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早晨,舒子寅的一双鞋子在草丛中,而她自己却从这座小岛上消失了。
洪于浑身发软地坐在地上,一只手在这被夜露打湿的鞋上摸着。
太阳正在从湖水中升起,绯红的湖面上仿佛波动着血迹。
别墅里的人都聚到了这里,他们的惊异嘈杂在洪于的耳中一句也听不清楚,只有一片嗡嗡声。
突然,洪于站了起来,踉跄着向水边走去,人们看见伍钢一下子冲过去抱住了他。
在这一刹那,只有伍钢知道洪于要做什么。
他一边脱上衣一边对洪于说:让我下水去找找,你先歇着吧。
正在这时,水里响起轰地一声,鲁老头已经跳下水去了。
他的这一突然举动引起女佣们一阵尖叫。
小胖子不会游泳,却心急火燎地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他希望这竹竿能派上用场。
鲁老头不断地潜入水下。
有一次,他在水面消失的时间之长超出了人们的预料。
当已有人在岸上沉不住所时他才冒出头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岸上的洪于摇了摇头。
看见鲁老头下水之后,伍钢便去发动了快艇,在湖面上由近到远地搜索起来。
洪于望着湖水,思维慢慢清醒过来。
舒子寅会投湖自杀吗?绝不可能!这种事连起码的前提都没有。
并且,一个要投湖的人,用得着将鞋子脱在岸上吗?或者是奔跑中掉了鞋?这是荒唐的想象。
昨晚舒子寅留在他的房中睡觉,而他去了阁楼。
他们分开时互道晚安,舒子寅情绪稳定,还和他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便是洪于最后听见的声音,舒子寅没有缘由会做出这种蠢事。
洪于在地上稳稳地站了起来,他向鲁老头和快艇上的伍钢挥手,示意他们上岸。
多少年的复杂经历告诉他,在这种时候镇定比什么都重要。
洪于回到房间,他要一个人安静地想想。
他围着床铺凌乱的大床走来走去,想像着舒子寅昨晚在什么情况下会起床出去,或者是有什么人进入这房间带走了她?电话的铃声让他惊了一下,他抓起话筒,是蓝小妮打来的。
蓝小妮首先问他刚才为什么一直没人接电话,洪于哼了一声说有什么事快讲。
蓝小妮说,只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城里来住。
她说自从离开别墅后,回到城里也常做噩梦,总看见别墅里鬼魂出没。
她说她昨夜又做了恶梦,所以一早打电话来问问心里才踏实。
洪于对着话筒沉默了一下,然后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他听见蓝小妮在电话里惊慌成一团,说要立即来看看,洪于想了想说,还是别来吧,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放下电话后,洪于突然想到,如果有人潜入别墅要害舒子寅,那会是谁呢?蓝小妮吗?哦,绝不可能!在所有的人中,尽管蓝小妮最有可能对舒子寅抱有敌意,但洪于对她的善良还是充分了解的,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但是,她的亲属呢?蓝小妮的亲属有20多人在集团的各个公司工作,他们会不会为蓝小妮的地位而排除可能的危险?洪于一下子想到了蓝小妮的一个表哥,叫蓝小山,长得高大强壮,从农村来城里后,就安排在旅游公司作保安队长,这是蓝小妮的亲属中离这里最近的一个人了。
洪于立即给洪金打电话,要他查一查蓝小山昨夜的行踪。
但是,电话没人接,他又拨洪金的手机,非常不巧的是,电话通了后,洪金说他正在北京参加一个旅游推介会。
听见洪于的声音有变,洪金在电话上着急地问:二叔,发生什么事了吗?洪于将舒子寅失踪的事和自己的疑虑都告诉了他,要他绝对保密地打电话回公司,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巧妙地查问一下蓝小山的情况。
一定要巧妙。
洪于说,万一错了会伤害人的。
这时,有人敲门,洪于开门后见是伍钢,便让他进来了,这个粗中有细的助手或许能替他出出主意。
伍钢听了洪于的想法后,诧异地说:不可能吧!老爷子你一定是急糊涂了,蓝小妮和她的亲属做不出这种事的。
伍钢望了一眼凌乱的床铺说,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云儿现在还在房间里发抖,说她昨夜看见了舒子寅的。
伍钢说,我是来告诉你这事的,应该将云儿找来问问。
洪于一惊,仿佛看见了什么希望似地说:立即叫她到这里来。
云儿走进房间时,看见凌乱的床铺直往后退。
她喃喃地说:我没想到舒姐她会去死,一点儿也没想到。
云儿说,因为舒子寅不需要她的照顾,所以她昨晚很早便睡下了。
可能是半夜吧,隔壁的木莉将门拉得砰砰地响,将她惊醒了。
她知道木莉的房门是锁了的,她出不去,便一直拉门。
后来她听见伍钢走来喝斥了木莉,过了一会儿,木莉才安静下来。
这以后,她却睡不着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像要出什么事似的。
云儿从窗帘缝中望了一下,外面有朦胧的月光,一切平静得很。
她这才接着睡觉,正要睡着时,听见有脚步声下楼来了。
她想,半夜过后了,谁会下楼来呢?接着,她听见别墅门响了两声,是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跳下床,在窗口一看,是舒子寅正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她穿着T恤和牛仔裤,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舒子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下台阶向花园走去,并且一直往前走,过了树林后就看不见了。
那方向,是朝湖边而去的。
云儿说,她当时只是很奇怪,舒姐为什么在夜半三更出来散步,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讲述可能使云儿又看见了昨晚的情景,她抖抖地讲完后又惊吓地捂着脸哭起来。
她说:想起来太可怕了,当时舒姐直直地往前走,像是有什么人在前面引着她似的。
原来是这样!洪于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
他后悔自己昨夜没有陪着舒子寅,他该留在房间里就好了。
他想起了舒子寅在这之前就半夜在别墅里走动过,他阻止了她,但昨夜让她一个人住在房间里无论如何是自己的错误。
这天的时间像是凝固不动似的。
洪于感到度过了太长的经历。
时针才指向上午10点。
他抱着头坐在房中,想要理清脑中的一团乱麻。
伍钢在外面的露台上踱着步,一副有劲没处使的样子。
他曾建议给姚局长打个电话,让警察来协助侦查,但被洪于拒绝了。
洪于认为暂时还不需要,凭直觉,他相信眼下发生的事警察是帮不上忙的。
他眼前出现舒子寅夜半外出的情景,直直地往前走,像有什么人在引路似的,这太可怕了。
电话再次响起,洪金回电话来了。
他说他已安排薛英去查了蓝小山昨夜的行踪,发现他昨夜没有外出过。
他住的集体宿舍,房间里有3个人同住,都证明蓝小山昨夜住在寝室里。
洪金还在电话里说,他在京城开会这两天,认识了一个算命、看风水的大师,叫曾天,此人名声很大,香港的富商都常请他去逢凶化吉。
洪金说他已给这人讲好了,如洪于同意,他就立即飞过来看看。
洪于想了想说,行,那就请他来看看吧。
事到如今,任何可能洪于都愿意试试。
洪金说,他立即通知曾天飞过来,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别墅来的。
洪金还在电话中说,他没想到会出这样大的事,他也不等会议完了,处理一些急需的事后,明天一早他就赶回来。
洪于放下电话,走到露台上对伍钢说:蓝小山没事,看来我多虑了。
你立即给我打电话,叫他带两个负责湖上救援的队员过来,要带上潜水装备,将岛边的湖底查找一遍。
现在,我相信子寅是在湖里了……洪于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便颤抖起来,他竭力控制了一下情绪,然后接着说:天黑前有京城的风水大师来,到时接待一下。
伍钢下楼安排打捞的事去了。
洪于一头倒在床铺上,再也控制不住极度的悲痛。
舒子寅的气息、面容、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这让洪于有生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他像受到重创的狼一样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快要窒息似的喘息声,他咬破了枕头和床单。
他感到房间正在下沉、正在摇晃,他恨自己作为一个堂堂的男人竟然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是他将她带到这岛上来的,从进入别墅开始,就有可怕的阴影跟随着她,他早就该带她离开这里了。
他迁就了她的任性,尤其是贩毒团伙的捣乱被破获以后,他以为事情就该了结了,他没有想到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他对鬼魂的说法一直半信半疑,一直到舒子寅两次看见死人的手臂,他从内心还是认为那是舒子寅的幻觉,他认为在恐怖的环境中,女人都会发生幻觉。
他错了,他没想到一切会如此真实,如此可怕,是他将舒子寅带上死亡之路的吗?这是一种怎样的命运啊……这时,楼下的一阵尖叫声传进了洪于的耳膜,他摇晃着站起来,突然意识到湖边有可怕的事发生。
他用拳头顶着额头镇定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向楼下走去。
在楼梯上,伍钢正神色慌张地往上跑。
他抬头看见洪于,便用手扶着楼梯扶手气喘吁吁地说:潜水队员打捞上来一只手臂……洪于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顾不得听伍钢讲完便往楼下跑,出了别墅,望见湖边上的人正挤成一团,其中还传出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是子寅的手臂吗?洪于已经昏了头,对紧跟上来的伍钢问道。
不,是水莉的。
伍钢舌头有点发僵地说,手臂打捞上来后,木莉看见了,她在那手臂上发现了三颗痣,她认出了那是她妹妹的手臂。
这就是舒子寅曾经看见过的手臂吗?怪不得木莉总是在别墅里和岛上乱窜,说是她的妹妹到这里来了。
木莉肯定产生过幻觉,因为她数次看见她妹妹并和她说话,但是,如果没有这只手臂,木莉的幻觉能产生吗?洪于猛然想起,舒子寅曾经说过,别送走木莉,也许木莉正有着什么预感呢。
但是,人死在湖里了,手臂怎么会飞到这别墅里来呢?而且,这手臂仿佛有魔法似的它会牵引舒子寅到湖里去吗?而且,舒子寅的尸体又到哪里去了?看见洪于走来,湖边挤在一堆的人自动分开,洪于看见木莉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住一只人的手臂,那场面让人望而生畏。
洪于蹲下身去,对木莉说:给我看看。
木莉的嘴唇已咬出了血,她愣愣地望着洪于,嘴里念叨着说:我妹妹冷,她冷!洪于在这一刹那猛然想起舒子寅做过的梦,舒子寅对他讲过,她在梦里感到很冷很冷。
这是一种什么预兆呢?子寅现在在哪里,她也感到很冷吗?洪于心里打了一个寒战,他一边说给我看看,一边从木莉的怀中夺下了那只手臂。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臂,白净的皮肤上有不少淤血的斑块,手腕处有三颗黑痣,肘部断裂处露出骨头,这与舒子寅讲过的一样。
奇怪的是,这只从湖底打捞上来的手臂并没有被水泡得发胀,除了断裂处有轻度腐烂外,整个手臂还沉甸甸的有结实的感觉,这表明这只手臂沉入湖底的时间并不长。
洪于将这只手臂递给伍钢,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但肯定先留下来再说。
伍钢伸出手抖抖地接了,他当年被人砍下手指头时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木莉伸出手做出要抢回手臂的样子,但她已经无力站起来。
洪于蹲在她身边问:昨夜你看见过什么吗?这是洪于第一次想和木莉谈谈,他想从她近乎疯癫的感觉中发现什么,而这之前,他是更相信理性的。
眼前发生的一切使他突然感到,没有道理的预感和直觉比什么都重要。
昨天晚上,我出不来。
木莉喃喃地说,伍大哥把我锁在屋里了。
木莉用手指着伍钢,伍钢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听见什么了吗?洪于继续问道。
当然听见了。
木莉说,我听见我妹妹在外面走动,她到处找我,但是我出不去,我拼命地拉门也拉不开……洪于的背上不断沁出冷汗,鬼魂在楼里乱窜,他以前怎么就不相信呢?中午时分,洪金打来电话,说京城里那个叫曾天的算命和风水大师已经起飞了,是他送到机场的,估计下午晚些时候就能赶到别墅来。
洪金说曾大师问他说,你的老板要算什么,洪金说没什么具体的东西要算,我老板一切都挺顺的,只是慕你的大名,想见见你随便聊聊,也许能得到你的慧眼指点。
至于费用嘛,他叫曾大师放心,五万十万的都不成问题,洪金知道这是这种人跑一趟的身价。
之所以不能先让这位大师知道什么,是这样才能看出他的真本领。
通完电话后,洪于叫来伍钢,要他将别墅的一切安排正常,大家该做啥做啥,见到大师时,谁也不许提起别墅里发生的各种事情。
洪于吩咐道。
太阳已经当顶,洪于坐在露台的遮阳伞下,又想到了和舒子寅在一起的日子。
他想,如果大师发现真是鬼魂害了舒子寅,那又该怎么办呢?丢下这别墅一走了之,走得远远的,不行,至少得让大师找到舒子寅的遗体才行,不然他将死不瞑目。
想到这里,洪于的眼睛里又涌上了泪水,他想他这一生中少有泪水,他什么都能挺住。
但这次,一安静下来眼睛就发湿,命运将他该有的泪水还是给他了。
云儿送来了午餐,放在小圆桌上。
洪于摆摆手叫她拿走,云儿说:这样不行的,主人你一定得吃点东西,这样舒姐在地下才安心。
这句话让洪于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抹了抹眼睛说:昨夜你怎么不叫住舒姐呢?你叫啊,也许她就不会往湖边走了。
云儿说,她当时叫不出来,喉咙不知怎么的像堵住了一样。
她全身发抖,只能眼睁睁地在窗户内望着舒子寅消失在树林后面。
这是一种无法阻挡的事情吗?洪于长叹了一口气。
云儿站到他的身后,用小拳头轻轻地捶着他的背。
洪于勉强吃了点午餐,想到那个曾大师下午会来,便到楼内各处去走了一走,看看各处收拾得当没有。
他沿着走廊,走得很慢很慢,他不断地推开房门,进到各个房间去看看。
他并不是要在曾大师到来之前先感受点什么,而是突然觉得这幢别墅很陌生,这是谁的居住地呢?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下午4点,旅游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薛英打来电话说,曾大师已经到了,她立即陪他坐快艇过来。
洪于立即通知了伍钢,叫他看见快艇时便来叫他,对这种大师,理应到岛边迎接的。
这样,当快艇驶近小岛的时候,洪于和伍钢已经站在岛边了。
快艇越来越近,洪于看见薛英的旁边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头,面貌还是不很清楚。
出乎意料的是,当快艇接近小岛时,船头却改变了方向,贴着小岛向南驶去。
洪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曾大师上岸之前要先围着小岛转一圈。
很快,快艇从小岛的另一个方向转了回来。
曾大师上岸的时候,洪于看见他瘦削的脸上眼睛很亮,走路时也有一种气宇不凡的样子。
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大师,和洪于握手时他有种很应付的感觉。
洪于将他请进了三楼的小茶厅。
从下船到在茶厅坐下,这一段路曾大师走得很缓慢。
他先是站在上岸的地方,眼光望着别墅的尖顶,然后视线向下、向左、向右,这样,整座别墅就已经被他装在心中了。
在即将进门的时候,他又在花岗石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进门。
没有让女佣打扰,伍钢给曾大师递上茶,然后站到门外去了。
曾大师千里迢迢而来,本人不甚荣幸。
洪于礼节性地说道。
洪老板不必客气。
曾大师不动声色地说,见面便知,洪老板是大贵之人,此次让我来,究竟要我看些什么,不妨明示。
随便,随便。
洪于说,事业、财富、住宅、寿命、婚姻,等等,大师都可任意点拨。
曾大师突然将脸一沉,严厉地说道:胆大!你命虽有贵,但不可求全。
欲如四海,但人生能求得其中一二足矣。
若要全知,便是全不知,此乃弃暗投明之道也。
洪于一惊,这大师的念念有词中果然颇有气象,他不自觉地跟随了他的语言方式,点头说道:大师所言极是。
刚才见大师绕岛一周,不知我这里可是发达之地?曾大师呷了一口茶,然后说:恕我直言,刚才环岛所见,皆是蟒蛇之灵。
在此居住,男人尚可,女人则凶多吉少。
不知洪老板当初建房何以选择此址?洪于心里一沉,这种说法与两年前请来的和尚所言一模一样,莫非这岛真有问题?洪于说:当初无知而为,木已成舟,不知可有什么解法?曾大师盯着洪于的脸看了一阵子,说:蟒蛇之腹乃万劫不复之地,你能在此平安,皆因15年前险死过一回,由此识得鬼神,有了避邪之力。
曾大师言中往事使洪于叹服,他决定向大师求救了。
实话相告。
洪于说,有一女子之命,想请大师算算。
说完,洪于便将舒子寅的出生年月日告知,这是他清理舒子寅的行李时,从她的身份证上记下的。
曾大师听完后说:这人今年26岁了,在什么时辰出生的呢?寅时。
洪于答道。
曾大师闭目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念的什么。
突然,他怒眼圆睁,直视着洪于说道:洪老板,告辞了!你拿一个死人之命来让我算,是想作弄我不成?刹那间,洪于感到如雷炸响。
他拉住曾大师说:大师恕罪,正是死人,我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尸体在哪里?请大师指点。
曾大师这才重新坐下,闭眼默念了一会儿,说:从命相来看,此女子被水相克,且与巫相近,鬼魂极易上身。
若死,必在水中。
刚才环岛之时,我已嗅到水味异常,便知这水下之鱼已染有蟒蛇之灵,可食人于瞬间,故尸不可找也。
洪于呆若木鸡似的听着,慢慢地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他艰难地对门外的伍钢叫道:送客。
夜幕再次降临,雾气像无脚行走的怪物,从湖上包围着小岛。
时不时地,有只什么鸟在树林中发出怪异的啼叫声。
别墅的尖顶上闪着星星诡秘的眼睛。
洪于走下楼来,他想找木莉聊一聊。
他在心中抗拒着那个算命大师的说法,因为木莉的妹妹的手臂就没有被鱼吃掉。
他想从这只手臂上找到线索。
木莉的房间里没人。
洪于又走进另外几个女佣的房间,全都没人!他在窗口探头望了望,看见女佣们正在鲁老头的小木屋外围成一堆,好像有什么事。
洪于走了出来,女佣们见他走来都不吭声了。
和女佣们站在一起的鲁老头走过来对洪于说:这些丫头,都不敢回房睡觉了,她们要我住到里边去,将这间外面的小屋给她们挤着住。
为什么这样?洪于有些生气。
是这样的。
鲁老头转达女佣们的经历说,刚才,她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云儿房间的门却被悄悄推开了,她看见舒小姐走了进来。
嗨,还是你自己讲吧。
鲁老头转身对云儿叫道。
是这样的。
云儿的声音发颤,当时我正在整理床铺,听见身后门响,我以为是梅花或者桃花进我屋里来了,就没在意,也没回头去看,只是说,我没时间和你们玩,等一会儿我还要上楼去整理主人的房间呢。
没想到,进来的人并不说话,只是从后面抱住我,我感到这人的全身冰凉冰凉的。
我扭头一看,天哪,是舒姐,她的脸上头发上粘满苔藓。
我吓昏头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跌倒在地上后,梅花、桃花和木莉都跑进我的房间来了,她们看见我坐在地上大叫,但她们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们问我怎么了,我就讲了刚刚发生的事,大家都吓坏了,都说不愿意在这里工作了,我说不行,实在害怕的话,我们住到小木屋去。
当然,我也确实害怕极了。
云儿的经历让洪于又惊又喜悦,他甚至想,今天晚上,舒子寅会走到他的房间来吗?他想,她如果来,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害怕,他要拥抱她,吻她,他要留住她不让她再离开。
但是,看见女佣们害怕的样子,他愤怒了,狠狠地吼道:瞎胡闹!都给我回房去!舒子寅会出现!这个念头让洪于立即回到了他的房间,他将房门半开着,他担心关上房门会让舒子寅失望地离去。
进屋之前,他将楼梯上、走廊上的灯全部关闭,他想只有完全的黑暗中她才会到来。
他坐在卧室里,只开着微弱的台灯。
不一会儿,走廊上有了脚步声,接着,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你怎么开着房门呢?是云儿的声音。
洪于失望地看着云儿,她穿着女佣常穿的白衬衣和黑色短裙,局促不安地站在屋里。
她说:主人你该休息了。
说完,她就按常规进了浴室,洪于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不一会儿,她走出来说:水都放好了,主人你去洗澡吧。
说完,她便开始整理床铺。
洪于躺在浴缸里,头脑里晕乎乎的一片。
他将一只腿抬起来,感受着水的浮力,湿热的、柔软的,好像还有一点儿弹性,这就是水,它与身体亲密无间,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和人的肢体这样贴切吗?没有,惟一与之近似的,是另一个人的眼神、语言、情感这些和水相近的东西,它可以交融和覆盖一个人。
从这一天起,洪于感到自己的生命将发生变化,他全部的渴望和热爱将像临风的树枝一样,伸向这个盈盈的空间。
突然,洪于在浴缸里坐了起来,他惊悚地发现,死亡的诱惑正在水雾中包围着他。
原来,死亡是让人有一点点向往的,它像邻家的院墙上伸出来的花枝,让人忍不住揣想院子里的模样。
洪于想到了15年前,巨大的商业破产也使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气息当时像洪流一样涌入他的鼻孔、他的气管、他的肺部,但那是一种绝望的气息,它如果那时吹灭他的生命之火后,他将坐在冷寂的冰山上与这个人世永远对抗。
他至今庆幸那次从死亡的夹板中逃了出来,绝望和仇恨是一堆煤灰,滚入其中的死亡既无尊严,它也让这个世界突显狰狞。
而今夜,他分明看见了死亡也可以是一个天使,她用如水的手抚下你的眼帘以后,你就可以进入那道陌生的院墙里去了。
在那里,你可以像儿时玩过家家那样重新确定你的身份,洪于想,与他一起玩过家家的一定是个小姑娘,他正和她办夫妻的家家,小姑娘咯咯地笑着,那是舒子寅的笑声……这是一个令人恍惚的夜晚。
从浴室到床上,洪于记不得其间的任何过程了,直到正在替他按摩手臂和肩膀的云儿压痛了某个穴位,他才突然回到现实中。
几点钟了?他有种深夜在病房醒来的感觉。
已过半夜了。
云儿说,你一直昏昏沉沉的,我不敢离开。
我听见你叫过几次子寅,舒姐真幸福,我想她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
洪于完全清醒过来,这是在他的房间,是舒子寅消失后的第一个夜晚,是湖边打捞过后,京城的算命大师来过之后,一切仍是未知的第一个夜半。
而云儿还留在这里,是她看见舒子寅昨晚走向湖边的。
此刻,在夜半的寂静中她抚慰他,她赞美子寅并反复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衬衣湿了一大片,可能是涮洗浴缸时溅湿的,这使她高耸的胸部凸现出直挺的乳头。
洪于猛地跳下了床,点燃一枝雪茄后说:昨晚,你看见子寅走出别墅后,先在门外的石阶上站了一会儿?是的。
云儿怯怯地说。
可是,在你房间的窗口是看不见那个台阶的!不在一条平行线上,那台阶是退后了几米建的。
洪于在傍晚时进入女佣房间不经意的观察,这时突然像闪电一样亮起。
云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额头上顿时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