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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25-03-30 06:15:40

自从那个拎着黑雨伞的不速之客拜访我之后,我对十四年前发生在医学院的故事便很难从容写作下去。

到后来,我被迫将记有那些故事的稿纸锁在家里,像一个侦探一样住进了精神病院。

我借口体验生活,其实是想解开那个缠上我的影子之秘。

如果我不是莫名其妙地在夜半往无人的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我进入精神病院的第一个夜晚本来是很平静的。

没想到,竟有人在我独居的家里接听电话,尽管他拿起话筒只喂了一声,而过后我数次拨过去也再无人接听,但那一声喂对我无异于一声惊雷。

是谁进入了我的屋内?我联想到那个鬼魂似的人物,他能从什么地方飘进我的防盗铁门呢?糟糕的是,我打电话给张江让他代我去家里看看,这个高大的小伙子竟一夜未给我回话,仿佛答应了这事后便在夜幕中消失了。

夜半已过,我躺在这吴医生给我提供的小屋里,心里乱糟糟的,毫无睡意。

刚才,在大楼外散步遇见护士小翟,本来有机会让她带我去二楼女病区看看那间黑屋子的,但小翟不知何故竟未答应我的要求,我不知道夜半时分不方便去是不是一个真的理由。

我总想了解为什么在那个雷雨之夜,当护士董枫的白罩衫在风中飘荡,而那间无人居住的黑屋子病房里,竟出现了烛光和一个正在梳头的女人。

这是董枫的奇遇,也是那个死而复生的不速之客撞进我家来讲述的事实。

他是在我的上一本恐怖小说《死者的眼睛》里知道董枫的,现在已可以证实,他生前读过这本书,在精神病院住院期间,他清醒的时候就读这本书。

显然,吴医生同意我住到医院来,与他的这个病人死后又拎着黑雨伞来找我有关。

对这个名叫严永桥的病人,吴医生有过三年接触,应该是太熟悉了。

从理性上讲,他绝不相信这人是死而复生,或者是魂灵显形,不!绝不可能。

但是,严永桥在他已死了一个月后的雷雨之夜来找我,又是清清楚楚的事实,这让我惊奇和恐惧。

作为严永桥生前的医生,吴医生也同样充满震惊和困惑。

所以,他同意我来医院呆一段时间,应该也有和我一起来解开这个谜局的意图。

已是凌晨3点过了,我仍然睡不着,便翻身下床抽烟。

我想天亮后还得找那个叫龙大兴的病人聊一聊,几年来他就住在严永桥的隔壁病房,从他嘴里也许能掏出一些秘密来。

我掐灭烟头,再次关灯上床,小屋里的漆黑也许能带来睡意。

我合上眼,在一片寂静中,外面走廊上又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这楼里的地板下面仿佛很空,任何轻微的脚步都不能隐藏。

咚咚咚,我知道这是值班的护士在走动。

我是在天亮前睡着的,由于疲倦一下子睡得很沉,以至于电话铃声响了多遍之后,我睁开眼竟一时辨不清声音的方向。

喂!我抓起话筒,头脑里还是迷迷糊糊的。

我是张江。

对方说,昨晚我去了你家,并且一直呆在你家里。

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我现在就来见你,电话上一下子说不清楚。

我心里一惊,睡意完全消失了。

昨晚,张江去查看我家,怎么会进到我屋里去了呢?他发现那个在我家里接听电话的幽灵了吗?你现在就赶过来吧!我紧张地说,我等你。

晨光已经照到了窗上,明亮而强烈,充分显示着夏季旺盛的力量。

我推开窗,凉爽的空气涌进来,夹杂着几声鸟语。

从林阴道到草坪上,都有穿着条纹住院服的病人在散步,我知道这都是一些基本康复的病人,他们的思维已能传达到四肢,他们能看见天空是蓝的,草叶是绿的,而将智性陷入黑暗的人拉回到这正常的岸上,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工作呀。

门外有人叫我,是董枫上班来了。

我回头看见她的时候,略略怔了一下。

有人说过,工作中的女性最美,尤其是航空、通讯、银行、医院,包括法院、公安这些部门中的女职员,在工作中都有一种特殊的美。

这种美肯定与她们各自的职业制服有关,但似乎又不完全是这样。

听吴医生说,你住到这里来了,感觉怎样?董枫笑吟吟地说。

她一身洁白的护士衫使我在瞬间有点陌生感。

我说还好,医院里昨夜很平静,倒是我半夜往无人的家里打电话时,有人拿起话筒来喂了一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可能呢?董枫一脸惊讶。

我说我已让张江在昨夜替我回家察看了,他很快就来这里,到时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张江?董枫喃喃地问。

我想她一定是记起了这个学物理的大学生。

我给她讲过,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在望远镜里爱上了一个远处楼台上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正是董枫。

当时,董枫听了我的讲述后只淡淡地说:这个小弟弟,还真痴!她说这话的语气,比她二十六岁的年龄大得多,仿佛是长辈在看少年的荒唐游戏似的。

正说着,张江已赶到医院来了。

先是走廊的地板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他的大个子挤进了这间小屋。

我正要招呼他,他却站在那里怔住了。

我知道,他认出了董枫。

在这里遇见他在望远镜里迷上的女人可能太突然,张江竟一时愣在那里。

清凉的晨风从窗外吹进来,将董枫的护士衫吹得贴在身上,凸现出她高挑丰满的身材。

刚才谈到张江还故作成熟冷静的她,这一刻也突然手足无措了。

我认识你。

张江望着董枫略显唐突地说。

是吗?董枫已镇定下来,装着并不知道以前发生的事,随意地说,可我还不认识你。

不过没关系,你既然是余老师的朋友,我们也就算是认识了。

说完,董枫说该去值班室了,便告辞出了门。

我把张江的头从朝向董枫背影的方向扭过来,说:你这个灵魂出窍的小子,先告诉我,昨夜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昨夜,张江在我家发现的情况让我极为震惊。

说实话,在严永桥的幽灵之谜未揭开前,我真是不敢回到我的住宅去了。

据张江讲,他昨夜接到我的电话时,开始还认为我有点精神过敏,他认为在我无人的家里有人接听电话这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他推测是我拨错了电话号码造成的。

但是,为了消除我的疑虑,他还是答应替我去看一看。

半夜时分,街头畅通无阻,他坐出租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我的楼下。

他径直上了楼。

楼道上没有灯,他在暗黑中用手摸了摸我的房门,关得紧紧的,没有被打开过的感觉。

他用耳朵凑在房门上往里听,没有任何动静。

正在这时,他的腿在门边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模,是一把雨伞!他摸出打火机一照,一把漆黑的雨伞斜靠在我的家门边。

这似乎表明,真有人进到我屋里去了,只是把雨伞或遗忘或故意地留在了门外。

发现这一情况后,张江敏捷地下了楼,顺着墙角转到了楼后。

他抬头望我的后窗,看不见灯光或另外什么异常。

他咬了咬牙,顺着雨水管攀上了三楼。

拨开厨房的窗户后,他翻身跨进了我的屋内。

他首先找到一把菜刀握在手上,然后轻手轻脚地进入了我的客厅兼书房。

他紧靠在墙角不动,让眼睛习惯了暗黑后,确认了屋子里没什么异常。

然后,他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啪的一声开了灯。

屋内没人,各种东西井然有序,没有被乱翻乱动过的迹象。

他进了卧室,以最快的动作开了灯,室内仍然无人。

他趴在地板上察看了床下,又打开我的衣柜门察看,确认室内无人进入过以后,他从屋内拧开了我的房门,想把门外的那把黑雨伞拿进来仔细看看。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刚才还靠在我门外的那把雨伞不见了!他望了望楼道和上下的楼梯,难道,在他从后窗爬进来这短短的时间内,有人将这把伞取走了?张江在门口的暗黑中呆站了一会儿,觉得空气有点凉,便退回屋内,关上门,坐在沙发上不知该怎么办。

他决定在这屋内呆到天亮。

那把黑雨伞的出现和消失,证明了有人在这周围活动,他决心与这个神秘人物较量较量。

为了表明他已离开这房子,他还故意熄了灯,以便吸引那神秘人物再来打探。

他坐在屋角,右手握着菜刀,眼睛不停地在暗黑中扫动,一会儿看门的方向,一会儿又瞄瞄窗口。

遗憾的是,一直到窗上发白,也没出现什么情况。

这中间有脚步声在外面的楼梯上响起过,但张江经过辨别,认为那是楼上晚归的邻居。

在墙角坐了一晚上,腿都麻木了。

张江拍了拍穿着牛仔裤的长腿说。

我顾不得向他道谢。

那把出现在我门外的黑雨伞让我惊骇。

那雨伞,是不是伞尖有一长截发亮的金属,很尖很锋利的样子?我问。

张江点点头说:我听你讲过严永桥来拜访你时就带着雨伞,我感觉就是昨晚的那一把,斜靠在门外,给人冷冰冰的感觉。

这时,窗外传来一片喧闹声。

我探头一看,一长队精神病人正在医生护士的带领下,从楼口走出来。

早晨的阳光很明亮,从浓密的树叶中射下无数条金线。

附近的草坪在阳光切割下变成了明暗分明的两个区域,一边是嫩绿,一边是暗绿,这有点像人的大脑中理性和混沌的对比。

张江凑过来问,你看什么呢?我给他努努嘴,让他看看这精神病人的晨练。

说是晨练,也不过就是散散步而已。

神智恢复得好的可以打打羽毛球之类,这种活动,据吴医生讲,对人的精神恢复有很大的好处。

当然,病情严重者是暂时不能参加户外活动的,因为这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

这是一队从男病区走出来活动的病人。

因为我曾跟随吴医生去病区看过,所以对不少病人的模样都有印象。

我看见27床那个叫龙大兴的胖子在队列中前后忙乎着,嘴里还不停地叫跟上跟上。

他这种组织者或者头儿的自我感觉,我想可能来自文革时他当红卫兵头儿的潜意识。

尽管那是三十多年前的经历了,但在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的意识中,一切完全可能近在眼前。

我想起前不久我刚进医院时,在花坛边就遇见过正在散步的他,当时他嘴里还不停地说:往前走吧,前面有红旗……当然,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正常了许多,看来快康复了,我得在他出院之前,向他多了解点严永桥的情况。

三年来,他一直住在严永桥的隔壁病房,一定知道很多情况的。

张江也凑在窗口,好奇地看着这队行进中的病人。

他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我说:那个闯进你家的病人以前就在这里住院?这人死后还出现,我感觉像一个鬼故事。

我说:下一次你要再发现雨伞什么的,一定要立即拿到手,这个线索也许很重要。

这时董枫进屋来了。

她去值班室处理了一些事情后,又返回到这里。

我看见她的白罩衫袖口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哦,她看着我疑惑的眼睛说,刚才查房时,一个女病人突然冲过来抓扯我。

没什么,干我们这工作,遇到这些是常事。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线索?我把张江昨夜在我家发现的情况告诉她。

她听后十分紧张。

也许,近来她已经强迫自己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忘了。

尤其是她和我一起去严永桥的家里,证实了这人确已死亡以后,她认为这桩悬案已经了结。

至于那个拎着黑雨伞来拜访我的人,她认为绝不可能是严永桥死而复生,也许,只是那人的模样和严永桥相像而已。

当然,就算是这样也无法解释,尤其是,他怎么知道董枫当天夜里在黑屋子看见了可怖的景象?想不好,就忘掉这事吧。

然而,黑雨伞昨夜又出现了。

董枫恐惧地说:从明天起我又要开始值夜班了,我怕。

我望了一眼张江,说:这样吧,明天我们和你一起值夜班,好好侦查侦查那间黑屋子,看看里面究竟会出现什么。

偶尔发生的恐怖事件,对于日常生活来说,有点像烈酒或烟草的性质,一不小心沾了一点之后,竟产生了一种又想躲避又有点期待的感觉。

董枫忙着回病区照顾病人,走了,张江也离开了医院,我独自呆在这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想到大家约定的明晚侦查黑屋子的行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窗外又有了喧闹声,是女病区的病人出来活动了。

我从窗口探头望出去,穿着统一住院服的女病人正在林阴道上鱼贯而行。

董枫和小翟护士走在队伍的首和尾,有点像幼儿园里的阿姨。

我决定去找龙大兴聊一聊。

他一直住在严永桥的隔壁病房,会知道不少情况的。

我从墙上取下吴医生特地给我准备的白大褂穿上。

我得记住,在这里活动,我的身份是医生。

走出住院楼,夏日的上午空气凉爽。

香樟树的花末像盐一样飘洒在路边的石凳上,空气里有一种好闻的香味。

龙大兴正在草坪上打羽毛球。

由于身体已经发胖,条纹住院服被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尽管他的动作仍显笨拙,我走过去还是首先表扬他说:不错不错,手和眼的协调提高了。

他转过身来,对我这个特别关照他的新医生流露出好感,并说:真是的,我没什么病了,可吉医生还不让我出院。

吉医生穿着一件过于肥大的白罩衫,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这使他的身架看上去更瘦削一些。

我对他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吴医生没在这里出现,显然,作为主任医生,他有更重要的事在忙乎。

我对着龙大兴略显肥大的鼻头说:该不该出院,医生知道。

你的病情不巩固,出去几天后又会犯毛病的。

哼,你们都这么说。

龙大兴不服气地说道,然后又指着我身后说,有人叫你。

我转过身,董枫正站在草坪边向我招手。

她从女病人活动区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吧?我走过去。

原来她是要告诉我,明晚到女病区去看黑屋子一事,不要给另外的医生讲,因为还要带张江参加,这从医院的制度来说是不允许的,只能悄悄地做。

我点头答应,并让她放心,绝不会向外透露。

我重新回到草坪,龙大兴说:好几天没看见董枫护士了。

我奇怪地问:你认识她?她不是只负责女病区的护士吗?嘿嘿,住院几年了,谁不认识啊?龙大兴自鸣得意地说,医生护士之间相互招呼,我们也就知道了。

还有,你不知道,严永桥以前老说董枫是他的未婚妻,每次出来活动时,他都盯着董枫看。

这个死鬼,医生说他是妄想狂。

前段时间偷跑出去,被汽车撞死了,真是活该!我心里格登一下,想起那个拎着黑雨伞来找我的人,一来就宣称他是董枫的丈夫。

看来,这人确是个精神病人无疑。

尽管他是陪老婆来治产后抑郁症时,被吴医生发现他才是更严重的病人而被收治住院的。

严永桥刚住进医院时,病情怎么样?呵呵!可凶了!龙大兴回忆说,三十多岁的大个子,足足四个医生和护士才把他按倒在病床上。

他又吼又叫,可凶了。

他叫些什么呢?我对此来了兴趣。

叫什么啊?龙大兴说,乱叫呗,叫‘杀人了!’还叫‘我没有病!没有病!’医生说,进这里来的人都说自己没有病,不然怎么叫精神分裂呢。

他一直那样叫吗?我问。

那能叫多久?不一会儿就没声了。

龙大兴用手指在太阳穴上点了点说,只要一通电,狂叫一声后就规矩了。

通电,你知道吗?哦,你是医生当然知道,你们管这个叫电休克治疗。

人就像死了一次一样,醒来后,全身像海绵一样软,脑袋里什么也记不得了。

龙大兴的这点讲述我毫不惊奇,因为电休克治疗作为在必要时候所采取的一种治疗手段,至今仍是一种有效的方式。

至于严永桥大吼大叫说他没病,这对精神病人来说更是司空见惯。

但是严永桥在自己处于精神分裂状态时,怎么还能陪他的老婆来医院看病?这让我不解。

并且,他的老婆汪英当时确实患了产后抑郁症,她随时都觉得自己的小孩会被人害死就是典型的抑郁症状,并以转化为被害妄想和强迫症的方式体现出来。

而到了医院,在讲述病情中,吴医生才发现这名丈夫患有躁狂型精神分裂症。

他攻击医生、砸坏诊疗室窗玻璃就是典型的躁狂症发作。

但是,据汪英讲,诊疗室的窗玻璃又是吴医生自己砸碎的,这可信吗?我和董枫悄悄探讨过这个问题,结论是,汪英当时正处在抑郁症严重期,她后来对现场的回忆只能是当时的幻觉,因为当时她一定被骇住了,她希望那窗户不是自己的丈夫砸碎的。

一切只能是这样。

严永桥病情稳定后,能回忆起他自己进医院时的情形吗?我问。

龙大兴说:没听他说起过。

只是他后来安静多了,常常坐在椅子上,埋着头,如果没医生叫他吃药什么的,他就会永远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这叫做白日梦,懂吗?吉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和龙大兴旁边,他指着龙大兴的额头说,白日梦,你也常做,记得么?表面上安安静静地呆着,其实听见很多东西,看见很多东西,可精彩了。

由于我第一次遇见吉医生就是在他和吴医生争论一个学术问题时,因此,吉医生在我面前老爱表现一些医学见解,这点表现倒也没什么。

可是,他突然打断我和龙大兴的谈话,还是让我有些别扭。

我说:是的,做白日梦是精神病患者的一个常见症状。

但是,正常人不也做白日梦吗?吉医生说道:这就叫真理与谬误一步之遥,正常与病态一纸之隔啊!说完,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我觉得过分了一点。

也许,因为是在精神病院里的缘故吧,任何东西偏离常态一点,都会让人产生一种警觉和紧张。

今晚要去女病区。

张江早早地来了。

他身着T恤衫、牛仔裤,单肩斜挎一个大背包,一双昂贵的运动鞋套在他的大脚上像两只船,给人的感觉是即将上赛场的运动员。

按我的吩咐,他还买来了一支装有五节电池的电筒,拿在手里,像一支沉甸甸的炮筒。

那是什么?我看见他同时将一个涨鼓鼓的塑料袋放在写字台上。

冰淇淋。

张江回答说,同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吃一个吧。

他说着就将手伸进袋里去掏。

算了吧,我知道这冰淇淋是给谁的。

我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东西无疑是买给董枫的,谁都知道,女孩子们爱吃这些。

张江想狡辩,又老实巴交地找不出托词,只好涨红着脸说:余老师,别,别瞎猜,天气这样热,大家解解暑。

今晚是有点闷热,云层很低,要下暴雨的样子。

小屋里的一台老式吊扇呜呜地旋转着,将吸顶灯的光线打碎,搅动得满屋都是旋转的阴影。

走廊上有了咚咚的脚步声,屋内的地板也有点震动。

这种传感极强的老式地板,将周围的动静袒露无遗。

董枫推门而入,一身白罩衫带进一种医院的气息。

可能是刚护理了病人吧,淡蓝色的口罩还未取下,这使她的两只大眼睛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张江慌张地站起身,将室内惟一的一把椅子让给她,然后挤到床沿来和我坐在一起。

现在还不能上楼去,董枫一边摘口罩一边说,病人才刚刚护理完,得等到半夜,值班医生睡下后,我再带你们悄悄上去。

不然,值班医生会挡住你们,因为夜里不准闲人进病区的。

我说:要是吴医生值夜班就方便了。

嗨,吴医生更严格。

董枫说,不过,你是他的好朋友,可能又当别论。

只是吴医生值夜班,还得等上一周呢。

说到这里,董枫的鼻子像狗一样在空中嗅了嗅,说:这屋里有好吃的吧,拿出来尝尝。

张江给你买的。

张江急了:我顺路带来的,大家都吃嘛。

董枫略一迟疑,然后装得满不在乎地问:那有我的一份了?张江不好意思地拼命点头。

这是一种心形的冰淇淋,董枫拿在手上,冰水便不停地滴下,像一颗激动得流泪的心。

她伸出舌头舔它的时候,我感到张江撑在床沿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心里升起一种感动,也许是触摸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什么东西。

我很快止住了这种感受。

毕竟,等一会儿就要进女病区了,那间黑屋子还会出现对镜梳头的女人吗?那间屋子的钥匙你找到了吗?我问。

董枫已吃完冰淇淋,香甜地咂了咂嘴说:在小翟那儿,不过,那屋里的灯是坏了的。

我举起那把炮筒似的长电筒一晃,说:没关系,早准备好了。

等到半夜过后,我让小翟来带你们。

进去后,可一定要轻手轻脚啊。

董枫说,不只是惊动了值班医生不好解释,要是惊醒了病人,惹得乱喊乱叫的,场面将不可收拾。

我和张江都点头称是。

听小翟讲,那黑屋子里最后一个自杀的病人,场面很可怕,是吗?我突然问道。

董枫有些惊悚地说:你是说单玲吗?啊,真是意想不到。

三年前的那天早晨,我和小翟去查病房,推门,门后像有什么挡着,用劲推开了一条缝,天啊!单玲就吊死在门框上,直挺挺地挂在门背后,舌头吊在下巴上,紫色的,吓死人了!你和小翟将她从绳索上取下来的?我想借此多了解一点情况。

我们哪敢啊!董枫做了个恐惧的手势,是吴医生来取下她的。

吴医生可真胆大,他站上凳子抱起她,用剪刀剪断了那根可怕的绳子。

他将她抱到床上,又用手将她的舌头送回嘴里去。

他说要让她好看地上路。

我当时看见吴医生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还没看见他对病人的死这么动情过。

董枫讲到这里,我听见张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便拍了拍他的肩说:怎么,害怕了吗?不,不,他埋着头说,我是觉得吴医生真是个好医生。

这时,窗外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雷声,风也突然窜出,将一扇开着的窗啪的一声关闭过来。

要下大雨了!我条件反射似的冒出这句话,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也许这只是巧合。

上次,董枫在值夜班时,也是在雷鸣电闪中发现了那间黑屋子的恐怖景象;而今夜,我们计划好要去黑屋子观察,半夜还未到,大雨也就赶来了。

董枫站起身,说是要去各病房看看窗子都关好没有。

出了门,她又折转身来说:你们就等在这儿,我会让小翟来带你们上楼。

从门口望出去,走廊上灯光昏暗,董枫的背影边缘模糊,白罩衫有点飘动,露在罩衫外的小腿光滑结实。

我走过去关上房门。

哗哗的大雨已降临大地,窗外一片轰响,我想这是周围树木茂盛的缘故。

我问张江:几点钟了?张江略显紧张地看了看表说:零点一刻。

我知道小翟很快就会来叫我们了。

我想像着女病区的格局,长长的走廊,各个病房都早已熄灯,也许偶尔还会有精神病人的叫声。

有半夜出来乱窜的病人吗?有梦游者吗?如遇到窜出来的病人,我们会受到攻击吗?我突然感到还有太多的问题没和董枫商量好。

而那间走廊尽头的黑屋子,我们进去会发现什么吗?我心神不定地望了张江一眼,然后拿起那支长电筒试了试,一柱强光打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