晃彦一晤不发,似乎打算先听勇作说完再作反应。
但松村射中须贝正清的正是毒箭。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只有一个——松村将十字弓和箭藏在这个墓地的围墙外之后,有人将无毒箭换成有毒箭。
勇作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看见晃彦微微点头。
那个人可能知道松村的计划,所以到这里来观察情形。
当发现十字弓和箭、知道箭没毒时,他慌了。
因为人若被一般的箭射中,死亡率非常低。
于是他拿着那支箭,急急忙忙赶到瓜生家,偷偷溜进书房,将手上的箭换成毒箭。
当他要从后门离开时,被美佐子看见了。
晃彦或许是害怕听勇作提到美佐子的名字,只在这一瞬间低下了头。
换完箭后,他意识到一件事,即他在这段时间内没有不在场证明。
于是他打电话到工作场所附近的套餐店,点了正好在自己回去时会送到的外卖。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点自己讨厌的蒲烧鳗。
勇作继续说:这就是命案的真相。
勇作说完后,晃彦依旧沉默了好一阵子。
他时而看着脚边,时而望向夕阳。
原来如此啊,他总算开口了,原来是蒲烧鳗露出了破绽。
不过,你记得可真清楚。
那当然,勇作应道,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记得。
晃彦舒了一口气。
我该为此感到高兴吗?天知道。
勇作耸耸肩。
关于换箭一事,你有什么证据?调查实际使用过的箭就会知道。
我刚才亲眼确认过了。
三根羽毛当中,有一根有用接着剂黏合的痕迹。
我想.那大概是瞬间接着剂吧。
哦。
再加上美佐子的证言,说不定就能证明这一点了。
晃彦叹了口气,但勇作说:不,她什么都没发现,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一人。
你不告诉上司?告诉也没意义。
我想光是这样大概不足以成为证据。
重点在于射箭的人是松村,不是你。
勇作盯着晃彦的眼睛,静静地说,你赢了。
晃彦扭开脸庞,眨了眨眼,然后看着勇作说:听说你见过江岛先生?壮介似乎已经告诉晃彦,勇作去找过他。
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我想是吧。
晃彦从口袋里伸出右手,将刘海拨上去,你知道上原博士在诹访疗养院待过吗?知道。
那么,我就从那里说起吧。
晃彦环顾四周,在瓜生家坟边的石阶上坐下。
脑医学学者上原博士待在诹访疗养院时,遇见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病例。
那名患者的头部侧面中了枪,但一般生活几乎都没问题。
不过,他对特殊的声音和气味会产生极为敏感的反应,那些反应五花八门,有时是露出恍惚的神情;有时是兀自发笑-有时严重发作,还会大吵大闹。
博士对他进行许多检查之后,发现他头部侧面的神经线路有问题,一旦受到某种外来刺激,那个部分就会产生异常电流。
于是博士提出了一个假设,认为那个部分有控制人类情感的神经,可能是因枪伤而产生的异常电流刺激了那种神经。
为了确认这点,博士刻意对他施加电流刺激,观察他的反应,结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想象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名患者的样子开始变得怪异。
晃彦说。
病情恶化了?那倒不是。
变得怪异的是他的行为,那名患者说他喜欢博士。
咦?勇作惊讶不已。
那名患者话本不多,却在实验进行的过程中变得饶舌,开始说出那种话。
甚至还说,只要是博士说的话,他一定全都遵从。
实验结束后,他平静了好一段时间,说他不太记得实验时发生的事了。
反正博士也不用拒绝他的示爱,因为这名患者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博士刺激的神经是主管情感的,这点毋庸置疑。
另外,博士发现,这名患者听到某种频率的声音时,也会出现相同的反应。
即是说,当博士让他听那种声音时,他就会一直认为自己爱博士。
勇作摇摇头,这真是匪夷所思。
博士将这起病例与实验内容整理成一份报告,并下了一个结论,认为如果运用这项实验技术,可控制人类的情感。
然而,即使这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这份报告却几乎没有见过光。
当时战争刚结束,没有能正式发表的场所。
况且,上原博士也必须将心力投注在自家医院的重整上。
就这样过了几年,瓜生工业社长瓜生和晃,即我祖父,去找博士,说他对博士先前的研究成果非常感兴趣。
我不懂。
为什么制造业的社长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勇作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要说明这一点,就必须先说明瓜生工业这家企业的文化。
瓜生工业原本是一家专门从事精细加工的公司,战争期间因为军方的命令,负责制造武器的精细零件。
我祖父因此和政府某相关人士搭上了线。
这人似乎是只老狐狸,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上原博士的报告,跑来找我祖父商量。
他认为如果能将精细零件植入人类脑中,就能从外部传送电波至脑部,进而控制人类的情感。
如果能做到这点,就能让任何人成为间谍……勇作瞠目结舌。
居然还有这一招? 战败之后,马上就有人想到那种事情?这就是想法的不同了,他们的说法是这样的。
无论怎么研究,也不可能立刻实现这件事。
然而,只要立刻开始累积基础研究,将来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到时候,征战的对象就是全世界了。
痴人说梦!勇作啐了一句。
没错。
但我祖父却参与了那项计划。
他像是着了魔,幻想用科学的力量操控人类。
于是他接近上原博士,让博士在瓜生工业展开研究,即名为‘电脑式心动操作方式’的研究。
为了这项研究,博士找来七个贫困的年轻人,进行人体实验。
应该说我祖父和上原博士都疯了。
那么这项研究是在政府的协助之下进行的?晃彦皱起眉头,轻闭双眼,摇了摇头;这我不清楚,没有留下这方面的资料或证据,表面上看,是一家企业以极机密的方式进行研究。
嗯……研究后来怎样了?就某种程度而言,研究成功了。
博士确定可以以电流刺激受验者控制情感的神经,操控其意志和情感的变化。
博士紧接着想制造出一种症状,让实验对象能像在诹访疗养院里遇到的那名患者一样,对某种声音产生反应。
但这项实验进展得并不顺利,实验对象没有出现预期的反应。
就在反复实验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事情。
七名实验对象当中,竟然有四人逃跑。
那我知道。
那四人中就包括江岛壮介。
他们原本就是身份不明的人,找起来并不容易。
再说,这项实验也不能让世人知道,于是博士姑且用剩下的三人继续实验。
后来终于找到了让他们产生敏感反应的条件。
博士等人欣喜若狂地取得资料后,便将他们的脑部恢复了原样,但这却是一个陷阱。
陷阱?嗯。
博士自以为将实验对象的脑部恢复了原样,但实则不然。
三名受验者当中死了两人。
晃彦面容扭曲地说。
勇作屏住气息问:为什么?不知道,至今仍是个谜。
三人当中死了两人……那么,剩下的一人呢?命是保住了,但智力明显降低,减退到幼儿的程度。
智力降低、幼儿程度……那个人该不会是……勇作欲言又止。
日野早苗小姐。
晃彦点头,边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勇作的笔记本,边说。
太阳渐渐西沉,天空中的彩霞似乎也即将消失。
牺牲了那么多人,我祖父他们好像终于清醒了,于是决定冻结那项研究,将此前的资料汇整成两本档案夹,一本由上原博士保管,另一本存放在瓜生家的保险箱中。
那项研究从此成了永远的秘密。
不过事情并未完全落幕,负责研究的相关人员不放心逃跑的四个人。
你可能听江岛先生说了,他们的脑中就像被人埋了一颗炸弹,必须设法处理。
首先该做的就是找出他们四人。
这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
不过,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其中三人。
上原博士当时还健在,他负责检查他们。
那个资料夹中也收了记录他们三人身份和当时症状的资料。
三十年后,有个男人想夺取那个极为机密的资料夹,是吧?听到勇作这么一说,晃彦苦笑。
须贝正清的父亲也参与了研究。
研究计划遭到冻结之后,他父亲似乎仍想暗自重新展开研究,他们父子的怪异程度真是不相上下。
只不过当我祖父死后、我父亲还健在时,他无从下手。
那或许正象征着瓜生家和须贝家之间的角力关系。
我想,恐怕是正清的父亲命令他,要由须贝家的人重新展开那项计划。
他们对该计划非常执著,所以看到我父亲倒下,实权又将回到自己手中时,便开始一步步着手准备。
于是他从瓜生家拿走了档案夹,但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抵抗,是吗?当我知道档案夹落入须贝手中后,马上和松村先生联系,因为必须从许多方面拟定善后措施。
松村站在哪种立场上?勇作问。
计划展开时,他刚进公司担任技师,在实验中负责与电流相关的工作。
他是亲眼看到实验情形的少数人之一,听说那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情。
他说每次眼看着受验者的样子改变,就想逃走。
可想而知,当他知道有人因此而死亡的时候,遭受的打击有多大。
后来他罹患神经衰弱,过了很久才恢复。
他现在依然对自己参与那项实验后悔不已。
勇作想,如果松村当时还是个年轻人,会出现那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刚才晃彦也说过,上原和瓜生和晃都疯了。
是你们中的谁提出要杀害须贝的?勇作问,但晃彦断然否认。
没人提出,我们不曾谈到那种事。
不过,我们俩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于是你们共谋杀害他?共谋的人是松村先生和澄江小姐。
澄江小姐也听松村先生说过瓜生家的秘密,应该理解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能够避免,我并不想将她卷入这件事。
晃彦遗憾地蹙眉。
你原本打算怎么做?勇作问,你果然还是打算杀掉须贝吧?当然,晃彦说,那份档案夹绝对不能交给那个男人,连让他看也不行。
为了不让他重复那种疯狂的研究?那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须贝知道目前还有三名受害者活着。
要是须贝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们。
我们有义务保护那三人的生活。
况且,其中一人是你的岳父。
不光是因为这样。
他们其中一人已经成了政坛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要是须贝知道那个人的脑中依旧存在控制情感的线路,不知道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政坛?勇作听到这两个字,想起了江岛壮介说的话。
计划逃亡的带头者好像叫席德,而目前身为某派系的智囊、闻名全国的人也叫席德。
晃彦察觉勇作发现了什么,低声说:这件事极为机密。
因为是你,我才说。
我知道。
总之,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决定杀他的?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解决问题。
果然是用十字弓?晃彦闻言,忍俊不禁。
怎么可能?我打算用手枪。
手枪?我父亲的遗物之一,但没人知道他有那把枪。
我想,这最适合当凶器。
于是我来勘察现场,结果却发现这里藏着十字弓和箭。
我想,大概是松村先生藏的。
如果有人替我动手倒也不错。
但发现那不是毒箭时,我慌了。
剩下的一如你的推理。
松村知道是你换的箭吗?不,他到现在大概也不知道。
晃彦回答,因为他一心以为三支箭都有毒。
原来是那样啊……勇作低喃,然后想到了一件事,那封密函……是你寄的?晃彦尴尬地搔搔人中。
为了救弘昌,我只好那么做。
我试着告诉松村先生,我想寄那种密函给警方。
他认为那么做无妨。
他说,如果因此被捕,那也只有认命。
勇作这才想通,难怪松村会那么干脆地认罪。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已作好心理准备。
你一得知须贝正清遇害,马上就去了须贝家,对吧?是为了夺回档案夹?是啊。
此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没收留在须贝家的资料。
勇作想,所以须贝正清的父亲留给他的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才会不翼而飞。
我弄清须贝正清遇害的始末了,也能理解你们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晃彦缓缓地眨眼,将下巴抬到四十五度角。
不过,你还没说到重点。
我知道,晃彦说,早苗小姐的事,是吧?我祖父去世后,接任社长的是须贝正清的父亲忠清。
他企图让那个计划在自己手上复活,却没有研究资料。
于是他看上了唯一的生还者早苗。
他认为如果聘请学者调查她的脑部,应该就能掌握各种专业知识。
晃彦再次开口。
须贝他们那天晚上想抓走她?好像是。
他们大概认为,要抓走低能的她只是小事一桩,而且想将那个计划保密的上原博士等人应该也不会张扬,但没想到她抵死不从,结果就……晃彦没有说下去。
原来如此……勇作咬紧了牙根。
原来早苗是想从来路不明的男人手中逃离,才会纵身从窗户跳下。
勇作还记得她生性胆小。
他心中涌起悔恨,他好几年不曾眼眶泛热了。
这个还你。
晃彦递出笔记本,多年的疑问解开了吧?勇作收下笔记本,看着封面的文字——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
他想,或许不会再翻开这个笔记本了。
对了,我想告诉你一件关于早苗小姐的事。
晃彦有些正经地说。
什么?我刚才说过,她在动完脑部手术之后智力开始减退。
但其实,她的身体在那之前就有了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该不会是……她怀孕了。
晃彦说,似乎是与其他受验者怀上的小孩。
她本人无意堕胎,所以当时正在待产。
从怀孕的第六个月起,她出现了精神异常的情形,到了第八个月,她的智力明显开始减退。
相关人士慌了手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小孩子生下来了也无法养育。
不过,他们也束手无策了,迫不得已,只好让她分娩。
她产下的是男婴。
早苗小姐有小孩……勇作想起了一件事。
她总是背着一个洋娃娃,是将那当成了自己的小孩。
那个孩子后来怎样?晃彦先是移开视线,隔了一会儿才说:被人领养了。
其他受验者当中,有人的妻子因为体弱多病无法生小孩,是那个人领养了早苗小姐的孩子。
上原博士能够在出生证明上动手脚,让那个小孩以亲生骨肉的身份入籍。
那名受验者的妻子长期住在疗养院里,只要说是她在那里生的,亲戚们也就不会觉得可疑了。
这件事情在相关人士当中,也只有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以及上原博士知道。
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勇作听到这几个无法理解的字,表情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相关人士当中,就只有你祖父与你父亲这一对父子……勇作看着晃彦的脸,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你?我高二时知道了这一切。
是吗……勇作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体里流着和早苗相同的血液。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萌生了一种类似略感忌妒的微妙情感。
对了,那个笔记本里写道,你去早苗小姐的坟前祭拜过?晃彦指着勇作的手边问。
只去过一次。
你记得那座墓在哪里吗?不记得了,后来父亲再没带我去,我早就忘了。
晃彦从石阶上起身,面对瓜生家的墓。
早苗小姐就在这下面。
什么?勇作失声惊呼,不会吧?不是这种墓。
晃彦却说:这里大约五年前重建过。
她的确就在这下面。
她是我的生身母亲,所以我父亲将她葬进了这里。
勇作走近坟墓,环顾四周。
当时看到的情景是这副模样吗?觉得应该更大,肯定是因为自己当时还小。
勇作回过神来,发现晃彦正盯着自己,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晃彦问他。
缘分?你和我啊,你不觉得?当然觉得,勇作回答,不过,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或许也就不觉得那么不可思议了。
你的身世如此,而我又一直对早苗小姐的死心存疑问。
我们两个人会扯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不,真的是那样吗?撇开我的事情不谈,为什么你会对早苗小姐的死那么执著呢?那是因为……她对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
再说,这也是我父亲生前很在意的一起命案。
可是,为什么早苗小姐会那么吸引你?另外,为什么令尊只对那起命案感到遗憾?晃彦连珠炮似的发问。
勇作懒得回答,用力摇头。
你想说什么?你到她坟前祭拜,晃彦说,那本笔记里写道你们到她坟前祭拜的事。
很奇怪。
我听我父亲说,应该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才知道早苗小姐埋在瓜生家的墓里。
……什么意思?能到她坟前祭拜的,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家。
你是想说,只有你们能去祭拜她吗?不是。
除了我们,就算还有人去祭拜她也不奇怪。
毕竟……晃彦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继续说,毕竟,早苗小姐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
勇作无法立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他能理解,但应该说事情太过突然,他无法相信。
你说什么?勇作发出呻吟。
早苗小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其中一人由瓜生直明收养,另一人则是由妻子患有不孕症的夫妇收养。
这对夫妇也是在上原博士的协助之下,让孩子以亲生骨肉的身份入籍。
这两个小孩是异卵双胞胎,所以不像一般的双胞胎那样长得一模一样。
晃彦的声音钻进勇作耳中,勇作感觉脚底下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
你说什么?勇作又问了一次。
晃彦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持续了良久,风从脚边拂过。
勇作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么热衷寻求早苗命案真相的兴司,居然会在和瓜生直明谈过话后放弃调查。
这是因为当时瓜生直明告诉他,早苗是勇作的亲生母亲。
恐怕当时瓜生直明是拜托他,什么都别问,停止调查就是了。
勇作看着晃彦的脸,晃彦也看着勇作。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勇作第一次遇见晃彦,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喜欢这个人、为什么莫名地讨厌他了。
因为,他们太像了。
勇作自己也觉得两人很像。
但他不愿承认。
他无法忍受自己像谁,或谁像自己。
朋友当中也有人说他们两人长得很像。
然而,每当这时勇作都会大发雷霆,久而久之,再没有人这么说了。
高二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有个兄弟,但并不知道是谁。
没想到居然是你。
晃彦叹息着,感触良多地说。
让你的想象幻灭了?不,你很适合。
晃彦语带玄机地说,事实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特殊的感觉。
不过,大部分是忌妒。
你的年纪和我相仿,拥有的却截然不同。
你有自由,能够随性而活,还有一种让人喜欢的气质。
你不是比我富有吗?晃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低下头,然后又笑着抬起。
被富裕的家庭收养更好吗?我是那么认为。
勇作想起自己生长的环境,说道,虽然他对自己从小在那个家庭长大并没有任何怨言。
你知道我们的父亲是谁吗?勇作试探着问。
知道是知道,但他下落不明。
他是最后一个逃亡的人。
晃彦回答。
他是个怎样的人?晃彦不知该如何回答,隔了一会儿才说:他是中国人的孤儿。
中国人……勇作看着自己的手掌。
原来自己的身体里流着外国人的血。
他这才想起早苗总是唱着外国歌曲。
我父亲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之后,说:‘瓜生家的人必须在各方面赎罪。
虽然觉得对你过意不去,但希望在我身后,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担。
正因如此,我才会从小对你施行各种英才教育。
’于是我说:‘既然如此,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我要念脑医学,将受害者恢复原样给你看。
’最后我想去中国寻找生身父亲,亲手治好他。
所以你才会去学医……又解开了一个谜。
眼前的男人之所以想当医生,果然不是闹着玩的。
很奇怪,你是受害者这边的人吧?为什么你得赎罪?晃彦仿佛看到了什么炫目的东西般,眯起了眼睛。
这和身上流着何种血液无关。
重要的是,自己身上背负着何种宿命。
宿命。
这两个字在勇作的脑海中回响,他开始对刚才忌妒晃彦被瓜生家收养而感到羞耻。
因为这一宿命,晃彦失去了天真,必须牺牲掉人生的大半。
为什么自己会羡慕处于这种境地的他呢?我全懂了,勇作低喃道,看来是我输了。
我是赢不了你的。
晃彦笑着挥挥手。
没那回事,你还有美佐子。
关于她,我是一败涂地。
她啊……勇作眼前浮现出美佐子的脸——十多年前的她。
你和她结婚,也是赎罪的一部分吗?勇作突然想到这件事,他开口问晃彦。
晃彦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遇见她的契机的确是那样。
就像我父亲长期以来做的一样,我是基于补偿受害者的想法和她见面的。
但是……晃彦摇头,我并不是因为赎罪和同情才和她结婚,我没有那种扭曲她的人生的权利。
但她很苦恼,勇作说,她想了解你,你却拒绝让她了解。
你不愿对她敞开胸怀,连房门也上了锁。
我完全没有不让她了解我的意思。
说完,晃彦微微笑了。
他眼中有着无限的落寞。
坦白说,我本来相信我们会相处得更融洽。
我不想让她发现瓜生家的任何秘密,希望带给她幸福。
原来也有你办不到的事情啊。
听到勇作这么一说,晃彦的笑容中浮现出一抹苦涩。
我自己也衷心期盼,能够和美佐子心灵相通。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这个念头就越强。
可是,在这种心情之下,我没有自信能继续保守秘密。
我害怕自己可能对她说出一切,以得到解脱。
我把房门上锁,并非为了不让她进去,而是为了防止自己逃到她身边。
心门上的锁啊……但生性敏感的她似乎轻易就发现了我的不自然之处。
对她,我举双手投降,我是进退两难啊。
说完,晃彦真的徽微举起双手。
那你打算怎么办?勇作问,不是前进,就是后退,你总得选一个。
晃彦霎时低下头,然后再度抬头,直直地盯着勇作,说: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已经瞒不下去了吧?勇作点头。
他有同感。
我打算慢慢向她解释。
晃彦继续说道。
这样很好。
勇作想起了刚才见到的美佐子。
她会回到瓜生家,肯定是因为感受到了晃彦的决心。
她看起来耀眼动人,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勇作想,她的心再也不会向着自己了。
一败涂地。
勇作低喃道。
什么?晃彦问。
没什么。
勇作摇摇头。
勇作望向远方。
太阳完全下山了。
四周渐渐笼罩在暮色之下。
勇作高举双臂,说: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晃彦点头。
勇作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回头问:最后,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什么?先出生的人是谁?晃彦在黑暗中微微笑了。
勇作听到耳边传来晃彦略带戏谑的回答。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