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论坛》www.txtbbs.com , 欢迎您来TXTBBS推荐好书!】吸血鬼女王传奇作者:AlienShooter1, 夜遇美少年一直以来,我深知自己的平凡,和成千上万过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我却一直很好奇,那些陌生的,带着各种表情的脸的背后,会有些什么样的故事。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会和我一样,又或者,大凡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怪癖:常常为经过自己身边的某一张脸,编造上一整个起因经过结果完整剧情的故事。
我叫洛西,洛阳的洛,西方的西,今年二十四岁。
某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因为脚上第六个水泡破掉而疼得不得不蹲下来从包里拿出邦迪贴上。
我很悲哀地想着,自己早上是如何乐悠悠地把两只脚塞到这双鞋子里面去的。
曾经在msn上写过一句签名:美丽鞋子与惨烈伤口——我是深深知道这个道理的,但还是总经不住诱惑。
于是更悲哀地想到,其实是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去买一双又美丽又不折磨脚的高档鞋子。
弯着身体自哀自怜地贴着胶布,渐渐地,滋生出一丝异样感。
那是眼角的余光在视线的边际处瞥到的一样东西:一双精致并且线条极其优美的黑色男式皮鞋,在不远处静止着,鞋尖的方向,正是对着我。
当然,那是一双被人穿着的鞋子,并且鞋子上面米色的休闲裤熨烫得很是标准,两条裤线以漂亮的直线垂贴着,让人相信裤子与鞋子的主人应该有些风度。
从我现在的姿势看去,我猜想,这人的视线,应该停留在我身上。
有种故事,我是没有兴趣在脑海里编构的,那就是,假想关于自己的罗曼史。
假想浪漫的相遇,假想风波四起的恋情,然后是幸福美满的happy ending,这种故事,自我十四岁起,就不再想像过。
我把手中剩余的邦迪放回包里,然后不动声色地掏摸到一把中型瑞士军刀,单手拔出了最大的那枚刀锋,吸一口气,慢慢起身。
忘了说,我是经常因为加班而半夜回家的广告人,一个女子,就算对容貌不太自负,多少也有点自我防卫意识。
抬起头后,我稍稍一愣,藏在包里握住军刀的手微微地有些松开了——在我身前大约一米左右的地方站着的,竟是个美少年。
我原想过,对方可能是个无聊的有钱中年大叔一类,看我这苦命的上班族女子整理糟糕鞋子的窘境看得自得其乐——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看起来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年,而且竟然,竟然是个异国美少年!在路灯下,我看见他雪白的皮肤,略显苍白的嘴唇,淡金而接近银色的蜷曲短发,眼瞳是具体说不出的某种深色,但有着很美的琉璃般的透明感,纤长的身体与四肢,上身还吊着两条老式的西裤吊带,活脱脱是个从古董西洋画里出来的美少年模特。
我朝他微微一笑,虽然心里面想着好可爱好美丽,好想家里养这么一个娃娃似的小孩儿玩儿,脸上却是无比正直的神色,当然我也不会真的夸张到像言情小说里一样期待这是一只让我捡回去收养的宠物。
我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距离看着这个脸上带着淡淡忧色的美少年,基于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开口用英文问道: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那少年怔怔地看着我三秒,摇头用有些小舌音的语调回答我:不,谢谢你。
接着,居然就扭头走掉了!走掉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从刚才的刚才到刚才,你看着我发呆做什么?奇怪,我是不是遇到离家出走的青春期情绪不稳定忧郁少年了?叹口气,对这种诡异的情况,我还是谨慎地一路在哥舒夜带刀的状况下走回了家。
锁上家门,稍微舒一口气,父母自然是早就睡了,我把刀收好,稍微收拾一下,便换上宽松的印度短袍和长裤,开始练习瑜伽。
虽然被同人女好友嘲笑过,这种把身体拗来拗去的健身方式绝对是练习小受的柔韧性,但不管多晚回家,我还是坚持做一个小时的练习,对于一周七天无底线式的广告公司加班惯例,这是很有效的让自己的身材不呈现鸭梨造型的方法。
况且,瑜伽,对于我镇定心神,真的很有帮助。
按照腹式呼吸的方式缓慢地由口中吐气,做完最后一个收式,我睁开眼睛,正对着窗户的坐姿,让我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敞开的窗台上坐了一个人。
托了才做完瑜伽心神宁定的福,我没有立刻张嘴尖叫,暗自表扬了自己一下之后,我看清楚了,这个一点都不怕我家十一楼高度也不像小偷,正大光明安安稳稳坐在窗台上不知道打量了我多久的家伙,竟然就是方才在路灯下走掉的美少年!2,美少年的邀请有事吗?对于不速之客,我自然心情不会很好,况且,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我一身锻炼后的臭汗粘腻想要快点洗澡休息,若对方不是美少年,我很可能拿起屋角的扫帚把对方捅出去后关窗走人。
呵,我果然是注重皮相的好色之徒啊。
对方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越发显出瞳孔好看的琉璃色泽来。
好吧,我承认,这反映不太像正常人,可是在过了第一刻的震惊后,神志清醒的我,比起像个小女人一样惊声尖叫,实在更讨厌承担把一栋楼的人全部叫醒过来然后一个一个解释为什么的后果。
更何况,像所有电影或者小说那样,如果他在嗖地一下不见踪影的话,我一点也不想被人当作因为工作过劳而产生幻觉的神经病。
有事?——请说。
我坐回瑜伽垫上,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汗。
大约对方看出了我的不耐,终于张嘴说话:我——我是一个吸血鬼!嗯,很好听的声音,刚刚因为贪看他的颜色,倒是没有留意这少年一把柔和温良的好嗓子。
哦,然后呢?我很认真地配合他点了点头,心里面同时在考虑:1,质疑他受人指使恶作剧耍我;2,惊恐慌乱地恳求他不要杀了我当饭吃;3,兴奋又三八地上去验明真身,然后申请体验吸血鬼生活——以上三种传统套路,应该选择哪一种比较好?自称吸血鬼的少年似乎适应了我的反常反应,有些沉吟犹豫地开口问道:请问——请问你愿不愿意让我吸你的血?我皱了皱眉,怎么直接跑到套路3去了呢:为什么?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绵软:嗯……你愿不愿意——我想——我希望——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吸血鬼同伴?老天,我几乎忍不住拍额叹气,这个,难道是吸血鬼实习生不成?这么青涩腼腆害羞的表情和声音,难道是初次上路拉客的?可我已经不是未出社会天幼稚懵懂爱做梦的天真少女了——虽然,我做不到那种冷静理智无比铁齿的女强人版本。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有点小小的臆想爱好而已。
所以,我回答他:这个问题,需要考虑,我现在不能马上答复你。
少年微微侧着脑袋,露出极其天真可爱的困惑表情,又似乎带着几分焦躁: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做出决定呢?我不知道,但不是现在,我需要洗澡和休息,相信你也不希望咬一个都是汗水的臭烘烘的脖子吧?——如果是我的话,宁愿选择武汉特产精武鸭颈。
少年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状况似的,有些慌乱地道歉:对,对不起!那我今天先走了——我叫拉德尔,安赫?德?拉德尔。
然后就真的嗖地一下不见了。
嗯,是有世袭名的法国贵族名字呢,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我,突然意识到,刚才,从头到尾,这个叫做拉德尔的法国吸血鬼?居然用中文和我交谈?那我在路灯下面憋出的那句may I help you算什么?第二天依旧是加班,我在深夜十二点一刻走出了公司。
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才发动车子的时候,我恍惚间透过车窗看见一抹淡金色。
回过头去确定一下,那身形果然就是昨天的拉德尔,正在公司门口旁的大树下看着我。
虽然近视让我看不太清拉德尔的脸,但感觉得到,他依旧是路灯下初见那种若有所思打量我的神情。
想了想,没有下车的意思,直接告诉了司机我家的地址,让车子继续开动着。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午夜电台放着琐琐碎碎的音乐调子,我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光影交错的昏暗影子,脑海里空白机械式地回想着和拉德尔接触的前前后后。
成为吸血鬼,多么惊悚刺激浪漫又或者充满故事意味的邀请。
无可否认,吸血鬼是我脑海臆想中,经常出现的虚拟角色。
市面上有的吸血鬼电影,我几乎都收有影碟。
可是当一个也许是真正的吸血鬼在你面前出现问你要不要加入他的族群时,我还是像正常人那样犹豫了。
就像突然间地上捡到一张彩票然后中了百万大奖的普通人那样犹豫。
超能力、夜间飞行、长生不死、爱与死亡的轮舞。
几乎就是一张永不结束的嘉年华邀请券。
可是,为什么给我? 为什么会选中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二十四岁黄种女性?电影里那些美艳的穿着贵族蓬蓬裙或者古墓丽影那样冒险装的西方女子呢? 我很好奇拉德尔选中我的理由,但是我的社会经验告诉我,直接去问他,未必是一种好方法。
思索间,出租车已到了我家社区所在的路口,我让司机停了下来,结帐下车。
目送着出租车轻响着吐着尾气离开,我不意外地在路灯下再次看到拉德尔。
柔软蓬松想让人揉一把的头发和偶人一样琉璃质感的眼珠。
我走到他跟前:拉德尔? 嗯。
微微带着鼻音的回答和略略垂下的脑袋,怎么看都是一只可爱的人型大兔子,哪里像传说中英姿飒爽的吸血鬼了?难道是多年前不良吸血鬼大姐/大哥?诱拐这孩子入族的不成?叹口气,望了望不远处的自家大楼,我开口问道:要不要陪我一起走回家? 嗯。
拉德尔继续温顺如兔子,乖乖地跟到我身边并排走着。
只是很短的一段路,我们没有再说话。
我为了锻炼身体一路爬楼梯走上十四楼,拉德尔居然也不问我为什么不坐电梯,在这深夜的楼道内,两个人交错着步子一点一点往上爬。
他新换的墨绿色裤子在走路的时候布料摩擦出细微而好听的声音。
而他,一个吸血鬼,竟然是呼吸着的。
一步一台阶,细细的呼吸声就像我练瑜伽时那样柔软。
快爬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一边掏钥匙一边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话:想要进去坐一会儿么? 他想了想,又是极轻的一声:……嗯。
我笑了笑:那个——万一让我爸妈知道我半夜三更带个外国男孩子回去就糟糕啦,你等我进了自己房间还是像昨天一样的法子来吧。
他看了我看,不作声,推开楼道的窗户,极轻灵如黑猫的姿势翻倒了出去,浅色的头发在窗外甩出一道极好看的抛物线。
小步跑到窗口去看,居然什么踪影到看不到了。
傻笑一声,登上最后一层楼梯,开门,进屋。
习惯性地进自己房间,关门,换运动服,练瑜伽。
拉德尔坐在窗台上安静地看我动作。
从头至尾,一语不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收功式的时候,他再度消失。
我洗澡,睡觉。
入族第三天下班稍微早些,我选择了坐公车回家。
当然,说实话,八点下班的时间对于其他工作来说,已经相当晚了。
我看了看早已夜幕降临的天色,决定提早一站下车。
拉德尔也许是路灯灯柱依靠造型爱好者,虽是同样淡淡忧色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又换了套极为精致的衣服在某路灯下等着。
白色的衬衫和裤子,袖口、裤缝等各种小地方缀有小小的缎子蝴蝶结,黑色的西装马甲,红底格子的毛料领带松松地系在颈上——活脱脱是lolita风格美少年装束。
却因他纯洁无欲的面孔,显得格外合衬。
你是法国人——呃,吸血鬼?没有招呼之类的说词,我走上去,自然地开口问他,前半句是法语,后半句却是英文单词的vampire。
没办法,我只是念了几个月的三脚猫法文,能想起一句tu es……已经很不错了。
他扫了我一眼,脸上并无多少惊讶之色,只是微微皱起了眉——那是一种古典贵族式的蹙眉,显然,他对我蹩脚的发音很有些意见。
是,我来自法国。
他用很慢的速度说了一遍法文,又用带着小舌音微微振颤感的中文重复了一遍。
我突然非常愉快。
要知道,除了臆想狂之外,我还是个语言狂。
虽然因为懒惰学什么都不精,但实在很喜欢异国的语调句子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感觉。
眼下这个貌似是实习吸血鬼销售员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免费家教?——他为了拉我入族,在我给他答复之前,想必是天天会来找我的。
不管如何结果,我欢迎这个过程。
虽然不是什么天才,拉德尔一把好听的声线让我的法语在短期内突飞猛进,笑,也许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可算是恋声癖一个。
他看我时那种时常出现的若有所思,尽管令我好奇,但那种他那种美少年的精致易碎始终令我有着一层疏离感,没有开口发问。
他总是以轻轻淡淡的声音,低低的语调以及放慢了的速度陪我一路上交替说着法语和中文,柔软的呼吸和有节奏的步调在楼道内形成令人有些心神恍惚的拍子,然后在我家楼层的低一层楼道内,翻身消失在窗外,再从窗口出现,一言不发地看我扭曲着身体作出各种瑜伽姿势。
最后也总是以我睡觉,他离开为告终。
这几乎成为了一种固定程式。
如果我下班稍早些,我会领他去离家稍远些的咖啡馆,在幽暗的灯光和良好的隔离环境中跟他低声对话,聊天内容,不外乎是天气城市或者流行文化,我们彼此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只是单纯为了说话而发声而已。
结帐付钱的时候,每每看到服务生用颇有意味的眼神接过我手中的钞票,总是暗笑,对方一定把拉德尔当作了我包养的美少年宠儿。
我只是不好意思去问一个法国吸血鬼,你有没有人民币付钱而已。
况且,一两杯咖啡我还是请得起的,尤其是请像拉德尔这样的漂亮小孩。
如果,他不要每次喝咖啡前都轻轻皱一下眉头,自以为我看不出他的潜台词是:又是 难喝得便宜货的话,我会心情更好些。
第二个月末的时候,确切算来的话,是遇见拉德尔的第五十六天,我做完了瑜伽,对他说:拉德尔,等我一下,我有话说,不过先请让我先洗个澡。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D\'accord(ok),轻轻巧巧地从窗户上翻落在我的瑜伽垫上坐下。
我猜想,他是不是想坐那张垫子很久了。
洗完澡一身清爽地从浴室出来,我穿着emily的睡衣用脚趾去踢躺在瑜伽上看起来睡着的拉德尔。
在这深夜,睡眼朦胧表情天真的金发淡淡的小孩,与精神十足穿着红黑睡衣的黑发女子,我想如果有旁人在,一定很难猜出谁是吸血鬼谁才是正常人类。
拉德尔揉了揉眼睛,问:好了?想跟我说什么? 我吸了口气,慢慢地,尽量让语气平静而不打嗝:拉德尔——我想,我接受你的邀请。
拉德尔一瞬间双眼圆睁,趣怪可爱如受惊的小猫,你说什么? 我说,我接受你的邀请,我望着窗外月亮淡淡的光晕,想象着吸血鬼-狼任-满月等一系列名词的关联,也就是说,我愿意成为一名吸血鬼。
拉德尔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他本是不会在脸上表现出太多情绪变化的人,但是我说愿意的那一刹那,他的面孔上同时浮现了好几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有欣喜,有震惊,有释然,还夹着那一丝始终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伤,使他在那一刻看起来古怪非常。
这些却还不足以动摇我,毕竟在这之前我已经充分考虑过了这个决定,拉德尔的表情,多少也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我把头发统统拢到一边,露出半边脖子,微笑地对他说:来吧,希望你咬的不要太痛。
今天洗澡,用的是新开封的沐浴乳,淡淡的青草香气希望能够令这贵族出生的法国吸血鬼感到满意。
他犹豫了一下,冰凉的手指抚上我颈部的肌肤,一下一下的,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下口处:你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愿意告诉我你的决定了呢? 不好么?他渐渐地凑了上来,一边继续着和我的对话,好闻的气味漫延在我的周围,我闻出,那是kenzo的风之恋,年少明透到残酷的香气:几天前看你的神情,似乎已经有接受的意思,为什么会拖到今天才告诉我?他手指的触感令我舒服地眯起眼睛,一边嗅着好闻的味道,一边回答他:因为——我下定决心的那天是六月一号啊,不想做在儿童节诞生的吸血鬼啊,那多可笑。
六月六日比较好不是么?西方传说中魔王降临的日子呢。
拉德尔的动作突然间停滞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地低声一笑,终于嘴唇贴上了我的头颈。
那一下的笑声,让我终于觉得,他是一个活了也许已有上百年的吸血鬼。
高傲美青年他珐琅质的牙齿尖触到了我的皮肤,我闭上眼睛,准备等待接下来的疼痛。
却听见有个不太轻的声音突然在我房间响了起来:安赫?德?拉德尔,你给我停下来! 拉德尔的牙重重地从我颈间擦开了去,根据疼痛程度,我猜想大概没有破皮,但一定会肿起两道红痕来。
不知道明天上班被人看见了怎么解释。
拉德尔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手指还紧紧地搭在我的颈上,两个人跌坐在瑜伽垫上,姿势很是狼狈,有点被喊破奸情的感觉。
我却更担心,那个捉奸的,会不会把家里人甚至是邻居吵醒。
所以我稍微费了点力气,转过身去,对着窗口做出请的手势:夜深,有话请进来轻声说。
这次登场的,是美青年,大约,也是吸血鬼。
黑发如乌木,用眼瞳同色的深绿丝绒带子在脑后扎了标准的马尾,苍白但光泽的肌肤,这才是真正符合新一代少女梦中情人形象的吸血鬼。
要多英俊邪气就有多英俊邪气。
况且那多出来的一份怒气,令他减了几分阴冷,多了几分活人气息,我猜如果是正牌的萝莉系少女,一定会满脸红心开始计算自己令这成年的吸血鬼化开冰冻触动真情发展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罗曼史的几率有多少。
可惜我早已被一群深度耽美狼带坏,在清楚自己几分姿色的情况下,更多地是去计算,他对拉德尔动怒背后的暧昧成分有多少。
这黑发的吸血鬼飘然从我的窗户下落到瑜伽垫上站立,姿态如划水般优雅无声,半点声响都没有,我却觉得他的动作中蓄了相当的怒气。
松开你的手,安赫?德?拉德尔,现在,立刻!他那声maintenant(现在)鼻音甚重,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出语气中的威胁意味。
拉德尔细白的手指终于一点一点从我脖子上滑了下去,软软地应了一句:朱安…… 恢复自由的我第一个动作便是跑过去关上窗户再跑回来反锁上房门,然后无比庆幸因为自己对于音乐的爱好,这间卧室的隔音功能还算不错。
被叫做朱安的吸血鬼完全不理会我的小市民行径,目不斜视地盯着依旧跌坐在垫子上的拉德尔,用冰冷充满凝固感的语调开口质问:告诉我,安赫,什么时候我的工作轮到你来做了? 拉德尔原本便雪白的面孔更见苍白了几分,挣扎了几下,嗫嚅地答道:朱安——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朱安冷笑一声,绕着拉德尔走了小半圈:为了我好,嗯?告诉我,安赫,是谁告诉你抢了我的工作是为我了好? 我把头扭来扭去看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想:原来吸血推销员还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不到一定资格是不能出来拉人入族的。
拉德尔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朱安,你明明知道她是—— 话说出口,他才突然打住,有些惶恐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说了不应该让我知道的事情。
哦,原来拉我入族是事出有因的啊…… 我想起那五十六个夜晚,拉德尔每晚每晚注视我时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些时候,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再去看拉德尔的脸,用力专注地看着朱安魔魅神秘的五官,是多么英俊神秘。
朱安因为我的花痴视线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继续对拉德尔冷笑发难:她是谁,难道我不知道?所以担任她的‘阁下’这个角色,给予她初拥的工作,理当由我来承担不是吗?什么时侯轮到你了? 拉德尔的声音怯怯地从下方传来:是——是长老的决定,朱安,你知道的,她是什么身份,所以让长老最后还是不希望让你来执行这份工作,你那么强,要不是因为‘灰’的话,你早就是拉德尔家的—— 够了,朱安打断拉德尔的话,终于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安赫,我,是谁?朱安?拉德尔难道会因为一个新入族的女人变得一文不值吗?我教出来的人什么时候会这样不相信我又会使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了? 原来是家长和小孩的关系啊,从衣服品味上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来呢,作为被讨论中心内而同时被忽略的我,托着下巴,思考内容继续停留在这两个吸血鬼的关系上。
女人,过来。
吸血鬼朱安大人终于正视到我的存在,用下巴示意召唤。
我停在原地,微笑:我叫洛西。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三秒钟,露出并不怎么善意却很好看的笑容:女人,你可以从我们刚刚的对话中听出来,你的存在有一定的价值,但是—— 我不接他的话,静静地等着下文。
他挑起半边眉毛,有些恶意的语调:长老们收集的资料上说,你一直希望有个弟弟,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派安赫来说服你入族的原因,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他出马的效果的确不错。
我想,以企业为例的话,朱安一定是那种能力强事务多,报告只看结果而不会在意过程的高层人员。
如果他口中的长老们手里真的收集了我大大小小的资料,他大概只看了根据资料最后得出的那几条结论。
看着他轻蔑而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眼神,我的微笑依旧保持着社交式的亲切与恬淡。
这个人,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渴望有个弟弟的原因。
他以为我是那么害怕寂寞的中国特产独生子女么?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这个吸血鬼,真是骄傲,连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都可以这样毫不在意,我也没有必要和力气去纠正他的高傲。
我与他面对面地站着,把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到一边摆好:请问,朱安?拉德尔先生,您现在要进行让我加入吸血鬼一族的工作么?他有些嘲弄看了看我的脖子,轻轻嗤笑一声:不需要吸血,你的话,是‘特别’的,只需要注入我血族的鲜血就可以了,拉德尔摆出咬你的姿势也不过是为了开个注血的口子罢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针具,单手把针管中的的空气推完后,稳稳地将针头扎入另一只手的动脉中抽取血液。
真真是高傲如斯,竟连传统的吸血鬼模式都方式,采取了这么科学现代的方法取血,看来他连与我接触都不屑。
拉德尔,或者说,安赫打圆场似的站起来在我背后解释:朱安是现存能力最强的血族之一,他将给你注入的,是他最珍贵最重要的血中血,这对你入族后的能力影响很大,所以格外需要专注摄取,他这么做比我是谨慎多了。
我没有回头,低头淡淡一笑,安赫?德?拉德尔,你为了这个骄傲的吸血鬼朱安?拉德尔究竟想要维护到什么程度?即使暴露自己原来对我打算多么不堪也无所谓? 思索间,左手被朱安擒了起来,扎进了吸满血的针筒。
他的手,不似安赫的细腻光洁,骨节分明捏握有力,同样也是一双很好看的男性的手。
他的血液是深沉的红,在不算明亮的台灯的照射下,隐隐泛着一丝丝奇异的流光。
我几乎可以感到他的血一路流进我脉管中微凉的温度。
然后是在身体中化开渗入每一个部分开始产生作用。
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竟然感觉不到一点摔痛。
身体内部散开的,是尖锐到极致的疼痛,像是突然被迫从里到外换血和皮,又像身体中有两股力量在切割对抗。
是不是我人类的部分正在慢慢被吸血鬼的血液吞噬并压倒?这样看来,吸血鬼其实和艾滋病差不多,是一种血液传播的强烈病毒嘛。
昏沉中,我这样胡思乱想着。
恍恍惚惚地,听到两个拉德尔的对话。
……要不要紧? ……融合……不过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居然还听到了拉威尔的波利露舞曲的声音,我记得那是我放在音响里的一张唱片。
还隐约听到朱安说:人不怎样,听音乐的品味到还可以。
会吵到我父母和邻居的,还有,就算等的很无聊,也不要乱动女人房间的东西。
我咬牙切齿地想着,然后被下一波的疼痛折磨到彻底昏死过去。
迷梦,初饮我很讨厌特别这个词语。
就像命运,注定或者缘分,全部是哄骗女人乖乖听话或者弱者说服自己屈服的工具。
所以,就算不带任何嘲弄的语气,我对朱安那句你的话,是特别的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要指望我会因此而心潮澎湃,或者进而产生荣耀感与使命感。
我非常放心地,完全没有我是特别的,要变强之类的念头,舒舒服服地昏死了过去。
反正事已至此,相信以朱安的骄傲,我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在昏迷中觉得自己变得很轻盈,仿佛摆脱了那具沉重而充满痛苦的身体。
努力睁开眼睛,四周却白茫茫的,如同眼上被蒙了一层隐约透光的厚纱,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喊我:美人儿,你来啦。
凭我二十四年的生活经验,我知道美人这个词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那一声又温柔又像调笑的呼唤,直觉上,却真的像是对我喊的。
我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声音,但是说话的人似乎和我很熟。
出于本能,我开始像对待客户那样地微笑,面对着没有焦点的虚空说:请问你是谁?对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我似乎可以想象那种无奈又包容的温柔神情,然后,感觉额头被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掌抚过:真是无情,居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明,明明可以不用放弃记忆的。
我本是讨厌与人肌肤接触的,但今晚从拉德尔的手指开始一直到这个隐性人的手掌,都令我像患上皮肤饥渴症那样喜欢抚摸的触感。
还好,终于会笑了。
对方顿了顿,那种介于男女之间中性而具有磁性的嗓音在我的耳膜上形成了美妙的触感,而那只手的抚触也渐渐从额头滑到了面颊和唇角。
我一向就很会笑,而这种前世相识的诱导口吻,我一点也不想好奇追究。
受某台湾漫画名作的影响,我坚信,我就是我自己,前世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辈子的人生我已经有足够的目标与责任,不需要再往上加点什么——与生俱来的命运什么的,那是姑且听听看看,才决定要不要做的事情。
所以尽管有些贪恋对方的手掌,我还是拨开了去,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微笑:请问,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微风擦过身体,我猜想,是那人遗憾地放下手转了身,或许,还一脸伤感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这里,是你曾经一点都不留恋地离开的地方,你会回来,大概是现世中的身体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毕竟,这是你最初诞生的地方。
那人淡淡地答道,语气中没有了那种温柔的怀念。
这样就很好,一干二净的,虽然不晓得对方是否看得见,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么,我怎样才可以回去?听你的说法,我好像是灵魂脱离了身体,但是现在的话,我还不想就这么死掉。
——在我决定开始吸血鬼新生的第一个晚上。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渐轻:我送你回去好了,你只是偶然才会回到了这里…… 有柔和的流动感包裹着我,渐渐有了身体真实的沉重感,稍微一用力,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
是我自己挑的婴儿蓝颜色的卧室天花板。
我回来了。
伸手摸索着攀上矮柜抓到自己的手机,打开:6月6日,凌晨,四点五十三分。
把乱七八糟的梦一头甩开,我不过昏死了四个小时左右。
卧室内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的状态使我能够假想出那两个吸血鬼离去的方式。
竟然就这么走掉了,啧,真不负责任。
我在眼前慢慢的张开五指又慢慢并拢。
四个小时啊,不过就是四个小时的时间。
我便已成人类转变为非人类的身份。
手掌下的脉络清晰可见,我的感觉也跟着越发的清晰。
敏锐到,超出过去还是人类时的感触。
仿佛身体上下每一处细胞的活动都一清二楚,又仿佛周身,甚至整个屋子内外的丁点变化都像在眼前那样感知,明了。
喉咙越来越热,腹部越来越确定地叫嚣着饥饿的信息。
隔着一道墙壁,我可以感到有两具温暖的人体在呼吸沉睡,鲜血的味道熟悉而亲切,如同最盛情的诱惑与邀请,蛊惑着我去享用。
那是谁?是谁?就像开天辟地第一次感到身体的饥饿,我的大脑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回路可以供思考之用,只想本能的解决问题。
一张高傲异常的面孔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过如此……西方贵族目空一切的轻蔑语气,像跳了针的唱片那样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回放。
朱安?拉德尔,该死的吸血鬼,你作为引领者的启蒙教育呢? 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凭着身体的本能摸着墙壁打开了房门,我从身体到心灵都渴求着红色液体的满足。
……被满足,叹息,莫名的悲伤,以及无法抵抗的沉沉睡意。
再度醒来,已经是六月六日的晚上十一点。
嘴里还残留着浓烈的气息。
鲜香甘美的滋味就像幽灵那样残存在口腔内。
我从床上慢慢地撑起来,手臂用力环住双腿。
一夜成为吸血鬼的蜕变记忆,潮涌回整个身体:痛楚,昏迷,浑浑噩噩的觅食,脱力睡死。
整间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人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去上班,或者今天什么时候回的家,怎么早的都不知道。
窗口传来布料猎猎作响之声。
我一寸一寸地用尽所有力气命令自己扭过头去看。
朱安?拉德尔挑高眉毛的嘲弄笑脸和安赫?德?拉德尔忧郁的苍白面孔,就像所有人都可以预料到的那样出现。
夜安,小姐。
朱安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像真正的绅士那样对我行了一个优雅的脱帽礼。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问他,都快初夏的天气了,带这种小礼帽到底热不热。
朱安在我身边站住,黑色合身的西服以及单手持的礼帽让他看起来像恶魔的使者,他微笑着问我:亲爱的洛西小姐,成为吸血鬼以及初次饮血的感觉如何?我用了最可能快的速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上去,新长出的尖厉犬牙深深地刺入肌理之中,丝毫不留余地。
就像疯狂地泄愤那样,我使劲啜吸着这号称血族强者的鲜血。
为什么我要这么倒霉地摊上这种狂妄的吸血鬼做接引,情愿是不怀好意能力低下的安赫,至少性格温顺柔和可亲可爱。
朱安居然没有半分避开的动作,好像早就知道我的意图一般,任由我拽着他的手残暴地吸血。
他的眼神始终充满的冰冷的笑意。
我松开口,抛开他开始迅速愈合的手。
他淡淡丢回一句:满足了?吃相真难看。
便转过身去打开我的音响。
还是beloro舞曲,始终在c大调上节奏与拍子速度永远不变曲调,不断地渐强,渐强。
我过去按了停止:安静,会吵到我的父母。
他嘴角冰冷的笑意凝结了半秒,转变为惊愕:你说什么?他看我的神情如同看一个奇怪的笑话。
我双眼正视他,一字一句地微笑重复:安静,会吵到我的父母。
啖血真相朱安伸手过来试探我的额头。
冷笑,我已和他是一族之物,哪里来的体温?难道吸血鬼也会发烧不成?他见我一脸嗤然,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回头对着窗台的方向吩咐了一声安赫——安赫点头,后仰翻身瞬间消失。
不过十五秒的时间,他带着一脸的惊愕重新出现。
对着等待回应的朱安重重一个点头。
你刚刚是蜕变后第一次觅食?朱安看了看已经愈合了的手腕,有些不可置信。
我摇头。
他犹不信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第一次甦醒过来的吸血鬼,一定会狩猎离他最近的生物,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的父母还好端端地躺在隔壁睡觉是吗?我冷笑着接过话头。
朱安——她是的!她是的!她一定会像灰说的那样——安赫开始不安地低声快速说起话来。
安赫?德?拉德尔,给我冷静!朱安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继续转过头来与我对视,为什么?单手撑在身后,整个人斜斜地靠着音响柜,我懒笑如无赖:我父母的作息时间大约是七点起,九点睡,如果巧的话,也许会一个礼拜都错开见不到面。
现在这会儿,他们当然已经睡着了。
朱安看我的眼神恼怒异常,如果不是他过人的骄傲,大有冲上来掐着我的脖子猛咬的意思。
我咬了咬下唇,无意告诉他真正想要知道的原因。
凌晨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的饥饿感如此鲜明而真实,并且至今仍在身体内部骚动着。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是完全失去理智,只是身体更屈服于本能而无法凭理性自控,只依赖着最原始的感观行动,大脑中不断地回响着一句:我已是吸血鬼,我要吸血!我要吸血!朝着父母卧室方向,已走到了客厅。
六月初的日子,四点那个时候,已有朦胧的晨光透过落地窗映射了进来。
如同行尸走肉般移动的我,被晨光细细而剧烈地灼射到,就像日式铁板烧烤中的牛排,甚至可以听到滋滋作响的声音。
那种如切似磨的钝痛,与腹中饥饿的疼痛感相互拉锯着,使我的神智稍微恢复了一些控制力。
昏迷时候那个古怪的梦的记忆突然又回到了脑海中。
那个看不见的人,手掌抚过我皮肤的温柔触感,和现在皮肤所承受的烧灼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虽然,没有丝毫的怀念与熟悉,可是我想,我是喜欢那种温柔感觉的。
而那种感觉的回忆,像清风、像流水,让我越来越清明起来。
我变成了吸血鬼。
我要吸血。
可是,客厅的那一头睡着的,是我熟悉的人类。
不可以,不可以。
血——血——这间屋子里,到底有没有其他的血。
也许描述不太恰当,我的脑海里突然像到了时间的微波炉那样,叮地一声亮了起来。
我终于想起和安赫一起回来的路上,对他说去买的宵夜——姚记夜排档的鲜辣鸡鸭血汤。
那时我已决定在当晚加入吸血鬼一族,特特地去买了这样的食物储备起来,以供蜕变后的第一餐。
本来是要告诉安赫的,一时因为这样的储备似乎有点黑色幽默不好意思马上说,再后来因为朱安的突然出现,我根本就忘了这回事。
那一大碗放了葱花粉丝鲜辣粉的加量鸡鸭血汤,装在一次性塑料碗里被扎得好好的还安安静静地搁在厨房流理台上。
甚至安赫也不知道那是一碗血汤,在我腼腆挣扎思想斗争要不要买的时候,他被我一脚先踢回了公寓大楼。
笑,幸好,因缘巧合,否则,还不知是个什么后果。
我冲进厨房,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用新长的尖利指甲划开了保鲜袋,端起碗咕嘟咕嘟地只往自己喉中灌。
姚记排档的血汤本就是我中意的宵夜内容之一,和安赫同行的两个月出于面子一直没有去光顾,此刻大口啖之,欢畅异常。
也许是转为吸血鬼的缘故,那大块的暗红块状物滑过喉咙时,有着说不出的甘美鲜香。
我却几乎因为在剧痛之后的放松,差点虚脱到坐到地上去。
太好了,幸好这汤管用。
喝完汤,腹中饥饿感稍缓,疲劳却再度袭来,我哪里还敢做出什么莽撞之举,一点一点地贴着墙壁避开阳光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尽管事先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总难免一阵淡淡的感伤。
不管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
从此我长生而异能,只是,不得再见天日。
锁上门,再忍痛拉上窗帘,父母向来知道我的工作是晚睡晚起,想来不会过来吵我,更不会发现我一日未去上班。
勉强做完这些的我,已经再没有力气打电话去公司请假,只得走一步是一步,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便看见了昨晚无故消失的朱安和安赫。
说不气恼是不可能的。
这两个人,明明知道在没有他们看护的情况下,我极有可能做出弑亲为食的行为来,还默默主导着这种情况的发生,用心险恶叵测,实在叫人愤怒。
一直以为,虽然对我有所隐瞒保留,安赫的本性还是偏向温良,朱安高傲自大虽然叫人讨厌,但也因此应该不屑于做出卑劣无耻的手段。
但他们的行为,让我彻底地失望了。
我不是少女漫画中纯洁善良永远乐观白痴的女主角,不想勉强自己相信,他们这样做,有特殊的,不得已的理由。
更不会假定吸血鬼的行规就是,入门须先杀至亲血缘。
我始终一脸的冷笑,看着安赫的惶惶不安,朱安冷傲的面具上焦躁的裂痕。
微微薰然的夏风从他们跳进来的窗口吹来。
我的卧室窗户,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雄性生物的出入口了?真像无聊的古代话本小说。
可惜这小姐不是大家闺秀的小姐,这公子也不是那多情多才多愁多感的公子。
更别提,那个附赠的书童,感情意向混沌莫名。
要真的像那才子佳人西厢私会的故事也好,一见钟情私定终生的感情,多么简单易懂方便省事。
尽管佳人是其貌不扬的佳人,才子是满嘴鸟语的才子。
我本以为,我会是一个由吸血鬼少年引领的菜鸟吸血鬼,长生的日子没有做人时候的复杂繁琐而多变,只是平淡昏暗,如同角落里的一颗微尘。
却想不到,做了吸血鬼的第一个晚上,便精彩的像周星驰电影。
一时间有些茫然,我究竟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夜间飞行安赫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看着他细白修长的手指在我一天一夜未换的红黑睡衣上,显得分外的柔弱美丽。
自从昨天朱安出现后,他便再也未对我做过像这样稚气可爱的举动。
而我,也是第一次去想,这个大约已生存了久远年代的少年样貌吸血鬼,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东作。
安赫软软的声音有点像告饶:洛西,朱安他——他——朱安皱眉,打断了安赫的话:不必跟她解释,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下去。
我无谓地看着他们对话,这两个吸血鬼的容貌无论何时看都是惊艳十分,只要,忽略他们对话的实质内容。
朱安,你够骄傲,但即使安赫解释下去,我也不会原谅你,不管是多么合理的理由。
任何生物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人也好,吸血鬼也罢,只要你的决定涉及到我的人生。
请搞清楚你说出的话,现在,是你,你们有求于我。
朱安走到窗前,将手中的礼帽远远地掷了出去,从我的这个角度看,那礼帽竟像是化作了蝙蝠的样子似的,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月亮的阴影之中。
不管怎样,欢迎你来加入吸血鬼的世界,朱安看着他那飞走的帽子,淡淡地拢眉说道。
这话若是换了情景,想必是天然绝佳的电影一幕,可是我对他的恶感未消,他的语气中又清清楚楚的几分倦懒无奈,怎么看都像是变了味道的肥皂剧。
所以呢?我用意兴阑珊回答他偶像式的台词。
你要学的东西有很多,我们的时间有限,请尽快努力,他的嘴角又露出几分有意无意的嘲讽,不要辜负了老家伙们百年的筹划。
他拉着我的手,毫无预兆地从从窗口跳了出去。
同为吸血鬼的肌肤互相接触着,一样冰冷的温度,像大理石碾成的两张纸叠在一起,一色雪白,一色牙白。
他俊美妖魅,身后跟着滑翔而出的安赫天真微邪,衣诀翻飞神情淡漠,从十三层飞坠的感觉像evanescence的mv。
惟有被朱安单手拎着剩下三肢自然下垂的我,像一只挂在橱窗了很久都没有人来买的酱板鸭。
朱安在离地大约还有十米的距离时,猛然一个振臂,开始向上滑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想我的脸上同样的面无表情。
我的调查书上一定写着一条关于我恐高的记录,站在任何一幢建筑的窗户前或者阳台上,不管是几层,都足以令我心跳加速,血液凝固。
但是也许朱安并没有注意到,我还有过三次以上的蹦极经验。
我不害怕从高处坠落的感觉。
因为曾经,每一夜每一夜做着从自己家的楼顶上跌落到地面的梦。
朱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和他差距半个身体的我,没有再问什么,开口便是他的吸血鬼教程第一课:血族的第一项本能,是速度;当速度到了极致,便可飞行。
要学会速度与飞行,首先要丢掉的,是人类对于高度的恐惧。
他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停留在云层之间。
我把力量借给你,他松开我的手,倒退了十步,现在,用你自己的力量移动到我这边来。
脚下有什么托住似的,像踩在沙滩上的触感,软软地,却不会陷下去,周围的空气阴冷潮湿,与我的皮肤相得益彰。
安赫端坐在不远处的云堆上,若不是时间场合与服饰不配,端端的一个天使形象。
我左看右看,下定决心,用我最快的速度短跑冲刺过去。
停!朱安大喝一声,不对,不要用人类的速度奔跑!我暗暗地骂了一声靠,什么叫人类的速度,那又什么叫吸血鬼的速度,我只知道不管走路跑步都是双脚摆动。
倒退几步,重新跑过,我没多大的领悟,自然从姿势到速度都没有什么改进,被朱安不断地喊停重来,十几回下来我真想大翻白眼,我又不是刘翔,没事干嘛要三更半夜跑到几百米的高空练习跑步。
一屁股坐到云层上,摆了摆手示意我累了要休息,不理会朱安越来越铁青的面色。
他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不受教又懒散的学生,与他口中我有某种价值可能的身份大不相符。
安赫,你来示范给她看!铁板面孔对我无效之后,朱安气呼呼地叫过了在一边忍不住轻轻闷笑的少年。
安赫走到我跟前,脸上的表情柔和淡然,像从前与我一起喝咖啡聊天时候的那样,轻轻柔柔地对我说道:洛西,你看好了,朱安要求的‘移动’是这样子的。
印着暗纹的丝绸衬衫在月光下随着动作泛着隐隐约约像波光似的纹理,他气息恬静动作娴雅,微微一个闪身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十步之外的朱安身边。
我坐在原地拍手:好看好看,瞬间移动真精彩。
安赫平时对我本就是和风细雨,虽然一夜之间有所变故,隔阂了几分,但总不会像朱安那样冷嘲热讽鼻息冲人。
他在不远处微微一笑:洛西,你仔细看。
跟着,身形又是一动。
我自昨日清醒起便知道自己感官已较从前敏锐的多,只是朱安的态度实在令我反感,要我全神贯注跟他用心学那么玄乎的东西,实在有点提不起精神。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安赫的温柔让我不得不屏息凝神,提起全副心神关注他的动作。
想起修道中所说的开天眼大概就是这样吧,成为吸血鬼之后的眼睛,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看事物,便发现世界的不同。
一直以为倏忽来去的瞬间移动细看之下,原来真的是快到用人类肉眼不能分辨的速度前行着。
安赫单足稍稍往下一点,就像滑冰一般,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加快,整个人滑行至我面前。
明明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每一个动作,大脑却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在自己面前站定。
快到让我眼睛都来不及眨上一眨。
安赫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一晃:洛西,看清楚了么?他温柔如一场夜雨。
安赫,安赫,如果我不答应你入族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和你在月光下散步,永远不用去考虑你的温柔是假的,你温柔的背后,其实是有目的的。
忍不住又缩起腿把自己圈起来,慢慢地埋下头去。
怎么了?感觉安赫的手在自己的头上停了一下,终于还是覆了下来,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
就像之前我忍不住诱惑去抚摸他蓬松得像童话的淡金卷发。
我累了,我的声音从膝盖处传出来,有点闷,我要回家睡觉。
觉悟重生回到房间看了看钟,已是凌晨三点。
一口气扑到自己的床上,舒服地把自己平摊成一个大字形,不介意自己的动作粗鲁不文,反正从容貌到风度举止,我再怎样小心修饰,也比不过那两个法国吸血鬼。
朱安的忍耐早已到了极点,把我送回房间后,头也不会地拂袖从窗口呼啸而去,安赫脸上虽有些担忧的神情,但还是在看了我几眼后跟着朱安离开了。
在床上深吸了三口气,一个翻身用力坐了起来。
赤脚站在地板上,重新铺好瑜伽垫,我学着安赫的样子用脚向后点地。
除了摩擦的热感,什么加速度位移都没有发生。
一边继续提升感官的敏锐重复着动作,一边好笑,这种练习真像桂正和的D.N.A中的某个章节,却没有美色当前诱拐我努力。
朱安与安赫当然是男色无双的极品,我却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努力。
曾经有人说过,我有一项很好的才能与运气,就是只要我非常想要达成的目标,只要付出十分的努力,就一定会达到——对于很多人来说,肯用心却未必有运气,有运气又未必有才能。
比起那些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我自愧这小小的长项并不算得什么。
不过,到必要的时候,却的确非常有用的。
分析出这项特长的人还替我下了归纳了另一条定论:我这个人,因为懒散而常常懒得掩饰,所以,有的时候太过锋芒毕露招人侧目,如果能学会更多的收敛与沉淀,相信可得更高的位阶与成就。
我尊重那位做出这般评论的长者,并且相当相信他的眼光与看法;在广告公司的两年,因为创意部工作的随性氛围,虽然诚服于这评论,但没有花多少心思去改变自己。
成为吸血鬼之后,我本就有些惴惴,就好像初踏社会的实习生似的,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
在认知到朱安与安赫的来意不单纯之后,我重新想起了那位长者的话来。
我想,到了我不得不收敛而修炼自己内在的时候了。
就像没有必要抱怨社会让自己学会卑鄙一样,选择了作为吸血鬼活下去的我,没有任何不甘地接受了这种改变的必要。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说话做事但凭自己心性、恣意现于表面的洛西,内敛、城府、逢人只说三分话只做三分事是我必须贯彻的准则,无论是面对视血族为异类的普通人类,还是对我不知抱有何种企图的吸血同族。
不知道这样子的我可以前进到哪一种境地,将来会不会有一个让我全心信任的人出现任我倾吐由我表现真实,是不是在漫长的日子里都不会出现这样子的一个人,然后自己内心荒芜而疯长着毒草,最后对着莫名的物体成天神经质地絮絮叨叨着自己的心事。
我只是刚刚成为一名吸血鬼活了二十四年的洛西,这是我的选择,我要走下去。
五个小时之后,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卧室内,汗透衣衫的我终于学会了以安赫那样的速度移动,虽然距离极短,差不多才房间一半的长度。
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体会到了在瞬间调动所有的细胞爆发力量的感觉。
对自己努力的成果尚算满意,去浴室洗了个澡,我坐下来打开电脑,从网络上找了几份样本,用十分钟的时间撰写完毕了一封辞职信。
又大约花了三分钟的时间用于发呆。
抽出一支细长的esse花了两分钟半吸到只剩过滤嘴的屁股。
掐灭了烟头之后,我终于最后下定决心按了发送键,地址是上司的邮箱。
我已经不能在阳光下工作谋生,况且,我推测,很有可能,我会因为那两个吸血鬼的缘故,出国一趟。
自己的存款大约还够撑些日子,也可以通过网路接一些不用出门的文字工作,如果要去法国之类,定属血族公干,即使不能公费报销,朱安跟安赫也理应负责一切费用。
剩下要解决的,就是父母那边了吧。
关于人生的决定,我很少接受别人的意见,不管是什么样的关卡选择,通常我都是一个思索之后做出决定。
就算是习惯了这样行事风格的我,怕是对于转换生物种类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的吧。
叹口气,想起斯佳丽的名言,明天的事还是明天再想好了,今天是周三,在周末之前,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思考。
关机整理了一下桌子,这一次,我准备真正扑到床上去睡觉了。
啪地一声不小心带倒了什么东西,顺手扶起来,原来是面镜子。
无意识地朝镜中望了一眼,却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
拿过镜子认认真真地朝里面端详了一会儿,我还是原来的我,五官分布平凡无奇并无大变,真可惜,原来有稍稍奢望过像无数穿越文那样,加入血族之后一夜蜕变为绝世美人的。
但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样了,眼角眉梢,一样的气质,却是不一样观感。
简单地说,就像是被施以了最高明的化妆术一般。
触手抚去的皮肤,平滑光泽之极,变得有点像拉德尔他们的那种光华暗生的苍白质感。
我原本便是偏白的肤色,如今小小的伤口疤印什么的竟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放眼看去,竟是模特在高光下才照得出的瓷白玉润的象牙色。
我拨开额际的散发又看了看左手腕部,没错,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留在身上伴我一生的伤疤消失得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顺着额发向后滑去,捏在手里的一把头发融融如春水般软实,诱得我明知是自己身上的一把毛而已,还是忍不住来回摸了两把。
然后是被称为心灵之窗的眼睛,这是我本来长相就少数可自傲的地方之一,眼瞳大而圆并且是纯正的墨黑,在转变为吸血鬼之后,竟一消我工作劳累积下的红丝与黯淡,变得色泽更为深沉,偶尔有一丝光彩掠过,隐隐中多了七分的威慑力。
明明是所差无几的面容,却像突然划开了黑夜的闪电,映射出非同寻常吸引力来。
推开镜子,这意外的收获不知是否能够称为惊喜,职业习惯使脑海里木然地反应出一堆广告词来,例如以内养外或者xxx精华深层滋养之类的词句。
心下有些不着边际的臆想,比如,其实如果血族哪天经济不支,大可打着美容养颜的牌子招徕成堆为了自己的容颜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的女性,如果顾客群体膨胀迅速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把血族的精血做成fancl那样的养颜胶囊批量生产便于保存连锁销售。
摇了摇头,把被子拉过脑袋,重重的黑暗让我格外感到安心,不久之后,我便沉沉睡去了。
乡下改造教育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学会飞行。
虽然安赫一直安慰我,能够在半个月内学会接近瞬间移动的速度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朱安一脸嗤之以鼻的表情,显然是在鄙视我的天份,同时他对我的敌意也日渐消减,大概潜意识中已经认为我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威胁力了吧。
不知道当他知道我付出了满脚磨到水泡破皮的代价在第八天便已可在房内低低飞行的事实会怎样。
用手机在成为吸血鬼的第一个星期五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要出差去外地,然后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与这两个吸血鬼搬到了近郊的某间旅馆中继续我的入族训练,这样在我还未考虑好怎样和他们沟通既成吸血鬼这个事实之前,便可避免周末不得不家庭聚头的问题。
我的本意是找一家偏僻的农家闲置小屋借宿,但是朱安在闻到那扑鼻而来的肥料牲畜的混杂味道后,僵着一张冰冷的面孔大步走开,随即去找了邻近一家生意惨淡的度假村,租下了一栋地势隐僻的独立小别墅。
我识趣地没有再参与住宿的任何相关事宜,既然他对此具有相当水准的要求,自然由他自行解决金钱支出问题。
食物方面,起初我是依靠每日轮流吸取他们两个的血液为生,在相当一段时间后,当朱安发现我学习进度迟缓还是无法跟他们出去狩猎、又不堪每天被我用刷子肥皂外加热水对他的手臂进行强力消毒后吃相难看的啃肉饮血,终于在某天晚上不知道从哪家医院打劫回来了十来袋血浆丢在冰箱里。
初夏的时候,窝在乡下小别墅里顿顿冰镇血浆,实在很像念大学的时候,放暑假每天窝在家里足不出户偷懒整天吃方便面的感觉。
后来凭着女性的本能,去会所买了各式饮料和佐料,每天拼来倒去加在血浆袋里,与其说是烧菜煮食,倒不如说更像调酒多一些。
无视朱安的不屑鄙夷,在我不懈努力之下,安赫终于对我的作品产生了兴趣;尝试几次之后,偷偷带回了更多的血浆袋。
无意间发现,这小孩后来带回的,大多是B型血,偷笑了好几天——怕是任谁也猜想不到,这么一个琉璃珠玉似的粉嫩少年,竟和母蚊子有着相同的口味。
日子竟似流水般地过去了。
每日每日,在日初之前沉沉睡去,然后在夜晚醒来,在高空云层或者旷野草场上学习吸血鬼的初级技能。
兼或继续着法文日常口语课程。
清闲美好得像我远去的学生时代。
青草的香味,深夜不睡,以及异国语言富有节奏感的口舌相触。
就像安赫初出在我眼前出现时宁静而美好的五十六个散步的夜晚。
然后在一夜之间崩塌,得知之前只是假象。
我不知道眼前的恬静淡泊的乡村生活,会不会就在下一刻就分崩离析。
在第四十四天的时候,我终于在他们面前学会了大约三米左右的滑翔。
朱安这时,已经被我精神摧折得没剩多少冷傲不屑,单纯地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大概如果我还在地上滑来滑去飞不起来的话,他就要请血族的人来给我做智商与生理机能测试了。
安赫更是热切,看我摇摇晃晃地落地时,瞬移过来一个柔软淡香的拥抱替我稳住势子,开心得捉着我说:太好了太好了,洛西,你终于学会了!我看着他那出自内心不带杂质的高兴面孔,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个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吸血鬼竟然就像完成了一件作业的小学生那样单纯地愉快着,忘了他与我之间,有着多少的算计与顾忌。
安赫愣住了,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了触我的面庞:洛西,你笑了——真好看我没有说话。
他见我不作声便松开了手,有些伤感地低声道:我已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洛西对我笑了。
好似抱怨主人不理不睬的哀怨宠物。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又笑了出来,顾不得不远处朱安黑沉的脸——他大约是觉得安赫这话说得太多丢他面子吧。
下一秒,我再度被安赫紧紧地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拼命往我肩窝埋,带着香气的甜凉呼吸在我颈处散开,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我以为,洛西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子地对我笑了——到现在——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有解释的我,一定会被洛西讨厌的吧——我皱眉,反手抱了抱他以示安慰,嘴上强而有力地吐出一个字:停!换来他更加用力,紧到压痛肋骨的拥抱。
要命,玩儿什么都好,千万不要给我玩到日本纯情少女漫画的对白套路上去,安赫?德?拉德尔,我喜欢和你那些相处淡然微喜的日子,但不代表现在打算跟你亲密肉麻至此。
大学时候的男友曾对我说,我最好看的就是笑起来的时候,只要嘴角上扬,仅堪清秀的面孔就好像突然脱落了一层平凡的面具一样,让人有沉迷下去的欲望。
当然,以上不排除他为了追求我而刻意使用的甜言蜜语。
但也因此,让我认清了自己的一项武器,工作之后,我的笑容使我在公司与客户之间,过得尚有游刃之地。
经历了吸血鬼的整容之变后,想必笑容这项武器更具杀伤力。
这的确令我十分满意,可是我一点不期待这项武器带来的反作用力。
我不会配合安赫来一段感人的冰释前嫌。
所以我在抱了抱他之后,断然地松开了他的身体安赫怔怔地看着我依然微笑的面孔,湿润茫然的漂亮眼珠让人产生亲吻的欲望。
我终于看清楚,那是碧到了极处的褐橄榄色,黝黝的浓墨重彩,却有着清澈透明的琉璃光泽。
我看着那双一点不像百年吸血鬼的眼睛,笑着说道:我只是最近练习太累,安赫的事情要不要说,我没有权力干涉,毕竟从一开始我就想,做吸血鬼,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平白无故遇到的,你来找我有你的原因,我能够理解。
——只是,我无法轻易释怀无法不介意而已,甦醒后发生的那些种种叫人心寒的事情。
朱安负臂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挑衅意味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把你忽略的状况了么?我猜想他现在心中所念的,是不是这个女人能力太差,人却不笨,倒先开始拉拢人心了,然后外加他一贯贵族式高高在上的鄙夷不屑。
出乎我意料的,他并没有出言嘲讽,而是大步地走了过来。
我一边维持着社交用笑容,一边思考着要不要玩儿一把经典场面:哆哆嗦嗦地问他——你……你……要干什么?!——用那种良家少女面对地主恶霸的语气与眼神。
还没做出正式决定,朱安已经走到了我身边,撸起了衣袖提起手臂——干吗?我条件反射地做出恶女状。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的眼睛中带着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喝!他把手臂伸到我面前。
尝过他血液甘美滋味的我当下牙齿痒痒地尖厉生长起来,一边却不失防备地问道:冰箱里不是还有很多存粮么?他微微拢了一下眉,回答:我是你的阁下,自会负起引导你成长的责任,看你能力成长这么缓慢,我觉得还是让你多食用一些高品质的血液比较好。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先天不足,后天食补的感觉,把自己与促进生长发育的营养食品画上等号的朱安原本高傲的形象顿时在我心中大打折扣。
这个坚持着贵族行事风格的黑发吸血鬼,有些原则还是很值得令我这个曾经说话做事看人脸色的现代人赞赏的。
虽然,我不忘警告自己,不用对他过于感激,他那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言犹在耳,想必,我的能力进展缓慢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麻烦。
神仙?妖怪!我很专注地享受着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的新鲜优质美食。
朱安的手腕突然一僵,原本已颇放松的姿态瞬间切换回了冰冷敌意的状态,我不知就里地抬起头,却被他迅速地单手扯到了身后掩住身形。
谁?出来!他的声音不同于安赫的柔软清和,有着铿锵的金属质感,在深夜的郊野草场上平稳坚定地传开。
安赫也由此瞬移过来,与朱安反向而立,两人呈防卫状态,举止神态之间充满了配合熟练的默契感。
跟着警惕而提升感官敏锐度的我屏息之下听到草场的东北角有轻微的呼吸声,绵长而轻柔,不像普通人那种清晰有力的感觉,却也不似吸血鬼那种不具存在感的细密到了极处的呼吸。
出来吧,不必躲藏了,我们已经知道你在那里了。
朱安又说了一遍,双眼坚定地望着东北角的草垛。
在啪啪几声脚踩在干草上轻微细碎的断裂声之后,草垛后从容转出个人来。
我呆呆地伸手去扯安赫的肩带:哪,安赫,看神仙!被朱安回过头来淡淡一眼横扫千军。
实在不能怪我借用猪八戒的台词,眼前踱步出来的这个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神仙更配他的词汇。
论五官长相,他远不及安赫的精致朱安的魅惑,顶多算是清秀斯文的年轻男子。
却是一脸淡定自若的神情,眼神空灵超然,嘴角是容忍悲悯的恬笑,月光罩在他身上,竟令我脑海中活脱脱地跳出四个字:丰神如玉。
更何况,这人一身的装束更是叫人惊叹:头上一顶镂空的如意莲花冠,露出寸许的束发带子,两端用绿檀雕成扣子衔接,扣子正面刻有八卦太极图案;对襟的紫色大褂长及踝处,袖长随身,上面是金丝银线绣的郁罗萧台;背上负的是一柄暗红光洁的桃木长剑,足上踏的是一双青布白衬的厚底云履。
真真是壁画里面十方道场中降妖伏魔的神仙人物。
不对,降妖伏魔?——我入了血族——吸血鬼是黑暗生物——这个人一身道士做法事时候的装备——他是斩除我们三个妖孽的?后知后觉地身体一阵发毛,把身体往朱安身后又缩了几分,没办法,我们这三人之中,只有他看起来战斗力比较值得期待。
朱安周身那种张力变的更为紧迫,甚至可以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气旋流动,被这种张力笼罩着的我,就像站在台风眼中心一样,格外的平静安心。
我是染尘,在这里看了你们已经快半小时了。
他笑笑地说道,看不出任何敌意,然而也察不到丝毫善意。
他一身古雅服饰,说话用语却是十足的现代,偏偏一脸宁定祥和,叫人觉不出古怪别扭来。
十分十分佩服给他起道名的那个人,他的确当得起染尘这两个字,那种大度从容的风采,想来是俗世中信步走过,任你飞花乱坠红尘四起,他只需稍稍振振衣袖便可片叶不沾地离开。
朱安面色不豫地看着他:为什么?染尘却依然一脸的光风霁月:最近常有村民传言说这一带闹鬼,我是附近清云观的道士,自然过来看看——倒真是有妖物作祟。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听说过染尘这个人,在去年过年的饭局上,某个亲戚的口中。
那人本是初一十五必要去庙里烧香拜佛的,那次却忽然说起,近郊有个很灵验的道观,里面的掌教很年轻,但修行很深,是真正有捉妖看风水的本事的。
当时自是不信自己身边就会发生这种奇事的,后来又陆续听了一些的传闻,在如今的中国,尤其是大都会之中,佛教远远比道教昌盛的多,几乎是和尚富流油,道观难觅踪的状况。
这道士竟然能将已经式微的道教在小范围内造出如许声势,实在值得惊叹;近郊清云观的执教观主在我脑海里逐渐等同于了英俊能干的年轻道士,善于收服女性信徒的印象。
虽然多少叹息中国本土宗教的没落,但对这神佛之事,毕竟没有太多的信从。
也许,怪只怪修道太艰涩,而佛待人又太宽容。
而直到此刻亲眼见了这么个如谪仙似的人物,我才明白了那些传闻的由来。
如果过去的我不是在脑子里面拉了一条清楚的直线,臆想归臆想、现实就是现实——不然很容易变成神经质女人——的话,想必也会很快被这人的丰采神韵所折服吧。
相信他修真有为、道行高深。
朱安收起高傲的面貌、浑身戒备的状态,更使现在的我确信,这染尘的确是有不弱的灵修。
阁下意欲何为?真是难为了朱安,如此拗口而古典的用语,被他发音纯正地一字一字吐了出来。
收妖。
染尘笑意淡淡地回答。
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可以感到朱安心中正在渐渐升腾的怒火。
收妖?也要你有那个本事。
他划正了步伐,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方才还是被我咬得血肉模糊,现在却已是光泽无痕。
我看见他手上跳动着黑色的火焰,如同深沉而沉稳地呼吸,不似寻常火焰的无常跳脱,但让人感到更深层的力量在其中涌动着。
真是好看的黑火,和它的主人相似到十分——我却不知道,吸血鬼还有这种把戏可以耍。
洛西,好好在我身后躲着,如果情况不妙就立刻逃。
朱安挥手把那一簇火焰射向了道士。
手心里被偷偷塞过来一个晶莹的小瓶子,里面是莹莹浅碧的液体,安赫的呼吸在耳畔拂过:喝下去。
苦涩的汁液就像一尾冰凉湿苦的竹叶青生生爬过我的喉咙,在胸腹间盘作阴冷沁寒的一团。
安赫咬破右手食指,淡淡的血雾如同由自主的意识般由伤口逸出,散发到之中。
接着闻到甘甜如软糖的香气。
原来他们两个还各自有如此异能。
以宽大袍袖挥开黑火的染尘脸色终于微微一变。
我心中暗叹,安赫的这招确实厉害,想来刚刚饮下的定是那香气馥郁的含毒血雾的解药,吸血鬼可与封闭的棺木中埋在地下十年百年,人类却至多离开空气十来分钟,染尘再厉害,到底还是个人类。
狐!染尘朗声一喝。
这一喝仿佛将我们与他之间的空间被收缩凝结,然后绽放出美艳不可方物的滟朱花朵。
我看见浑身红色的女人在舞着长袖微笑。
那一瞬间,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狐狸精。
这凭空出现的娇媚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显出狐族特有的魅惑灵动来。
所谓狐媚,便是如此。
我看了看身前的朱安与安赫,两人都是满脸的严肃,丝毫不为这风华绝代的美人所动,难道是看惯了传说中美艳的女性吸血鬼?还是早就照镜子照成了审美疲劳?突然间,觉得有点好笑。
这一东一西对持的,是东西方典型的妖魔鬼怪的代表。
轻落曼舞的狐狸精与喷香放火的吸血鬼,怎么看都是很奇怪的战斗组合。
所以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美少年的臣服这一声突兀的轻笑打破了原本僵持的紧张局面。
双方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染尘有些奇怪地朝我看来,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么初出茅庐的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怪吧。
那美艳女子却更是诧异,拢住了水袖道:小妹妹——你明明——明明本根是人类,怎么成了妖魔之体?难道——难道你被骗服食了什么妖丹不成?听得旁边的安赫有些表情僵硬。
我却失笑,这成了精的女狐大约是在染尘身边不食人间烟火久了,怎不知这世间最险恶莫过于人心,若非我心甘情愿受安赫之欺,又如何能走到今日与他们同道为伍的地步。
朱安冷哼一声:东方人注重繁文缛节,怎么连妖魔都变得麻烦起来了?我西方血族要化人为妖,自然有我们的手段,何必要学你们那样大费功夫?女狐收回在我身上打转的视线,定定地注视着朱安:什么时候西方魔族开始入侵我东方的领土了?不请自来,非客也!水袖猛然一甩,无声无息迅如疾电地袭上朱安的手臂,看似柔软轻薄的布料却在他臂上抽割出重重的血痕来。
朱安一声痛也不呼,敛眉沉气,黑火如隐身于黑暗的花朵,飞舞成阵,逼退女狐的长袖。
四周的香气变得更为浓烈,渐渐带上了麝香的迷靡。
我看见安赫食指中指大拇指鲜血齐流,殷红的液体不断滴落到半空,化作更为浓密的血雾飘散,一边咬牙道:我们向东方异界有递交正式的申请,要不是因此受了你们结界强力的约束,不然凭你区区一个三百年的狐精怎么困得住我们!——居然还有这一层,我不分场合地忍不住分心去想会不会有给妖魔鬼怪使用的签证护照。
染尘一听,桃木剑临空出鞘,在女狐与我们之间劈下。
暂停,他悠然而立,召回了长剑,既然如此,此时又另当别论。
总觉得他两眼中有异光闪烁,而女狐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
他负臂站在远处,宽大的袍子无风自动,一派的仙风道骨:首先,躲在妖魔身后的小姐,请你告诉我,你为何由人类现世转生入了妖道?我从朱安背后露出半个脑袋,冲着他社交式地微笑,露出半边:我高兴,我乐意,潇洒迷人的道士先生,请称呼我为年轻有前途的吸血鬼实习生洛西。
染尘接下去的话却让我,或许在场除了他所有的生物都想撞墙。
洛西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振了振袍袖,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要他妈生的,如果妖有了人性,那是人妖;如果像小姐这样,人有了妖性——闭嘴。
我但笑如故,阻止了他进一步说出更加奇怪难听的名词来,丫欠抽丫明说,给丫一顿好抽的,绝不亏待丫!一口气说下来,不带一声喘。
染尘平静无波的面孔终于起了一丝澜漪,他苦笑道:小姐,‘丫’不是这么用的。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又不是北方人,丫管我!众人默默无语。
一边的女狐忍不住嗤笑出声,退回去拍了拍染尘的肩膀:主子,难得你也有这种时候。
她的表情除了看戏的幸灾乐祸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愉悦,染尘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我作为教育失败对象放弃,话题又转了回去:这两位西方魔族同志——应该品种是吸血鬼?有没有兴趣移民?和我订立主从契约吧?我对下仆很体贴的,是不是——他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让我终于明白他道行高深的传闻以及之前奇异目光的真相。
这个人,一定有妖物收集癖。
这边两个吸血鬼面若寒冰,魔族是骄傲的生物,无论是从前的传奇志异小说或者是我接触过的这两个范本,都清楚无疑地告诉我这点。
我转过头去看对面的红衣狐精。
她的美丽与娇笑灿若春花,却无法掩饰,眼角的那点落寞大脑顿时高速运转起来,各种版本的故事一幕一幕上演。
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长生不老的生物屈从于不足百年生命的人类,供其驱策、卑贱如仆。
道士口中所谓的契约究竟是什么,可以牢牢拘得如此高高在上的生物。
我只在女狐眼中看见染尘的倒影。
孤高离世,微笑如熙阳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突然间有点不忍,也有点不屑。
推开朱安与安赫,站到这个人的跟前去,对他微笑,我知道我们的笑容是何其的相似,温柔而没有温暖:对不起呢,这两个人啊,是来找我的,要订立‘主从契约’,作为主人的对象应该也是我才对吧。
他是人类,朱安他们是吸血鬼。
他代表的是正道,朱安他们是黑暗的生物。
他对我坦然直视,朱安他们于我,隐瞒欺骗兼或有之。
我甚至至今为止都没有要原谅他们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在这片夜空之下,我只想站在朱安他们这一边。
染尘目光如炬,我想那就是所谓的一身正气吧,让人感觉如临白昼。
我觉得刺眼,却愈发不愿躲闪,挺直背脊承受。
他微微一笑:很可惜,洛小姐,所谓主从契约,只能在人类与妖物之间订立,你已抛弃了人类的身份,现在的你,只能作为妖物,与人类订约而已。
有些愤怒,凭什么只有人类才能作为主宰的存在,这是谁定下的规则,为何一定要去遵守?谁说的?安赫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坚定不惑,并不是一时逞强的调子。
小朋友,不好意思,这是自然法则,无人可以逆天行事。
染尘亦笃定如他信仰的便是真理。
那是你们的自然法则,不是血族的。
安赫从容走到我面前,低头咬破的我的中指。
愈合速度快是一回事,其实还是挺痛的,我茫然地看着鲜血自指尖渗出成圆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赫!朱安在我背后低声喝道,回过头去,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紧张。
再转回来,正巧看到他一手拈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解着自己的衣服。
那个,安赫,虽然我猜测你有什么奇怪的仪式要做,但是这样子的举动,在有观众的情况下,我会不好意思啊。
安赫没有回头,擒着我的手指在白皙的胸膛出停了停,淡淡道:朱安,这是很早以前就注定的事情不是么?早晚要发生的,而我——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也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说完了话,便领着我的手指,用指尖一划一划在他胸膛上画出一个连贯的逆五芒星来。
也许是我成为吸血鬼的时日尚短,从我指尖渗出的鲜血颜色比他们的更为鲜艳,圈在安赫洁白的肌肤、淡淡的乳之上,那逆五芒星显得分外的妖娆,仿佛绽放着永不干涸的荧色。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那并不是我的错觉,与其说那星形是用血涂画上去的,倒不如说是我的血在他左胸上有生命地流动成逆五芒星的形状。
安赫敞着衣裳,袒露着那艳红的血星,对我跪下,口中尚念念有词:以撒旦之名起誓,以永夜之月为证——我,安赫?德?拉德尔,愿接受洛西?拉德尔的血,我的每一滴血中血,都将流淌着她的血;我的生命,将是她的盾牌,她的生命,将是我的主宰;不叛不逆,如有违誓,愿受永昼之日之苦。
我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做何反应,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眼前这一步?朱安语气不善地在旁边教导着:说,如约、准誓。
如约、准誓。
一边心里面想着怎么好像结婚誓言式的,一边呆呆地像鹦鹉学舌那样跟着朱安说了一遍。
那些鲜血像听懂我们之间的对话似的,渐渐渗入安赫的胸膛,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安赫拢起前襟,站了起来,挑衅似的转向染尘:如何?这便是血族的主从契约,与你们的自然法则何干?论人妖染尘耸了耸肩,宽大的道袍随着他的肩膀上下晃动的时候,说不出的有趣。
他脸上并没有显出正道人士那种愤慨或者恼羞成怒,只是有些遗憾地叹口气,就好像拍卖会上中意的标物被别人拍走了一样。
这种出人意料的反应让我觉得有点放心,也有点不愉快。
黑暗生物不是神佛的玩物。
已经自视为血族一分子的我对染尘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实在难以苟同。
我看着染尘云淡风轻的笑脸,忽然觉得有一丝眼熟。
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摆出无谓的微笑,刻意地把自己疏离在纷争之外,然后,就真的不在乎了。
那么熟悉的心态与思考习惯,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我自己一样。
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孔,对面染尘的笑容竟然熟悉到可怕,我好像看见镜中完全不同的人物倒影,却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自己。
他大概是早已看穿了这点吧,微笑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似乎我比那两个他想收藏的吸血鬼更有研究价值一般。
我不甘示弱地笑回去,语气温和有礼:丫看什么看?染尘略略苦笑:洛小姐很特别。
又是特别,喜欢一个人,是特别,讨厌一个人,也是特别。
明知道无礼,我还是笑眯眯地顶了回去:特别在哪里?我是人他妈生的妖么?他倒也不生气,回我一个呵呵傻笑,再度上下打量起来。
朱衣女狐在旁边闲闲无事,拿着纱袖扇凉风使:小妹妹,你当然不简单,东西方的神界魔族向来两不相干互不侵犯,两边在中间地带不知道各自设了多少结界防御。
这两只吸血鬼飘洋过海受了层层东方结界的约束来找你,这背后还不知道藏着多少惊天动地的用心呢。
我不回头去看那两个吸血鬼,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这个话题,对我们三人而言,都是地雷。
所以但笑如故,像天真少女般回应道:因为人家是‘特别’的呀,从小就无比崇拜吸血鬼这种生物呢。
狐,回来。
染尘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桃木剑掷到了女狐手中,摊开双臂做出解除武装的样子向前走来。
丫想干啥?我赶紧转个小半圈躲到朱安牌高级盾牌身后去。
染尘在朱安面前站定,眼神陈恳: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她的体质——似乎很特别?据我所知,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也就是我国的清朝道光至咸丰年间,西方血族曾试图大规模入侵,最终以失败告终。
可能因为东西方人类体质不知名的相异处,罕有可以成功转换为你们同族的东方人存在,反而制造了大批的失败品,也就当时传闻甚广的吸血僵尸。
朱安点头,对这道士不满的情绪收敛了几分,不错,你对这段历史了解的非常详细。
染尘微笑着继续道:这次你们两个的潜入,可以说是无声无息,因为过去的事情,我们这边不会怀疑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制造同族。
如不是机缘巧合,清云观(不知道的人复习前几章去,杂毛道士的老窝)恰好在此附近,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你们竟然一次便成功地制造出了一名吸血鬼。
他向前再踏了半步,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告诉我,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够如此顺利地把她变成你们的同族?如意莲花冠毫无征兆地在我眼前突然解体,白色金络的莲瓣如同尖利的飞刀一般在我们周围上下飞舞,发出低沉的啸声,他束发的绿檀扣长带就像是一条小巧却可怕的龙盘旋在上空,似乎随时可以俯冲下来做出攻击。
我很想告诉染尘,其实我变成吸血鬼的过程很不顺利,浑身疼痛出现臆症幻觉然后饥饿过度外加轻度灼伤,最后还被授以不亲切的启蒙教育,除了今晚吃了一顿新鲜的前一阵子还光喝血浆袋,就像只给发育中的青少年吃泡面而唯一的选择就是五香牛肉味香菇鸡肉味或者是海鲜味,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啊。
可是看他披散着黑发站在朱安面前的样子,我一点说出口的胆子都没有。
他就像是一尊全世界最最潇洒不羁的怒目金刚。
朱安的黑火再度散开,就像保护着我们一般,每一朵火焰都追逐着一瓣白莲,安赫的鲜血才流出手指却被染尘的束发带吞噬吸收无法形成香气的薄雾,那枚绿檀扣子渐渐染上了丝丝红色,在月光下像块异色的宝石,煞是好看。
她天生便属于黑暗,属于我们。
朱安语气淡淡,却又分化出了更多的黑火围在我周身,我能说得就这么多,她将随我们离开,放心,与东方再无瓜葛。
我有点想蹲到地上去。
朱安的话,听得很不愉快,我原本便讨厌以所谓的命运之名受到束缚,更何况,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永久移民了?安赫回过头来似担忧又似告饶地看了我一眼,这一分神让他与长带缠斗的手指动作缓了一缓,那带子竟似有意识一般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空隙,闪过了安赫,直直的冲着我飞了过来,就好像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我,安赫只是一个突破口。
带子迅速地扣住了我的手臂,那枚檀扣则压在了心脏跳动的胸口,没有我想象中会迎来的剧痛,倒像是在医生拿听诊器看病似的。
朱安的黑火在下一刻危险地贴近了染尘白皙的面庞。
放开她。
朱安的眼神也同黑火一般冰冷而危险。
我没有恶意,染尘微微蹙眉,却没松开束缚我的带子。
黑火又迫近了染尘一寸距离:我说,放开她。
染尘没有理会朱安的危险,长带与木扣对我身体又稍稍增加了些压力,他垂下眼帘,似乎藉此更专注于对于我这边的控制。
原来是你,是你!他笑如莲开,如同顿悟了一道谜,你是——珍珠体质的存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你可以如此顺利地被西方血族同化,你本来就是——我说过了,她本来就是我族期待已久才诞生的存在,注定要成为我族的一员。
朱安打断了染尘,我最后说一遍,请你,放开她。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
染尘笑笑地挥手召回长带,绕了几绕,荡在右手腕间,洛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你可以不用听他们的话的。
我摇摇头,我对太过从前的事情没有兴趣。
——话虽如此,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在我心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若非秉性不肯追问前事,我恐怕早就扑上去扒住他不妨求他告诉我到底我是谁谁是我什么是命运我的命运是什么了。
没兴趣……是吗?随着笑意渐敛,他说话的声音渐轻,与其说是问我,不如说是在自语。
他将披散的长发一把抓在左手,重新试图用长带扎起来,全然无视于仍在他周身旋舞的黑火。
那低头敛眉束发的一瞬间,气息幽沉素雅到有叫人一挑帘的惊艳之感。
叫朱安不得不收了火焰,气势已无形间输了一截,再虚张声势就不免有失大气。
狐,走了。
染尘掸了掸衣袖,足下轻轻一点,飘然远去。
望着渐成黑点的两个身影,安赫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个人,真是奇怪。
东方人,向来爱故弄玄虚。
朱安微微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我没空向他展示一下民族爱,慢慢地又蹲回地上去了。
洛西,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朱安的血还没喝饱?安赫有些担心地也跟着蹲下来查看。
来不及掩饰的我,只好老实地指指地面,那里有一本小册子静静地躺着,蓝色封面线装的右翻书,看起来有些年代的感觉。
那是什么?不知道,刚才那个道士不小心丢的。
看起来像秘籍之类的宝物,啧,本来想闷声不想独吞的。
朱安瞥了我一眼,躬身把小册子丢到我怀里,一手拽着我的衣领:走了,回去再研究,天快要亮了。
默默,朱安大哥,我不是可以被人提着一角一路拖拖拖的麻袋啊……狐诱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明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檄。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我呆呆地看着这排字整整三天,从一开始的偷偷摸摸,到最后光明正大的发呆,安赫已开始用同情的眼光来看我,就像看一个被一道应该用谓之树才能解开的应用题困住的凉年级小学生,就差没有问出一句:那个,你看明白了没有?那本不知道无意还有有意在染尘束发时掉落的小册子,我本来期望是一本类似于九阴真经的修炼秘籍,当然,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本道家修真秘籍,后面还有整整九大篇的各种道法秘技在挑逗引诱着我。
可是翻开第一页的序篇,我就看不懂。
我当然知道这是那个伟大的老子先生的名著道德经的第一篇,也是道家最基本的宗义,未成为吸血鬼时,我以为那只是精神层面的奥义探讨,如今抛弃了人类的身份,对这一堆咒语似的文字却越发的茫然。
朱安的黑火,安赫的毒雾,我是亲眼见识过的,而染尘凭空召唤来朱衣女狐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这些使我相信,这世上冥冥之中,的确有人类这种生物无法企及的奇妙境界的存在。
我并不怀疑那本书的真伪,染尘的神情气度让我相信,他不会做出一本伪书来骗我的无聊举动。
而我现在的状况,就像是那只明明看到了一瓶清水,却伸不进嘴巴去喝的乌鸦。
那些作为手段让我这只乌鸦喝到水的鹅卵石究竟在哪里?朱安说,他们将我认为的异能称之为魔力,是吸血鬼保护自己的本能,是让已死的身体强行停留在这天地间长存的血族坚韧的意志,而每一个灵魂的本质与最深处的渴望不同,呈现于体表的异能便不同,所以于他是把一切吞噬为虚无的黑火,于安赫是含有香气与毒的血雾。
朱安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的异能会以如此形式展现。
我张开自己的双掌,苍白的皮肤下暗蓝色的血管,明明可以感觉到脉搏微微的跳动,虽然缓慢,但为什么说,这是一具已经死去的躯体呢?我不明白什么叫做用强烈的愿望驱使死去的身体,从内心深处涌出浓密的茫然来。
忍不住又往后翻了几页——五行术、拘鬼术、结印……真真是十足的诱惑,可惜我连入门的功夫都看不懂。
急急如律令。
临、兵、斗、者、皆、陈、裂、在、前。
耳熟能详的咒语,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从丢弃人类身份的我嘴中吐出不一样的后果。
夏夜的薰风徐徐地吹进来,东方已微微透着亮,我走到浴室重新冲了一趟凉,准备最后在湿粘的空气中温习一遍天书,然后去睡我的吸血鬼白日觉。
想想真是可怜,跟个高考生似的,跟着朱安他们学完了吸血鬼常识训练,还要这边自己自习,科目一门一门的没个喘气机会。
突然一声脆笑,打断了我昏昏沉沉的神思。
抬头一看,是那天跟在染尘身边的女狐。
依旧是一身红衣,丝带系的斜髻、抹胸、纱衣、长带,无一不是明媚鲜艳到了极处的红,这个像是直接从唐朝走出来的丽人,像我很久没有看到过的朝霞。
狐狸精姐姐,有事?我趴在桌上懒得起来,任凭视线边界处,两只穿了掐金绣花红鞋坠子似的摆来荡去,想起红楼梦里尤三调戏俩男人喝酒的情景,艳福无边哪……小妹妹,你真是笨哪,这么本小破书,看了三天也没看出个道道来,我都看不下去了。
亏我家主子还说你是个有慧根的。
狐狸精的嘲笑声柔和而不刺耳,就像在我耳边轻轻调笑似的。
这书,不是盗版?我挥了挥手里的小册子,为什么我觉得很像地摊上各类风水道法盗版小书的集合?是不是你家主子也觉得不管用,所以才故意丢给我头痛的?噗!她轻笑一声从窗口跳到我的书桌上坐定,红色的纱衣拂过我的鼻子,有些痒痒的,那个人懒得出奇,才不会花心思想那么多门道。
这册子的确是他不小心掉了的,只是后来他说,掉了便掉了,这东西落到你手里也没什么,说不准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呢。
汗,神仙哥哥,你对我的冀望太高了,我们不是人妖不两立么?难道你就指望这天书般的秘籍来点化我改邪归正——我怀疑吸血鬼和道家教义不合哎,不然为啥我看了这么多天一点超能力的意思都没有?狐狸精笑眯眯地抽走我手里的册子,把脸凑到我面前:要不,姐姐分你半颗狐珠,你弃了你那吸血鬼的身份,入我狐族如何?我族与道家修真自古以来可是密不可分啊。
我歪头想了想,妖媚迷人的狐族啊……可是,如果跟着有狐臭了怎么办?于是摇摇头,道:不要,还是吸血鬼比较性感有魅力。
她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也是,人心不古哪,在现在的小朋友心里,自家流传了上千年的传统妖精狐狸,吸引力还比不上西风引进不到百年的吸血鬼,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哀怨的表情就像那些为国粹流失痛心疾首的老教授,不过也对,安赫说过,她本是三百年的狐精,自然比那些人更有发言权。
我跟着叹了口气:大姐,就算你是猎头公司的,也要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刚从人界跳槽到吸血鬼一族也,这么快就翻脸继续跳,会影响我在业界的声誉吧。
她被我逗得吃吃笑着,微张着红唇凑近过来:真的不想跟着我?她白皙红润的脸庞不断在我眼前放大,丰满有致的曲线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若说她是一颗甘美多汁的朱果,我就是一粒干瘪惨淡的四季豆;若说她是一幅浓艳端丽的工笔画,我就是一张苍白无力的餐巾纸。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我犬牙不自觉地在悄悄增长,喉咙口痒痒地难受。
偏偏这狐狸精一付玲珑的身子摇曳贴近,倒是一点异味儿都没有,仔细闻闻,还有香奈儿那款经典香水味儿。
我的妈呀,就算是女人,面对这般肉欲的挑逗,也够晕迷一阵子,更何况,我还是一个新生的对优质血液没什么抵抗力的吸血鬼。
狐狸精的舌头在我颊边微微舔了一舔,轻轻在我耳边道:小妹妹,当真不跟我一起走,他们能教你的,我自然也能教你,长生不老,道法神技,哪一样姐姐不会?我花了极大的耐力才忍住没有凭本能一口咬上她的脖子,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她:何必对我如此费力气,就是为了那个染尘么?一句话说的她瞬时僵在原地。
妖魔是骄傲的生物,所以才以戏弄人类为乐,因为他们从心底里有一种超脱的高高在上的骄傲,这是我从朱安甚至是安赫身上不断体会到的事实。
这女狐也不例外,就算在她与我亲密调笑时,那种眼底深深的睥睨世人的高傲感始终存在。
我不信她只是单纯地出于自己的愿望会来找我,不管她究竟为何而来,我相信,她的背后,或者说,她的心底,有一个人。
染尘,这才是真正的意愿所在,是那个真正想要我脱离吸血鬼这这种生物的人。
女狐退坐的书桌上,低头摆弄着红纱,说话的语气中有一丝孩子气的委屈:干吗——干吗说穿嘛,真没意思。
骤雨,骤雨女狐自那夜起便每夜踏月而至,在结束了前半夜的西洋吸血鬼特训后,给我进行后半夜的中国传统道家修真训练。
我猜想朱安与安赫大约是知道这事的,由于我本质的魔力迟迟未能显现,在他们面前的各种吸血鬼常项特质又发展的出乎意料的缓慢,至使这两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可怜我自从后半夜新增了这位美人家教之后,娇斥踢打挑逗诱惑,各种棍棒糖果教育齐全,日子过得更是艰辛异常,我苍白的脸上越发黝黑动人的眼圈足可证明一切。
直到一周后的某夜,懒人染尘终于耐不住好奇心,亲自前来看我为何始终不得道家入门要领,最后用自家的真力在我体内引导了三周天,我这才明白何谓力量的运转。
早这样言传身教就好了嘛,干吗跟我说那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十分怀疑那狐狸精是故意消遣我来着。
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体内部力量的流转,凝成金色的流束,默念真言以束缚成形,然后传于体外:急急如律令!金色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我终于可以较为稳定地使用这招数,虽然自觉好笑的很,一个西方种属的妖魔吸血鬼,竟然使用东方的道术作为异能,真是不伦不类。
不错,基本就是这样了。
女狐满意的点点头,拿了一团我擦过汗的纸巾望窗外丢,外面偷看的小鬼,你可以进来了。
被丢个正着的安赫不情不愿地飘了进来,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假装专注地盯着我看:太好了,洛西,这样你自保的能力就有啦。
那看似金黄温暖的火焰绕着我的指尖如光轮晕转,却没有一丝热的感觉,就像是丝绸与流水的冰冷平滑,我在火焰映照下习惯性地笑了笑:除了可以把东西烧化干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嘛,这样的话,还不如打火机方便呢。
女狐敲过来一个老大的暴栗:既然这样,做妖魔干什么?好好做你很有前途的现代文明人不是很好?我揉了揉被敲痛的地方,苦笑:原来大话西游在非人类的世界也这么红啊,好像到处都听得到台词。
安赫看着我指尖的火焰若有所思:会以火焰的形式显现本能,大概受了朱安的影响吧,金色的颜色和洛西感觉很合呢,应该会有与朱安不一样的地方的,现在还是能力成长的初级阶段,所以还看不出来。
洛西的话,一定会进阶成长为很厉害很特殊的能力的吧。
女狐翻了个白眼,对安赫挥挥袖子道:好了,好了,去吧,你亲眼看到也放心了吧,总之她是你们抱着某种目的选定的特殊人物就是了。
现在,给我出去,滚得远远的,我有事情要交待她,事关东方修真密义,你个洋鬼子给我能死多远就多远。
如果被我发现偷听,就请我家主子直接上报东方天庭,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安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有事叫我,就在隔壁,然后施施然颇有风度地从房门离开了。
却听得我一滴冷汗下来,这小孩,看来还是经典言情小说台词爱好者啊。
女狐冷笑一声,双手结印,溶溶月色冷光的包围在房内展开,我与她在如同站在山洞的粼粼水池倒影中一般。
虽不像她这般力量运用自如,我却可读出,她结界的构成是排斥,即排斥一切结界之外的力量流入,自然,是为了她接下去和我的对话不被人偷听所做。
我收了火焰,爬到床上去盘膝而坐,自觉很有几分修道的仙味:说吧,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教我的。
女狐冷笑一声,斜眼看来:我有什么好教你的?先别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一句,——我虽对西方妖魔的能力不熟,但你的眼睛清楚地告诉我,你对道的领悟,已深入骨髓,现下欠缺的,也就是力量的灵活运转——就像我刚才布的结界,你虽还做不出来,但我怎么做的,做的是什么,你却一清二楚。
我说的对不对?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的确,那只是一夜花开的时间,染尘的手指触着我的后背,肩胛骨如蝶翼般跟着力量的流入收缩舒展,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明白了所谓的修真之道。
虽然尚不清楚东西之异,甚至吸血鬼产生异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我也还是不知道,但是染尘的引导使我明白了,道是以定律为束缚,以咒语为名,对力量用不同的程式进行约束、转换以及释出。
不同的定律引导出不同的结果,咒语只是为了让自己更为集中心神熟练力量转换的过程的辅助道具而已。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所呈现的形式,决不会像安赫以为的那样,仅止于金色的火焰,但同时,我也会尽可能的不纠正这个误解。
多留一份底,将来便是多一份资本。
苦笑,虽是不悔,但过去恣意洒脱的洛西是决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到了这种修炼城府的地步。
女狐见我神色几度变化,也不追问,过来替我理了理衣衫,叹了口气:你现在是为了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多少也明白一点,眼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你快要跟他们离开了吧?我缓缓向后仰靠在床板上,合上眼:……嗯,应该是吧。
身边的床垫有微微凹陷的感觉,女狐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准备回去做最后的处理了?我不作声,过了半晌才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最后的处理,正式告别人界的仪式,确切地说,是斩断我与常人最后的一点联系,我的父母。
女狐匍匐地趴到我身上,柔软的肌肤擦过我的嘴唇:呐,要不要尝尝我的血?我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雪白脖颈:为什么突然建议这个?她笑笑地把散发捋到一边:你不是想了好多天了么?我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上去,香甜酥软的肌肉纹理,甘美的血液浓厚欢畅地淌入我的嘴,一边还口齿不清地问:这算是安慰我的心情么?女狐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臂膀:哪,有个问题我想问了很久了,为什么好好的人类不做了呢?你并不是那种向往长生不死的人类啊。
入了妖魔的世界,先斩断的是亲情,然后说不定将来友情和爱情也是这样,为什么不要这些温暖的东西呢?我静静地啜饮着她的鲜血直至靥足,扯过一张纸巾给她擦了擦伤口的残迹,又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后才答道:妖魔不是无情,而是比人类,动情更为绝烈。
似乎我的话牵动了女狐的内心一角,她坐起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无意识地摆弄着红纱: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咱们,就这么告别吧。
我拉住她的衣袖。
她回过头来以眼神相询。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了很久,我笑笑地松开手,你叫什么名字?她无声地凝望着我。
我耸了耸肩:好歹相识一场,我不想到了最后,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世界上的狐狸那么多,总有个特殊的符号在我的回忆里代表你。
她笑了开来,深深浅浅的红纱如流水般婉然动人:我叫骤雨,刚化作人形那日,天上又打雷又刮风有下大雨,于是,我便叫做骤雨。
我想象中,那一身的红色纱衣贴紧了刚成形的女狐在大雨中腰肢款摆,那该是多么动人的景致。
然后呢?我半取笑地问她,是不是就像聊斋志异的故事那样,下山之后便邂逅中意了英俊潇洒的青年道士?她垂下眼睑,脸上没有半点羞意,淡淡地应我:不是,我遇见他已经是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其实当时以我的功力,并不至于不敌于他。
我只是——只是爱上了他慑服我时的那双眼睛。
我想要臣服于他,为了每天看到那双眼睛看着我。
从那天起,我便丢弃了名字,我只是‘狐’,他所收服的一只‘狐’,区别于他收服的其他魑魅魍魉的一只妖物而已。
原来染尘已经是上了百岁的天山童老级人物啊……不对,我捉回自己习惯性脱轨的思路,回想起初见时那个夜晚,他与朱安他们对决的场面。
那是迷恋妖魔的眼神,却不是对某只妖魔的特别迷恋,而是对于只要冠之以妖魔为名,便会引发那种眼神的情感。
我拍了拍骤雨的肩膀:有没有看过小王子的故事?法国人写的那个。
她摇摇头。
小王子驯养了一只狐狸,对他来说,那便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只狐狸,虽然叫着同样的名称,但那是只属于他的狐狸,对染尘来说,你也是如此吧。
我扯了扯脸皮,自觉是能力所限可以掰出的最大的安慰,尽管,还是有些别扭生硬。
骤雨若有所思,给了我一个笑容:谢谢你,那个故事,我会找书来看的。
再见,洛西,很高兴认识你。
再见,骤雨,我也是。
我会一直记得,染尘的眼神,还有你的红衣。
我入妖魔界的真正的导师。
道别杭州西湖,那个美啊……六月荷花,那个盛啊……三潭映月,那个古啊……夜半游湖,那个静啊……可是,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了再见了么?难道不是我以为的永不再见?笑眯眯的狐狸精,笑眯眯的小道士,仙袂飘飘地立在招展苍碧的荷叶上,就好像事先约定妖魔鬼怪在这里聚会一样。
由安赫的白脸和朱安的青脸来看,他们应该也是不知情。
那个——我们似乎已经道别过了?骤雨红衣微动,露出雪白润洁的手指一根:问他!染尘依旧是那付仙风道骨的打扮,背后的桃木剑却换成了一个长大的布囊,他逆着月光解下那个大包袱斜抱在怀里:你来这里,是想对这块土地作告别对吧?我无语地看着他,怎么一个好好的道士比情报人员还可怕。
他揭开布囊,捧出一把七香古琴来:来吧,我来给你送行,不用伤感,只是来道别。
竟然,还是村上春树格调的台词。
他正坐于一片大荷叶上,衣摆散在水面,并不沁湿下沉,虚虚地浮着,十指悬停在情上,和了一会儿,调好了音,挑抹钩按,清清泠泠的弹起一套《起客少年场》来。
我慢慢地在另一片叶子上蹲了下去,呆呆地看着不但情报灵通而且还通人心灵的神仙道士。
他怎么知道,我想通过到这个江南最胜的一处水地来,告别也许这个可能很久都回不来的国家。
一场真正的,为我的人类生活而告别的仪式。
远扬的琴声让我想起两天前从近郊别墅回家的情形。
当时的我,提着小小的行囊站在自家的门口,离开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未真正离开过这个国家,却已尝到了近乡情怯的滋味。
不仅是长日不归的缘故,更因为我知道,这一次踏入家门,很可能是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
我虽已长生不死,这屋内的人却依然还是天年有限,天人两隔是早晚的事情。
我是妖魔,他们是凡人,我从未动过阖家集体移民换籍做妖魔的念头。
将思路稍稍理了一下,模拟了将会遇到的几种对话可能,然后把钥匙稳稳地插入锁孔,开门。
不出意外,母亲已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看着深夜节目,这是她在周末的生活习惯,如果,父亲出差不在家的话。
回来了?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最最普通的家人关系的招呼。
嗯,妈,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我亦淡淡地回答,把行囊丢在门口,关好门,便直接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很急?她稍微认真地又扫了我一眼。
是。
母亲关了电视机,靠在沙发上,静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
她拨开了我额际的散发:这里的疤……没有了?她的手指柔软而温暖,我想,我会在多久之后怀念却再也回忆不起来这种感觉。
嗯,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情,比较重大的事情。
所以,这段日子,并不是出差,对吗?是。
又是静默。
心情很平静,没有惶恐不安,这种意外的冷静除了朱安告诉我的最后处理手段的保证之外,还有一些其它的因素在作用着。
呼吸没有一丝紊乱,我只是在寻找恰到好处的拍子来表达要说的话。
妈,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小孩?似乎很突兀,但这个问题从我嘴里吐出来又极其自然,仿佛酝酿已久了心情,如今是水到渠成的时机。
母亲的神色也只是微微一动,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她等我问出这一句也等了很久:是,我确定你是。
我略一苦笑,真的么?真的。
从第三者角度出发,怎么看,这都不是正常母女关系的对话吧。
太过冷静客观,彼此都完全不像讨论切身至亲的问题。
这并不是一个月的不见面可以造成的疏离,而是长久以来,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与面前的这个女人之间,有着看不见的后墙无法越过的沟壑存在。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母亲似乎明白了我今晚要结束一切疑惑的决心,索性直接给出了答案:对不起,一直以来不能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毫无隔阂地爱你,你是我——第一段失败的婚姻留下的孩子。
她说的失败婚姻,我早已知道,我只是不明白,她何以与我冷冷淡淡地同处了二十多年不曾想过放弃抚养我的权力,却又无法坦率地以母亲的身份来面对我。
母亲用手指轻轻地揉着太阳穴,这个我一直以为敏锐决断的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显现出了一种犹豫不解的神情来: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会接受那样子的一段婚姻——离婚后,我一直想要好好的爱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没有办法做到。
我想起朱安说过那些话,安赫那些欲言又止的奇怪神色,染尘说过的珍珠体质。
我天生属于黑暗,命中注定属于血族。
让不相信命运的我,那么嗤之以鼻的两句话。
我开始渐渐相信,自己骨子里的天性凉薄与无归属感——也许是D.N.A中某种深刻的物质作祟,让我只是披了一层人类的外衣,那种入骨的非我族类的异种生物本能。
让母亲没有办法爱我,也让这样无法被爱的我,没有太多的伤感。
我……究竟是谁呢?染尘欲言又止的样子,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心中有一阵奇异的释然,轻松而微涩,我站起身:妈,没什么了,我要睡了。
朱安说,为了将来,为了我与父母彼此的生活,以及出于黑暗界默认的常规,过了今晚,他们将不再记得关于我的一切,他的话,解决了困惑我多日的坦白问题。
但是,还是想回来,亲口说再见,想要解决那么多年来心中一直存在的怀疑。
而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
就这样吧,妈妈,再见,还有,谢谢你努力爱过我。
母亲的眼中有着不解,但并不追问,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低头,猜测她会不会像我读过的那些故事那样,看着女儿今夜转过身去,内心有种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感觉。
视线余光闪过自己手指上的一抹亮色,令我记起一件事来:妈,这个戒指,你还是帮我收起来吧。
为什么?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红木矮几上的铂金钻石戒指。
只是普通的独钻戒指,再简单不过爪式设计,是中产阶级能够买得起的也是她最好的一枚戒指。
在我工作的第一年,她给了我。
我接下去也许要常常出差,戴着不安全。
我用最最平常的理由回答了她。
戴着吧,她把戒指朝我推了过来,给了你便是你的了,自己收好,戴着也可以压压邪气。
我看着她隐约有些湿意的眼睛。
我想,她是不是知道,我和这枚戒指,也许都会一去不复返。
我想,给我这枚戒指的时候,她就知道,也许她已等不到为我准备嫁妆的那天。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自己从窗口跳了出去。
看着有形之火自我指尖流出慢慢地淌了一地,烧掉我的房间。
而同时,无形之火自朱安的指尖吐出,慢慢吞噬着那些和我关联过的人的记忆。
人类的洛西,一点残片都不留地燃烧殆尽。
(亚洲篇完)希腊孤岛与朱安一样有着贵族气质的西莫伊斯看起来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比朱安的容貌更老成些,高鼻深目,深褐色的头发暗黑的眼睛,是典型希腊面孔的英俊青年。
他的笑容有着一种与吸血鬼不太相符的明朗感,倒是很有些希腊神祇的宿命的美。
以吸血鬼的观念来看,八十年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他的嗓音柔和低沉,与他的容貌十分相配,不过,还是很高兴重新见到你这位老友,还有安赫,以及这位是——我沉默而报以微笑,希望给他留下不急不躁的良好印象。
洛西?拉德尔,我族的新成员。
朱安如此替我介绍道,洛西,这位是尼萨亚族的现任族长,西莫伊斯?尼萨亚。
那么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令人期待已久的小姐了,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西莫伊斯分别用了中文、日文以及韩文试探道,那种希腊忧郁式的美貌使他这种行为让人感觉没有丝毫的张扬,只是单纯地在寻找解决最直接的沟通方式而已。
吸血鬼长久的生命使人类精通数国语言便是卓越人才的定论变得像个笑话,对于这种生物即使通晓数国语言也只能说明本人交游广泛而已。
我暗笑的是,东西结界的阻隔却使这些大多自是高人一等的异种生物徒有语言的能力,无法确切辨别东方人种的差异。
中国人。
安赫替我作了回答。
很高兴认识你,洛西?拉德尔小姐,美丽的黑暗女神尼克特。
改用纯正语调的中文说话的西莫伊斯表情一如初见时的平静无波,但是他的眼睛深处,我总是敏感地觉得有些什么异质的情绪在潜伏着。
他像一个真正的贵族那样,低头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吻,柔软的蜷发擦过皮肤,有些微痒。
我有一刹那的错觉,眼前这情这景,是某支花了大价钱造了布景请了名模来拍摄的大品牌广告。
把明明是野鸡的穷人姑娘当作凤凰一样捧得天花乱坠。
在主人的引领下,我们走进了城堡的内部。
外表看起来不算高的建筑,内里很是深广,随着看不见尽头的阶梯向着黑暗深处延伸,我才发现这座城堡的主建筑部分其实是在地下。
楼道内打扫得非常干净,没有蟑螂老鼠一类的古堡特产小型生物;墙壁是古希腊神话故事的壁画,我只认出了达夫妮逃爱、冥王抢亲等著名故事,其他的只能纯作为装饰画来欣赏——阴郁而浓烈的用色和笔触极具吸血鬼的审美观感,与希腊神话的题材结合在一起,形成对壁画的主人有些微妙感性认识。
而一路上葡萄、橄榄枝以及鲜花等造型的石刻壁灯中弃用了直接燃烧的自然火焰,改以圆型照明灯球用电力照明。
偶尔有灰色或黑色的蝙蝠在朦胧的光线中自我们身边擦身而过,姿态优雅而从容,没有丝毫阿肮脏龌龊的感觉,反而让人愈加相信这是座城堡的主人西莫伊斯?尼萨亚是相当有资历与品味的吸血贵族。
而作为吸血鬼时刻表上的晚餐,在第一道晨曦将至前的最后两个小时,我们在西莫伊斯半敞开式的地下岩洞大厅里享用希腊古典贵族聚会式的大餐。
与其说是是岩洞,倒不如说是借用了天然岩窟加以大手笔的雕磨打造成的豪华宴会厅,而大厅的尽头近三分之一的面积起是大理石的台阶,大约有五六阶的样子,一直延伸到了一片海水之中。
大约是地下的缘故,海浪的声势非常缓和,一点一点地拍击着石阶,送来了清新的海风气味弥漫在大厅之中。
而餐点的内容亦充满了传统韵味,一对希腊神话时代装束的半裸年轻男女以金色的巨型盘子呈放在长桌的中央,眼神茫然而天真,周围的环境似乎完全不能反应到大脑之中,只是以固定的雕塑式的姿势半躺着。
在西莫伊斯做出请的姿势后,客人们在主人的引领下,用看起来配套的金色餐具分别在作为晚餐主食的男女身上切割开恰到好处的伤口,并以金碗盛接,然后以优雅而放松的姿势细细品味。
以上描述不包括我的行为在内。
在屡次空挥餐刀最终没有足够的勇气与技巧下手之后,我本分地接受安赫提供的服务,乖乖地做饭来张口的好宝宝。
无视于朱安的无视,以及西莫伊斯?尼萨亚明朗而阴郁的面孔上一丝玩味的笑意。
除了轻微的刀叉声外,我们几乎在一片静默中结束了晚餐,没有一个人说话,穿着暗色制服的仆人们训练有素,光靠眼神手势便可了解主人的意图。
西莫伊斯在餐桌上的食物被收拾干净后,拈起一颗作为餐后水果的葡萄,在指间玩弄了一小会儿后,丢向了台阶的方向。
虽然没看他怎么用力,葡萄还是准确地落在了地下海里,就像技巧高明的跳水运动员,没有太大的水花,本本分分地沉了下去。
那么,西莫伊斯瞬间来到我的椅子背后,洛西小姐,可有余兴在天亮休息前欣赏个饭后节目?我散漫而茫然地看着这个俊美青年的微笑,优雅天然而没有丝毫做作,可是为什么他的言行举止总给我一种掩饰过的刻意感呢。
安赫倒是兴味十足,下一刻的声音已是从大理石台阶那里传来:西莫伊斯,快点叫你家的仆人过来,我已经有八十年没看到希腊特产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这般孩子气的兴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请,我们也过去可好?西莫伊斯从容地为我稍稍移开椅子,原本坐在另一边的朱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移去了沙发那边。
朱安?我试探地唤了一句,毕竟这些吸血鬼中,只有他从实力与信任度上来说比较可靠。
去吧,我在这边就可以了。
朱安挥了挥手,几簇乌黑的头发垂在雪白的额头上,眼睑半垂地遮住墨绿的眼珠,餐前换的衬衫清爽妥贴,端端的是个慵懒的贵公子。
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下意识地沿袭着人类的习惯,一路步行走向安赫。
大理石台阶旁已站了七八个仆人,但因为场地很是宽广的缘故,倒也没有挤作一堆,三三两两地散开着。
我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些常把自己藏在阴暗中、用餐无声无息为我们服务的、在朱安口中被称为低等血族 的吸血鬼中有男有女,虽不是什么惊艳绝伦的人物,却也各自有着非常美好的容貌。
是不是这就是所谓的贵族品味了呢,这么想着的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西莫伊斯,恰好他正看着下仆们点头。
一瞬间听见齐齐空气微裂的声音,是吸血鬼们显现了各自的尖厉指甲,我暗自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以指甲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暗红浓郁的鲜血不断地滴落于暗蓝的海水之中,旋即化开不见,如此保持了三分钟之后,又换了一批仆从过来以血浇灌海水。
这是在做什么?虽然这么做对吸血鬼的实质伤害并不大,但我看得出他们所流出的,是我入族时安赫提到过的对于血族本身极为重要的血中血,同时也是最为香甜可口的高等营养品,就这样白白洒向大海,很浪费啊安赫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轻轻地说了声:听。
我在他的提示下静下心来,努力提升自己身为血族的敏锐,过了一会儿,才隐约听到仿佛从更为深远的地方传来幽幽的,断断续续的,仿佛是歌吟的调子。
极目望去,视野中并没有出现什么,依然是幽暗宁静的大海,直到又换了两批仆从,这才从海平线上看到两三抹忽隐忽现的银光,那是我曾在渡轮上眺望过的。
欢迎参观希腊特产、从神话时代残存至今的珍稀动物,也是希腊最美妙的歌手族群——塞壬。
西莫伊斯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犹如全天下最具魅力的博物馆解说员。
被魔物吸引的魔物塞壬这种生物,是希腊语Seir?n的音译,虽然现在常常被用作迷人妖妇的代名词,但事实上是指神话中一群用美丽歌声诱惑船只上的海员,从而使船只在岛屿周围触礁沉没的海妖。
关于塞壬的传说有很多,光就其形象就有半人半鱼、半人半鸟以及半人半蜥蜴三种说法之多。
而从远处的海域被吸血鬼下仆的鲜血所吸引、像流光一样跳跃浮潜着不断接近我们的生物,被西莫伊斯?尼萨亚骄傲而肯定地称为塞壬。
虽然不习惯陌生人在我耳边低语的这种亲密,但是这个名词足以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无视于小小的不快,全神贯注地盯住海面期待着神话生物的真面目。
但听觉的刺激出乎意料的比视觉来的更早。
一开始只是夹杂在拍击起伏的水波声中若有若无的低吟,像是缱绻后的叹息,又像挨着纱帘的摩擦,迷蒙而低靡,如同情色与色情之间隔着地一层湿纸,叫人心底泛潮。
然后随着碎浪声的接近,塞壬的歌声变得越发清晰——那也许是全世界任何乐团也无法模拟出来的一种天籁合声,此起彼伏的温存调子忽男忽女地变化着,沙哑中透着清亮,明明是无法听懂的音节,却明明白白地可以感受到极致的诱惑,在风与海浪的声音中,塞壬的温柔的歌声坚定地振动着我的耳膜,与其说是听觉,不如说是通过耳朵传递整个身体最酥麻的抚摸。
如不是西莫伊斯用力拖着我的手迅速地往后跃上了两个台阶,我几乎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入了海中去亲近那歌声的来源。
小心,西莫伊斯的嗓子因为带有一点鼻音,显得十分性感动听,塞壬是非常凶残的生物。
随着他的语音放落,在台阶下两米左右的近海有巨大的浪花溅起,跃起的生物与人差不多等高却有着半身鱼尾,在月光与雪白的浪花中丝毫不逊色地闪着银色磷光,然而叫人屏住呼吸的,是那张清水般妖艳无匹的面孔,那是比起吸血鬼阴沉苍白的华丽来,透明到耀眼的妩媚妖冶,深色瞳孔极大,几乎看不到眼白的部分,耳廓也有点尖,却不像吸血鬼那样与人类近似的肉感,而是光滑水润的鳍或者蹼的质感,吟唱着歌谣的嘴唇是明艳无匹的鲜红色,脸上的表情似哀怨似感伤,似渴望似微笑,水色的绻发四散开,半遮住上身女性玲珑丰满的曲线,却更添十二分的性感弥漫。
她在遗憾就差一点便可以吃到你的肉了,西莫伊斯微笑着任由那尾塞壬怏怏地落回海中,而在她身后,可以看到十几尾随之而来的同类,美丽的面孔有男有女,在差不多十米以内的海域中深深浅浅地随着海浪分散漂浮着,仍然在吟唱迷人的曲调,并用那种说不清的眼神注视着岸上的我们。
而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关于这种生物形象的描述会产生各种歧义。
简单地说,就像是大海中成千上万种不同的鱼一样,他们就像是人类与不同鱼类的混合产物,从发色耳朵到鱼尾,有着各种不同的颜色形状与质感,我甚至看已一尾塞壬的手腕上如飞鱼一般长着两片长长的鱼鳍,挥动起来如同巨大的羽翼,难怪会有半人半鸟的传说了。
而事实上,我认定他们,属于人鱼这种描述的分类。
很漂亮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安赫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完全和我们不一样的魔物种类呢。
我努力咽下一口口水,眼神还是舍不得从海面上移开:塞壬——是魔物?当然了,回答我的是西莫伊斯,魔物会吸引魔物——受到血族鲜血的诱惑,从几千米几万米的黑暗深海中浮上来,渴望着美味的血肉的塞壬当然是典型的魔物,只不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钱币,运用了吸血鬼的魔力掷了出去,那条离开我们最近的塞壬尖叫着破了歌调迅速逃窜,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愤怒而惶恐。
西莫伊斯摊开手,耸了耸肩,也是一种没有什么能力的软弱魔物而已,即使渴望着血族充满力量的血肉,除了我们想要玩赏它的歌声偶尔施舍一点的时候,完全没有机会接近一丝一厘。
就算像刚才那样被恶意地对待,也绝对不敢出言咒骂。
咒骂?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完全无法想像这么美丽而不同种的生物吐出粗秽言语的模样——更何况,即使骂了,我们也听不懂吧。
西莫伊斯却似乎敏锐地从我的话语中察觉了什么,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是啊,咒骂,人鱼的骂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可算是丰富多彩了。
我却依然无感,傻傻地回答道:真的吗?你可以听懂它们的骂人吗?话说出口,我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正好捕捉到身后侍立的下仆们像才交换了什么信息似的飞快低下头,再看西莫伊斯,他脸上表情虽是丝毫未变,安赫的神色却显得紧张起来,我想起到这个岛屿前朱安要求他小心毕竟是尼萨亚家 的西莫伊斯,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西莫伊斯,你有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必这么试探。
幸好朱安的声音懒懒地从沙发那头传了过来,略微缓解了一下我的紧张。
我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内收拾起一个广告人所有的语言能力准备应对可能会有的盘查。
却发现,在西莫伊斯那双积累了数百年也许是上千年沧桑的眼睛的注视下,一切语言扭曲误导的技巧都变得透明无效。
他的手指笔直地指向大海:它们在唱些什么,你听不懂么?我的沉默肯定了他的疑问,这次并非伪装掩藏能力,我的确完全不明白为何自己应该听懂这种海洋生物的歌唱。
朱安——她不是——西莫伊斯上扬的语调显示了他心中惊讶的程度。
若你所见,因为她的能力有限 ,所以出于安全考量,才会绕道从你这边借路走。
朱安从沙发上坐起身,语气中没有太多的抱怨,我猜想以他的骄傲,就算是在老友面前也不会轻易示弱。
你打算就这样把她带回拉德尔家?有何不可,还是——你怀疑我的能力?西莫伊斯离开我的身边,从台阶跨到大厅的大理石地面,海风吹得他的褐发尾微微扬起,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明白我的意思,朱安。
她现连沟通的能力都没有,你就这样把她带回去,你想制造第二个歌妮娅么?西莫伊斯,我不是你,洛西也不是歌妮娅,况且,朱安的嘴唇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冰冷笑容,你要相信拉德尔家那个让血族骚动了五百年的‘传奇’。
一瞬间,无数腥风血雨的阴谋像幽灵那样穿透我的身体,交错于那两人对视之中,我却只能僵立在原地,任凭雨打风吹。
地下岩窖黄金打造的月牙额饰,镶满祖母绿的发带,以及与这样光辉灿烂的珠宝所相配的,或者说,完全不因为贵重金属与宝石而显得逊色的,是不可一世的、高傲而冰冷的美貌。
并不是夸大其词抑或唯心的形容,眼前的女子是真真与大理石一样的温度。
哥妮娅?尼萨亚,血族六大分支之一尼萨亚族现任族长西莫伊斯的妻子,也是曾经候选族长中,最具竞争力的人选。
但是,无论这个女子有着怎样惊人的美貌与辉煌的过去,现在,在我面前静默无声的,只是一座真人化成的石像而已,尽管雪白的皮肤下面几可看见细微的血管,尽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像要随风飘起来——也只是,几乎而已。
伸手触摸到的,是明显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冰冷僵硬;这曾经风华绝代的希腊女子在整张雪白大理石雕成的石椅上半垂着眼睑,陷入永恒睡眠。
在这座隐秘而狭长的岩洞中,有四五张同样的椅子,每一张椅子上都有一具石像,表情或惊异或不甘,各自生动如瞬间凝固的生命,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据说这些石像,都曾是尼萨亚族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杰出血族,在最后甄选族长的仪式上落败,化为永恒的雕刻。
而哥妮娅所坐的椅子,可能因为是最后一次族长竞选失败的产物,所以最靠岩洞外侧,而她的表情也最是不同,平静而骄傲,没有任何一丝惊慌失措,我想,在与自己丈夫成为竞争对手的那一刻,她大概就已做好了这样结局的准备吧。
而从朱安与西莫伊斯的对话中得知,所谓第二个哥妮娅,是指我将成为下一届拉德尔家的族长候选人之一,而目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也许就是朱安?拉德尔。
并且从种种拙劣的能力表现来看,西莫伊斯认为,等待着我的,就是下一张大理石椅子。
不知道是不是在他们的观念中,族长候选人的身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让能力卓绝的吸血鬼可以无视石化的可能,义无反顾地断绝夫妻间的联系——无论谁胜谁负,西莫伊斯与哥妮娅之间必然是一人化做雕像的结局,然后更不必询问当事人的意愿,也就是说包括不久前刚成为吸血鬼新人的我,必然且必定接受的资格。
我只觉入族吸血鬼这场人生赌局渐渐变得像一个越来越大没有界限的骗局,似乎眼睛所看见的,耳朵所听到的,每一刻,每一个变化,都延伸出一片不可知的黑暗来。
我再度凝视了哥妮娅的石像一会儿,慢慢退到了岩洞口的台阶处坐下。
眼前依然是一片宁静黑暗的地下海,这些化作石像从未有过复苏迹象的先代血族们,被以大海作为封印守护的天然岩洞所收藏着,不知道还会在这里坐上多久。
吸血鬼不可长期栖于水中,因为,他们是陆地的魔物。
即使借助于人类现代的科技产品,以意识驱使着已经死亡的人类躯体活动的吸血鬼也不能过多地接触海水,否则会导致皮肤乃至肉体腐烂,而地下水系所连接的这个岩洞由于过于狭小,除了泅水之外,根本不可能借助小型潜水艇进入。
在朱安的帮助下,我们一行三人由西莫伊斯的带领,进入过这个岩洞。
我应该,并有权利知道我将面对的未来,出于这样的讨论结果,我在这里知道了关于哥妮娅的故事。
西莫伊斯初见时看我的那种莫名而刻意的眼神,大约也就是缘由于此吧——恍若看见即将重演的历史。
而哥妮娅那个永恒的表情亦令我有种说不出的奇特感觉,使我留在尼萨亚族暂住的半个月中,经常于众人入睡的日出前偷偷溜到这个岩洞里来重新看她——朱安他们并不熟悉的东方道家术法中,有一项唤作驭水术的初级技巧,可以在水中排空出一条通道,让我干净清爽不用接触一点海水地来到这个洞里。
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一丝睡意渐渐袭了上来,歪头想了一会儿,慢慢逼出了自己右手的尖利指甲,在左手上划出一道伤口来。
鲜血不似朱安的浓厚或者安赫的鲜艳,清汤淡水的,一看就不属于血族美食的品质。
就这么无声地滴落在黑暗不见底的地下海中,就连溅开的涟漪都小得可怜。
我想知道,被朱安他们抱着强烈意愿所要同化成血族的这具身体里面,究竟流淌着什么的物质,可以令这个黑暗的族群骚动如此。
西莫伊斯的仆人告诉过我,魔物吸引魔物的本质,是力量,高阶如朱安一流的血族,体内的鲜血对于塞壬来说,简直可媲美罂粟的诱惑,如果是他们的血落入海中的话,振荡起的波纹可以令无论身处多么黑暗的深海中的塞壬不远万里寻觅而来。
说这话的仆人当时在幽暗的走廊中用极是微妙的眼神打量着我,显然是质疑着我的能力。
对不起仆人先生,也不是我自己想搅得血族们人心惶惶,至今为止,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大家在high点什么好不好。
专注地看着鲜血滴入海水之中,心里默默祈祷着,魔力指数测试机塞壬不要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让我的鲜血白白流成狗不理包子。
由于注意力太过集中的关系,黑暗海面上慢慢浮现的一张脸反而没有令我立刻反应过来,直到整张面孔浮出水面,我才像突然被吓倒那样,后退了几格台阶。
应该说,因为出现的太快,才令我格外的出乎意料。
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一尾可以称作为美男鱼的塞壬,与我曾经见过的成熟健美的希腊风情系塞壬有些不同,它的骨骼偏纤细一些,上半身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类躯体显得有些苍白而单薄,长长的头发大半散在水中,是极漂亮蓝绿色,如果是在阳光下的话,想必和大海是同一种颜色吧,总之,是人类绝对不会拥有的梦幻一般的色泽,同样蓝绿色的瞳孔也和他的同类不太一样,瞳孔与眼白的比例是更接近人类——我想起来,我是见过它的——那晚,在十多位吸血鬼下仆鲜血的吸引下,引来的五十多尾塞壬像歌咏盛会般聚集在宴会大厅台阶前,其中也有它。
在众多或妖媚或邪魅的海妖中会留下对这尾塞壬的印象,是由于当时的它,是最后出现在海面上,并且远远地离开他的同伴,独自在离开我们有着相当距离的礁石后面安静地打量着我们,微微张合的口在诸多塞壬的欢唱中听不见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而它似乎被它的同伴们无形地疏离着,完全没有看见与同类的接触与交流,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便率先离去了。
真像安徒生写的小人鱼公主似的,原来塞壬也有闷骚型的性格,那晚上这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又沉浸到其他塞壬狂欢的歌声中去了。
而现在再度出现在我面前的这尾塞壬依然是那种冷清的脸色,不似常见的那种诱惑之色,在我鲜血散开的海域中,也没有做出任何狂喜兴奋的举动,只是浮出水面到胸口处,静静的注视着我。
私会人鱼因为没有出现更多的塞壬,我的神经稍微松驰了下来,眼前少年样貌的人鱼在一段沉默之后张开口,奇异的声调回荡在山洞中,像是水波碰撞构成有意义的音节。
可惜我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它,完全不知道它想要传达的意思。
它皱了皱好看的眉毛,拨水往前游了半米,我想着西莫伊斯给我塞壬会吃肉的警告,下意识紧张地往后跳了一步。
它看起来有些失望,略略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带着一圈浪花,向我伸出了他的右手。
白皙纤细的手指间透明隐隐带着碧色的薄蹼相连,明明是人类的肢体长着水栖动物的特征,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恶心难看,反而像是杰出灵异的自然工艺品。
摊开的右手手掌中,是一片泛着碧色的银鳞,上圆下尖的形状在昏暗的石洞中闪耀如一块宝石。
应该是从它那条好看的鱼尾上揭下来的新鲜之物,虽然看不到具体伤口的位置,那如同花瓣一般散开在水中的巨大尾鳍上映出一丝散染开的红色,我很清楚,那是鲜血的颜色。
沉静单纯如同碧海的眼睛,也不像带着恶意。
它似乎因为伤口的刺痛而忍不住摆了摆尾巴,却依然坚持对我摊开着手掌,脸上露出一丝恳求之色。
我本不愿意像受到蛊惑的天真少女一般接近这陌生而奇妙的生物,与他无声地对视了三十秒之后,终于还是受不了那种天真妖异又诚挚的面孔——自安赫事件起就可见一斑,年轻稚嫩的美丽面孔对我实在杀伤力太大。
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靠近海水。
当然,等同于彼时夜归暗藏的军刀,我垂贴在身边的左手暗暗蓄劲,准备一有异动便释出金色的火焰自保。
那塞壬见我接近,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喜色,美丽的尾巴甩了几下,溅起细碎的浪花打湿我的面孔,我的神经却因此再度紧绷起来,有稍微后退的意思。
塞壬青蓝色眼瞳有些黯然,嘴里吐出类似于祈求声调的音节,双手同时向我身来,那片鳞在他的手中越发的熠熠生辉。
我叹了口气,蹲在倒数第三格的台阶上:呐,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的肉不好吃,血也不够香,你看,你的朋友们都没兴趣来对不对?塞壬回应了些什么,我照例是完全听不懂的状态,只见他的没有捧鳞片的那只手握了起来,食指笔直地指向我的右手,然后又摊开。
我爬了下去,跪坐在最后的台阶上,像他示意的那样伸出右手摊开,左手也一并伸出,金色的火焰被释放了出来,小小的,在我手掌中跳动,我准备一旦他准备啃的右手的话,我就拿我的左手去烤鱼。
它似乎被火焰吓了一跳,尾巴重重地击了一下水面,腥咸的海水洒了我一身,亚麻布的衫子粘住了身体,然后那作为自保手段的火焰并未因此而熄灭,在这场意外的海水浴中依然忽明忽暗地闪着。
那塞壬定下心神后,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无视于水栖生物对于火焰的本能畏惧,它笔直地挺着上身,将手掌中的鳞片覆在了我的右手手心上。
它的手掌有着湿凉滑润的触感,很是舒服,那鳞片就像一片冰冰的薄荷薄片,在我的掌心贴住。
我不解地看着这条行为奇异的塞壬,却见他垂头吻上我的掌心,美丽至极的嘴唇轻轻地扫了一下便退了开去,让我一点怀疑它要咬我的时间都没有。
我看见落在自己掌心上的那片鳞像波纹一样漾了一轮微光,像是异物与我身体的一部分产生生命联系的感觉。
换了手去抚摸了一下,那不是错觉,那鳞片居然真的就附着在了我的右手掌心之中,像一片四周与皮肤相连的指甲,没有直接而敏锐的触感,却比指甲多了一些微妙而难以形容的感觉。
这些日子以来面对接二连三太多超越现实的事情发生,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的我已经开始变得麻木,只是凭着本能所遵循理性规则的惯性应对着遭遇。
重新露出左手的锋利长甲,我试着去挑拨那鳞片与鳞片周围粘连的皮肤,但显然这不是一片单纯因为汗湿或者海水什么的因素黏附在我掌心的鱼鳞,刺痛感与鲜红的颜色告诉我,这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而我,把它弄破了。
你想要弄掉它?很难看么?介于男女之间清越的嗓音如同悠扬的水浪声拍击入我的耳朵。
这次我真的被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恰好看见那塞壬刚刚闭合的嘴。
我——能听懂你说的话了——刚才——是你在说话?因为太过惊异,我不自觉地从嘴里吐出一串中文来。
塞壬点了点头:因为我的鳞片,它帮助你像水一样理解我们的语言。
细细辨认一下,那从塞壬嘴中吐出的声音,那的确不是中文或者是我所知道的异国语言的发音,但我却清楚地明白那些音节所代表的含义。
就像是以人体为设备单位的基准添加了一个黑匣子一样的信息处理器,在意识莫名的深处进行着我所不知道的模糊运算,然后输出为主观能够理解的代码符号。
具象化之,那片银蓝的鳞片恐怕就是新加载的黑匣子的接受发送终端了吧。
所以呢?我背靠着上一阶台阶坐了下去,双腿浸没在海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踢打着,在所有同类沉睡的时候,心情莫名地亢奋,这个坏习惯从人类到吸血鬼我一直无意识地保留着,身体周围金色的火焰像初见染尘那晚的朱安一样,变成小小的光轮飞舞着,在自己力量的包围之中,我感到异常的安全贴妥。
那塞壬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再度向我展露出他那种异样魔力的微笑:不是你召唤我来的么?我回报以无法到达眼底的笑容:我只是随便试试而已。
塞壬的笑容中多一丝冷意:我们不是吸血鬼的玩物。
塞壬是大海的精魄,我们在水中来去自由,被陆地束缚住的,只是你们而已。
我想起西莫伊斯那种如同看待低等生物的眼神。
以及眼前的生物看我如愚者的神情。
因为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噗哧了一声。
看的那塞壬有型有款的表情造型渐渐茫然如q版肥鱼。
我从火轮之中伸出那镶着鳞的右手:你好,我是洛西,拉德尔家的洛西。
他略带迟疑地伸出他那如同希腊神话工艺品的手,湿湿凉凉地与我交握。
迦尼墨德斯,我的名字。
微微地挑眉,又是神话时代遗留下的名字,被天神掳走的美少年哪。
夜航只在夜晚航行的光明女神号游轮。
从嘲讽意味十足的名字上可见一斑吸血鬼贵族式的恶趣味,忍不住回想起出发前,在昏暗的码头上告别的场景。
一路平安,黑暗女神,但愿我的光明女神号能够为您带来一段愉快的旅程。
西莫伊斯在我手背上绅士的一吻,姿态极尽优雅,即使有着空间与生命上的种种隔阂,依然与山洞中化为石像的哥妮娅有着惊人契合的气质。
只是不管怎么想,他那种神祗宿命悲剧式的笑容,让我有点心惊肉跳,这样的告别语与其说是祝福,更多似不祥的谶语几分。
游轮已经出发有一天半,负责控制驾驶以及日常服务的工作人员看来都是血族成员,一个个表情严肃面色苍白,如同备战中的FBI精英小队,只可惜再何等的卓绝也无法违逆自然造物的规律,这一天半的航行大部分时间因为太阳当空的缘故,光明女神号只是静静地泊于浩瀚无际的大海之中。
朱安一路上并未因为旅途周折而放弃对我的日常训导,从他逐渐加快速度的填鸭式教育来看,我猜想他们预测中的威胁正在不断加快追逐我们的脚步,甚至,已经步步逼近。
决心、代价、领悟,以及恰到好处的节奏控制,这是所有能力增长相同的本质。
他已经不太教我一些实际的魔力的表现方式,而是一再重申这些看似简单而普遍性的原理。
海风保持着一贯宁和的方式吹,只有它没有受到压力渐增的气氛影响。
我一个人坐在甲板,安静地涂着指甲油,意识的深层可以感觉到另一边的甲板上来往忙碌。
朱安说::他们已经很接近了,很可能就在今晚追上我们。
——不过还好,幸好已经在西莫伊斯的城堡里,休养恢复了绝大部分在东方压抑消磨掉的力量。
你?自己看着办吧,到时候别碍事就好,好不容易都走到了这里,我不希望再一追三千里地去英雄救美。
更何况,你在血族之中,也算不上什么美人。
我早已习惯这人的言语苛刻,某种程度上来说,贵族也意味着局部语言障碍者。
乐得让他们忙碌,独自在一边偷闲,反正,我是备受瞩目名不副实未来高几率化石的血族新鲜人。
黑色的指甲就像心情一样光滑无波平静幽然地覆盖在了我的十指指甲上,涂完了手,又换了两只赤脚丫子继续涂。
安娜苏的指甲油,就如同它品牌的制造者一般,只是一个美籍华裔小女孩的梦幻产物,蔷薇缠绕的玻璃瓶子以及散发着蔷薇香气指甲油,对从前小白领的我来说,是偶尔冲动买下的奢物,而在朱安甚至是安赫孩子气的眼中,这不过是美国贫民区小女孩的玩具,贵族根深蒂固的优越感令他们无视一切可在百货商厦中购得的商品。
看着十个脚趾也满意地被我刷成墨黑油漆色,我突然想起一事,稍凝心神,令吸血鬼的尖利长指甲显于空气之中,果然,平时不见的那部分还是普通的肉色。
待到以高难度的动作把指甲其余的部分亦统一刷黑,宛如散发着香味的九阴白骨爪造型,有吸血鬼仆人甲无声地出现在我身边,低声道:拉德尔大人请小姐回自己的房间,今晚可能会有一点骚动。
我瞥了他一眼,西莫伊斯手下的仆人如出一辙,有着希腊神话人物式美好深刻的五官,也有着如同希腊石雕一般的平静到刻板的神情——天晓得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某个角落观察我自娱自乐的行为。
明白即使计较也无多大意义后,我站起身来,收敛起利爪,那被我刷成尖长部分隐没在皮肤下,血族苍白到有些泛蓝的皮肤似乎遮盖力比我想象中的厚实,那深沉的黑色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其之下,没有丝毫的色泽痕迹。
拍拍屁股,赤着脚往前走,爬上梯子,绕过船头,准备跑到甲板的另一面,不愧是贵族专享的游轮,在活动时间有限并且紧张备战的同时,还处处擦得一干二净,这么跑来跑去的折腾,脚底也没有丝毫的粘腻不适感,随着轻微拍打地面的声音,在上面赤足行走简直是一种享受。
拉德尔小姐,你走错了。
如影随形的仆人在我身后小声提醒道,无法也无需深入血族上层建筑的纠葛斗争,作为服从的阶级,他们口中的我,已经变成了拉德尔小姐,而不是洛小姐。
我不理会他的提醒或者说警告,看见另一边的安赫趴在另一边的船舷上发呆,背影犹如凝固的冻蜡,散发出一种压力迫近的紧张意味。
在看什么?为了摆脱仆人的盯尾,我索性用瞬移挪到安赫身后,他的气息混和着海风的味道传过来,说不出的清新可喜,又隐约有着一种古老而幽怨的暗香沉淀其中。
他转过头来,眉眼中夹带着我所不知道的心事,神情略微沉重却不失他特有的天真味道,那是一种不掩饰也不明白告之的抑郁,见到我在他身后出现,眉头又蹙紧了几分:朱安不是派人让你先在舱里避一避么?我好奇呀,叹口气,蹲了下去靠在他腿上,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比了一下,白手黑爪,魔女的色调让心情越发淡定,总觉得,在你和朱安的保护下,我所看到的,都是你们确认过的同类,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其他的吸血鬼,或者说真正的血族是怎样的。
血族——他垂了手,指尖恰好触及我的头顶,仿佛无意识地地缠其一簇头发绕着圈。
嗯?我自觉姿势如同一只小狗,被挠拨的有些昏昏然。
血族——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因为活得太久,所以对欲望分外执着,可又因为很孤独,所以固执而骄傲,渐渐地,也许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变得又狡猾又别扭。
一族之长的地位,有那么重要吗?虽然闭上了眼睛,我的意识沿着着安赫目不转睛注视的方向慢慢发散探索着,对于长生而异能的吸血鬼来说,权力那种东西还会那么有吸引力吗?比如,登上族长之位后率领全血族统治全人类?脑海里浮现出上个世纪的超人系列电影,吸血鬼伯爵,以及科学怪人。
安赫轻笑一声:也有那样子的家伙存在吧,不过因为族里大多都是老家伙,又懒散又自私,要说服六大血族统一对待人类的策略,大概要等到世界末日审判那天。
那为什么哥妮娅愿意付出那么巨大的代价去和西莫伊斯争这个位子?而且我觉得自己被你们看护的好像古代镖行千里托运的红货一样?安赫低下头来看我的表情一如往常,天真无辜莫名似垂耳兔子。
再解释清楚了什么叫做镖行和红货之后,他略一哭笑,视线回到海平面上: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朱安对我说过,站在族长这个位置上,也许就可以比血族之中其他成员更接近真实一步吧,长生不死的秘密,以及从人类到吸血鬼背后真正转变的实质,而不只是被单纯转换的傀儡肉块,无知之中拥有异能。
而你——他顿了顿,朝着远方眯了一下眼睛,是拉德尔族期盼了很久很久的重要的存在呢,久到,连其他五大家族都被吸引来关注的地步。
那一瞬间,我感到极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大海中一路传来震动的波纹以及生物四下逃窜的哀鸣,虽然离开我们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显然是非常厉害的异变。
我跳起来,极目所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好转过头来问安赫:刚才——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那是——代替你被炸掉的船,以及替身下仆。
朱安清冷的声音自我声后传来。
迷梦如梭这又算什么?我但觉心中冷笑不止,眼神却自觉演化为天真无辜,是想确认我的存在珍贵,还是想要唤起我的良知?从把我变成黑暗魔物的你的口中。
朱安皱了皱眉,一幅不屑于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的模样,他转向远方凝眸远眺:我劝你最好马上回到舱房里面,那里有我布下的结界,你也可以用你那点力量再加固一下,那股毁灭替身游轮的力量很强大,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发现自己中了骗局。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片海域。
如果不幸还是被追赶上了呢?我一脸期待好戏的挑衅表情。
他头也不回,任凭海风将衣袂吹得上下翻飞,定格如经典好莱坞灾难电影的预兆:那么你最好祈祷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毕竟,你在拉德尔家的前景至少会比被其他家族掳走要乐观的多。
我还想反唇相讥什么,只见远远传来凄厉尖锐却又动听如蛊惑的啸声,直接如同飞刀劈开了脑壳窜入思维的中心,那明明莫生的语言音节,却在脑海中成为可辨识的外加意识,巨大的头痛再度袭来,与变为吸血鬼的初夜不同,那疼痛如若蒺若藜,自精神的外层打磨钻锯入深,我只勉强听出那又愤怒又诡异却又华丽至极的男音震荡:朱安?拉德尔,你以为这样就逃得了吗?那个小女孩值得你们与五大血族为敌吗?识趣的话,把她……再痛到失去意识前,我感觉朱安黑色的头发在我面上拂过,耳边是一贯的冷傲讥讽语调:她至少——把你们一个个都吸引出老巢了不是吗?敬爱的公爵维……然后,是意识游离于昏睡与迷梦之中无法挣脱,安赫的那句比谁都更接近血族真实与朱安的她……把你们一个个都吸引出老巢不断地在黑暗中交错过我的耳畔,偶尔看见灿烂的金色光芒,待到意识接近却发现是西莫伊斯的妻子哥妮娅身上繁复高贵的金饰反光,在往上移动视线,那栩栩如生的石像的脸竟变成了我自己的面孔。
在梦中不需要刻制情绪的我吃惊到想要尖叫的程度,然而徒然地将嘴张至极限,却只是制造了空虚无力的震动,我喊不出任何声音来,一瞬间可以感觉到身体被水平搁置在某个场所之中,耳边有人窃窃的议论:她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血族罢了,一点都不特别。
真不明白族长为什么会答应为她牺牲族人。
会不会这个也是拉德尔家故意选出的替身?应该不会,东方的人类种族几乎不可能转生为血族,她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可是,她也太弱了吧,都昏睡了好多天了。
看来拉德尔家这次的赌局要输大了。
要我拜托多少次你们才会明白,又不是我要你们万众瞩目期待新星诞生的。
从皮肤传来的质感告诉我,我应该身处在游轮的舱房之中,那两人似乎是西莫伊斯借给我们的下仆。
安赫的声音在身侧的近处响起,低低地,带着担忧与迷茫:西莫伊斯的仆人越来越大胆了,竟然隔了一层墙壁就敢议论我族的是非,以为张开了结界就没事了?身为下仆也太低估贵族的力量了吧?洛西,你为什么还不醒?那天的音波对你伤害那么重吗?朱安也很担心你……为什么不醒呢……把你拉入血族,是我们错了吗……等待了那么久,只是——只是单纯把你看做希望,忘了问你,你自己真正的意愿,是什么……手背上有柔软的摩挲感,和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气息,是安赫的面孔在我的手上蹭着,就像是一只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
我想回应这可怜可恨又可爱的小家伙,却发现身体如空洞的容器,完全没有力气可供使用,我像是被迫关在这容器中的囚犯,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这个护符给你,我很早就想给你,却一直害怕你不肯收下我的任何东西。
在我试图挣脱黑暗的时候,安赫不知捣鼓了些什么,在我脖子上系了个冰凉光滑的坠物,卧在我胸前竟极是妥帖舒服。
洛西洛西洛西洛西洛西他伏在我耳边不断地地重复着我的名字,声音沉闷,想是抱着脑袋埋在枕头里的缘故。
醒过来吧,请你,赶快醒过吧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哭了出来。
然而,不知何时,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气在鼻下萦绕着,却又和平时安赫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样,极清冽又极浓郁,像莫奈的莲,如影随形地幽幽绵绵。
而此时的我在几番纠集所有意志力的挣扎后,终于再度被浓重的黑暗侵袭,昏昏然地失去了意识。
在那神秘香气的伴随下,我走入了下一个迷梦。
梦境的主角,是曾在梦中见过一次的看不清面孔的神秘人,他站在极遥远的地方,依然看不清五官,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地认为那肯定是化作吸血鬼初夜的梦中,抚摸我面庞的神秘人。
他的身边是一面极美的湖泊,雾气氤氲,瑶花琼草,影影绰绰——但寂静到,让人感到寂寞。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虽然在我目力范围之内,我却知道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如同天渊之隔。
我向着等同于虚空的距离伸出手,想去证实那种遥不可及的缥缈感,身形却猛地一晃,这才发现自己竟也站立于水面之上,碧蓝而泛着细碎的白浪,有微腥而清新的气味。
是海,我站在海面之上。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坠入了无边际的海水之中。
什么吸血鬼本质之一的凌空而立,一时间统统无暇想起运用,身体仿佛受到什么外在意识牵引似地,一个劲地往下坠,我看见一串串气泡从自己口中冒出来,轻盈地向着水面的方向上升,而自己却像宿命似地无可抗拒地持续着往黑暗深海坠去的迹象。
奇怪的是,我并未感到丝毫溺水的痛苦,抑或是对于越来越黑的深海的恐惧,在无法确认这是灵魂穿越真实场景的经历还是只是自己臆想制造的虚拟梦境的状态下,我如同是全然的旁观者,只是被动地经历着、遭遇着这眼前的一切,无从感想,无从干涉。
不知飘浮下坠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身处的黑暗应该用多少人类的计量单位来加以形容,眼前突然出现了森蓝晶莹的光,如同在梦境中进行第二次深度睡眠的意识才啊地一声有所反应。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被莫名牵引来的最终目的地。
周身是完全没有可视度的沉沉的黑暗,越发显得那似近似远如同仙女如同妖精的一点光源魅惑迷人。
意识的行动里可以媲美光速,才想着要接近,下一秒回过神来,已经身处于光源之中。
竟然,是一座宫殿。
比海水更为清澈,比水晶更为剔透,像水泡一样晶莹,像羽毛一样轻柔的一座海底宫殿。
如果说希腊孤岛上西莫伊斯的地下城堡有着神话的壮美与血族的独特的黑暗美学的话,那么这一刻触目所见的,是完全没有一丝人类气息的与世隔绝的缥缈梦幻。
这是人类无从想象而且永远无从在存活的状态下可以亲眼目睹的景象,在无法知道究竟有多深暗的森蓝黝黑的海域之下,竟然隐藏着这样一座绝美如末代神殿的宫殿。
珊瑚、珍珠以及各种说不上名字的闪烁晶莹的海中珍产,在这里仅仅作为普通的建筑材料构成宫殿的一部分,这建筑的美不属于人类所构造想象的任何风格,它并非是一座死物,仿佛有着呼吸与生命的气息,随着海水的流动轻轻应和着微微摇曳,它不是闭锁森然的,相反,它似乎是海底所有美丽生物聚集的场所,大小不一颜色斑斓的各种鱼类,如同奇异雕塑的各色贝壳,缓缓移动变换着色泽的水母,连外形本属怪异惊骇的鬼安康在这里也显得趣致非常。
然而这些,统统只是配角。
我想,我来到了海妖的家。
水下会晤瑰丽绝伦超越人类所能创造的美感的宫殿,它的主人,应该就是被血族视为低等魔物仅供娱乐用的塞壬。
这种生物的美在这座海底宫殿中达到了一种神话样貌的极致化。
如果说被吸血鬼的鲜血所吸引浮出海面歌唱的塞壬是妖魔玩偶般讨人欢心的美丽魔魅,在这个地方自在游曳信手拈着珊瑚明珠歌漫声清唱的塞壬们所展现的,就是没落神话后裔的高贵,不带一点温度的绝美。
想起那山洞中莫名赠给我一片鳞的迦尼墨德斯,它曾以自傲而孤高的口吻对我说塞壬是大海的精魄,这句话以我从未想象过的视觉效果实现在眼前,令我百分之二百的认同。
随着思绪所及,目光下意识地开始搜索那浑身上下通调是蓝绿色的人鱼少年。
我不知道是意识的速度穿越了建筑的阻隔还是真的是命运之书某页早已写下的一笔,在这比繁花更灿烂的广阔宫殿之中,我竟然在下一秒钟就真的看到了它。
隔着一道水晶墙,一丛巨大的珊瑚,以及大蓬大蓬柔软迤逦绵长的海草。
它依旧是清冷纯洁的模样,在这片巨大的宫殿之中,在伸手便可触及同伴的所在之处,它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油珠子,和谐却无法融入四周的海水。
它身边有着两三尾塞壬,或美艳或甜美,脸上的表情却如同人类般充满嘲讽讥笑,有一尾看起来稍微年幼些的,甚至时不时地伸手推搡,四周更多的塞壬各自零落散开,或热衷于自己与身边同伴的交流,或冷眼旁观着迦尼墨德斯那边发生的一切,更多地,是那种带着放纵其然的视若无睹,且暗暗带着恶意的若有若无的笑。
这算是什么情况?本能地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公开出现在塞壬的宫殿之中,尤其是此时、此刻,我只好下意识地摸了摸掌心的鳞片,拜托,迦尼墨得斯,赶快发现这边的我吧,好歹你也算是这群海怪中我唯一认识的家伙了。
被我曾经暗自比喻为代码转换器的鳞片似乎还有着信息发送功能,它似乎有着瞬间惊诧的表情,朝我所处的地方极快地扫了一眼,然后无视于同伴们的挑衅,轻盈如水泡地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游荡了开去。
它那纤细如精灵的体型比起丰腴健美的同类来说多少占了些优势,很快失去戏弄对象的塞壬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寻找新的乐趣去了。
还未等我以寻找迦尼墨德斯为目的东张西望看参观海妖之家过瘾,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而刻意压低的声音:有——谁在那边么?我迅速转身,骇然地发现海妖特有的五指相连透明蹼的手掌穿过了自己的胸口。
迦尼墨德斯的面孔几乎就与自己的面孔亲密贴上,那妖异清澈的眼睛在我面前放大而诡异。
正如我感觉不到海水的流动,他的视线也不曾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是笔直地穿了过去,停留在我身后的水晶墙上。
他的手像盲人那样可笑而徒劳地在空气中挥动,穿过错开又再度穿过我的身体,没有造成丝毫的触感。
直到事后回忆,我才啊地一声想起来,当时怎么没有习惯性地区分析吸血鬼理论上的永恒之死或者是否具有灵魂出窍这个功能之类的问题。
在那个时候,不知几万英里深的海域之下,明亮而巨大的海妖宫殿之中,我只感到一阵深刻到厌倦的落寞袭来。
真是……寂寞啊,反复反复被怀疑、不被所谓的同族承认的自己,和现在这个,真实意义上的透明人的自己。
忍不住蜷起身体,用双臂圈住自己像胎儿那样浮在水中。
洛——西?是你吗?是不是你?迦尼墨德斯压抑的声音显得有些急躁了,却依然不放弃摸索,冰蓝色的长尾在水中扫来扫去,尾鳍盛开如一匹蝉翼纱绽成的花。
是我,是洛西,洛西在这里。
因为太过清楚无论做什么都只是等同于零的不存在,即使寒冷到窒息,即使叹息到想要流泪,我只是静静地在这片谁也看不见自己的海域之中无法动弹。
洛西,你在这里。
平淡而肯定的口气让我一刹那产生错觉,自己是被发现的捉迷藏的小孩子,猛然抬起头来,却发现近在咫尺的妖异碧瞳依然没有焦距凝聚的感觉。
洛西,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又重复了一遍,鱼尾恍若拥抱,绕着我圈定成圆。
奇怪,明明是完全看不见我的啊,像个傻子似的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连一丝水流都没有带动,更别提产生眨眼之类的效果了。
可是——迦尼墨德斯温柔的唇角很快压成一个忧虑的角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啊。
因为太过魔幻的场景变化,我甚至至今都不知道现在算是做梦还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之类的状态,受到迦尼墨德斯温柔如水流的声音的蛊惑, 我不自觉地开口回答,带着撒娇意味的抱怨口吻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毫无疑问,它听到了我说的话,低下头去略一思索,鱼尾悠然地在水中小幅扭摆,蓦然间,我看到那比任何琉璃宝石更为璀璨华美的水色长尾接近塞壬人形的身体处有一小处极不协调的晦暗扇形。
那颜色让我想起了食用前,被菜刀刮去鱼鳞的仅剩青灰色鱼皮的鱼类身体。
不出意料的话,那块被剥去的美丽晶莹的鳞应该就是附着在我手背上的那一块。
是鳞片的缘故,迦尼墨德斯抬起头来,虽然看不见我的所在,但眼神却坚定地注视着以自己的尾巴围成的圆形中心,是我鳞片的缘故,把你带到了这里,所以,我才感觉得到你。
啊啊啊,我知道了,你的鳞片就是蛊惑的咒符,目的就是把我骗到这篇叫天天不令叫地地不赢的深海偷偷把我吃掉对吧!太伤心了小迦弟弟,枉费我觉得你是出海青莲(传说中的海葵?)、虽身处食肉怪的族群而不受污染、纯洁无邪可爱动人的可信之徒!迦尼墨德斯不知道我心中狂想式的胡乱猜测,依然单向自言自语式地推理着:洛西的身体,一定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导致灵魂不小心被弹了出来,因为我把鳞片种的很深,一直到你的灵体之中,所以,才会在盲目飘荡的情况下,被吸引到这里。
我的天,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是兄弟,我和你一共也才见过两次面而已,有必要把相当于人类皮屑的你的鳞片像强力疫苗一样打到我的灵魂里去么?我们之间没有啥深仇大恨要这样做,难道是为了让我做了鬼也不放过我么?不用了吧我已经不算人属于吸血鬼的品种了虽说此鬼非彼鬼但我也是新人实习生对自己属性一问三不知啊啊啊……很危险啊,迦尼墨德斯皱起了眉头,在旁边持续着自说自话,吸血鬼对塞壬来说,是难得尝到的珍馐美味,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吸血鬼的灵魂可以脱离已死的肉体,但无论怎么想,都是危险的事情,不管是灵魂离体的事情也好,停留在塞壬宫殿的事情也好,太危险了……那……怎么办?我有些沉迷地看着它说话的样子,青色的长发像柔软的水草飘散在水中,却又比水草有着更丝滑更润泽的质感,就像这人类无从想象的宫殿的绝美一般,一旦身处其中,即使知道危险也不那么想急于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要想办法离开,想办法…… 它似乎越来越着急的样子,连身体也开始跟着尾巴转动起来,很像人类焦躁的时候在房间踱步的样子。
周围的海水因为它的举动而跟着旋转流动起来,带动了大丛的水草摇曳起来。
小杂种,原来你在这里。
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声音从迦尼墨德斯的身后响起。
是什么时候,那两三只之前看起来对它不怀好意的塞壬已无声无息地游到了这片海域。
从肥鱼到下水道是谁说过,看美丽的人吵架也是一种享受,如同一道风景。
我只觉得眼前海妖或妖媚或美艳的面孔因为扭曲的嘲讽而变得如舞台上闹剧的小丑组合。
原先因失去挑衅目标而变得无聊的赛壬因为重新发现迦尼墨德斯的行踪而变得兴奋,从长着鱼鳍的尖耳到各色瑰丽灿烂的鱼尾,在水中舒展活跃的姿态无一不说明了这群肥鱼的变态期待心理。
而迦尼墨德斯的面孔瞬间失去的温柔的色彩,换上了薄而坚硬的冰霜面具,挺直了腰与尾骨,不再是方才轻松游曳的模样。
我想我是知道这个姿势所代表的含义的。
冷漠,无视,隐忍。
任由对方的无礼,没有掉头游走,是因为这样笔直的身姿背后,要隐匿住一个透明的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对立的两个物种塞壬与吸血鬼,它似乎完全没有对我产生仇视的意识,甚至给了我似乎极为重要的信物与充分的保护。
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如同梦境的长发,却徒劳地交错穿过,明明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自身存在,却觉得手指冰凉如冬夜在键盘上凝滞不动。
迦尼墨得斯的背影一下子遥远如时空相隔,言语的侮辱,手尾并用的推搡,乃至无法触摸到的美丽头发被一条看起来天真如孩童的娃娃脸塞壬狠狠扯起,无法看到它表情的我仿佛是隔着什么在观看这出闹剧,手背上嵌入灵魂的鳞寒冷黯淡深入骨髓地散发着凉意。
够了,不要让我再看下去了,不要让我再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即使改行做了吸血鬼被万众各怀鬼胎地期待却始终这么无能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
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想要封闭自己的感官,让浓重的黑暗用力地侵袭包围自己。
如果这一切是梦,请让我醒来。
再度恢复意识,是身体的不断震动传入大脑的感觉。
睁开眼睛,依然是浓黑而没有一丝光线的空间,最初以为仍然是自己在莫名的梦境中飘荡,然后眨眼的颤动感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身体,我的意识已为身体这一容器接纳而固定,并且可以操控做出各种动作。
长时间的平躺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纵使是对肉体有着高度控制能力的吸血鬼,也难免酸痛僵硬,本能地想要坐起身来活动一下,却嘭地一声撞上了这不知名空间的顶部,从意识深处传来的饥饿感加上这猛力的一撞,差点当下就再度昏死过去。
急促的脚步声从空间的一侧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着稍许空洞的回音。
然后是什么被打开的声音,有空气流动进来,夹杂着不怎么好闻的污水气味。
黑暗中,吸血鬼的眼睛让我看见安赫半跪在被打开的门口,紧张的表情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松弛了下来,圆眼因为喜悦而越发睁大,就像是与主人久别重逢的宠物,单差没生出一条尾巴来左右摇晃。
这里是哪里?虽然潜意识里啊地一声,有终于回到现实的感觉,反而更想要通过什么来确认眼前的真实性,因为梦境太过清晰,反而容易让人萌生是否与真实世界有交错的所在。
法国,巴黎。
我的问题与安赫的回答在狭小的空间中形成奇怪而微妙的回声,这种回声反而给人造成距离遥远的错觉,而他原本单纯喜悦的表情也因此为之一滞,显得可笑而陌生。
安赫以双膝跪地的姿势向我所在的方向逐步接近,而此时我已可看清身处的地方天顶极低,加上不时传来微微的颠簸感,像是什么交通工具的内部,但触目所及简陋非常,显然已经不是希腊血族西莫伊斯所赠予的光明女神号了。
他细白的手挪过一个大枕头,有力地扶起我,将枕头垫在腰下,使得我可以以适当舒适的姿势斜靠在低矮的创伤而不至于碰到近在咫尺的天花板。
活动中,有什么坠物在胸口的皮肤摩擦碰撞的感觉,伸手到领子里面掏了掏,却摸出根细碎玲珑的白金链子来。
我看了安赫一眼,脑海中仍然残留着海上昏迷时他在我身边言语行动的印象。
他也不解释,只是回看了我一眼,怔怔地望着我拈着链子的手发呆。
顺着链子往下摸,是个白金桃心半面镶琉璃的坠子,隐隐散发着郁郁的香气,与我的身体同样低凉的温度在手心中仿佛融为一体,如同一颗小小的心脏,隐约体会到吸血鬼特有的迟缓而松散的脉搏跳动。
虽然吊坠表面依然看得出精致的纹路,但握在手中却是几近光滑无痕的触感,是年月积累的摩挲平滑。
这是什么?我低低地问他,以免产生太大的回声。
护身符。
安赫微微垂首,同样压低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刻意平淡的口吻。
想要报以轻笑或者什么俏皮话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以便于进一步的探问不会太过紧张,然而黑暗之中因为角度的关系,他雪白的脖子显得分外的诱人,令我忘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西——嗯?饿了吧?嗯。
吸我的血。
没有血浆袋存余了么?因为明白血族本身的鲜血含有魔力,每流失一点,便是力量的流泻,虽然尚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显然不是什么可以优哉的安全地带。
更何况,基于我对吸血鬼这种生物的了解,若不是有着绝对臣服或者更为亲密的维系存在,这种有违本身意愿的血液分享可以算得上某种侮辱了。
吸我的血。
他上前一步,趁我还来不及产生反应的时候,双手用力抱住我的身体。
他散发着特有香气的脖项就在我的嘴唇前面恰到好处的摩挲,微痒而柔软。
那一瞬间的恍惚与迷醉让我感觉再拒绝的话就是矫情而伤人了,何况尖利的犬齿已遵从本能无声无息地生展了出来。
因为想要找到更舒适的角度吸取血液,我不知不觉间也伸出了双手穿过他的两胁圈住固定姿势,如同回应了他的拥抱。
黑暗而安静的空间中,这只有吸血鬼才听得见的血液与肌理摩擦的细微声音,与只有吸血鬼才看的见的交换生命的拥抱景象。
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养过的一只猫,用了最大的心力去宠爱,把它当作自己最亲密的同伴,然而越是如此却越发地无法止住内心深处的怀疑——它有没有像我爱它那么多地那样爱我/它知不知道我疼爱它如此/它是否认同我是作为同伴的存在/它是否只是把我视为生命的依赖与习惯而已……它毕竟只是一只我永远无法了解内心真正所想的猫而已。
而这一刻,我与眼前的这个不知究竟存活了多久的孩子拥抱如此紧密,生命亦相扣流通,我却感到一股深刻而熟悉的悲哀。
在深海的梦境中,可以知道彼此所想却无法触摸到的迦尼墨德斯。
在不知名的黑暗中,如此相拥无隙却无法猜透彼此心事的安赫?德?拉德尔。
松开嘴唇,犬齿缩回普通人类的模样,朱安给予的入族教育此时显现出良好的教养成果,安赫的脖子是仅留下两个精巧细微的圆孔,没有血肉横翻的疮口,也没有汁液流溢的后遗。
而吸血鬼的体质让这两个小孔以肉眼可以清楚看到的速度飞快地愈合,恢复雪白细腻的少年皮肤,干净到不留一点痕迹。
却让人,越发的寂寞。
人形抱枕清新剂如果你进食完毕了,我希望我们可以开始一点正事。
不知什么时候起,朱安已靠坐在门口的墙壁处,苍白的脸孔上的表情回复成初见时那种冷漠疏离,斜视的目光泄露了他对所看到的无法苟同。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与声音却反而让我放松了紧绷的情绪,由身体传来的颠簸感也开始真实起来,让我彻底脱离的迷梦的晃悠感,有一种啊,这的确是现实,不是做梦,自己终于回到现实的想法。
我猜想他现在思考的应该是:为什么吸顿血要抱成这样?实在太失贵族风范了,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安赫啊,看来要被这东方野女人糟蹋了。
越是如此臆想,臂弯中传来少年肢体的柔软与弹性就越发的鲜明,安赫听到朱安的声音之后原本想要立即松手起身,却被我如同小孩子赌气一般将这人形宠物越发抱得紧实起来。
当然,我有记得掩饰好不要露出挑衅的眼神,做人要内敛嘛。
安赫只好吃力地转过他那颗毛茸茸的大头去回应他的家长大人:朱安,你怎么也下来了?我要就目前以及接下去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对昏迷了五天的某人加以说明。
朱安的官方作派无懈可击。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由我来说明吗?安赫的表情茫然到可爱十足。
……朱安沉默地注视了安赫三秒钟,回答道:上面,太臭了。
我花了十万分的力气才保持住沉默内敛的形象,没有因为朱安纠结的眉头笑出声来。
的确,经他一说,我想起来刚醒时闻到的那股潮湿而难闻的气味,后来因为安赫这个活动香水罐子的接近,因此屏蔽了臭味,法国贵族对香气的执著追求竟然把朱安从其他地方逼了过来,看来有时候贵族习惯也不是那么优游的玩意儿。
想到这里,好像鼻头又隐约传来了几丝让人不那么愉快的味儿,我赶紧更加用力地抱住好闻又好抱的安赫,就像霸占住一只空气清新剂抱枕。
——所以,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朱安选择无视我的行为,却向我们移近了一点,应该是出于气味上的考量。
可以,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请从这里是哪里开始解说。
图卢兹的地下水道。
哦……我回以不置可否的虚词。
图卢兹是法国西南部比利牛斯大区的首府。
善解人意的安赫小朋友在我耳边小小声地同声解说道。
哦,难怪这么臭,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我依然不解,可是为什么是这里?为了逃避追捕。
更加富有活力的声音出现在门口,附赠以门被粗鲁打开的巨大碰撞声。
一霎那,我仿佛看见了自遇见以来朱安做出最最有失体面的动作——翻白眼。
波努瓦,注意你的礼貌。
如果不是你先开口说话,我以为你就是来追捕我们的那些北方粗鲁的野兽。
如果不是朱安这番适时的解释,我几乎以为对方就是新出现的敌人了。
叫做波努瓦的男子耸了耸肩,露出无辜的表情:我进来有敲门。
那是直接撞门好不好?虽然有着这样的感叹,三人却瞬间达成无声的共识——这样子的一个人,想必无论对他进行多少质问,也只会得到更多的辩驳而已吧。
和朱安差不多高的波努瓦有着介于浅麦色与灰色之间的皮肤, 看不出是哪个有色民族与白人的混血产物,,一头像蚕茧荟萃的雷鬼发卷造型和像活页笔记簿般钉有一排耳环的左耳十分招人注目,但因为深刻好看的五官排布加上十分明朗的气息,不至于显得太过古怪。
不断蠕动的嘴巴偶尔啪地一声,吐出一个白色泡泡来,是个标准嘻哈风格的口香糖爱好青年。
我却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了,这个,这个,这个才是现代风格与时俱进充满亲切感的时代吸血鬼嘛!从朱安到安赫,从西莫伊斯到哥妮娅再到他家的管家和仆人,一干人等统统像还活在中世纪的移动古董!不管是西服套装还是衬衫休闲裤又或者是希腊长袍,从长相气质一路到举止动作,无一不在昭显高高在上的历史存在感,对于新生代血族毛虫宝宝时期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时时刻刻的刺激!抱歉抱歉,我只太过期待早点看到我族新生的希望罢了。
即时是这样熟悉又讨厌的言语,亲切还是大大盖过了反感。
现在你看到了?朱安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嗯……哈哈,波努瓦傻笑着抓了几把发卷,好像看到一个恋童癖女魔头。
朱安骨节僵硬的声音和安赫的呛咳不止顿时令沉闷的空间活泼了许多。
摸摸安赫一头舒服的卷毛,我试图安慰这个挣扎脱身无效只好以几乎完全埋到我颈窝里遮羞的大娃娃,要知道老是在那里咳咳咳的话,即使不暧昧也足够皮肤发痒的了。
正事,朱安,说正事。
一边还要努力说话拉回石化朱安的注意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沉静高贵的模样:我们现在正使用一部微型潜艇,计划通过地下水道、加龙河支流以及多尔多涅河以尽快的速度到达桑西山,那是我族的根本所在。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他皱起眉来,似乎不理解我的疑问所在,我以为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目的是回拉德尔族的城堡。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西莫伊斯给我们的那些人呢?只有我们三个逃出来,朱安回答的平静而客观,既没有劫后余生的波动,也没有其他的情绪影响,只是像在陈述一份普通的报告,那些下仆没有能逃过第二轮的追击,我和安赫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你安全转移走。
那些人——全部死了?应该是吧,就算当时还有幸存者,后来也会成为海妖的食物——那里是它们的领域。
洛西——朱安的眼神陡然一变,锐利而尖刻起来,你在想什么?你以为呢?我报以机械式的一笑,‘啊,真是残酷的斗争,实在太可怕了’——像这样的想法?无论你怎样想,最好尽快习惯起来,这就是血族——或者说魔物的游戏准则,朱安冷冽的笑容比话语更好地答复了我,你要记住,这是西莫伊斯一开始就料想得到的结果,是尼萨亚一族愿意付出的代价。
我沉默无语地看着这黑暗的导师。
你要记住,尼萨亚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可证明他们愿与拉德尔结盟的诚意,所以将来有一天,如果你真的登上预言中的那个位子的时候,你要还以尼萨亚族足够的回报。
——那个……我想问,如果像洛西所说的那样想有什么不对吗?那不是刚刚堕入黑暗的纯洁美少女都会产生的正常想法吗?波努瓦困惑的声音成功地打破了沉默。
朱安斜眼瞟过来:纯洁美少女?她?我甜蜜蜜地笑:资深美少女,谢谢,不然我会害羞。
安赫呻吟一声,做出最为正常的鉴定结论:波努瓦,你看太多漫画跟电视剧了。
嗬嗬,是吗?有吗?波努瓦继续傻笑着抓着自己的头发。
您的台湾腔法语实在太有特色了,波努瓦先生。
本人华丽丽地拜倒在此人肥硕的嘻哈裤下。
重踏陆地当我乘着不知道从哪国国防部挖出来的军用直升飞机降落在桑西山脉一处隐僻山谷处降落时,对吸血鬼华丽复古的幻想也跌落至谷底。
传说中的幽灵马车呢?成群结队的蝙蝠呢?美艳且倏忽来去的女侍呢?东方神秘吸血鬼登场的队伍除本人外统计如下:宠物少年一名,冷酷导师一名,无名飞行师一名,搞笑接应生兼导游一名,完毕。
黑夜中为了安全起见不要摔挂在某棵老树上破坏生态环境(兼职导游波努瓦先生友情提醒)而扶着绳梯鬼祟下降的一行人以及随之猎猎作响的衣袂,怎么看都是后现代主义小成本制作的科幻吸血鬼电影。
真是缺乏运动的典型贫穷白领女性。
朱安姿态极尽优雅地落地后,对于介于树袋熊与熊猫之间蹒跚晃荡着缓慢下爬的我婉转地表达了他贵族式的不耐烦。
好歹我也有在每年在打折期办健身卡啊,我小声地咕哝着,以免被山间的夜风呛到,虽然后来发现纯属浪费钞票根本去不了几次,还是呆在家里练瑜伽方便得多。
第一个落地的波努瓦在下面很豪迈地双手作喇叭状:亲爱的,不要怕,掉下来有我!惊得林鸟一阵簌簌拍翅乱飞。
亲爱的波努瓦,你确定你是法国贵族式吸血鬼家族么?怎么看都像热血美国派平民血族啊。
在我下面的安赫配合着我蜗牛式的速度一步一步地后退,感觉得到他双手尽力保持着绳梯的稳定不致被我晃到地动山摇,虽然这样的保护工作令我下降的速度越发的慢,生怕一不小心脚后跟会踩上他那张万年美少年的脸。
好不容易踩到了地面,直升机迅速地收回了软梯,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波努瓦望着那远去的人类机械,不无遗憾地耸了耸肩,道:真是方便的家伙,比自己飞或者瞬移省力多了——要是老家伙们同意在城堡里修个停机坪该多好。
那样会深深侮辱到他们血族尊贵的骄傲。
朱安不带温度地微微一笑。
胆小就胆小吧,害怕老巢的安全受到现代化的威胁。
波努瓦有些愤愤地。
你最好开始谨慎些,朱安的手按在空气之中,似乎在验证些什么,要知道他们的耳朵是很灵的,毕竟他们因为‘传说’诞生于拉德尔族已经担惊受怕了上百年了。
以朱安手掌按压的空气为临界点,某种结界开始响应而打开,明明一样的黑夜山林,却展开了感觉完全不一样的面貌,仿佛卸下了透明的隔阂,灵气与魔力毫无遮掩地在空气中流蹿响应。
欢迎来到拉德尔领地,我族期盼已久的希望。
结界打开之后出现的深色礼服男子微微鞠躬出现在我们面前。
让?拉德尔大人,我族现存的三大长老之一,也是在现世活动最为频繁的长老大人。
朱安回以鞠躬,彼此间却都感觉不到多少真诚的敬意。
也就是,不甘寂寞,负责一切琐碎杂事,喜欢对小辈们横加干涉的管家大人。
波努瓦小小声地在我耳边打下注解。
新出现的长老大人无视于波努瓦的挑衅,目光在安赫身上稍作停留后,回到我的身上:洛西小姐,您能安全无虞地到达拉德尔之地,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想必近来在您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大大超出您有生以来的想象。
可是,接下去需要亟于您学习的未知事物还相当多,希望您早早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请先跟我回城堡。
啊呀啊呀,虽然不是什么积极亲切的态度,但这样子冷淡有礼充满管家风度的接待方式,才是精确到位的吸血鬼教育者风格吧,这样暗自思量的我,同时有着一种逐渐变态心理的意识。
让长老轻击手掌,黑暗中传来得得,得得的叩地声,随之出现的,竟然是我期盼已久的古董马车!根据收到的报告来看,您似乎至今对瞬间移动这项基本技能掌握稍有不足,因此我准备了交通工具,请您上车。
长老大人以中年人不紧不慢的调子解说着,声音中既没有不屑也没有失望或者除此之外的情绪,只是简单地陈述着事实,这种语调如此熟悉,仔细想想的话,朱安便是常常以相似的方式说话的。
不由多看了让?拉德尔几眼,那张脸其实并不苍老,看起来只是稍微比希腊的西莫伊斯年长些,却有着一种接近麻木的冷淡,这才使他看起来充满了历史的古旧蒙尘感。
钻进有两匹黑马驾驭的马车,宽敞的内部毫无意外地符合黑暗奢华美学,到处或纹或刻地饰以生有黑色羽翼的逆五芒星的图案,想起安赫曾以我的血在胸膛画下逆五芒星,想来这是类似于族徽之类对于拉德尔一族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存在吧。
马车在黑夜中安静地前行,劳力派的波努瓦理所当然地承担了车夫的工作,但这似乎并未有令他产生纡尊降贵的屈辱感,相反地,仿佛为不用与让长老共处一室而松了口气。
很快地,我便产生了和波努瓦类似的想法。
在我对面座位的让?拉德尔双手微阖平放在腿上,坐姿端正、神态正直,视线保持水平,穿过我的头顶落到没有具体焦点的远方,和初到希腊时尼萨亚族的管家有几分相似,但举止间更为倨傲,显示了其久居上位的尊荣。
但事实上,他确实地,十十足足地,十二分仔细地在打量着我。
比现实中实实在在的双目对视更为认真而令空气紧绷,坐在我对面这个不知生存了多久的人形怪物正以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感触细胞探察、估测着我的每一寸构成,这是一种无所遁形的检视,因为不存在实际的视线,根本不知道从何躲起,如同被踩住了尾巴不放的猫,即使浑身毛逆竖而起也只能在原地徒劳地恐吓强大到无法对抗的敌人,而内心深处早已四爪乱刨,尖叫着要逃窜开去。
想要抬起头来正视对方,视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移动一寸,胶着一般凝固在自己的手背上,沉重而令人窒息。
自己一定被对方看穿了吧,隐藏的部分,不想被人知道的部分,能力的部分,内心的部分,明知道很有可能只是在过度的压力下产生的胡思乱想,却不得不考虑起这种猜测的真实性有几成。
背后有冷汗无声地沿着脊梁滑落,宛如身体绷紧到了某种极限的临界点。
要崩溃了,要崩溃了,再也忍受不了。
虚脱前的最后一秒,额头被冰凉的手掌覆盖。
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与手掌同样温度的,是朱安的声音,在到达城堡前可以先稍微眯一下。
手掌顺势从额头滑下几分,抚上我僵硬的眼皮,冰冷的触感缓和了神经,覆盖下的黑暗反而令我安心地阖上了眼睑。
马车中越发显得静谧,吸血鬼本来就绵长而缓慢的呼吸使得车厢内几乎感觉不到一丝生气,车外的波努瓦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驱使着马匹前进,竟然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倒真是如同荒山野岭中一辆幽灵马车似的。
朱安的手就这么一直覆着,极坚定,我偶尔因为车厢的颠簸稍稍颤动睫毛,却益发感到他手掌纹丝不动地贴紧在我面上;而身边的安赫也静若木石, 三人并坐在一排座位上,却完全感觉不到彼此因为身体的移动而引起座位的牵动。
却不知道,独自坐在对面的那位长老大人,一路上作何表情。
初至古堡黑天鹅绒,纯正、浓厚的黑色,即使注视久了也不会产生紫色霓彩的错觉。
金色的花纹以恰当到好处的粗细与形态点缀着黑色,古老、沉重,足令这华美帷幕笼罩之下的人逐渐忘记呼吸的需要。
事实上,呼吸也已不再是绝对必须而不可或缺的存在。
自无意识的昏睡中醒来,在凝望着床帷大约有半分钟之久后,才渐渐恢复过意识来,确认了身处所在。
这里是法国,桑西山密谷,拉德尔城堡。
欢迎回家。
十五个小时前让?拉德尔长老不温不凉毫无亲切意味的欢迎致词仿佛犹在耳畔。
差不多凌晨三点左右到达城堡之后,让长老以实质为命令式的建议请先去准备好的卧室进行完全地放松与休息 。
而除了无声行动的几个仆从之外,从大厅到走廊,几乎一个血族都没有遇见,据说是在长老的规劝之下,族人们以足够的耐心和教养不让初至我族的希望受到惊吓与打扰,然而在目力所及之外的黑暗与阴影之中,有被重重窥伺的感觉。
而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惟今之计不外乎一句死猪不怕开水烫,大摇大摆地走进歌特风格的豪华卧室,洗澡后翻出一套绸布衣裤来换上,不意外地尺寸刚好合身,想来拉德尔族的情报系统从锁定我的一开始,就将包括身材在内的各种数据事无巨细地收集在档了。
在king size的豪华大床上坐定,窗外望去极远的天空处已有了蒙亮的征兆,深呼吸三次,双腿盘成瑜伽最简易的莲花座式,就像神仙道长染尘教过的那样,将自身的气息以冥想的方式沉淀而逐渐淡化,融入周身的环境之中。
身体渐渐协调之后,才体会到这座古老的城堡有着深沉而奇异的脉动,极缓慢,却规律而有力,冥冥之中各种生命的迹象若有似无地应合着,如同雌伏的巨兽上无数的附庸,猜测那些便是已经聚集于拉德尔之地的拉德尔族族人。
山林间特有的气息与巨大的结界交织着,感受不到神圣,却充满宗教性的呼吸。
意识盘附着城堡的脉搏蜿蜒而下,不知在地下绵延的范围有多广多久,深沉的黑暗不断扩散着,但却以某几个点为中心特别凝重地集结起来,而自身精神对那些点有着微妙的回应,同时也有着莫名的恐惧感。
胸口的琉璃白金坠子以微妙的重量提醒着感知,仿佛隐隐呼唤着我的意识,心形的坠子之中散发着安赫香味的液体轻晃如心跳。
意识于一瞬间回归。
没有出一滴汗,浑身冰凉如铁。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因为太过延伸的精神而消耗接近殆尽,若不是挂坠对于身体映射到精神的感应,只怕自己要游离至虚脱了。
伸出左手,将挂坠摁压向心脏的位子,用力、松开,再用力、松开,吸血鬼约等于装饰品的心脏空虚地被按摩着,似乎藉此填补一些什么。
松开手,钻入厚重的衾被之中,很快因为疲累而彻底地失去意识,无梦一觉到天黑。
睁开眼,再次深沉地呼吸,将初醒时那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彻底地呼出体外,叩门声应时地想起。
谁?从被窝中蠕动了几下,斜斜地靠在枕上,还不太有起床的意思。
洛西,你醒了吗?是我。
安赫的声音从古雅繁复的木门后传来,听起来有点闷。
确定来人后,我更不急于从舒适的大床上爬起来了,当初这家伙飞檐走壁直闯我闺房的时候就没有什么顾忌,现在再追究礼仪问题不免可笑得很——想起那个远在中国并且再也回去不去的家,心中难免黯然,沉声道:进来吧,我已经醒了。
门把转动后,是安赫特有的笑容,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房间色调的缘故,淡金色的鬈发下面孔些微显得苍白,右手托了个黑漆描金的盘子,上面摆了黄金的高脚杯与缠金丝的琉璃瓶子,红艳艳的液体在瓶子里面轻轻晃动,一看便知是什么物质。
我随即扯开了笑容,调侃道:好丫头,伺候老爷用早膳么?安赫虽对中国白话文言不熟,但血族的敏感令他了解了大致意思,笑容又增添了几分天真意味,将托盘放在床边矮几上后,伏下身来,一个柔软的吻印在脸颊上:早安,我的主人。
他那声主人叫得甚是自然,虽然有些奇怪的不妥感,但心中终究悠悠一暖,方才他进门之前升起的无所归属的孤独被抵消了大半,忍不住勾着他的脖子又拉下脑袋来,额头响亮地啵了一记,蹬开被子去洗漱了。
等到我大事小事都停当,早餐吃干抹净,安赫依然趴在床沿半出神的状态,用力捏了一把宝宝面孔,才啊地一声回过神来,啊,已经喝完了?——西,你是什么时候换得衣服?我已经进出试衣间三次了好不好?扯扯身上黑色连衣长裙,要不是在背后与袖口处的花纹,这几乎就是一修女造型。
尽管衣橱中有各色华丽女装可供挑选,也不乏盛装礼服,但思索之下,还是挑定了最为朴素无华的一款。
因为连日的赶路与体力消耗,吸血鬼的面色越发接近惨白,入族初夜时那种润泽莹华的肤色原本便被摧残得所剩无几,加上棉质黑长裙的压抑,照镜时自觉整张脸只有暗哑无光能形容,而稍稍过肩的黑发,与衣领相接融为一色,整个人暗沉到可以消散在背景夜色之中,想必对东方女子抱有象牙般光滑肌肤的西方男子要大大失望才是。
这样才好,内敛到足够渺小不起眼,才可令这莫名兴奋的拉德尔族足可安心平静下来,我并没有忘记安赫出现在朱安之前有代替他将我转化为吸血鬼的意图是出自于所谓的长老,虽然不知道是否就是昨夜见到的管家让?拉德尔大人,但在这城堡之中走动,总是处处小心收敛些为好。
如此思虑反复再三,安赫竟然不发一言神游天天外,大约心中是有什么忐忑不安的事情压着——我并没有自恋到以为,一个早安吻可以令他心如鹿撞魂不守舍至此。
与其如此——与黑裙同系的黑色皮鞋轻轻地敲了两下安赫的膝盖,与其让他犹豫至此但显然无可逃避,不如由我自己直接开口——衣服,已经换好了,早餐,也已经吃完了,你看我现在浑身上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安赫茫然地看了看,摇摇头,勉强自己心神镇定的样子,回答:没有,都很好。
那么,接下去呢?要做什么?他静静地看了我一眼,试图从我的眼睛中觉察出什么情绪来,我却执以淡淡笑意相应。
在确定无可回避后,他从床边站起身来,低头道:长老们要见你。
长老们?复数的名词令我整理衣裙的动作顿了一顿。
是——你要小心,安赫似乎终于下定决心站在我这一边的样子,轻声说出一串事实,除了你已经见过的让长老,还有阿米利娅长老和伯希长老也到了,他们对你的意见一直存在矛盾,千万要小心应对!还有,朱安也会在,他会帮你,万一有什么,不要勉强自己。
朱安?帮我?他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朱安——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他——我明白了,还有么?打断安赫进一步的解释,为了让身体站得更为笔直,我以鞋跟轻碰为确认,双脚完全靠拢地站立着。
还有?没有其它事情的话,那么现在就走吧, 面上保持不变的微笑,再度以鞋跟为圆心,完美地旋身转向门口,身为新进族员,让长老大人们久等不太好呢。
安赫在背后似乎叹了一声气,加快脚步越过我一步,走到前面打开门。
我想他没有注意,我的左手再度按在了心口的位置,那个琉璃白金的护身符在衣服底下被按压着,如同毫无意义的心脏按摩。
开堂验身与一切古旧而庞大的城堡相似,拉德尔堡同样拥有着冗长、黑暗,并且难以用美学标准来仔细辨究建筑水准的长廊。
与西莫伊斯的地下城堡相比,这里更具有欧洲陈年历史的气味,而照明也未像希腊那边的城堡那样引入电气,而是以某种看起来寄生于蝙蝠的某种会发出幽暗光线的生物代替,虽然说光线对于吸血鬼来说并非必需品,但这种活体照明技术实在平添了几分沉重与压抑。
安赫走在我前面,两人之间贴的很紧,仅留下半个身体的间距。
不管我是东张西望地参观式步速,还是终于放弃欣赏建筑加快行走速度的步伐,他始终谨慎地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显得非常谨慎。
一路上走来,依旧除了仆从之外没遇到过什么同族,想来长老的号令还是很有威效的。
但被窥视的感觉非常强烈,几乎没有停歇过,刻意放大了吸血鬼的触感之后,发现几乎每隔两三步的走廊墙壁之后,就有单独一个或者三五成群的人影存在,若有所思或者重叠而窃窃私语的模样,感觉不到一丝善意,时间久了让人倍感无聊而烦躁,索性收起触感装聋作哑,权当自己是根木头,专心跟在安赫身后。
而这种状态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当我们到达目的地后,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收脚的我不仅一头砸在安赫背颈,还一脚狠狠扎上他的脚后跟。
饶是我立刻跳开一步,他棕色小羊皮鞋子后鞋帮还是万分抱歉地皱成了难看的菜皮状,而鞋子里面的脚……光想就一阵肉紧。
抬起头来,却看见安赫神色如常,然而越是如此与疼痛绝缘的表情却越发让我觉得压抑。
抬起手,食指微屈与大拇指相扣,这血族永远的少年以度在重木门上轻敲了三下,以我所掌握的认知来看,这充气量也只是完美无懈的礼节而已,无论是朱安还是昨天已经见过的那位长老,对于门口什么时候出现人、出现的是谁这种问题,恐怕早已及时地感知到了吧。
进来。
让长老不急不慢的声音在门的另一头回应道。
安赫转动门把后,侧身让我先进入房间,还未等我来得及打量周遭,背后的门以轻微的响声说明了被关上的事实,飞快地回过头去看,惟有黑沉的木门与金色的雕花把手静默相对,如同嘲笑我期待的落空。
安赫没有跟着进来,不管是出于阶级身份问题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这让之前在卧室中因为透露了稍许内幕而产生了某种意义上期待的我感到有些失落。
空气变得凝滞起来,安赫留我一人孤军奋战固然是原因之一,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原因是感到房中巨大的压力。
昨日让长老一人的探视已让我如坐针毡,而如今被告知房中有三大长老坐镇,尽管尚未有一人主动释放出巨大的压力来检测我的能力厚薄,但光是力量的存在感就足够产生巨大到可怕的压力感。
把肺中因为屏息而残留的废气吐的干干净净,在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填满胸肺,不管自己这种举动对于吸血鬼来说有多么可笑,明知再给我一百天也未必能做好心理建设,我强迫身体听从主观意识的控制,将头转回正常的方向,准备接受三堂会审式的考问。
大约是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快地回过神来,一房间的人都尚处于全神贯注地单向观察本人的状态。
大致一数,屋内竟然有四男一女,由于血族常见的那种冷若冰霜的神色加上还不曾收敛自矜的全然打量,以及与我目光相触时一瞬间的惊愕,让这些所谓血族中的上位者让我顿感几分滑稽,脑子里面不知道为什么跳出一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原驰蜡象的拼凑形容来。
神经稍稍松懈下来之后,心情才有了余裕去打量这三堂会审的成员。
先看到的负手立于窗前的朱安,一半面孔笼罩在落地窗帷的阴影里面,比平日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几分,虽然意识之中模糊地相信他会某种程度上地维护我,但能做到何种境地——可供期待的也十分有限。
距离与朱安最近的是落地灯——当然同样是活体照明的灯具——旁边坐着的一名女子,自左脸颊开始顺着脖颈一路蜿蜒以金黑二色极细线条描出的蝴蝶与缠绕的藤蔓,到露出三分的丰满胸脯前以生有黑色羽翼的金色五芒星告终,不确定是纹身还是其它什么方式所致,只觉妖异华美且先声夺人,让人下意识地产生对方肯定是绝俗美女的感觉。
不出意料的话,她应该就是安赫口述中三大长老中唯一的女性,阿米利娅。
阿米利娅右手处贴身而立的是一名男性青年样貌的血族,但十分奇异的,那种上挑的丹凤眼与黑色的头发以及一身黑色的和服彰显了其身上东方血统的存在,但是雪白的皮肤与高挺的鼻梁又明确了他混血的身份。
想起染尘说过的西方血族入侵东方失败在清末中国造成了大批吸血僵尸的产生,但眼前这个混血儿却一点不像可怖而呆滞的尸体,出于相近的血缘,我朝他报以友好的一笑,而他却恍若阿米利娅背后的剪影,沉静而没有表情的面孔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目光还未来得及扫完整个房间,却听见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没有几分真实度的笑意响起:真是好悠闲的一份胆气,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跟着那只小白兔一起逃窜出这间屋子才对——虽然不想打断你的参观,可是我们并不是为了让你一个一个端详过来才特意聚在这里的。
跟着话音看过去,以单纯的五官优美来说,说话的男人是这屋子中最为普通而平凡的一个,但是他那种眼角眉梢间暧昧且微妙的笑意给人以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却又不容忽视。
伯希,你很罗嗦。
阿米利娅长老冷冷地开口,同样是孤高在上的美女,她令我想起希腊石窟中哥妮娅化作的石像,但活色生香的她反而没有哥妮娅那般震慑住我的心神。
好了,都安静一下。
书桌前的让长老在打量够了事态之后,出声主持大局,虽然你们都知道了这位小姐的身份,但是出于必要的礼节,还是先互相介绍一下吧。
因为他的话,我再次扫了一遍屋中人物,目光触及伯希长老,但见他笑容温雅,而下巴微微一挑,示意由我主动开始。
我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不管看起来是冷若冰霜还是如何亲切的笑脸,这些人心中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即使事先把你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研究透彻并附带完整记录报告,面对面之时却仍抛不开那种划清尊卑的社交礼节。
然而时至今日,我连半分感叹也麻木至全无,报以淡淡一笑,道:我是洛西,洛阳的洛,西方的西。
三堂会审傲慢,自卑,自怜,面孔平庸,毫无身段,品味低俗。
阿米利娅长老绕着我慢慢地转着圈子,每个单词都与她高跟鞋跟叩击地面的轻响节奏搭配得完美无懈,最后一记在我面前站定,目光上下肆意打量,最后停在我的面孔,就这么一个黄皮肤的小姑娘,竟然需要我族期盼如此之久,付出无数代价——拉德尔族看来不是要成为六族之首,而是要成为六族的首大笑柄了。
我专心欣赏着她线条完美充满弹性与肉欲诱惑的小腿,默念: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从苦寒来。
大约我这低眉敛首的模样在旁人看来颇为可怜,笑容最为高深莫测的伯希长老开口为我分辩:阿米利娅,比起外表,能力才是关键,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能力吗?她冷笑一声,绽出十分娇艳的笑容来,有什么东西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冲我面孔而来。
闭上眼睛,脸上的皮肤与肌肉被那莫名的袭击牵扯拉动,冰冷而炙热,是伤口的被制造出来的痛感。
睁开眼睛,液体流过面颊的感觉非常明确,我略一低头,只看见红色的液体滑落,溅在黑色的棉裙上,留下更为深暗的印记。
阿米利娅,不要过分。
让长老出声制止道,但在攻击之后的警告加上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实在让人感觉不到多少制止的味道。
阿米利娅耸了耸肩,退回落地灯旁的乌木椅子坐下,我只是为了向亲爱的伯希证明,能力这种事情,往往与气质成正比——她甚至像个人类那样闭起眼睛来逃避攻击。
朱安,我很怀疑,你们在中国出发前的那几个月,究竟教了点什么?朱安默不作声,并不回答阿米利娅长老挑衅式的发问,在窗帷前站姿始终保持不动,就连影子也仿佛凝固在了地板上一般。
您也是人类。
我低声道。
什么?阿米利娅长老语调上扬,充分显示了她被反驳的不愉快。
您也是人类,每一个吸血鬼都是人类演变而来,只是生命形式发生变化而已,并不值得特别骄傲而看不起普通人类。
我抬起头,平静对答道。
阿米利娅长老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在最初一刹那的惊愕之后脸上呈现出了夸张的笑意:哈,你说,每一个吸血鬼都是人类演变而来?真是可笑!朱安,我现在是十分怀疑你的初始教育了,看看你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傻姑娘!朱安的脸微微向上仰起,似乎终于承受不了这种场面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很抱歉,阿米利娅长老,是我能力不足造成的教育缺憾。
阿米利娅长老似乎还要说些,被让长老一个眼神无声制止后,将头转向一侧恢复了静默。
让长老自我进门起就在一直处理的文件仿佛差不多告一段落,他将手中古老的羽毛笔插回笔座后,抬起头来正视我:今天我们三人汇聚于此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了解拉德尔族的重要成员,更多的,我们需要对足以影响我族命运的存在进行直接而全面的了解。
长老,我认为这一切很可笑,如同交涉的进程走到了最高决策群,我决定把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公开而得以沟通。
朱安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复杂,夹着这警告、怀疑,以及其他一些我所不明白的情绪。
伯希长老静静地以微笑注视着我,微微摊手,示意我继续。
自我成为吸血鬼以来,我一直处于非常被动而震荡的生活之中。
在这些日子中,我通过种种的遭遇猜测,我个人加入拉德尔族这件事,在很久之前——久远可以追溯到我出生之前的上百年,就以某种形式被确定了下来,并且这个决定,同样反作用着拉德尔族乃至整个吸血鬼的族群。
这种影响力的巨大而广泛,于我而言,可能将我推上拉德尔一族的族长之位,于血族而言,造成了长期以来并很有可能继续持续下去的不断的纷争,而迄今为止拉德尔族已经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以上我说的这些,可对?不错,所以呢,你的结论是?让长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很可笑,我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论点,我知道作为一个东方人来说,能够成功转变为吸血鬼的几率非常低,但仅以此点作为我身上蕴含某种决定性力量的依据的话,非常不合理啊。
如你们所见,我没有任何作为血族的特别天赋,甚至基本的能力也十分有限。
将一个族群的发展方向寄存在这样的我身上,不是相当不可靠么?我只是——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过去,是平凡的人类,现在,也只是平凡的血族而已。
让长老对于我的慷慨陈词反应冷漠:——你是否平凡,由我们来判定,而至少目前如此,而非由你本身判断构成结论。
惟有这一点,我看法与你相通,阿米利娅长老再度发言,你只是一个平庸的族人而已,除了你的东方血统之外,毫无任何突出可言。
不,阿米利娅,一直不发一言的伯希长老向我走近了几步,以便进行更为细致地观察,就我个人的生活经验而言,一个能够真心实意确认自己‘普通’的人类是不会加入血族的——愿意放弃自己人类身份的,通常都有‘不普通’的期待,小姑娘,你说对不对?这个人,笑容可亲,但是非常可怕,比朱安,比让长老,比这个房间中的谁都要来的危险,他对我的存在没有任何表明自身立场的言语与举动,只是根据我的一举一动来做出客观而准确的判断,在他面前,掩饰自身真正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他那长久到不可测的存活经历,以及不可捉摸的性子,让我觉得在他面前撒谎是一件荒谬无稽的事情。
我摇摇头,强忍住倒退一步避开他的观察的念头,以微笑回以他的微笑:对于伯希长老您来说,也许我加入血族的原动力十分普通而可笑也说不定。
哦?他充满兴趣地又靠近我一步,能否说出来听听?伯希长老大人,我们还没有亲密到可以互换交心的程度吧?何况这么多人在场,让我当场剖白,人家会不好意思也。
正在犹豫措辞之间,朱安离开了他的化石站位,走到我与伯希长老之间,面色恭谨:伯希长老,我想基于时间的紧迫,闲谈之类等情势稳定之后再慢慢进行可好?伯希长老意义不明地朝着朱安笑了笑,摊手表示让步。
让长老以手指轻击了两下桌面表示闲扯正式告一段落,他环视了了一遍房间里的所有成员,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我身上:所以,总体来说,你离开我们所预期的人物还有相当长的成长距离,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我们会为你安排各种针对性强的集中训练。
不管你当初同意加入血族的目的是什么,请承担起作为血族成员的责任,对于这点,你是否有异议?虽然再次听到集中训练一词,心中余畏犹存,但在拉德尔族三大长老面前,我还是耸肩点头表示认同:没有,我明白有所求必要先付出代价的道理。
让长老满意地将桌上的文件推向给我:具体的安排我已经在这上面写的很清楚了,你目前所要做的,只是将这份日程完全执行就可以了。
彩衣异族三堂会审终告结束之后,三大长老以及阿米利亚身后的东方混血儿凭空消失在房间之中。
对于依然处于菜鸟状态的我来说,瞬间移动的水准仅仅停留在迅速缩短距离,在一瞬间到达同一环境中的某个点而已,虽然以目力判断可以知道长老们使用了魔力——也就是染尘告诉我在道教定义中的真力在这个空间中切开了一个与另一个空间平行的层面直接进行跨越,但是对于从未有过操作经验的我来说,将力量如此进行操作运用显然不切实际,况且在长老面前作这种尝试挑战,也不是那么明智的事情。
推开门,门口没有安赫的身影。
走廊黑暗而幽长,凭借记忆,右边是我来时的方向。
背后感到被朱安以静止的目光注视着。
左右衡量之下,问他为何不像长老们那样离开或者要不要和自己同行都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于是选择了沉默地离开。
尽管来时从自己房间到长老们集会的房间——不过——走了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而已,但对于一路走马观花且经历了心理审问考定的本人来说,我并不以为自己可以顺畅地回到临时卧室之中。
无论如何,一边绞尽脑汁回忆着路线一边努力保持着冷然自持的模样在走廊行进的自己已经做好了参观一下拉德尔根据地是族长候选人的必要修行这样的思想准备,脚步冰冷地敲击在地面上呈机械节奏行走着。
尽管是空无一人的走廊,但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窥探的视线,粘腻地黏在自己周身跟着移动的感觉,说不清的令人感到不安而厌恶。
然而,朱安那恍若凝固的注视感始终在背后如影随形地跟着,这种意义不明的注视若在平时,定令我冷笑自嘲几声,而此时来说,却仿佛是极有力的支持,在这几乎全然陌生的环境之中,他的视线仿佛提醒着我更为清醒地确认自己在血族之中的地位与所应采取的态度,令我相信自己可以走完这条看起来漫无止尽的幽深走廊。
好在走到第一个岔路的时候,安赫已静静地等待在黑暗之中。
好吧,现在,麻烦带我回房间。
在视线之中终于可以松懈下来的我,有些不胜起烦地抓了抓脑袋。
背后朱安视线的存在感消失了,不知是转移了目标还是整个人已经离开,这种时间把握的恰好让我不得不想到他是否有把自己交接给安赫的意思——这种也许可以称得上体贴的行为,却让我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复杂起来。
安赫一身衬衫黑裤极是妥贴,在这吸血鬼城堡的走廊中,如同一出完美的故事配图。
他脸色沉静,任我脑中思绪翻搅,大约是眼神稍微凝聚重回现实之后,才出声问道:您确定要先在回房么?按照——您?我略略挑眉,打断他下面的话,什么时候,你对说话的时候需要用这样的称呼了?安赫敛眉垂眼,一付柔顺的模样:您是我的主人,对主人说话理当使用敬语。
叹了口气,我不明白在我被长老们审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着实没有去细究安抚的余裕,你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可是,我们已经回到了拉德尔堡,这是血族的规矩,请您开始习惯。
即是拥有了血族的夜视眼,我依然无法看清安赫在暗处的面孔是何种的表情。
——我想,我没有任何意愿去习惯这个孩子对我使用敬语这件事情,但显然就目前情况而言,这并不是一个与他讨论此事的理想环境,再度叹了口气,再说吧,如果我现在还不适合回房休息的话,你认为接下去我应该做什么?安赫看了看我的手,长老不是有交给你一份日程表么?我抬起左手,将文件递给他:我不认为,以我现在的法文水准,可以看得懂这些文字。
——血族的能力固然令我可以完全无碍地听懂别人的话,但是对于书面文字来说,显然理解障碍依然存在,更何况那卷纸上面看起来都是又古老又生僻的血族术语,我是一点都不指望自己可以看懂的。
安赫接过日程表,却不立刻展开来看,按照长老们的交待,在你们的会面结束后,您需要去一下波努瓦大人那里。
哦?为什么?我集训的第一站是那里?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直到我族下任族长的试炼仪式开始之前,长老们,加上朱安和波努瓦,会亲自对您进行血族能力以及相关的种种指导。
突然之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红衣女狐与朱安大人的魔鬼训练的惨痛经验仿佛还历历在目:那么告诉我,从现在开始离开那个所谓的试炼仪式,还有多久?安赫静默了一秒,回答:20天。
尽管心中的场景是瞬间落石如陨石雨砸得坑坑洼洼,我表面一如平常:哦,20天?安赫面色稍显犹豫,才想出言解释些什么,突然间神色一肃,瞬间张开约两平米的密闭结界,脸朝右后方低喝一声:出来!我虽早已察觉那里有窥探的视线存在,但因早已习惯古堡中行走处处陪伴着这种视线,所以并未觉得有甚不妥。
然而那里经安赫喝斥之后,依然是一片沉寂与黑暗,没有任何回应。
安赫的敌意越蓄越浓,指尖含着毒的香气如烟雾袅袅蒸腾而起,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事先给我任何解毒措施,站在他进出的我亦不曾感到什么痛苦: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随着几声呛咳,黑暗中有人形渐渐浮现,一边叹着气,一边抱怨着:哎呀呀,亲爱的安赫,是我啊,是我!敖拉!敖拉!最最可爱最最迷人的敖拉!干什么对我这么凶!来者说话的语调说不出的奇怪,尽管我可以听懂他的话语,但显然既不是法文也不是英文,更不可能是中文之类的语言。
安赫指尖的香气攻势略收回一点,却不曾完全消失,神色中的敌意也没有消褪:敖拉,你来做什么?这里是拉德尔堡,你来送死吗?终于完全显露形迹的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安赫一样穿着合身的衬衣与西裤,也许是年龄发色与服饰的关系,看起来与他近有三、四分相似,但是对方的袖口与衣襟处,绣有细致而色彩明丽的花纹,看起来多了一点民族色彩,加上轻佻的语气与神态,显得更为活泼而开朗一些——无论如何,倒也是个容姿不输于安赫的可爱少年,只是嗓音更为低沉一些,倒是看起来比他稍为年长的安赫声音更为柔软清澈。
我知道这里是拉德尔堡啊,被称为敖拉的少年状似天真地挠了挠脑袋,不然我到哪里去看你啊?人家好想你嘛,亲爱的安赫!安赫迅速侧了侧身,躲开敖拉如同动物般奔跳入怀的拥抱攻势,指尖流畅地划下一道圆弧,香气成为一道圆环,将我与他圈在中间,如同保护。
敖拉见机倒也收放自如地刹车在香气环之外,嘴唇用力瘪了一下:干吗这样对我!太过分了!人家是这样想念你,都不顾自身安全跑来这里看你了!连个拥抱都不给我!真是冷酷无情!这个不请自来的少年的委屈模样十分地打动人心,如是平常环境,我倒是毫不介意对方是本性还是演技,十分乐意予以安抚与纵容,满足其意愿的,但此时此境,任何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任同情心泛滥的吧——毕竟比起满足一个陌生人来说,自身的安危更为重要些,无论这是否是对于人类明哲保身的自私本能的讽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绝不能归入任何一本纯情少女漫画故事。
安赫自然亦不为所动,声音冷淡:快离开这里!到现在为止,我还可以当作没看到过你!我们都很清楚,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拉德尔堡!如果你再纠缠不休,别怪我不顾以前的交情了!体检敖拉委屈的神色丝毫未变,我却见他眼睛深处闪烁不定,当他注意到我的打量之后,倒也索性放开,定定地看了我三秒,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一边纠缠安赫,一边暗自打量我。
我虽无所谓对方的举动,安赫却是越来越紧张,他在四溢的香气中威胁道:还不快走!现在我族正处在非常时期,这里上上下下所有的警戒都非比寻常,再不走出了事我也护不了你!敖拉似乎很遗憾地耸了耸肩,看了一眼安赫,眼神颇为复杂,最后还是隔着香气的护环飞吻一记,嬉皮笑脸地丢下一句:亲爱的,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对我最好了~我们下次再见哦~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安赫收起结界,低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再度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那付恭谨小心的样子,对我微微弯了下腰,道:请跟我来。
随他一路行至波努瓦专属的书房,因为可以体知到有着与他本人极为相似的气息所形成的结界存在,又明亮又结实,我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松,扑向那无论从质感到形状都舒适到令人叹息的超大沙发,毫不顾忌形象地躺了个七仰八叉。
本以为具有超龄逆性别少女胸怀的波努瓦先生多少会咕哝两句,在闭目休憩良久后,仍未听见任何咏叹调式的感言,倒是让我等的意识逐渐模糊。
在将睡未睡之间,猛一激灵, 心中有个声音警醒着:这是何时何地?我怎可如此轻易卸下防备!这样一来,便立刻挣脱了睡意,用力睁开双眼。
耳畔先听见的,是安赫在对波努瓦讲遇见敖拉的事情,然后是关于城堡防卫的问题。
原来波努瓦在族中还负有安全守卫的职责,难怪会派出他来保护我回到拉德尔堡,这本就是他的专长所在——却不知他的血族特有能力是什么,会令他司此专职。
波努瓦察觉了我的清醒,视线顺势转了过来,似颇有同情之意。
我淡淡一笑,推开沙发靠枕,双腿盘坐起来,开口发问:那么,谁能告诉我,刚在走廊里的遇见的敖拉是谁?这个问题自走廊开始到书房,在我心中一直盘亘不去,我原本就有些在意安赫的事情,这个令他态度莫名的少年的来头自然令我十分好奇。
方才在走廊之中由安赫设下结界的举动可知周围无视窥伺在侧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发问,现在在波努瓦的地盘上既然他自己说了出来,想必已无大碍,我便直接问了出来。
我对同情感的毫无反应令波努瓦很快收起了那种眼神,他露出一个十分八卦的笑容,过来用手肘顶了顶我的肩膀,左耳一排圆环轻轻地叮当作响:哟,怎么啦,有了咱的小安赫作下仆还不满足,又看上了新的美少年?我翻了个白眼,安赫成为我的下仆一事本来就是和染尘初见时情势所致,我至今对此事代表的意义仍不明就里,再说,我于不久之前,在波努瓦眼中还是堕入黑暗的纯洁美少女的化身——好吧,我承认这称呼的确恶心了点,但却也确实是他亲口所说,且以老而不死的血族来说,我也的确算是少女的级别吧——只是,这会儿我怎么又成了色魔的代名词?安赫,你说。
与其跟一个八公做徒劳无益的口舌争辩,还不如趁早找个老实孩子下手。
安赫看了波努瓦一眼,对方是无所谓的闲闲表情,于是他转过头来,回答我:敖拉,是巴托里族的人,因为和我差不多时期入的族,当时血族六大家族之间关系还算平和,所以正好有机会相熟,后来因为灰——因为你被预言出现的关系,所以……所以也就慢慢淡了,只是他天性活泼,所以偶尔还会过来找我玩玩。
阴郁忧伤的美少年甲与开朗活泼的美少年乙,这种组合无论从字面还是场景想象上来说,都是非常值得欣赏的组合,经他一说,我心中倒有淡淡感伤之意,想来血族总是因长生不老而寂寞,安赫若与敖拉真能没有任何利用冲突成为好友就好了,如今为这不知为何而起有何目的的预言,不仅难以继续交往,就算能够交往下去,也难免因为家族的利益而互相猜忌吧。
再次叹气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今天一天之中,我已不知叹息了多少次,而这一次一次的叹息将这一天的时间分割的格外漫长。
暗自深呼吸三次,定了定心神,安赫提到的巴托里族一词十分耳熟,回忆了一下从前因为个人兴趣翻看了资料,脱口问道:巴托里族,是不是出过一个叫做伊莎贝特?巴托里的伯爵夫人?波努瓦打了记响指示意肯定,yeah,就是那位夫人哦,被人类津津乐道的17世纪匈牙利美艳吸血女魔巴托里伯爵夫人。
我对巴托里伯爵夫人的故事本来就十分感兴趣,吸血鬼在普通人心目中性感、神秘、残忍的中世纪贵族形象与她的传说大有相关,此时听见真有其人,更是好奇,忍不住追问:那么,那些关于她向仆人学习妖术杀害了无数少女,喝她们的鲜血还用来洗澡的事情是真的咯?波努瓦咧开嘴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真假半掺哟,比如那个叫做塞伊特的下仆血族之中倒是真有其人,不过事实和传闻还是有很多区别存在哪——比如……安赫见波努瓦八卦起他族秘史来颇有些滔滔不绝江水泛滥的意思,忙干咳了几声,提醒对方还有正事未办。
这边波努瓦的喷口水欲刚要一发不可收拾,被安赫这么一提醒,愣是硬生生收住,想来族里三大长老还是相当存在些积威的,他摊开手,耸了耸肩:总之,说来话长,等你以后在族里慢慢安顿下来之后再慢慢说吧——反正血族史你早晚要上的,现在不是时候而已。
我心中冷哂一声,20日之后便是下任族长的试炼,眼下任谁看我都是快两眼一蹬腿的赔本货,慢慢安顿下来?难道等着讲给我的真人石像听么?然而转念一想,他们的心思亦不能算坏,如今特训的时间是过一刻少一刻,能垂死挣扎的话,还是多挣两下的为妙。
掏出裙子口袋里早已被我赛的皱成团状的日程表,顺手朝着波努瓦丢过去:那么,现在,波努瓦教官大人,请问我第一站到您这里的训练内容是?教官大人回以金灿灿的阳光园丁形象:体检。
体检?暗自想着,我估计连三围什么的数据你们早就收集的事无巨细,朱安和长老们又不是闲着没事请我去喝茶的,干啥特特地还要到这热血青年这里来做检查。
一不注意,无意识瞥过波努瓦,却不知何时阳光园丁的亲切变成了变态科学怪人的狞笑,暗自抖了抖,又重问道:为什么要做体检?私下盘算着自己隐藏的那些能力不知道被那些长老们看穿了多少,又能不能逃过接下去的体检。
波努瓦却以为我是被长老们的威势震慑还未恢复的缘故,侧着头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拿你去活体解剖的,我常年负责族内的守护工作,所以对灵力、魔力之类的力量比较敏感,现在只是要对你血族力量以及可增长的幅度进行比较确切的估测而已。
语毕,从左耳上摘下一个圆环耳饰来。
我略一回想,染尘留给我的修炼册子上也有关于探测他人力量的手法记载,只是对自身能力的要求颇高,且还需长久修行的经验与资历判断,具体操作手段也偏繁琐,因此当时也就翻翻就过——早知道,早知道多留意几分了,虽说东西方超越凡人能力的使用手段各有差别,但至少可以让我多有几分防范应对的准备吧。
接过波努瓦递过来的耳环,以拇指食指拈住转了一圈,只觉得上面有着他特有的长期佩带的气息,也没感受到什么特别的力量,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看他,他指了指我的手,补充说明道:随便套在哪个手指上就好,不要让在评估力量的时候滑落就可以。
在手指上比了比大小,倒是正好是无名指的尺寸,想了想便套了上去,波努瓦略为惊讶地稍稍挑了挑眉,安赫更是露出了非常在意的表情,我思及左手无名指在西方历史久远的代表意义,却也懒得再换,倒是小小庆幸了一下,他们的这份迟疑令我更多了一点时间将血脉深处流转的力量隐藏得更为彻底一些。
(第二部完)番外1:爱一个人好难故事发生女主角刚刚抵达拉德尔堡的那段日子。
洛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外加颇有自知之明,什么敦亲睦邻搞好族人关系之类的工作,那是纯属为了突现少女漫画中女主角纯洁可爱天真善良无邪的剧情,与她这种资深少女是搭不上关系的——换句话说,想要四处和同族搭关系也纯属白搭而已。
所以,为了彼此的身心愉快,她去找了纯情连续剧爱好者/台湾腔法语持有者波努瓦先生交涉。
目的是——找一台电脑。
什么转换体质入血族啦,吸血鬼体能特训啦,逃避追杀旅行啦,等等等等一连串的事情让她没有闲暇考虑这个问题,待到终于到达拉德尔堡之后,她空虚了许久的生命突然领悟到了——电脑,竟然快半年没有触碰到电脑!作为一个时代女性、并且从工作到娱乐从交际到进修几乎完全离不开电脑与网络的曾经的粉领一族,竟然脱离它们如此之久,实在是难以想象!向长老们申请是想也不敢想的,搞不好第二天古堡之中的小道消息头条就是丑人多作怪,无能女王候选挑战血族传统建设之类的标题;朱安么,也就是一堵等待洛西撞上去蹭一鼻子灰的无形大墙,有时间的话,那就在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体质好了然后马上安排个魔鬼特训给洛西也是可能性极高的;至于安赫……人微言轻,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族里算什么地位,但想到曾经被长老以削弱洛西可能形成的能力为目的试图用来代替朱安为她 转换体质,洛西想想还是算了吧,小白兔弟弟,不能因为自己多事而连累你一起挨骂。
想来想去,也只好去告求开朗活泼美式作风看起来还算能力与地位并举的波努瓦先生。
然而拉德尔古堡委实太大,要是把洛西一个人放生在里面找人,何年何月能够完成目标是个问题,更有可能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人,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场面,到时咔嚓一声被杀人灭口,拉德尔一族所谓付出无数代价期盼数百年的希望就这么嗝屁,长老们不知道会不会抱成一团痛哭失声,朱安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之前忍受庶民近半年的努力白费而吐血不止?Anyway,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发生,安赫小朋友克尽了地主兼宠物之谊,很负责地把洛西一路领到波努瓦先生的房门前。
敲门入内,倒也巧,虽然波努瓦先生虎背熊腰看不清他面向书桌正在干啥,可是那一声声轻微地滴滴答答是洛西再也熟悉不过的——敲击键盘和鼠标点击的声音。
波努瓦很兴奋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连回头的闲工夫也没有,嘴里碎碎地抱怨网速太慢,老半天才抽出空来问一句:找我有什么事?这个时候,洛西和安赫已经在他后面一左一右看的看要呆掉了。
好吧,看色情网站也罢,打网络游戏也罢,按照之前安赫在下水道的某种提示,就算看到波努瓦同志打开bt、电驴之类的软件下载日剧韩剧港台剧青春偶像连续剧悲情肥皂琼瑶剧也不会太过吃惊,可是眼前的这个界面,这个这个这个——满屏幕的粉色系页面,配以闪闪发光的各种甜美可爱的动画与图标,还有穿着纯白燕尾服手持玫瑰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就是王子大人气息的男人形象作为主画面,波努瓦大人,你不会是在玩女性向在线养成游戏吧?努力以自持、内敛、处惊不变来自律的未来女王大人洛西总算比安赫早一步回过神来,用听起来很冷静的声音开口重申来意道:想找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用。
哦,可以啊,我会叫人帮你准备一台——如果很急的话,这台可以先借你用。
如此说着的波努瓦双眼一刻也没有移开过屏幕。
呃……我不急,你先用吧。
感觉不小心看到了可怕景象的洛西准备尽快开溜。
等等!已经点开了页面的波努瓦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一手扯住已经开始倒退的洛西,双眼闪闪发亮地期待状:既然来了,就一起玩一会儿吧,我一下子付了三年份的费用才能享受到朋友免费共享的体验待遇哟。
无视于波努瓦毫无意义的暧昧用词,洛西认命地看向电脑屏幕,粉色的页面上大大的一排字本月爱情心理测试,角标是xx星星物语杂志线上版,一看即知是某种蒙骗青春期少女的占卜与心理测试大杂烩杂志。
洛西干笑几声,额角暗爆黑线若干——这个波努瓦先生也未免太新新人类了一点,虽然表情足够纯洁,言行足够天真,无奈体型实在超标了一些,巨型正太君可实在无法归入可爱生物一栏啊。
这边洛西在抽搐,那边的波努瓦却以为对方已经答应了——毕竟是年轻的女性嘛,怎能抵挡命运与内心这样的字眼,再度祭起闪亮闪亮的眼神,换手拖住正蹑手蹑脚往后退的安赫,笑容纯白善良:亲爱的,你也一起来吧。
我……我就不用了…………呵呵……呵呵……我也是……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大家一起来玩才有意思嘛,来吧来吧!波努瓦充分利用自己的健美身材挟以熊抱之姿试图困住娇小美少年一名以及东方女性一名。
挣扎之下的后果自然就是乒乒乓乓摔在一堆。
一摔摔出个朱安来。
朱安?拉德尔,足以为血族表率的贵族典型,以拉德尔族利益为重,并出于高高在上的自尊,对于洛西?拉德尔的安危予以全权的保护。
当他以瞬间移动出现房中,看见三个人及物形象也毫无体面可言地摔倒在地毯上叠叠乐的景象,俊美的脸上笼罩了一层可怕的阴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被朱安轻轻一提脱离肉体纠葛的洛西还未来得及道谢,波努瓦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上跃起揪住朱安,拉壮丁似的快乐口吻:朱安你也来了?太好了,大家一起做心理测试玩吧。
在经历了种种纠缠之后,事实证明,美式作风能够掌握大半个地球并非巧合,女王候选人、血族实力这一几万年美少年竟然抵不住一个美式法国青年的死缠烂打,排排坐齐刷刷地陪他一起做心理测试题。
洛西还莫名地听从了波努瓦的话,爬上msn——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一起玩的朋友。
上去才发现,那个帐号上只剩下一个联系人,染尘。
离开东方的时候,朱安说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把洛西曾经存在过的一起证明与记忆全部消抹了一干二净。
msn上自然从曾经的同事到朋友一个也没有剩下,惟有一个染尘,朱安能力未及也无太大必要,被保留了下来。
加染尘msn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好笑,一个是仙家道士,一个是吸血鬼,竟然倚靠现代人类科技工具得以保持联络,而如今这个msn上面唯一的联络人倒成了最后的一点安慰,让洛西不至于觉得自己是全然孤独没有过去的存在。
巧的很,染尘居然也在线上,彼此哈拉一声诸如你家狐狸精骤雨好不好、网络真奇妙,可以直接穿越东西方结界连接空间之类的感叹后,五人正式进入爱情类心理测试。
波努瓦乐滋滋地按下开始键,嘴里一边还乐陶陶地咕哝着:这下积分可以一下子上去好多了,yeah!洛西一听这话,顿时有仰天长叹虎落平阳的冲动——别人也许听不明白波努瓦在说些什么,她却是立马晓得是被这纯情大龄青年连带着落了套,什么三年vip定制才能享受的特殊待遇,那根本就是让商家让现有客户勾兑新用户的一钩子!以积分作为老用户的诱饵,引诱更多的目标受众来尝试他们的服务从而引发新的商机,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说白了,就是她从前做广告时用到滥掉的老套一招——但仍然非常有效!感叹之间,页面上的白马王子华丽手势一挥,已经进入了登入选项:请选择参加体验测试的人数,并填写相应的邮箱地址,进行免费注册。
看吧看吧,洛西憋了下嘴,这不就来了?什么测试体验,骗你留下邮箱地址才是真的,然后么,就是汹涌澎湃滔滔不绝讲水长流的各种广告长年累月风雨无阻死缠烂打永无休止地递送开始。
朱安还在一边和波努瓦争论他的邮箱是处理日常事务办正事用的,怎可留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网站上面,洛西叹了口气移过键盘,除却已有的固定用户波努瓦,随手编了四个地址输入进去,跳进下一项。
白马王子手持一朵红玫瑰,深情嗅吻:如果您已拥有一份爱情,请选择‘通往祝福之路’测试,如果您尚处于单身状态,请选择‘爱一个人好难’测试。
洛西想也不想便选择了后者——反正她是大龄未婚女青年这个事实大概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等到其他四个人全部选择完毕了,洛西倒是开了眼界了——清一色的选择爱一个人好难,各位大哥小弟,你们其实都千八百岁了吧,这么装会不会太厚脸皮太矫情了一点?好吧,那个安赫,你是万年美少年,可能不太会引起成熟女性之爱,朱安对你的家教严也是严了点,难道你就这么白白活那么就辜负你的青春美貌么?那个朱安,你是风流潇洒俊美无双高高在上的吸血鬼贵族吧,不是应该以收藏美人为嗜好,在全世界都有情人若干爱人无数的么?那个波努瓦,你不是活泼开朗可爱纯情的法国青年么?这么爱看爱情电视剧,难道一直只是纸上谈兵口中楼阁,也就是俗称yy,自己从来没有真枪实弹上阵演习过?还有那个染尘道长,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你了,骤雨那种活色生香的美女暗恋你多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难道你有非人类物种歧视,所以狐狸精的真情不列入考量?洛西边看边从头到尾地腹诽一遍,屏幕上的白马王子大人则继续着他的华丽丰姿,一人分饰多角地演说着台词——纯情美丽楚楚可怜的苦菜花国文老师早苗说:爱一个人好难ToT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花花公子数学老师哲也说:爱一个人好难^_^满脸横肉没人亲睐的肌肉男体育老师横冈说:爱一个人好难>o终日白褂酷爱标本的科学狂生物老师吉史说:爱一个人好难@_@拥有一份爱情,真的如此困难吗?请根据下面问题填写答案(越详细越好),我们将由心理专家为您分析判断爱情性格,让您的爱情之路从此顺畅!问题:如果和恋人分手,对于拥有两人共同回忆的东西你会:朱安冷笑一声,似乎对此颇为不屑,这让洛西进一步地肯定了这个测试的文案撰写——真是有冲击力啊,心理专家什么的,倒也无所谓,反正这种事情隔着十万八千里,谁也证实不了,她自己也曾经顶着类似的身份编造过很多以软性广告为目的的心理分析,只要写得模棱两可一些就自然能让人主动对号入座了嘛,但眼前的这个测试倒是足够有趣,令她开始期待其分析结果来。
波努瓦同志真又期待地思考后,左看右看没有人有先回答的意向,于是乐得成为一号测试对象填写起答案来:因为一看到充满回忆的东西就会很难过,所以会全部整理起来,虽然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那些东西和心爱的人会非常难过,但还是会把整理好的东西悄悄地送给对方作为过去美好回忆的纪念。
答案递送出去后,等待画面持续了很久,不知道真的是因为有心理专家在分析还是因为越洋网速过慢的缘故,这让波努瓦抓耳挠腮一阵猴急。
当沙漏终于变回了白马王子的时候,分析报告被递送了回来——您属于早苗老师的类型。
一直以来您可能不断经历着失恋,因此对以上问题下意识的回答是自己被抛弃后的状态。
对您来说,憧憬梦幻式的爱情是生活必要的一部分,但是请记住脚踏实体也是必要的。
你的意中人很可能因为您缺乏现实性而放弃您。
同时,适时地承认恋情失败也相当重要,不要总是试图挽回一段已经正式结束的恋情,有时候利落地结束彼此的关系反而能留给对方比较好的印象。
不要期待用纪念物之类的东西来感动对方回头,毕竟这种做法的成功率相当低。
请正视自己,更加实际地走向下一段恋情吧。
波努瓦认真地读完解读报告后,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了:准,好准,这个测试真的好准啊!来来来,大家赶快做一下吧。
洛西左看右看,波努瓦如大型宠物犬摇头晃尾期待满满,那头的染尘不置一词,而朱安又是双眼勾魂夺魄压迫过来示意由她先上。
看来看去,唯有弱肉强食一途,洛西笑眯眯地将键盘递到安赫面前,道:亲爱的,不要客气,你先来好了。
安赫被三双肉食动物的眼睛所胁迫,无奈地思考了一下,开始打字:分手的话,会把拥有两人共同回忆的东西整理起来,因为自己看到会很难过,但如果送回给对方的话,大概也会造成困扰吧,可是如果扔掉的话也会舍不得,所以会把它们收起来放在自己不太看得到的地方,等到心情释然了以后再拿出来,那个时候应该会变成值得回忆的东西了吧。
洛西心里面忍不住称赞了一下,不愧是好宝宝安赫,果然根据提示填写得非常详细啊。
分析结果在不久之后也被递送了出来——您属于横冈老师的类型。
比起经常苦于失恋的早苗老师,您更常陷入暗恋的困境状态无法自拔。
比较含蓄、内敛而不善于表达的您,往往无法把自己的心意地传达给对方,因此无法正式展开恋情。
即使进入彼此确认对方的恋情状态,您对于感情的隐晦也很有可能造成对方的不安与无法肯定您真正的心情,从而宣告破裂。
对您而言,一段感情的结束带来的伤害要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来的更为严重而深远。
将纪念物收起来放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并不代表您内心真正的忘怀,而掩藏住伤口的后果很有可能会在您意想之外无法控制的情况下造成影响与作用。
请更为开朗而坦率地做您自己,将自己真正的想法传递给对方,理想地展开恋情吧!不愧是——不愧是闷骚的典型啊,说得一点不错呢,洛西一边默默认同,一边躲避着朱安杀人也似的胁迫目光,磨磨蹭蹭之间,msn对话框叮咚跳了一声,是染尘传了话过来:对于生存上百乃至千年的吸血鬼,应该有相当丰富的恋情历史。
我很好奇朱安先生的答案与分析结果?朱安啪啦啪啦地打回一串话:只是人类的无聊游戏,你居然也会有兴趣?染尘的答复也来的很快:朱安先生是怕被普通人类看穿个性而感到难堪么?朱安愤愤地回道:这种拙劣的激将法你也用?好吧,那我就满足一下您无聊的兴趣吧。
他拖过鼠标将页面切换至心理测试页面,干脆利落地打下一句:全部丢掉递送了出去。
分析结果依然差不多在两分钟之后被传了回来——您介于横冈老师与哲也老师之间的类型。
对于您而言,获取一段恋情并非难事,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您往往无法珍惜而认真地对待对方。
与此同时,您可能拥有相当高的自尊与骄傲,这使您有时无法坦率地表达自己真正的心意,并给对方造成不肯定的伤害。
请记住,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您所在的高度,多为对方体谅一下会给自己更多的快乐与幸福。
而对于恋情的结束,请更为慎重而仔细地进行考量,您过于果断的行为可能扼杀一段尚有挽回余地的美好感情。
洛西看了看朱安认真阅读分析结果的脸孔,最后仿佛例行公事又或掩饰式地流露出不屑的表情,暗自庆幸了一下这个页面是与染尘在两部电脑上共享的,要不然很有可能被某人恼羞成怒地立即关掉了吧?——虽然这种分析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她自己多少也可以掰出来类似的说辞,但决不会说得如此直接而凌厉。
朱安拖出对话框,发送了一句话给染尘:轮到你了。
染尘倒也不推辞,因为不在一部电脑上的缘故,他的答案与分析结果在数分钟后被同时发送了过来。
染尘填写的是:将两人彼此共同拥有的东西整理完毕,附以合适言辞的信笺,在合适的时机下,寄送给对方。
而分析结果则是——您属于吉史老师的类型。
您是相当理性并受传统观念影响颇深的典型,对于你来说,规则和定律可能高于一切。
而对于恋爱这种往往打破现有生活常态的感情,您在本能上会加以抗拒,一旦发生,也会极力加以控制。
对于恋情,您并不执着,而过于理性的处理方式会使您与恋人之间的关系与正常人际交际没有太大差别。
即使一段恋情宣告终结,得体、不失礼的分手方式是您首先考虑的问题,而非挽回或者自身的伤痛。
如果想要享受完全的恋情,请不要时刻以理性的思维对待异性交往,偶尔让感性思维占上风吧!洛西还在感慨骤雨对染尘的恋慕纠葛,那边朱安已等得不耐,丢过键盘来:轮到你了。
一圈轮下来,想想自己也逃不过去,洛西老实地接过来输入答案:既然留在我这边,说明那些物体的归属权属于我,恋情的结束并不代表那些东西的实际价值被取消为零。
送回去好像有点傻,彼此都尴尬,毁掉也太浪费,所以有实际使用价值的东西就继续使用下去,如果是自己用不着的东西,那就想办法转手卖掉好了。
答案还没有递送出去,一直关注着屏幕的波努瓦已经以闪闪发亮的崇拜眼神注视着洛西了:原来还可以有这种做法!不愧是平民出身的女王大人啊!洛西回以一笑,懒得分析这话究竟是赞扬还是讽刺,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按下鼠标确认键。
而分析结果是——您介于哲也老师与吉史老师之间的类型。
对于纪念物的处理手段,您显示了非常现实而理性、并且将恋情本身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的手法。
您本身性格并非理性自然占上风,可能出于身处环境或者生活压力的需要,无法任性地按自己喜好来处理人际关系与事物。
因此,即使是个人自由度极高的恋情,您还是会出于客观条件的影响,过多地考虑一些感情以外的影响因素。
您的恋情很容易受外界环境影响而动摇,这可能会令对方感到不满或者不甘。
在您接近哲也老师的这一层面上,建议您更为珍重重视恋人,不要因为获取的轻易度来衡量、轻视一段恋情,而在您接近吉史老师的这一层面上,请不要刻意以理性思维来思考感性问题。
请全心全意地享受您的恋情,这也是对于人生的一种享受!电脑前的有那么一刹那的绝对静止。
先是洛西恢复过来,干笑两声,道:鉴于至今为止,我还是大龄未婚女青年的身份,这个测试看起来不怎么准啊。
朱安轻轻扫了一眼洛西,语调平淡地接口道:测试存在偏差属于正常结果,只不过你的答案还真是——十足的标准贫穷白领女性啊。
洛西听这个朱安御赐的封号早已麻木,反正和他这种法国贵族出生的血族上等阶级倒也没什么好多争辩的,才要想个法子起身告辞脱离这可怕的房间,以免夜长梦多呆久了又不知道生出多少无聊事情来,却看见波努瓦与安赫两人左右趴在桌前,泪光闪闪极力掩饰同情之意地看着自己。
洛西不由叹了口气,不用猜,这两人脑中所想的必是:自己身世扑朔迷离,被强自脱离生长环境,加入血族经历种种事变,因此变成处处谨慎小心的惊弓之鸟,就连感情观也受到极大限制,实在太可怜了。
感慨之间,与染尘的msn对话框又是一跳:测试自己的话,最终还是为了确认自己吧。
洛西释然一笑,回复道:明确自己的构成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能够享受自己就好了。
不再理会旁观者的心思,洛西接着退了msn,起身揉乱安赫一头柔软的淡色金发:所以说,只是心理测试而已,那么认真干啥?是的,只是心理测试而已。
那时候的那些人,尽管有的历经沧桑,有的看破尘世,有的无谓无碍,有的迷糊懵懂,却还有着各自单纯享受游戏的心思。
当时,尚还未悲欢起落,还未生离死别,还未虽存在于同一苍穹下,却永不永不再见面。
当时,当时真的已惘然。
集训初夜太阳西沉。
作为吸血鬼的城堡,拉德尔城堡的许多房间没有窗户这种东西的存在,而我所就寝的房间,则是少数有窗的存在。
从陈设格局来说,这房间是供血族中高位者专用,会留下窗户这种东西,大约是供足够骄傲的贵族吸血鬼偶尔感怀兼或夜里外出猎艳方便之用。
太阳并未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之上,天际应当仍是一片蒙亮的边缘吧。
自变为吸血鬼第二夜起,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太阳——而现在,说看到倒不如说是感受。
最后碰到阳光的灼热烧痛仍留在记忆里,那光芒万丈的存在虽然让人怀念,但以如今的我来说,亦没有胆子去以视线直接接触。
我只是远远地用力量挑开了一角窗帷,让最无杀伤力的最后一缕虚弱的夕阳斜斜地浸染在一小块地板之上,而自己则靠坐在房间的另一头,呆呆地望着这片残阳。
身体中仍残留着鲜明的激剧消耗之后的酸痛感。
昨日在波努瓦以耳环为媒介,用他的魔力渗进我的身体进行探查之后,仿佛与他在自己的身体内进行了一场全面游击战似的,所有刻意潜伏的力量如同逃命般避开他如细蛇迅速游走的探查力量,偏偏那股魔力又灵动执着异常,好几次几乎被追尾咬上,如此折腾下来,就算我本来有意藏私收起的能力,倒消耗在了逃避追缉之上,一场体检下来,闹了我一身的淋漓大汗,恍若虚脱,作为战场的自身身体被扫荡无遗,感觉十分恶心。
在一旁的安赫不知就里,紧张了半天,还以为我是不习惯被如此强力的剖析检查,最后安慰我大凡有资质的新入血族入族后都要经历这样细致的检验,以便能将能力激发到最大程度,我能撑到最后没有昏过去已算不错。
我苦笑着偷眼转望波努瓦,不知这番羁战下来,被看出了多少真相。
他亦似乎十分迷惑,低头陷入沉思的模样,良久才抬起头来,挥手招来几只伏在灯下的蝙蝠,每只口中皆弹入一点十分精巧的魔力,然后出了书房门各自分飞——我猜测那种看起来像是记忆作用的魔力球是用来将我的能力精确检验报告传递给长老们的。
在蝙蝠飞走之后,波努瓦注视了我很久,我以最小心翼翼的防备试探着问他,是不是我的能力太过糟糕,以至于让他如此表情严肃。
他似乎没有体察我只是探问用的托词,反而非常肯定向我保证,我的能力绝非迄今为止血族中人轻视的那般不堪。
那怎样呢?究竟在我身体之中蕴藏的能力有何奇怪之处,以至于令他苦思不已。
波努瓦看起来还没有最终思考清楚,对于我的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混乱,大致概括来便是我体内的能力非常奇怪,不完全像是由普通人类转为血族后产生的魔力,且力量的振幅非常不稳定,时强时弱,其间差异大违常态。
我自然明白自己是因为用了东方道家的修炼手法加速的力量的增长,血族的魔力之中应该有染尘所说的真力的构成,想来自古以来血族对于东方异族生物本来就难以接触,因此即使朱安告知族中我与染尘的关系,一时也无法对此做出精准的判断;而力量时强时弱之说,当然就是我自身的力量与波努瓦玩捉迷藏的缘故了。
就这样,真正在拉德尔堡开始生活的第一天过去了。
安赫送我回房的时候并不算太晚,差不多黑夜才过去了一半。
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觉得睡得十分昏沉。
而醒来差不多是傍晚与黑夜的交接,比预料中意外的早。
然而身体并未因为这早醒而觉得舒泰,相反疲劳一点点地浮沉扩散着。
好在精神倒是比身体的状况略为好些,看着床头矮柜放的那张日程表,竟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想,心头出奇的平静。
待到安赫敲门为我送来早餐时,身体中的倦怠差不多已被全部压制沉淀了下去。
他一如自书房出来时那种恭谨谦卑的模样,初到拉德尔堡第一夜时他与我之间那种微妙的亲昵已荡然无存。
在敖拉的比较之后,他那种比表面年龄更为清甜的声音用那种刻意压低的声调说话,恍若讽刺——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种感觉,从前在中国的那些夜晚,我还未成为吸血鬼的那些夜晚,我与他之间的和融亲密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喝完他端来的新鲜血液,那种鲜腥的味道在我的口腔中习惯性地呈现出甜美的滋味,好像从一开始我便不太排斥这种食物,丝毫没有产生道德伦理上的排斥感。
根据特训日程的安排,我换了一套轻便的裤装,照例是由安赫引我至集训场地。
这是一块在拉德尔古堡后方的露天场地,虽说是出了城堡的后门,但仍然处在拉德尔之地的核心地域,并且从真正意义上说,我只是出了拉德尔古堡在地面之上的部分,脚下那种黑暗的鼓动仍然存在,一下一下的,强劲而有力,不知绵延至何等深远的地方。
今天训练的内容是基础体能,长老们对我血族基本体能的进展十分不满意,朱安也曾说过那是远远无法自保的弱,但显然长老们的不满相当之强,以至于朱安并未继续在这项上继续担任我的教育工作,而是换了阿米利娅长老亲自上阵。
我私下推测是,让长老与伯希长老看起来并不像是体力派的血族,而且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与我这小女子抡胳膊伸大腿地掐架实在不像话,恰巧阿米利娅长老对我的存在向来无甚好感,自然这份最容易直接教训我的课程落到了她的头上。
但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
当我赶到训练场之后,发现阿米利娅长老已先我一步到达。
虽然是与昨日完全不同的装扮,身上的图腾也有所变化,但还是那种华丽诡异的哥特风格。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交待了由她的侍卫代她进行训练之后,便称自己有其它事要办,很快离开了,就好像一早赶到那里就仅仅是为了告诉我无法亲自训练我一样。
安赫先前由于顾忌阿米利娅长老的脾气,再加上他看上去也的确有什么事要去办,在进训练场之前便已离开。
这偌大的场地之上,竟只剩了我与一个只能用陌生形容的混血同族。
我与他各自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会儿,对方很沉静,看起来没有主动开口的意向。
我只好主动踏前一步,准备主动搭讪了。
不料还未张口,那混血青年身形在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我虽一开始就提起了戒备精神,随即瞬移至一处死角,尚没有停下来喘一口气,颈后的皮肤蔓延开一阵刺凉。
我慢慢回过头去,那由背后架在脖子上的凶器并未顺势撤开,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处如分水断发般不深不浅地割开了皮肤,却不十分刺骨张扬的疼,只是酸酸细细的尖利地痛着,金属的冰凉便跟着这股尖利渗入了深处。
细长平直的形状,却只开了单锋,这凶器我从前在动画漫画小说故事中不知见过了多少回,但从未想过真有一天会用自己的肉体去体验。
是日本刀啊。
我半侧着脑袋,回头去看那几乎已经肯定流有东洋血统的青年,他亦静静地回望着我,灰蓝色的双瞳沉寂而毫无生气,明明是极为罕见的颜色,但在这黑夜之中看去,竟如同烧坏了的中国粗瓷。
安倍雅也这算是训练的一部分?青年屹然不动。
阿米利娅长老交代你要这么做?依然无声无息。
是你自己想这么做?没有任何回应。
刀刃嵌在颈间固然对我不会造成什么生命威胁,但毕竟疼痛还是存在的,我想了想,用手指拈住刀身慢慢地推了开去,那青年也不阻止,推过肩膀的时候,他铮然一声收刀入鞘。
我伸手按压住伤口,手掌可以感觉到伤口自肌理开始一点一点收敛,没过多时,随着疼痛的消失,我确定了颈间的痊愈,手掌移开至身前看了看,一手的粘腻猩红。
鲜血=食物,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我摊出手,问对面那青年:呐,要不要吃?他刷地又是一刀刺来,我顾不得擦干净手上的血腥,立即满场子狼狈不堪地逃命而去。
这混血青年一路来势汹汹攻势不绝,逼得我大半个晚上竟都在上窜下跳,瞬间移动的速度与距离明显提升不少。
饶是如此,衣服上还是破了不少的口子,自然身上也无法幸免地多了许多血口子,好在对方手上刀势控得十分稳定,只是堪堪地破皮入肉三分,令我见血刺痛而已,以血族的本能,基本都是顷刻能够痊愈无痕,也不至于一夜成为刀疤王五的恶煞模样。
我虽一开始因为心头压力所致,没有像跟朱安学习时那样动不动就喊累说停,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体力逐渐不支,身上伤口的愈合速度也慢了起来,有些甚至在对方发动下次攻击之前,还无法停止流血。
尽管我刻意压制了自己体内的力量为求能留有余手,但那青年似乎要逼我至山穷水尽一般,始终不曾放缓攻击速度。
有时反应稍慢,被他刺来一刀,竟比之前的切开的伤口更为深长一些,我在防躲之间偷觑他的面孔,没有丝毫愧悔之意,依然招招狠厉,仿佛若伤得深了一些,只是我自己的失误不足而已。
到月亮已明显西倚,我拼着狠挨一刀,割的臂肉翻卷,装死躺在地上再也不爬起来了。
刀锋凛然,割裂空气的声音挟猎猎寒意直逼眉心,我无声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刀尖停在我眼前不足一寸,在这片广阔疏朗的星空之下,倒似乎成了与我最为贴近的一点寒星。
眼珠略略往左上方转了转,手执凶器的青年也正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往下看着。
他的面孔始终毫无表情,在确定我没有动弹的意向之后,日本刀又往下递送了一分。
我没有动,在这样沉黑而无垠的一片天空下面,我甚至没有习惯性地去分析眼前人的内心所想,恍惚间与这天空一般,这个露天集训场,这刀,这人,还有自己,以及手臂上由冰凉转为火辣的疼痛,都是静止的,凝固的,一幅蜡像布景。
这种全然静止的错觉反而把我的触感放大到了极致,那青年恍若粗瓷毫无生气的灰蓝眼瞳中极快地闪过了某种情绪,复杂而激烈,却只是一闪而逝,若还在缠斗之中,我是绝对没有办法察觉的。
阿米力娅长老的侍卫……吗?我很确定,以自己至今为止的行为来看,绝无可能引发这青年如此复杂的心思,与暗中窥伺的拉德尔族的同胞不一样,那种眼神,显然有着更为切身的影响与情绪所在。
是阿米利娅长老吗?还是……因为他自己?只是想借训练的机会凌辱我,还是——真的动了杀机却有所顾忌?下意识地笑了笑,从踏上欧洲的第一步开始,我便是在亡命,想要取我性命的,血族之中大有人在,我没有任何兴趣特特地去追求眼前这一位的动机,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更为轻松方便,不是吗?起来!青年冷硬地命令道。
我索性闭上眼睛放松了全身,任由意识散开飘荡,静静感受着拉德尔之地某处最为强烈的黑暗的脉动,那里存在些什么我至今仍无法探究,但心中的兴趣却与日俱增。
青年似乎动了真怒,他收起悬在我眉心的日本刀猛然往下一沉,刀身贴着我的脸深深刺入旁边的土地。
我缓缓睁开眼睛,双唇弯成微笑的弧度,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我累了,没有体力继续和你再玩下去,况且,如果你不想被当作色狼处理的话,今天最好到此为止,我想我的衣服再破下去也就不用穿了。
起来!继续!他犹不死心,立刻甩下外衣丢在我身上,同时拔起了插在地上的日本刀,蓄力准备开始下一波的攻击。
他外衣下面的武士服的前襟因为打斗而稍微敞开了些,胸口的那片皮肤之下,有着奇怪而熟悉的气息流动。
是逆五芒星啊,这个人,也对某个人做了成为下仆的宣誓了啊,难怪总是一付低眉敛首的麻木模样——不出常理的话,应该就是阿米利娅长老吧,啧,真是可惜,不知道下仆的契约可不可以更改,难得有个可以呼应的东方血统原本准备笼络的。
那人见我依然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索性一把抓住我的领子,使了蛮劲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我心中隐隐有些怒意升腾而起,这究竟是因为波努瓦的检查结论对我进行的非常训练还是泄恨未得满足?这样的纠缠不休,实在让人讨厌,就算你的日本武士血统让你拥有了用不死心的小强精神,可是我一个地道的中国女子实在没有必要陪你玩跌倒爬起再跌再爬屡跌屡爬的白痴游戏吧?尖利的黑色指甲无声自指尖迸发,左手在瞬间牵制住对方持刀攻击的右手手腕,借力冲向另一边刺入对方的左手手腕之中,而右手同时充分发挥了其柔韧性,与自己的左臂交错刺入固定住对方的脖子,趁着青年被这突然爆发的攻击失神的时候,吸血鬼的利牙早有准备地现出原形,撕开并深深陷入充满弹性的年轻肌肉之中,鲜美而充满力量涌动的血液顺势流入了自己的口中。
享受着足以媲美安赫每日端上的优质血液的同时,我一边庆幸着,啊,还好对方的清洁工作还算做得不错,脖子上没有太多的汗水尘土气息,青年在我的利爪之下,从一开始的试图挣扎,到渐渐停止了动作任由我进食,虽然有些奇怪,凭对方的力量,如果真要有心挣脱的话,我是肯定没有办法制止的,但身上因为没有及时愈合而沾上了尘土的刺痛伤口令我下定决心及时补充完生命的源泉。
随着身体中充溢着生机的舒适感,我收回了利甲,一把将对方推开,动作有点像丢弃吸完了的饮料软包装,咧嘴笑一笑,用手背擦去唇边残留的一丝血迹,我没有半点惭愧地赞扬道:不错,味道好极了。
他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完全掩饰住眼神之中的厌憎之色。
名字?他愣了愣,似乎没有意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
你的名字是什么?大郎?次郎?三四郎?还是三百五十六?他手紧握住刀柄,沉默了三秒,回答道:安倍。
安倍什么?……安倍雅也。
我露出自己最是悠然的笑容:小雅同志,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共浴我半躺在在浴缸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手。
我很清楚,那上面并没有任何血肉的残留,也没有任何生命因为我这双血族的利爪而消失,这种举动,只不过精神上的洁癖再作祟而已,然而,双手切开安倍雅也的肌肤顺势陷入肉中那种裂帛般的质感仍然非常清晰地残留着,就好像那些温热的血、柔软的肉依然贴合在手指四周,陷入自己制造的伤口中那种蠕动滑腻的贴合感,着实令人不舒服。
斜对面的镜台忠实地倒映着我的影像,冷漠、疏离的眼睛,偶尔有嘲弄意味的笑意闪过,没有任何亲切讨喜的面相,也不足以称为冷艳的皮相,只是干干净净地冷淡着,甚至比这间浴室铺设的雕花壁砖更为朴素,单单的一块冰冷平滑的白瓷而已。
就像在手指缝中不断流逝的清水,没有鲜血的温度,也没有鲜血的滑腻,透明而无感,没有任何欲求。
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呢?身为人类的二十四年岁月似乎已经很久以前的遥远记忆了,可是如今,站在这里的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不断由环境变更被动地改变着的自己,像一个黑色无稽的荒诞笑话,站在镜子面前无声注视着自己,每一秒都有些什么静静地瓦解落下,恍惚中有那么一刻,十分不确定洛西这两个字究竟由什么而构成。
突然间,左手食指上传来一股熟悉的感觉,滑腻,微微蠕动着的,被某种生物体的内腔包围着的质感。
我心中悚然一惊,以为自己出现了精神强迫症的症状以至于出现了如此鲜明的肉体幻觉,而尖利的指爪却下意识地在一瞬间解除隐藏进入自我防护的攻击状态。
鲜艳的颜色在清水中染出殷红的花,那是陌生而熟悉的形状,水中渗开的血之花。
包含住手指的,是淡到几乎看不出血色的嘴,被利爪刺伤的口腔内部不知是什么样的创口以及怎样的疼痛,明艳的血自唇角不断地滴落,散开消融在水面,水亦不复刚才的清冷单调,蓝绿水色的发丝蜷曲柔软,飘荡如繁密的水生植物,随着水的波动,却遮掩不住长发之下皎洁润泽的肌体。
迦尼墨得斯!这下,装了一整夜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我再也掩饰不住惊讶,明明是一人独享的泡澡,怎么突然贞子似的冒出个披头散发的生物来——印象中,还是一尾雄性物种。
虽然脑袋里有想要找见衣服披盖一下的意识,身体却懒洋洋地不想动,一个笑话浮现了出来——当一个男人漂流到无人荒岛只有美人鱼的时候,他会选择上身是美女下身是鱼尾的品种呢还是上身是鱼身,下身是丰满女体的品种?明知道对方会很疼,但这样以自己的指甲为鱼钩挂在一尾塞壬嘴唇上的浴缸钓鱼姿态实在有点难看,我心头硬了一硬,以最快的速度令血族之爪消失,绕是如此,迦尼墨得斯原本便没多少血色的面孔还是一阵抽紧的煞白,看得我悚然一惊。
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当我将手抽出之后,索性整个身体垮在了我的身上,好吧,虽然我承认,我与他的生命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连接共振,虽然他与我完全分属两个物种,虽然他是少年的模样,我上身平平也乏善可述,但光看面孔的话,毕竟也足可套上男女授受不清这一句吧——更何况,我还在泡澡,他原本便从来不用布料这种东西。
朝天不甚文雅的翻了个白眼,即使这样思考着的我,也没有任何尖叫有色狼的呼救打算。
我缓缓地伸出右手,沿着他几乎与水没什么区别的绵软长发深入,拍了拍他的背脊,出声询问:怎么了?你为什么在这里?迦尼墨德斯在水中的手臂略微动了动,好像要支撑其身体的样子,但因为太过虚弱乏力,他再度滑倒在我的身上,双手软软地垂在我腰部两侧,倒像是冲上来抱住我一般,嘴唇恰好偏在我锁骨一处,微微张开一翕一合,像一切水生动物离开了水之后那般费力地呼吸着,而赤裸的肌肤在水中摩挲相触,就算冰冷的水温激不起多少情欲,此情此景也足够暧昧撩人的了。
我拨开他蓬乱的头发,露出整个面孔,他看起来快要晕过模样,双目因为浓重的呼吸而紧紧地闭起,与头发同色的水色长睫湿漉漉地贴在下眼睑上,与苍白的面色形成无比魅惑的对比色调,纯洁而妖异。
双手贴在他的面颊上捧起这颗美丽的大头,一时之间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虽然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做个人工呼吸什么的,但陆栖和水栖的魔物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救助么?如果被谁谁谁闯进来看到,会不会以为我在非礼人家?毕竟看起来现在强势的一方是我啊——思及至此,心头又是一跳,先前那个巴托里族的少年敖拉出现的时候,安赫提及城堡处于加强警戒状态,空气中也的确处处有着加持过的结界监控的气息,作为重点保护对象的我四周情况自然不言而喻——要不是我坚持洗澡的时候必须留给我私人空间,在波努瓦设定的城堡监控结界之中又张开了一层自己的排斥结界,迦尼墨德斯肯定在出现的第一秒就被发现了。
而现在的问题是,一,我的结界是否能够真正完全蒙蔽波努瓦的感知,让他无法察觉到直接由内部出现的迦尼墨得斯,二,这尾奇怪的塞壬究竟为何并且是如何出现在我自认强度还算过得去的结界之中的?差不多我大眼瞪他大头也瞪酸了、双手捧他大头也捧酸了,他才差不多稍稍喘过气来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与我身体撑开了些距离,银色的尾巴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换了个角度落在浴缸之中。
可是这本来我一个人沐浴用的浴缸尚算宽裕,加了这条人型大鱼之后,再怎么退开也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反而因此更为坦诚相见。
叹了口气,现在害羞也晚了,情况也不是那么容许可以恣意发泄情绪,只好面目表情地扯过挂在浴缸边上的毛巾遮盖住上身,那原本用来擦干身体的毛巾因为迦尼墨得斯溢出的小半浴缸水而早已湿个精透。
对于在失去温度的凉水中浸泡的过久的我来说,十分的不舒服,心情也变得更加低落起来。
迦尼墨德斯视线平移,没有半点往下偏移的角度,四周打量了一下环境,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里——是哪里?我靠在浴缸边沿,双脚缩起退在身下,宛如亦是一条人鱼的尾,比平时更为冰凉的手一只按在胸口的毛巾,一手贴在自己的额上以求保持平时的冷然自持:你不知道么?难道你不是凭自己的意愿出现在这里的?是我的自己的意思没错,可是——迦尼墨得斯看出了我的不愉快,原本十分柔和的声音窒了一窒,变得有点冷硬起来,自你从深海之中消失之后,我一直有些担心,但是你的气息又一直被什么包裹住了,很难察觉你的状况。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自水中感觉到你,所以我就通过与你手上鳞片的共振,循着气息穿越水的界限过来了。
额头上的手慢慢滑落至眼前,掌心之中似乎只有我与他才能看见的那片银鳞因为他的存在映着莹莹的碧色——我也一直担心你,在那样子的景象中离开,看见你被同类欺侮的模样,实在让人挂心——这样的话却哽在喉咙口,面对着这尾骄傲而敏感的塞壬,如何也说不出来,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变成了: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关注着我?为什么要送给我你的鳞片?迦尼墨德斯扭过头,有些别扭地回答:是你自己召唤我的,在那个山洞的时候,是你自己用血把我自深海之中召唤出来的。
他逞强的样子固然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我却深知现在不是跟他认真讨论鳞片的含义与谁先勾引谁这种问题的时候,他既不愿好好回答,我便立刻转换话题:这里是法国,桑西山,血族之中拉德尔一族的根基所在。
二十日之约法国?他见我不执意追问,似乎松了口气,转回头来,眉眼之中有些莫名的惊异,这里——是法国?是啊,不然,你以为呢?虽不想伤害这尾奇怪的塞壬敏感的自尊,毛巾的湿冷与覆盖其下身体越来越低的温度提醒这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他自然离不开这一浴缸的水,我却也一时难以站起身来,更何况多一分动作就多一分被城堡中人发现的危险,如今之计惟有尽快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才是。
迦尼墨德斯眉头拢起又松开,他并不能够理解我为何突然之间对他态度如此冷淡,而自尊又令他无法直接开口相询,他嘴唇在空气中徒劳地颤了一颤,一半因为脱力一半因为委屈,这使他看起来像个孩子,而不是一只梦幻绝伦的美丽魔物,最后他十分勉强地说道:既然——你没事,那就好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现在我就走————迦尼我情急之中想抓住他的手,忘记他手指间长着晶莹透明薄膜一般的碧蹼,尽管隐藏住了利爪,但那娇嫩如花瓣的蹼被指甲这么用力擦过,显是极疼,加上迦尼墨德斯不曾防备,痛得鱼尾一个激灵狠狠弹动,拍击的水花四溅。
我赶忙松开手,他似乎被激怒了,神色之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怨恨与委屈,双眼狠狠地瞪着我,好像快要流出泪来却又刚烈得绝不示弱。
对不起,我略微往前挪了一点,他却不愿意接触到我一般随即往后退开了身子。
我心中有些愧疚,伸出手去抚摸他飘荡在水里的长发,浴缸狭小的空间让他无法做出更大的动作来躲开,只得一声不响地继续瞪着我。
对不起,我又重复了一遍道歉,这里很危险,血族之中对我的存在一直抱有争议,现在又是非常时刻,任何出现在我身边的魔物,都有可能会受到极端的攻击。
所以,你越早离开这里越好,知道吗?他见我态度极其诚恳,也稍稍放软了姿态,如同天籁的嗓音仍然有些生硬憋屈:我可以通过水中自由来回,气息全部控制在水中,他们发现不了的——就算发现了,也抓不到我!好,我尽力收敛出情绪,用平稳的语调力求简洁达意,迦,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吧?他点头。
20天,在20天内,我应该能够确保自己的安全,所以这段时间内,你不用担心,不必冒险来看我。
那20天以后呢?那个时候,也许我已在千万血族之上,而更多的可能,是化作某密闭空间中的一具石像吧,20天以后再说,如果时机合适,我会尽量接近大面积的水区,那时候你再来找我——如果你有事要找我的话,到那个时候再商量吧,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来说,实在没有什么闲心可以抽出来做其他事呢。
他定定地看着我,对于我的推测并不否认——我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我与他素昧平生,就算在置放歌妮娅石像的那个溶洞之中打消了彼此种族之间的成见,以他的清冷孤高的个性,我们之间不可能如此快速地进化到这种处处相随息息相连的亲近关系,多少还是因为他对于我有所求吧。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狠下心,把心中那点残余的温情掐灭。
迦尼墨得斯的瞳孔在青碧之间色彩变幻数次,最后俯低身子将一个柔软却不带温度的吻印在我掌心的鳞片之上。
他抬起头来,水蹼相连的手掌伸展开来,像是要抚摸我的脸庞,却最终停在一寸开外的距离,慢慢地垂了下去: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用这片鳞召唤我,只要有水的地方,我一定能够赶到。
——塞壬是一种没有什么能力的软弱魔物而已,尼萨亚一族之长的西莫伊斯这么说过。
迦尼墨得斯,吸血鬼的斗争之中,你能帮我做什么?我笑了一笑,说:好。
下一刻,浴缸中,便只剩下了我一人,迦尼墨得斯就像融化在了水中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跳出浴缸,赤脚踏到洗漱台旁边另取了一条干燥的毛巾把自己弄干了,自干净的备换衣服上拿起白金链子套入头颈,琉璃坠子之中散发淡而熟悉的香味令我安心许多,但香味的调子似乎又有着模糊的变化。
好冰!心形的坠子落在我胸前的刹那,我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金属制品果然不适合在半夜洗完澡之后直接佩戴啊,照常理是这么忖度的,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我慢慢地抖开睡衣,绸子的布料披在身上柔和妥帖,但我的思绪却冰凉地奔跑着,不安隐隐地带起了焦躁。
冰凉的坠子,安赫给的坠子。
散发香气的坠子,香气熟悉中有一丝陌生。
昏睡的时候,安赫说,那是护符。
如果不是那恰到好处叫人安心的重量,那颗坠子就像原来的主人一样温柔贴身,让人察觉不到存在,决不会冰凉到令我心惊。
是安赫,安赫那边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迅速扎紧睡袍的带子,一路推开浴室的、卧室的、隔壁卧室的门。
安赫作为下仆,他的房间紧挨着我的,就在隔壁。
安赫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窗帷严密地拉着,不留一丝缝隙。
他的脸很沉静,双眼闭得和身后的窗帷一样沉重,与头发同色的淡金色睫毛贴在细腻光滑的面孔上几乎有些看不清,与刚才低眉垂眼的迦尼墨德斯相比,又是另一种动人的景致。
他怀中是一具古老的大提琴,看起来并不是十分昂贵,但因为年代久远又经常被演奏的缘故,音色深沉而悠扬,十分的优美动听。
他拉的曲子,是《万福,玛丽娅》。
我放轻了脚步,无声地接近他,走到他身边的地毯上坐了下去。
他应该已察觉了我的到来,但不曾中断拉弦,双目自一开始便没睁开过。
等到一曲奏完,他才睁眼站起身来,把大提琴靠在椅子上,人蹲下来与我平视:怎么了?您饿了吗?抱歉,如果不介意的话,先吸我的血吧,我才清理过身体,不算十分肮脏。
我啪地一声打掉他横过来的手臂,放松了身体完全靠在后面的床架上,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任由我眼神凌厉,面上是宠辱不惊的谦卑顺从。
安赫,你怎么了?我有点头痛,一个晚上要应付两个问题美少年,自己虽是自私冷淡的性子,偏偏这两个还真不能让我咬牙丢开了不管。
我很好,您无需担心。
停止对我使用一切敬语。
我的声音骤然降了好几度,寒气凛然中丝毫不掩怒意,不管你遇到了些什么,经历了些什么,那些与我无关。
如果你坚持是我的下仆的话,那么在我还没有决定改变之前,你没有必要也没有权利自己改变对待我的态度。
他有些被我吓到的样子,呆了一呆,跌坐在地毯上,不知如何回应我的怒气。
记住,有些事情是你欠我的,有些事情是我自己选择的,而现在,我顿了顿,把累积的不快压下去几分,毕竟全部发泄在这个老龄美少年身上也不公平,我给你选择自由、平等的权利,若我是你唯一的主人,现在,你以自己的意愿决定,是接受,还是拒绝。
他眼神迷离而悲伤,露出快要哭的表情,一点一点地靠过来,最终紧挨着我把头埋在了柔软的床垫之中,声音闷闷地隔着布料传出来:他们——城堡里的守卫,捉住了敖拉,他被拷打的很惨。
我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抚摸他柔软的短发:昨天走廊上看到的那个敖拉?他没有听你的劝离开这里?安赫的手反握住我的手,很凉,很用力:大概昨天我突然张结界之后就被发现,他没有在我收掉结界后立刻走掉,所以后来就被捉了起来。
他的呼吸很沉,完全不是吸血鬼正常的平静绵长,显得情绪非常纷乱,怎么办?敖拉——敖拉是唯一的朋友,我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对你不利,可是怎么办?现在族里太敏感了,他又是个硬脾气,说不定,说不定会被杀死的!你不想他死?不想。
假如——只是假如,他把我杀死了呢?安赫猛然从被单中抬起头,眼睛睁得很远,咬住嘴唇用力一字一句地回答:不会,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会挡在你前面!——如果你挡不住呢?我心中无聊地反问一句,自然不会把这同样的问题再抛给眼前的少年,不会问迦尼墨德斯,也不会问安赫?德?拉德尔,我只相信,能保护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逆袭武士好,我会去跟朱安说,要他放了你的朋友。
我轻轻地从安赫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朱安?安赫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想法。
是,他有那个权利吧?安赫点头,眼神却依然疑惑。
眼下拉德尔族之中,能够让我说上话的,只有他了吧——你认为,波努瓦真的会热心又老好人地任我说一句话便放人么?安赫乖乖地摇头,迟疑地问:朱安……他会同意吗?我笑咪咪地拢了拢襟口,以免被看到儿童不宜的部分,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算了吧。
尽人事,知天命而已。
他怔怔地瞧着我,试图判断我话中有几分认真几分玩笑,我任由他打量,懒懒地靠着床架打了个哈欠。
安赫见我对此事已无更多关注的意思,神色黯了黯,便倚在了我边上的位置,默不作声地继续发呆。
呐——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临睡前最后的闲聊。
嗯?他超越表面年龄的清澈嗓音与低低的语调在一阵一阵朦胧的睡意中显得格外的好听,就像他所演奏的大提琴的音色。
刚才拉的曲子,是《万福,玛丽娅》吧?……嗯。
为什么拉这首曲子?……不好听?有点讽刺,我百无聊赖地玩着床沿的流苏,以吸血鬼的角度出发。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出一句与他性格极不相符的话来:越是黑暗的生物说不定就越会渴望光明。
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充满了自嘲的笑意,那张少年的面孔因此显得格外的沧桑。
我转回头,嘴唇也扯开一个自我嘲笑的弧度:哦,玛丽亚么?原来你憧憬的,是那种类型的女性啊。
一旁的少年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随即带着一种沉寂的气息慢慢地松弛了下来,他的声音变得越发微弱轻柔如呢喃:那只是——一种向往而已,对于自己而言,遥不可及的存在,自己没有办法成为的所在,并没有特定某种类型的意思。
我刻意忽略他话语中的落寞与失望,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若无其事地附声回道:与其高高在上的被人供奉,还不如享受眼前触手可及的东西比较快乐。
他坐在原地,没有跟着起身的意思。
晚安,小安赫。
我推门离开。
是的,安赫,请你记住,也许,这也是将来我要血族中所有人要记住的事情,我不是祭坛上高高在上被供奉的泥木神像,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集训的第二夜,大约是因为疲劳与压力终于在体内发作的缘故,我醒得有些迟。
而相对地,在做完起床后的休整练习之后,精神也变得焕然一新,一股子百废待兴的冲劲儿在体内盘旋振奋着。
用房内的电话与朱安沟通之后,倒是意料之外地轻松达成了目的。
原来他在知道敖拉的事情后,便下令把他直接丢到桑西山方圆五百里之外自生自灭去了,倒省了我事先打好的一篇交涉腹稿。
而如此看来,虽然个性恶劣又贵族脾气泛滥的他,其实也是很疼自家小孩的嘛。
只是他口气除了惯有的冷傲之外,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暴躁,挂电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急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令他失态至此。
安赫送来早餐的时候,神态舒缓很多,看起来心情也十分不错,一贯腼腆温柔的语调与举止,但与我相处的态度的确变得像以前那样亲近了许多。
他应该已经知道敖拉被放掉的消息,然而关于朱安的反常却毫不知情。
接下去照例是安倍雅也代替阿米利娅长老对我进行基础的体能训练。
他的攻势要比前一夜更为凌厉迅猛许多,对于我的挑衅也采取了不理不睬的态度,除了加倍可怕的刀速与挥砍力度。
到了第三夜,阿米利娅长老干脆连现身都省了。
安倍雅也一出现便是狂轰滥炸的刀光剑影,要说胡挥乱砍倒也不是,若我一个不留神逃窜地慢了一些或者防卫疏忽了一些,下一刻必然是身体上又多一道血口的出现。
结束训练的时候,他的脸色很是黑沉,显得十分不愉快的样子。
我看着自己还浑身上下还未收口的十来道伤口,暗自唾弃了这个流着日本血统的男人,难道大爷让你砍得还不够爽么?倒像我欠了你二五八万似的。
但是,因为实在太累了,这一夜我连暴跳起来攻其不备咬他脖子补充能量的力气都没有,惟有呈大字型装死躺在地上远望一天空的寥远晨星。
安倍雅也的面孔阴沉如死神,黑色的和服在渐起的风中猎猎作响:你再这样不尽全力出击,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刀下。
那样的话,——是隐藏太过,低于波努瓦体检报告的预期值所以被发现了么——我不怀好意地对着他邪笑,你会接着被长老们乱刀砍死,你把‘我族期待了数百年的希望’谋害在了摇篮期。
安倍雅也的面孔又阴郁了几分,如果所谓的希望太过软弱无能,还不如没有期待的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多少要有点赌博风险的觉悟吧——愿赌,自然要准备服输。
朱安太傲,长老太可怕,安赫太乖,波努瓦又太聒噪,倒是眼前这个愤青武士恰恰好,让我重新享受一把从前在公司与同事斗嘴的乐趣。
安倍雅也被我挑衅得几乎要当场发作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对我若有若无地怀有一种怨恨不平的情绪,这股情绪似乎根种颇深,不然以他沉默孓然的性子,决不会如此轻易地叫我看了出来。
我还没傻到地等他把日本刀抽出来往我身上砍,趁他难得肯跟我搭话又被我气得脑袋有点不清楚的时候,拽住他的和服下摆就往下猛力一拉,想要叫他陪我坐下来聊聊天。
刺啦——一声,又清脆,有利落,余音也好听得很。
黑色的和服下摆捏在我手里,上好的料子,手感自然也舒服的很。
只有安倍雅也的面色越来越难看,黑的像和服的料子,一点的声响儿都没有,我却感觉快要电闪雷鸣快要下暴雨了。
你——什么意思?!好一个安倍雅也,这个时候居然还处惊不变,没操起刀子把我打成个猪头,倒是立马一个金刚跪坐落地,标准的日本武士模样,宽袖遮住了被我扯裂的那条大缝以及耷拉下来的那片春光。
呵呵,我故作高深地淡然一笑,假装这是一次创意十足的奇袭——我真的只是想把他扯到跌坐下来而已,无奈他的脚步实在扎得太稳,我只是觉得,让你坐下来比较好,风大了,我不想看到你飘来飘去的衣服下面两条毛腿啊。
事实上,我绝对不会让他知道,在不小心扯坏他的和服之前,我非常愉快地一直躺在地上欣赏那两条曲线优美富有弹性的光腿。
他斜斜瞥了我一眼,双眼正视远方,并不搭理我的无赖之语。
我只好百无聊赖地继续躺在地上看星星,看月亮,顺便乘机恢复体力。
安倍雅也看着还没有出现太阳的东方,脸上带着一丝回忆。
喂——他不理我。
话说——我有这么招人怨么?我继续无聊的搭讪行为。
没有回音。
呐,你每天看到我的脸,就好像踩到狗屎又不得不踩一样。
他还是不——睬——我。
我有没有做过什么很对不起你的事情?继续无声。
——还是说,我的存在,就已经构成了对你的威胁?他刷地一声回过头,就像蛇盯住猎物一般瞪着我。
而我只在意他的手有没有立刻握到刀柄上去——猜对了?他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又松开了回盖膝上:不是威胁。
哦?你的存在,就注定了其他人的不幸。
他眼睛的温度,降到了自我见他起,最为冰冷的一刻。
我静静地接受这种带着憎恨的目光,淡淡回道:那种事情,与我无关。
安倍雅也除了憎恨之外,还带了一分鄙夷:你在逃避自己的命运吗?我笑如冷风:这种把一切归咎于命运的说法,能够与您的武士道相符吗?他嗤然一笑,充满讽刺地指了指自己的面孔:我有必要完全遵从那种东西吗?雪白的肌肤,高挺的鼻梁,他的身上,还有着西方的血统。
这里纯东方血统的吸血鬼,只有我一个。
刹那间,脑海里面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
还未来得及待我细想,安倍雅也站起身来,瞬间出刀挥断了那片荡在半空中的破布,旋即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那块布在风中很有象征意味地飘啊飘啊,然后落在了灰扑扑的地面上,缱绻萎靡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它曾经在安倍雅也身上显得多么好看。
天,就快要亮了。
我要睡觉。
喝茶讲古集训第四夜,按照日程安排,教官变成了伯希长老。
想起那不阴不阳好似武当绵掌似的笑脸,心里有点七零八落。
这只才是真真正正的老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跳起来咬住你的要害绝不松口的一只老狐狸。
相较之下,还不如一言不发的安倍雅也的杀人绝斩来得轻松些。
此外,安倍雅也本身就是一茬子的谜团,我还没有好好和他培养感情套出真相来,就这么换人,还真有点不爽利。
安赫那孩子虽然也可供探察口风,无奈这些天来随着魔鬼训练密集昏天黑地地展开,除了用餐时间,我还真看不到这个所谓与我订下誓约的下仆。
伯希长老选择的场地与安倍雅也的露天斗场又不同。
他命一只传令灰蝙蝠传口信:于地下三层雅室敬候准女王大人的驾临。
那只蝙蝠丝毫不差地将他那种喜怒难辨的含笑语调在我面前复制了一遍。
安赫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给我一条小心行事的忠告而已。
不管他究竟知道多少,我想,对于这位立场模糊的长老,他也很难有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吧。
光是回想三堂会审时,他那讳莫如深的笑容,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疙瘩。
在他指定的房间门前静立在三,将母亲留给我的小小钻石指轮左右转动了数圈,我才渐渐能够确定,自己的情绪已被足以为傲的微笑面具完全覆盖,举起右手,学古代的丫环那般,左手略挽宽袖,食指微曲与拇指相扣,不急不缓地在乌沉的雕花木门上敲上三下。
请进。
伯希长老的声音悠然柔和,却绝无半点慵懒之气,作为待客而至的主人,这声应门显得足够亲切诚挚。
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在转动门把前,再次用力以微笑为封印,让自信、勇气与内心振翅欲飞的鼓噪不至于滴水漏干。
门顺应推动的手势悄然而开。
伯希长老正背对着大门, 很专注地看着博古架底层一排玲珑有致形色各异的珐琅罐子。
如果不是十分确定房中出我之外的另一人的身份,我几乎认不出这个穿着格子棉衬衣,灰蓝发白牛仔裤的背影,就是伯希长老。
在中式的博古架前,这个穿着平凡到像个欧洲街头随处可以看到的普通青年的成熟男人,竟然就是在三大长老中,让我最为提心吊胆不知如何应对才恰到好处的伯希。
他回过头来,露出身前一套黑底金纹极具拉德尔族风格的茶具来,我庆幸自己的唇角恰巧是合衬微笑的弧度。
他似乎对于我静静靠在门背上看他一举一动的选择有些意外,持着茶匙的右手凝在半空,视线自四目相对起沿着鼻梁慢慢地滑下,在我似笑非笑的唇边停了三秒,又回到了博古架上。
回头相望的这一刻,我才有些的确是伯希长老的真实感。
接着,他很快挑定了一只金绿相间的罐子,掀开盖子拨了些碎茶在杯子里,同时带些淡淡鼻音的嗓子低低地响起:一起喝杯茶么?他的闲适怎么看都不应时应景,我却在一时之间也没有任何提醒他的情绪,看他托着茶巾缓缓旋着腕子注入沸水的优雅手势,竟错觉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深夜,我带着陌生而熟悉的异国少年,在只有熟客才知道的咖啡馆里,叫一杯用来天马行空信口谈天的热茶。
好香,这是什么茶?如同受到蛊惑般地赞叹着,醇厚的香气似薄荷如铃兰,橙红明亮的茶汤上倒影着金黄色的光圈犹如加冕的冠,这样美丽的红茶,打破了我不切实际的错觉,它太雍容太华贵,不是普通的中国小女子喝得起的上品。
锡兰的乌沃茶,他用茶匙在杯中逆时针搅了几下,端起来平平地啜了一口,光凭他的模样与语调,是绝对没有办法猜出这茶的价值的。
伯希长老将茶杯放下,馥郁的红茶仿佛给了他谈话的精力。
他再度转过头来,面上的恬淡平和退了几分,善恶难测的笑意却增了几分:那么,有什么特别想要喝的吗?乌沃虽好,却是烈茶,入口太过苦涩,不适合你这样子的女孩。
我耸了耸肩,表示对他所说的并不十分了解:我对红茶没有什么概念,喝白水也没什么不可以——以免让我浪费了长老的好茶。
长老?他笑了笑,但眼睛里没有任何笑的意思,叫我伯希就可以了,你还不了解这个名词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我等了又等,却没有等到他把真正含义的解释讲出来,他又回过头去来回打量着那排从内容到外表都价值不菲的茶罐:嗯,让我们来看看,今晚适合喝点什么茶呢——汀布拉太俗,阿萨姆还不是时候,努沃勒埃利耶淡得都不像红茶了,中国的祁门倒是最合你的调性跟出身,可惜我这里都算不上顶好——要不就大吉岭,为了我们未来的女王更多地享受一下欧洲上流社会的美好?我扯了扯脸,皮笑肉不笑地表示对他的调侃并不感到有趣,祁门就好了,配我正好。
伯希的视线转到另一只半透明的雕花水晶瓶子上:又或者,加一点玫瑰茄?足够艳丽的红才衬得起血族的品味,不是么?任凭您做主好了,我换了边重心,继续靠在门背上,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红茶的事情也好,血族的事情也好。
他挑了挑眉,对我的自承示弱不置可否,兀自又冲泡了一杯热茶,递到了茶几前,过来,不必那么紧张。
坐着慢慢喝茶才是真正的享受。
玫瑰茄的碎片似凝固的血块,在原本便红亮的茶汤中绵延出一片更为瑰丽如宝石的艳红,端至鼻下,如蜜似兰的香气温柔且隽永,比酒更让人轻易地沉醉下去,啜饮一口,甘鲜醇厚,带着涩的酸甜,美好如初春破冰乍醒的童话,这样的茶,在伯希的口中竟然只是算不上顶好的祁门红茶。
他在我的对面,隔着矮几与热茶的氤氲,无声地打量着我。
以伯希长老的智慧,我以为,不必由自己来提醒,我到这间房间的原本目的。
五百年前,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坐姿看似十分随意,拉德尔族中的某人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一只特别的生物。
如果换成染尘说这话,我一定会以为坐在对面的是回忆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某仙人。
那只生物,嗯,十分特别,拥有任何吸血鬼都不具有能力,他说话的时候,那种暧昧不清的笑意又一点一点地渗回了眼角眉梢,就好像,总是带一点嘲讽的态度看着周围,那就是,预言。
我终于想说,伯希长老大人,我来这儿,是为了在20天后的试炼中求生而进行集中训练的,不是来听您讲古的。
可是一听到预言两个字,让我张开的嘴又重新闭了起来。
朱安说过,她本来就是我族期待已久才诞生的存在,注定要成为我族的一员。
安赫说过,这是很早以前就注定的事情。
波努瓦初见我时,说的是我只太过期待早点看到我族新生的希望罢了。
西莫伊斯所带领的希腊的尼萨亚族,一路追杀我的东欧的血族,以及我所归属的拉德尔族,送来敖拉刺探情报的巴托里族,所有人都告诉我,洛西生来就要成为吸血鬼,且,将坐拥高位。
而同时,每个见过我的人,又几乎都转为失望,料定我迟早成为一具纯观赏用的石像。
至今未止,从来没有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这一切的缘起,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在五年百年大放厥词,让本人像个陀螺似的不得安生?当时,拉德尔族的上任族长尚在人世,那只生物对他做出了一个预言,不久之后,族长便失踪了,而预言的内容,不知怎的,以某种方式渐渐地流传了开去,自拉德尔族,乃至其余五大血族,于是,拉德尔的噩梦便开始了。
不知怎的?拜托,你们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差了吧?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动作落入伯希长老的眼中,换来无声一笑,其实凭现在的处境,你也可大致猜出预言的内容了吧——五百年后,将诞生一名纯东方血统的女性,突破血脉之中界域的限制,成为我族无上的所在,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子的。
差不多?是说了等于没说!我敢打赌,关于预言这只老狐狸肯定还藏了什么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故意要吊起我的胃口而已!所谓血族,大部分的成员构成,是抛弃了人类身份的叛逃者,伯希继续娓娓地解说着过去,傲慢,自私,贪婪,欲望,野心,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无限的生命而被洗刷干净,更何况,吸血鬼,本来就是黑暗的魔物。
在拉德尔族暗自窃喜的时候,其他五族自然也会因此产生危机感,除了决定结盟的尼萨亚族,在过去的这数百年间,拉德尔族遭遇了剩下四族明里暗里不同程度的各种打击,原本作为最为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一族,眼看着就这么慢慢地开始衰败了。
说是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好,被预言迷惑住了也好,你如果能大显神威,虽然对古老而重视传统的家族是一种凶吉难料的冲击,对于城堡里这些人来说,却也是唯一能够将拉德尔族恢复昔日荣耀的希望了。
而现在,他们大多是由希望变成了失望,我自动替他说了下去,再过没多久,恐怕只能是失望便绝望了吧。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已再三枯竭,几乎不知勇气为何物。
对决灰蝶不,你错了,我的大小姐,在你所认定的绝望之前,拉德尔族会竭尽全力盛放光辉,无论结局成败与否,无论采用何种手段。
伯希笑吟吟地看着我,如同意趣盎然地看着一只小生物。
他在外貌上原比让长老年轻些,与希腊的西莫伊斯?尼萨亚几乎差不多年纪的样子,只是神情之间虽常带三分笑意却颇为阴晴难定,才让人觉得城府深沉老谋深算。
他这一声我的大小姐说的很有些亲切,就真如长辈给不懂事的小辈训示一般,我却听得皮下阵阵发寒,重点后面的那句无论采用何种手段令我产生了无数可畏可怖的联想。
我喀嚓一声,也不管手里的茶具极有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重重地放回茶几上,脸上还是自己十分自信的招牌式微笑,语气是举重若轻地外交口吻:所以说,我到了这里不是么?作为手段之一,让我在长老大人的教导下,迅速成长。
对面慢品着红茶的身影蓦然消失,背后传来一阵冰冷而微温的震慑,茶杯与茶托之间骨瓷细碎相碰的声音细小而清脆,与柔和到了极处的语调对比鲜明:说过了,叫我伯希就可以了。
他气息拂在我后颈上,极品红茶的香味沁人十分,可我就像被一根柔软的银针慢慢刺入椎骨之中似的无由恐怖,连回过头去看他的勇气也没有。
是,伯希。
无论是他为表示亲切还是真的讨厌这个头衔,为了自己的安泰,我还是乖乖地将长老这个词牢牢吃下肚子去,脑中牢牢备忘一条:见到这个人,是越少提长老越好。
伯希听我直呼他的名字,十分满意,瞬移回茶几前,也放下了茶具,舒舒服服而不失大雅地坐回他的软椅,用一种随随便便的口气说道:好吧,那接下去,让我们开始吧。
我尽管心里面明白他的意思是开始训练,可那种太过随便就好像说我们开始聊天吧一样的语气,让我大脑没有办法立即接受,不由地重复了一句:开始?伯希双手松松地交握,搁在小腹上,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嘲讽:魔力训练——总不能给让和阿米利娅有借口指责我的玩忽守职吧。
虽然,阿米利娅已经触犯了这一点。
看来安倍雅也代替阿米利娅长老对我进行体能训练的事情已非秘密,然而想想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娇艳女性,大概即时被戳穿了自己的怠于职责也没有什么吧,美女本来就比较容易取得原谅,更何况,还是一位相当有地位的美女。
我在思索间正打算站起来,可伯希依然是一付悠然自得的样子坐着——与其说坐着,倒不如说陷在那张暗橄榄色绒面的椅子里面。
那软椅虽没有什么金丝银绣卷叶花草的点缀,但木雕的兽形椅脚与飞翼状扶手光泽内敛线条古雅,一看便知是件出自名家的古董,伯希一身衬衫牛仔裤的平民装束,就这么不讲仪姿地塌坐在里面,却没有任何突兀不相配的感觉,他那张平凡而称不上俊美的面孔竟丝毫没有被这四周拉德尔族古老而华丽的吸血鬼风物给压了下去,反倒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越发的恣意和谐,透出一股子灰色调的深不可久的阴暗来。
倒是我这一起身,乱了这屋内从容悠然的格调,突愣愣地一个木桩子似的平地杵着,多少有些冒失。
伯希却没有见怪,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玩味似地看着我下一步的行动。
那双眼瞳,与安倍雅也一个色调,却更浅一些,若那东洋混血武士是光华内蕴,那他便是一滴不漏的粗瓷蓝,内里不知蕴藏了多少历史涵藏,表面看去只是隐隐绰绰,见不到真章。
既来之,则安之。
我双手拇指食指相勾成印,许久不曾现世的金色火焰浮于身侧,乍明乍暗,六朵金色的虚无焰火,飘移若现实中绝不会绽放的花,这是染尘教会我以道法运用自身异能后,第一次具象化的成果,虽然简单,但稳定且万无一失,力量释放多少,展现多少——乃至隐藏多少,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伯希——老师,请好好把我培养成才吧。
我深深一吸,带着笑意将控制着金色火焰的无形气劲猛然一舒,挟着崩玉风雷之姿冲向坐姿散漫的伯希。
他但坐如故,连眉毛也不动一根,手中的红茶依然橙红明亮,那如冠冕荡漾的细小水纹渐渐地变化了开,有什么气在流转着,潜伏在氤氲的热气之中,无形而不容忽视。
结界在一瞬间展开。
他头微微地侧向一边,璀璨流弹的袭击还未到他身边半尺,那由他的魔力幻化成的异形已将攻势消褪了干干净净,波澜不兴。
是灰色的蝶。
大群的,翩跹若幽灵的,灰色蝴蝶。
若不是一对一对细若游丝的触须,那般黯淡而缓慢的扑翼飞舞,几乎叫人错认为是一群只属于黑夜的蛾类。
好像是在一瞬间凭空出现,又好像从一开始就潜伏在这房间的阴影之中,这绝对称不上艳丽的灰蝶是远比安倍雅也的刀更为可怕的威胁,随着它们在空间中越来越多的显现,空气似乎也在无形之中变少了,被吞噬的,不仅是魔力,而是生机乃至意志,也许,还会蔓延到除了灰蝶主人以外所有的存在。
安倍雅也的杀伐训练,对我逃命的技巧与速度固然提高不少,但紧贴着房间筑就的结界也就那么点固定的大小,那灰蝶不仅追逐、吞噬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强,数量铺天盖地的增加也使我与它们的正面交锋成为迟早的事情。
然而直至此时,我依然并不十分担心,毕竟这训练的目的不是以生死相搏,而我体内,还暗涌着作为隐藏实力收敛起来的三分之一力量。
但忽然间,我看见蝴蝶杀阵中,伯希那被深浅不一的灰色鳞翅遮掩的时隐时现的面孔。
没有一点表情,失去了红茶香气的柔和衬托,他那既不是冰冷也不是无情的面孔上,只是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与绝然来。
安赫在集训前最后一晚的忠告忽然在脑海中回响——三大长老对我的存在一直持有矛盾的意见,必须小心应对!以安赫的种种举动来看,其中的一种意见是扶持并且控制我,从而掌控此外的一些事情,而若没有猜错的话,这方的代表,八九不离十便是让长老。
而阿米利娅长老的敌意,分明可见,倒也直观。
惟有伯希——既不认同让长老,也不站在阿米利娅长老这边,伯希,在我面前的这个伯希,他究竟意欲何为?就在我思考的这短短几秒之内,灰蝶的包围又紧密了几分,近在咫尺的蝶群是这样的真实,一双双复眼反射着昏暗的光,几乎可以看见翅膀的鼓动间散落的鳞粉,让人难以置信这仅仅是魔力幻化出来的形态而非真实的生物。
只是,太沧桑,太诡异。
如手掌大小的翅上,并非单纯的灰,阡陌迤逦的图纹,看不出具相的类比,只是苍茫绵延,一纹接着一纹,一双翅盖过一双翅,这越收越拢的蝶阵既不华丽,也无多少美感,只是平淡而绝望地不断侵吞着什么,紧紧密密地将我逼迫再逼迫。
伯希的声音不紧不慢,稳定地穿过阻隔,到达我的耳中:我亲爱的洛西小姐,请千万打起精神来,一不小心,会被这些小东西啃的一干二净连渣都不留哟。
我所引导出的火焰密密匝匝,随着我的躲闪进退而贴身环绕,宛若是流光飞舞的舞蹈,但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这些火焰比起源源不断的灰蝶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就如喂了肉食生物的食饵一般,不断地消失,我犹不肯倾尽全力而为,强自提了口气,对着蝶阵之外大约是伯希的方向喊道:难不成,你要把我杀死在这里?伯希,这不是训练的目的吧?伯希并没有回答我,太多蝴蝶的扑翅声在空气中回荡,无数细小的声音汇聚成频繁的噪音,让人头皮发麻,难抑恐惧。
伯希!我最后一次试探他的反应,灰蝶的吞噬令我几乎全部湮没于虚无的绝望之中,若他再保持沉默,我便决定将隐藏的力量全部释放——毕竟,如果他真决意要杀我的话,力量也就不必要隐藏下去了。
他的回答幽幽传来:身为一族的希望寄托,如果太过软弱无能,还不如没有的好。
这话耳熟到毛骨悚然,几乎是语音消失的同时,蝶阵陡然间凶猛暴烈了数倍,灰蝶似自杀的微型飞机,自我身体四周各个方向俯冲过来。
暗涌的力量也在一刹那间以最快的本能反应流向四肢百骸,浮溢于表面,试图将所有攻击的魔力排斥开去。
我只觉眼前灰暗与光芒交织一片,不断地错落撕扯,身体上传来断断续续细小而尖锐酸楚的痛,那些地方应该都是被灰蝶噬尽力量而遭到直接攻击。
似极短如瞬息,又似漫长而无止尽,魔力的争斗在此以我本身为战场全面铺开,惨烈壮观。
最后,巨大的灰色覆盖住了所有的金芒,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最后的知觉是蝶翅紧扑在面孔上用力收拢的噬咬。
啊,是不是就这样变成一具灰色蝴蝶包裹住的木乃伊尸体呢?这是我意识最后产生的可笑想法。
伯希与安倍染尘说过,清朝道光至咸丰年间,西方血族曾试图大规模入侵,最终以失败告终。
因为东西方人类体质不知名的相异之处,反而制造了大批的失败品,也就当时传闻甚广的吸血僵尸。
伯希讲的,应该就是这段历史。
当初听时,只是完全与自己不相干的过去,最多联想,不过是吸血鬼多年的实验终于在我身上成功了而已,此时看来,原来我才是因,那些因为转化失败而化为僵尸的牺牲品才是果,尽管一百五十年前,我还不是我自己。
安赫曾说,血族之中对征服人类与世界有兴趣的,并不太多。
可这样的积心处虑,牺牲无辜,又算什么?我只觉一路走来阵阵疲惫,最初愿意加入血族的那个小小的秘密,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渐渐显得模糊而远去,那些遥远的过去,那些不可捉摸偏又被告知注定的未来,仿佛我只是作为印证预言的存在而存在,除此之外,本身毫无意义。
伯希的视线始终不曾在我面孔上移开,而此时心绪翻飞的我想必很难完美地掩饰住脸上复杂的神情,但他对此一语不提,只是继续讲述着过去:血族将普通人转化为同族的手段,大多是通过吸血与反哺自身血液,然后人类的躯体经有尸化、复活,成为黑暗的生物。
在西方本土,有些人类天生趋向光明,有些则偏于黑暗,当然,也有介于这二者之间的存在。
血族挑选转化同族的候选人非常简单,前者完全不用考虑,后者则轻而易举,若是趋向不明确的人类,一般来说,也只是转化过程艰苦些,但只要加以恰当的诱导,最后也能达成目的。
既然如此,你们既没有灭族的危险,嘴上也说着没有太大的野心,为何要将希望寄托在东方,那个预言,究竟许给你们一个怎样的未来?伯希的声音仍然响在耳畔:那次的潜入,花费了我们极大的代价。
因为在试验转化的不久,失败品吸血僵尸的走失,惊动被当地分别称之为‘天庭’与‘天人’的东方异界管理者,我们同去的有12名族人,能力高低不一,然而最后顺利逃脱诛杀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说完这段话,伯希停止了讲述,他讲话的速度一直很慢,却听不出多少沉痛的情绪,我以为他的回忆已告一段落,便接口发问:所以在这拉德尔之地,只有你一人能够分辨出东方的异能力量?他摇了摇头,似乎有点嘲笑我的天真,又解释道:就像光明与黑暗永远势不两立一样,那次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是东方的光明力量的派系。
你体内混在魔力中的那股力量与那不同,却是西方非常难见到的力量,混沌。
西方罕见的力量,混沌?我听得有些不太明白,只好继续追问:那么,你后来在那时候也接触到了这样类似的力量?话一出口,我便有些懊恼,到底是成了精的老鬼,三套两套就把我隐藏了那么久的关于力量的秘密给套了出来。
我偷眼瞧去,他神色之间没有多少在意的样子,想来在朱安关于染尘的报告中早有预料,就算是实际求证,也在吸尝我的血液之时完成了。
伯希又笑了笑,话锋一转,转到了一个几乎没什么关系的问题上去: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一路自东方辗转到西方,尽管大家在看见你本人之后都感到失望,却仍不完全放弃对预言的憧憬,西莫伊斯甚至仍然愿意以尼萨亚一族的立场出面,公然站在了拉德尔族这一边。
我晓得他这样问一定有他的深意,在细细回想了一遍西行之旅后,一个人名跳上了心头:安倍雅也,是他对不对?你们那次东方之行并没有完全失败,最终算是成功了一半,把一名东西混血儿转换成了吸血鬼!伯希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说对了答案,但概念却错了,我们算不上成功了一半,安倍雅也,只是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完全不曾预料产生的结果。
我静静等待他的说明。
安倍雅也,是我的儿子,生物学上的,真正出于我血脉的后代。
我因震撼而抬首直视他的眼睛,然而,看到那双熟悉而相似的灰蓝色,虽然更浅些,但确实与安倍雅也的双瞳是一个色调。
朱安在乡下别墅的血族知识普及教育中提到过,一旦成为血族,除了惧怕阳光外,失去生育能力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猎艳、交欢,这是吸血鬼永恒生命中的主要享乐节目,但同时,作为冥冥之中自然平衡万物的法则之一,吸血鬼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
吸血鬼与吸血鬼诞下纯血统的血族,那几乎是千百年前的一个传说,朱安说,至少据他所知,现今血族之中,没有这样的生命存在。
不仅因为血族的男性,生理机能在高潮时产生的体液是除去形式享乐之外别无意义的死精,更致命的是,血族女性自成为吸血鬼起,便不会再有月事来潮,遑论传递生命循息。
伯希一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强调告诉我,安倍雅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所以我思考后问他:是——力量?源自东方混沌的异能?所以导致了安倍雅也的出生?虽不中亦不远矣,伯希突然用中文说了句古语,安倍雅也的母亲,来自一个非常古老的日本家族,正是她令我接触到,光明与黑暗之外第三种力量,混沌。
我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野村万斋作的主演,超越凡人灵秀异常的人物,细而上挑的丹凤眼,笑一笑,颠倒众生的万种风情。
那角色的名字,便唤作安倍晴明,日本史上最为神秘传奇的人物之一。
伯希说:我费尽力量,躲过中国大陆‘天人’的追杀,一路逃至极东的一个小岛,那便是日本,在那里,濒死的我被雅也的母亲安倍芳子所救,而她,是古老的阴阳道之尊安倍晴明的直系后裔。
安倍晴明,原来那样的人物,那般的异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怔怔地想着,历史洪流之中究竟有多少传奇是可以真实可信的呢。
正是芳子,让我对阴阳道有所了解,让我对东西人类血液之中的疆域限制究竟是什么,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伯希至此,言语神情中第一次显得有些兴奋,那便是信仰!归根结底统驭着肉体,主宰着血液流动的,是人类的精神,而精神构造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神秘的,便是信仰的问题!——在西方,人类的信奉非黑即白,那些既不趋向光明也不偏向黑暗的人类,只是出于茫然状态,没有做出选择而已;而东方不同,东方的人类,除了信仰光明或者黑暗之外,还有第三种选择,他们可以选择信仰混沌!而力量便自信奉而来!阴阳道原自中国五行说,然后与本土的宗教,甚至是经由唐朝时传来的一变再变质的佛教结合,形成了新的信仰,而那信仰产生的能力,便既不全属于黑暗,也不都归于光明,而是将这两种力量混合之后的,混沌!我心中蓦然一动,染尘教给我的,是道家的修行方式,理当算作东方天庭的力量,伯希却说我的体内的力量属于混沌,这并不合理。
伯希还在往下说着他那伟大的推测:150年前的中国,道教与佛教,以及儒教都发展到了某种极致,因此也产生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西方从有过的现象,那就是,那时的人可以并且大多同时拥有一个以上的信仰,而多种信仰在他们的精神结构中并未产生矛盾冲突,而是以人类特有的模糊概念,将之并存、相容,使精神长期而稳定地处在了黑白之间的混沌状态。
而血族强制的转化,使这种平衡破坏后,无法达到新的黑暗的平衡,因此魔力反而成了剧毒,将那些人类的精神结构彻底破坏,成为了除了嗜血的本能外全无零值等同于行尸走肉的吸血僵尸!我谓然一叹,初见染尘时,我曾感慨本土宗教的没落,佛家的彻底入侵,现在看来,倒是全国人民因此获救,免受西方魔族的荼毒这一劫了。
那么安倍雅也呢?芳子夫人为何可以为身为吸血鬼的你生下一个孩子来?具体缘由我至今还不得知,伯希兴奋的神情逐渐消减,恢复了平日散漫的模样,当我觉得自己差不多想通关键之后,我决定尽快赶回拉德尔族,与族人关于预言做进一步的探讨。
芳子却在共同相处的三个月中,对我日渐情深。
血族中人,对于贞操大多毫不在意,于是我便与她发生了关系。
芳子她明知我是凡人尸变后化作的魔物,但不知使了阴阳道中什么密术,在我临走之际,告诉我,她极有可能有了身孕,而父亲,除了我之外,别无可能。
我本去意已决,但芳子所说的,不仅是我潜入东方的根本目的,更是血族之中千百年来不曾发生过的奇迹!于是,我又留了足足半年,直到那个孩子降生。
半年?也就是六个月了,人类的妊娠期是十个月,安倍雅也怎么算都未足月出生,我直觉他的出生一定另有波折:那么生下之后呢?安倍雅也我是看到了,芳子夫人呢?她没有被你一起带回拉德尔族么?死了,她已经死了,伯希平平地答道,她是史上最强的阴阳师之后,体内混沌之力远比常人要强,怀上那个以异术强求而来的孩子之后,身体更是负担沉重,她为保住孩子性命,拼尽全力赌上生命,将所有黑暗魔力造成的破坏全部一力承担,最后孩子不足九月便生了下来,而她在生产之后,仅仅留下孩子取名为‘安倍雅也’的请求,便因耗尽力量油尽灯枯而亡了。
在然后,自然是安倍雅也被伯希带回西方,估计还经历了种种不小的事故,才变成了今天这个身份,阿米利娅长老的下仆。
难怪他对我始终眼底有怨有恨,洛西这个人,大约是自出生起就影响了他全部的人生与命运。
只可惜,我比他还要无奈。
魔力分化在我的认知中,伯希虽然看起来亲切平和,但事实上却是三大长老中最难以捉摸的一个,我在他那里集训了三日,魔力增幅极快,但更多成长的是心理承受能力。
无可否认的是,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三大长老与我距离最近的一个,血族的历史与秘密由他代替了朱安让我做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再加上他独到的解说与见解,令我对吸血鬼这种生物理解的十分通透彻骨,而直接作用之一,就是魔力的运转的更上一层楼。
在此之前,我本已做好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准备,在怎样高度集中的训练,怎可能在短短的二十日之内达到与朱安那种数百年的血族上层阶级相争的水准?不是他们放水,便是因为预言产生未知力量控制之外的局面。
但伯希透彻的理论教导就像染尘用身体教我领会异能的构成一般,意识层面的突破带动了力量的飞涨,让我第一次感到有希望用自己的力量走上那个全族瞩目的位置。
——即使那样又如何呢?我的期望与这种未来,根本没有太大的联系。
待我第七夜晚上再次走进伯希指定用来训练的房间的时候,我一脸苦笑地想着这个悲哀的矛盾。
他依然是香茶软榻的搭配,手里面捧着一本厚厚的绒面古书,闲适慵雅,见我推门而入,露出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弄的这样一身灰头土脸的来?声音低而不沉,柔和清醇,这样一个宁静致远的男子,我实在想不出在品茗红茶之外的饮血模样。
我斜斜瞥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集训到这一夜的安排,是上半夜给阿米利娅长老——的代言人安倍雅也,他负责下半夜:还不是您的好儿子,热枕而毫无保留的教育工作者哪。
他哧地一笑,合上书本:我以为,这恰好是非常适合您的教育方式不是么?——对于如此善于随遇而安的您来说,适当的压力正是令您有长足进步的源泉。
这人——一旦用敬语说话,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明的是摆着女王培养者的和蔼安慰口吻,事实上就是毫不含糊地指责你偷懒又没有上进心。
可惜吹牛讲大话我会,脸红却是早已忘记的功课,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个成了精的老吸血鬼,我毫不可耻地穿着被他儿子砍成乞丐装的破洞衣服,一点勾引他的意思也没有地一屁股坐到了他对面:我只怕这您可爱的儿子公私不分,把别人滥情产生的不幸生命归咎于我的头上。
他耸了耸肩,毫不在意我的挑衅:那是他的事情,要说我真正对不起的,也只是安倍芳子而已,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出身,不在我的责任之内。
安倍芳子,这个名字在伯希口中语调很慎重,但除了慎重之外,却也没有其他的情绪存在,这样一个光是遥想追思便令我感到丰姿旖旎的女子,在伯希的言语中,也许还包括记忆中,也只不过是无尽生命过程中一个已逝的角色名字而已。
不是您的责任的话,我顿了顿,换了带些抱怨的口吻,也不需要由我来承担吧,说实话,我自觉比您更要无辜的多。
我们相对一眼,同时无声地笑了开,这两个人啊,比之朱安、安赫乃至血族之中任何其他人更快地亲近起来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我们比任何人都更相似,不坦诚、行事遮掩、不负责任,寡情,天性凉薄,以及某种程度来说的无耻,大多数的缺点上的重合,要比拥有共同的美德更容易让人类或者说,由人类转变的魔物,更加容易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伯希替我倒了杯红茶,熟悉的香味抚慰了我疲惫的身躯,伤口残留的痛感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神的舒缓,我满足地叹了口气,道:其实很不公平啊,任谁赤手空拳地被一把大刀追着砍,都会以逃命为第一目的吧?要玩武技训练的话,至少也得给我一把武器才对。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吗?伯希抛开尊称,有些嘲弄的声音倒让我安心下来,雅也的刀就是他自己的力量,就像我的灰蝶,朱安的黑火,安赫的香气,都是魔力实化后的凝结体,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公平。
我眼睛微微圆瞪:有人跟我说过这一点吗?我以为,基础体能训练中,不包括魔力这一项!伯希笑嘻嘻地回答:安倍雅也也只是用魔力化成刀跟你进行物理上的争斗啊,并没有用到魔力流转运作的部分。
——可是我至少也可以用魔力进行防御好不好?这样说的话,一定会被另一条歪理给反驳回来吧,于是我只得悻悻地感叹:有那样子的魔力真是令人羡慕哪,多么有力于攻击的道具。
那没什么了不起,伯希摇了摇头,神色之中并不是对亲生儿子的自谦,而是单纯的不值一提——单纯的魔力实体化,既没有太多进化的空间,也没有更为灵活的应变能力,只是肉搏战多个随身武器而已,不是能够晋升为优秀贵族的血族能力。
有这种父亲,袖手旁观自己的能力不足也就罢了,还随随便便地就这么实话实说,我若是安倍雅也,也早就投靠他人去了。
而经他如此一说,在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学会分化自身金色火焰的能力,将用以燃烧破坏的火焰与隔绝排斥的火焰区别开来的我,心中有一阵小小的得意。
而伯希仿佛看穿了这种心理,随即说道:至于你的魔力,稚嫩得就跟血族的小婴儿差不多,连分化都没有好好完成,使用的时候只是胡乱挥霍而已。
我有些不平,问道:朱安不也是使用黑色的火焰进攻防御?除了能力的强弱之外,不也是跟我使用的方法差不多?伯希和和气气地问了我一句:你能看到朱安的黑火有多少种?我顿时沉默无语。
在与染尘的对决中,我当时虽还未开窍,但是记得清清楚楚,那黑夜中层层飞舞的黑色火焰,有着浓淡不一的颜色,还随着位置与受到攻击的不同,时刻变换着颜色,就像伯希的灰蝶,也有着变幻莫测的深浅色调,而我的火焰,说起来好看得很,进攻便是纯然的璀璨黄金之色,防御便是纯然的散着银光的淡金色,攻防分明,色调纯种,一是一,二是二。
叫人一眼就看穿了的,傻瓜式能力。
伯希见我闷声不响,难得同情心发作,安慰道:不过,你的能力尚有难以预估的成长空间,现在的火焰姿态也只是受了入族引导者能力影响的缘故,并不是最终姿态,将来会成长为怎样的能力,谁也无法预料。
而我的回答却不那么坦率地接收他的好意:也就是说,我还是有可能培养出九环盘龙金背大刀那样子的魔力实体,跟你儿子对砍咯?他不以为忤,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脑袋:能力的具象化并非完全由自身控制,一半要看你的意愿,另一半,却是只能看撒旦的意思了。
他这一拍拍得新鲜,似乎我真成了个蹒跚学步的小毛孩子,这一鼓励也鼓励的很新鲜,入族以来,尽管一直主观或者客观地被告知自己已转为魔物的身份,以魔王之名撒旦期许未来,这还是第一次。
被这新鲜的说法鼓动了心神,我又问道:那么以你的经验看,我的能力将会成长为何等模样?伯希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他静静地注视着我,一言不发,久到我快以为自己问了一个自讨没趣的问题,准备自动放弃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你的体内,也许蕴藏着一把举世无双的凶器,预言中,你将会拥有无上的光芒,这本与吸血鬼惧光的本性相悖,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开始渐渐明白,不管你将来会令魔力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但我想,那一定是一种又虚幻又可怕,如同水晶做的刀子一般,透明,锋锐,晶丽绝伦,在无形中重创敌人。
我淡淡一笑:我不以为,我并没有那种动人心魄的资质,从本身到魔力。
伯希的视线停留在我的唇角:是的,如果对方不曾看见你的笑容的话。
我大笑,这评论似谬赞似叹息,我却觉得,这位应阅美人无数的甚至获得安倍芳子那样的女性青睐的血族长老太过看得起我笑容的魅力,要知道,无论多美的笑容,也只是一时的感动,怎可比得上阿米利娅长老那种一言一行中时刻散发着蛊惑的天然美人?伯希重新与我四目对视:怎么,没有信心?我瞬间收起笑声:如果你所言不虚,那么,我迟早要用我的火焰,将那把水晶做的刀子淬炼成金刚不破的凶器!乱梦荒漠,这样熟悉的城市气息,而触目所及,是无止无尽的荒漠。
自身遮蔽于厚重的斗篷之中,从头至脚,覆盖的不露一片肌肤,风自背后往前猛烈地吹,整个身体笼罩于斗篷的阴影之中,自身此时是何种面貌存于天地之间,不得而知。
风极凛冽,惟自己孤身屹然不动,伫立于苍茫砂海,既不是等待,也不是观测着什么,只是以这彻底的荒芜为背景,作为安静休憩的场所。
在不知将自己静止空白了多久之后,突然狂风的呼啸中感到了一丝异样。
是空气流动中的一丝不协调,隐藏在飓风中电闪雷鸣般的突袭。
突破的风的声音与速度,利器破空而来,挟着强烈的恨意,目标是如同雕像般静立的自己。
自己依然纹丝不动,连心绪也完全静止,那突袭越来越近,眼看便要得手,在自身空白的脑海中甚至可以听到突袭者内心快要解脱的喜悦。
然而这电光石火的攻势在身后半米处被生生挡住,就像空气中有着无形而强大的阻隔,突袭者被狠狠地反弹了出去,在地上剧烈而沉重地喘息着。
接着,是强硬的喝斥:大胆!卑贱的人类竟敢前来袭击猊下!是嫌猊下对你们太仁慈了吗?!也有嘲弄的声音:有这样的胆子凭着这种身体这种能力也敢来行刺猊下,该是佩服你们的勇气呢?还是同情你们的智商?还有不耐烦的声音:罗唆这么多干嘛?直接丢给下面当食物去!自地面的喘息越发的痛苦,呼吸仿佛变得越来越艰难,一个男声破碎而费尽力气咬牙道:你们……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魔物!哪一个不是……不是人类的叛徒!有什么……好骄傲的!那声音还想挣扎地说出什么,却因为受到更为沉重的压迫而变为痛苦不堪的呻吟。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恭谨而忠诚:猊下,请问要怎么处理这些人类?身体缓缓地转了过去,地上差不多有六七个被打倒在地的人类,被数名吸血鬼制服、踩踏着,衣衫褴褛,有男有女,但因为皆是饱受催折的风霜面孔,分不太清实际的年龄,嘴里含糊地呻吟与咒骂着。
大风吹开了斗篷与散落在颊前的散发,干干净净地露出整张面孔来,嘴唇是弯成习惯的弧度,即不太深,也不太浅,与之弧度相反的微弯的眼角眉梢,构成那传说中动人心魄的笑容。
制服者的嬉笑怒骂停止了,被制服者的呻吟咒骂也停止了,只剩下风依旧猎猎作响,生疼地刮在面上,身体上,以及心口上。
猊下!吸血鬼们齐齐地低头跪下,手依然牢牢地捉住刺客的臂膀,脚依然牢牢地踩踏着刺客的身体,但强健的充满力量的身驱却怀着由衷的敬意以表达无限服从的跪礼臣服在了自己脚下。
对于眼前的这种场景,只有机械式的麻木,缓缓地走到那名发出质问的男子身边,从斗篷底下伸出一只脚来漫不经心地踢了两下,语调平平地回问:为什么,不可以背叛人类?那男子的注意力由领导者的笑容转移到了踏在荒原上的这只裸足上,在灰黄惨淡的粗砂上,这脚显得分外莹白如一弯苍月,男子的喉结上下浮动着,无论是思绪混乱也好,生理反应也好,竟一时间无法辩驳对方的反问。
但,也没有下一刻容许他继续思考。
那只夺去他心志的裸足微微抬高,也不见得怎生用力,眼前轻轻一晃便失去了踪影,紧接而来的,是心口疼得发凉,又凉到发疼的巨大冲击,迅速地传遍了全身。
男子重重地倒在了砂尘之中,他看不见,自己被踢穿了的胸腔,心脏高高地划出漂亮的曲线,还未落地,已被远处期待已久的饥渴嘴唇狠狠叼住,不胜欢喜地舔吮着新鲜而淋漓的血汁。
如同得到了准许的信号,欢呼声自身边开始蔓延,远近的砂原中不知何时冒出了成群结队的饥渴面孔,扮演着近侍角色的吸血鬼将俘虏们撕裂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尸块,却并不是为了享用食物,而是比赛着谁抛出的血肉能够引发底下最大的欢腾。
充斥着惨叫的狂欢,竟然使黑夜中这一片贫瘠的荒原变得像一座内容丰富的主题乐园。
然而倦怠感却在自己身体中不胜厌烦地流动着,看着这场血族的盛宴,自己明明站在最高的位置,却安静地像个旁观者。
无趣地转过身去,重新拢上斗篷的帽子,宁可看一路蜿蜒至天际若隐若现的废墟中,风与砂的追逐。
本以为可复得宁静,忽然,有极微妙而渺茫的被窥视感。
一点也察觉不出具体的方位,仿佛窥视者整个融在天地之间,以命运之神的视角,在冥冥中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心中无来由地恼恨起来,尖利的指甲在一瞬间冒出指尖,比夜幕还要黑沉的颜色苍白的手掌映衬下越发得凄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割裂了大气,出乎意料的是,竟然真的有什么被挂住了,无法令手立刻收回来。
猊下!吸血鬼们见状纷纷惊叫起来。
梦,就此醒来。
熟悉的天顶熟悉的色调熟悉的纹徽。
比起眼前古旧的陈设,梦中的捕杀更为鲜明而真实。
脚趾曲了曲,丝被划过脚底的感觉完全不同于石砂的粗糙,然而越是如此,方才那梦境中的一切触感便越发的逼真。
是单纯的梦境吗?还是预知?伯希说过,血族之中,任何人都不具备预言的能力。
方才的梦境,究竟是出自我内心黑暗深处无人可窥的想法,还是源于外界不可测的影响?被诡异的梦境所影响,我的心绪不禁有些烦乱,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入夜六点半都不到,与伯希预约的时间还差了一个多小时,但委实也没有再睡下去的欲望,索性起身推开被子。
手心中也许是因为做梦的缘故,感觉有些粘腻,才伸出被子轻轻一扬,一支羽毛轻飘飘地在眼前打了个转,落在被面上,柔软的姿态,粘连的羽絮,却是暗沉的灰色,我重新拈回手中,周围扫了一遍,没有什么能够出现羽毛的家居或饰物,想了一想,又以吸血鬼的利甲在床沿轻轻刺了个小口,里面填充的是一色雪白羽毛, 显然从我手中飘落的那根不是拉德尔族提供的床垫质量太过糟糕而漏出来的羽毛。
是来自梦中么?梦境的最后,伸手破开虚空,抓住的那不知名的偷窥者的残留物件?无声地笑了笑,如此荒诞的梦境,然后真的延续到了现实?这样的灰色,让我想起来伯希的魔力凝聚,是他么?他为何要我做这样的梦?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这样的想法,令我心头一动,这梦,这不知来自何处的羽毛,究竟是我伸手抓住了属于未来的某样事物,还是现实中刻意令我做梦的某人在无意中被梦境中的我捕捉了蛛丝马迹?那样的梦,虽然毫无来由,但仔细想想,那些场景,那些桥段,却与从前看过的小说漫画不无重合之处,我自己想想,并未存有那般的深层心理,如果说是某种外部力量利用我的回忆令我做出那种情节的梦来的话,也不无道理。
越分析就越觉得毫无头绪,不仅是本愿还是刻意的问题,更存在究竟是预知还是骗局的怀疑,我用力甩甩头,双脚盘成莲花座,想以瑜珈入定的姿势镇定心神。
气息随着绵长的呼吸而平静。
自身是承载气的皮囊,吸入的是生气,呼出的是死气。
气是真力的根本,在呼吸中凝聚,在血脉中运转,浮于表面,作用于现实,可变幻,可聚散,以不同方式,产生不同影响。
血族的魔力源自血液,心脏是魔力的中枢,每一次跳动,是与黑暗的呼应,每一滴输出的血,每一个细胞,都蕴藏了黑暗的魔力。
真力与魔力在血管中融合,形成我自身特有的力量,可是伯希说,那是浑沌的力量,染尘教会我的,是东方天庭的光明之力,血族呼应的,是黑暗的魔力,为何这两股力量可以与我信仰混沌的精神毫不冲突?进入入定冥想之后,思绪随着力量的积蓄凝聚而不停思考着,潜伏于拉德尔堡中深沉的黑暗在意识中鼓动着脉搏,似诱惑,似质问。
不知过了多久,现实中的敲门声传入意识之中,我慢慢地控制着自己解除意识游离状态,睁开眼,应道:进来。
不意外地,是托着早餐盘子的安赫。
我跳下床,跑到浴室飞快地漱洗完毕,拖着软软的睡袍出来准备用餐。
鲜红的血液盛在琉璃雕花的瓶中,折射出恍若的红宝石的绚丽光采,拔开瓶塞,浓稠恰到好处的液体徐徐倾入高脚杯中,缀以柠檬薄片,由少年雪白纤细的手递到自己手中,这样的早餐,足够清爽怡人,也足够奢华动人。
安赫含着腼腆的笑,轻声问道:今天好像醒的有点早,睡得还好么?我看看身上的睡袍和还成蛹形的被窝,慢慢喝了一口带着柠檬香气的新鲜血液,反问:你怎么猜出来的?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换好衣服。
小王子的玫瑰我进来的时候,你还盘着腿,敲门却没有马上回我,我想你可能又在打坐了吧。
安赫多少有些介意我语气中的质疑之意,却还是顺从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想起在入族之前他曾多次于深夜静观我练习瑜伽,倒也有些感慨,于是便顺着他之前的提问答道:起来的时候,心情有点莫名的烦,所以用打坐定定神。
安赫点头,替我喝完了的杯中又添满了鲜血,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怀念神色:我很久没有看到西做瑜珈的样子了,感觉最后一次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龇牙一笑,眼角余光看到自己倒影在玻璃杯上嘴角粘着一抹猩红的笑容:瑜伽又不是杂技表演,本来就不是给人参观用的。
他递来一方手帕,我接过擦了擦嘴,淡淡的香气与几不可察的暖意在唇边拭过,听见他又说道:西这么喜欢瑜珈么?即使入了血族,即使拥有魔力,也不放弃凡人修行身体的方式?嗯,瑜伽是古印度的宗教修行方式,曾经有过很多神奇的传说,只是流传到今天不知失传了多少精髓,再说,我也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放松自己。
我将手帕还给安赫,他叠回原来方正的形状小心放入口袋后,抬起头来:真是有趣,西是东方人,不但突破了血统的限制,成为我族的一员,却还执著于印度的身体修行,不怕把自己变成一个大杂烩么?他说者无心,我听者有心,伯希的疑问,也许安赫这句无心打趣可以解释!我因体质的转变拥有了魔力,但这股黑暗之力未打破混沌的平衡令我崩溃异变为僵尸的原因,便是之前便一直在修行的瑜珈之故!我的瑜珈导师曾说过,瑜伽是令身体不断协调达到平衡的一种修行,也许不仅仅是作为凡人的身体修行,对魔力也有着相应的作用,乃至之后自染尘出学会的道家真力修行方式,也是一直因瑜珈之故得以与魔力融为一体——我虽以道家方式修行着真力,但不知不觉中呼吸与气的运转却始终是瑜伽的方式,能在血脉中将二股力量相融,可能原因便是在此!左思右想之下,越发觉得自己的推论十分有道理,尽管一时半会儿身边还找不出第二个修行瑜伽的东方人来试验这番推理,但若有机会论证,所谓我是拉德尔族期待了五百年预言中出现的奇迹,根本就是一个偶然的巧合而已!这于我是祸是福尚未可知,但如有必要,至少可以成为我拒绝参加拉德尔族长之选的试炼的手段之一!想到这点,心中不禁有些愉悦,将杯中剩下的最后一点早餐一饮而尽,准备换衣出门集训。
待到衣衫整备完毕,安赫仍在我床边坐着,我走近两步,他似乎欲言又止,我因方才之事情绪不错,便顺口多问一句:小安赫,有什么事情烦着你了?他头抬了又低,低了又抬,反复两三次,优美的颈线在领口挨擦着,十分的可爱动人,我笑了笑,安抚他:有什么事的话,直接说好了,照理说,你年纪比我大很多,难道还真像个青春期的小男孩子一样害羞不成?不料我这么一说,他真的一路从耳根红到了脖根,那颗毛绒绒的脑袋竟然一低不起了。
我叹口气,手在胸口出按了按,那颗琉璃白金的桃心坠子在衣服底下与自己保持着相同的体温,这令我心头又一软,拍了拍他的大头,道:说吧,就算你问我青少年发育期间生理常识,我也不会笑你的。
他恼怒地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与我笑咪咪的表情撞个正着,只得慢慢地收起不满的神色,右手虚握成拳,小心翼翼地从外掏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来伸到我面前。
是什么?他慢慢地舒开掌心,一朵小小的玫瑰花安静地躺在上面,半绽半闭的姿态,却只有拇指末节那么小,十分精巧玲珑,更为特别的是,雪白的花瓣上有着均匀的一丝一丝的鲜红脉络,红白相间,颜色极是鲜艳可爱。
给我的?他脸上的红潮略为退了些,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朵袖珍玫瑰,触感传来,竟是一朵真正的花朵,而不是一件人工雕成的工艺品。
哪儿来的?我摘来的,他的声音里有一点小小的骄傲,珍珠玫瑰,用我的血喂开的,所以摘下来后能保存很久不会凋谢。
我拿起玫瑰到鼻尖嗅了嗅,果然除了玫瑰的清香之外,还多了几丝安赫身上特有的那种氤氲香气,迷迷蒙蒙的,非兰非麝,而那玫瑰在凑近之后,便可以吸血鬼的视角察觉那玫瑰花瓣上的红色脉络,的确是细微的鲜血在植物的经络中流动造成的结果。
我放下手,安赫面上并无特别的神色,使我对以血植花这件事的敏感度稍微降低,又继续问道:为什么?他傻傻地跟着重复: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无缘无故为什么送我朵花?我眯起眼睛,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我总得听个合理的原因。
他先是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然后脸又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这次是气出来的:不要就还给我好了,我有什么要求你才能办成的事?我是看你最近又忙又累,想送朵花让你高兴一下,需要想到利害问题吗?你究竟还是不是女人!我往后跳开一小步,躲开他劈手夺花的势头,嘴里咕哝着:我当然知道我是女人,只是妈妈说过不可以随便收人家的礼物啊。
——我没说的那句是,不是所有女人收到花都会很开心的,至少我不是那其中的一个。
他听我说的话,越加的生气,声音中还带了点伤心:你自己说过最喜欢的法国小说是小王子!所以我才以为送你玫瑰会让你开心一点心情轻松一点!我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又转而慢慢地不自在起来,左支右拙地不安着,。
谢谢。
我终于停止面无表情的观察,展露出往常的淡淡笑意来,安赫也跟着轻轻松了口气,再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快手快脚底收拾好餐具,退出了房门。
我凝视着手中那朵小小的玫瑰慢慢地转动着,恍若看着那害羞的吸血鬼少年可爱的面孔,安赫,你送我这玫瑰,是想做我的小王子,还是终究会成为那只被驯养的小狐狸呢?我小心翼翼地将玫瑰插在胸口第二个扣洞里,用纽扣背后的丝线绕了半圈固定住,白色的上衣加上这红白相间的玫瑰,一时间到自觉身上色调明艳了许多,不像往日那个被集训操的愁云惨雾满脸疲惫的小女人了,安赫送花的用心倒是实现的不错,我的心情随着衣饰色调的改变,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甩了甩头,依然凌乱的被铺待会儿自有打扫房间的仆人来负责整理,我只是习惯性的在出门前确定一下有没有不该遗漏的东西,床单上那根灰色的羽毛赫然印入眼中,想了想,这根来历不明的羽毛就着留在房中或者让仆人打扫时丢弃似乎不怎么合适,还是走了过去拾起掖在了口袋里,又等了一会儿,安赫没有像往常那样将餐具放好立刻回来送我去集训指定地。
好在这些天下来,怎么去伯希的饮茶室我还是认得的,挂钟上的时刻离约定的已相差不远,因已筹备期待了五百年的预言之故,我在拉德尔堡中行走除了被频繁地窥视之外,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我决定不再等我的小保镖送我上学,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隔壁安赫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生命的存在感,他大约是被我刺激深了,故意跑开不肯见我,心里暗暗笑了他一句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表现得和外貌一样稚嫩,也就继续走了下去。
走廊中不出意料,各种视线隐藏在黑暗中,古老黑暗风格的装饰风格现在看多了倒也亲切,这些日子以来被安倍雅也拿刀追着四处逃命与伯希的魔力理论实战课轮番特训之下,我自觉能力指数飞涨,自然不像刚踏入此地时那么畏畏缩缩,反而有了余裕将体内的气细密地渗开,以道家密技听壁反过来偷听那些缩头缩脑的吸血鬼们到底在议论些什么。
一开始是出于好玩实验刚融会贯通的道法,但听着听着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着紧了起来——早该想到的,我实在是太大意了,以安赫那种固执古板的个性,怎么会因为害臊这种事情而无视自己的责任避开我?隐匿墙壁之后窥视我的吸血鬼们正热烈的话题,不是在赞叹我在拉德尔堡中独行的勇气与能力,而是在讥笑我的一无所知,将玫瑰的献给我的那个孩子,因为被怀着莫名恶意同伴们捉到了某处合力欺侮,我却是神气活现地将那朵玫瑰别在襟前,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一般在城堡中炫耀自己可笑的勇气!深海的离魂梦境中,迦尼墨德斯被塞壬们联手侮辱的景象又重回大脑中,那时候的愤慨与无力还清晰地残留着,我用力握紧了双手,血族的嗜血本性在体内如此鲜明地流窜叫嚣着,让我的利甲自然而然地显现于现实中,刺破了掌心而不自知。
那个孩子,是我的下仆,对我宣誓忠诚的下仆,其他人没有任何权力干涉我的所有物!我心中的愤怒就像海涛一样,即使刻意压抑也无法停息住在胸膛中激荡着,我在一面墙前站定,不到一尺距离的壁灯上照明蝙蝠无声地拍着翅膀,眼睛冰冷而呆滞,我看见它眼中倒影自己同样毫无感情的影像,木然地下着命令:走开!决斗那蝙蝠以低等生物的本能选择了顺从,我看着它飞快振翼远去的模样,由衷地期待这堵墙壁后面的吸血鬼会有同样的顺从。
手掌按压在被壁衣包住的柔软墙面上,纯破坏性的金色火焰在瞬间释出,受到手掌与墙壁的挤压,爆炸随之产生,满意地看着以自身为中心,直径一米的范围内,从墙壁到地板受到了粉碎性的破坏,木石与布料在碎裂的同时被金色的火焰进一步的挤压吞噬,碎成齑粉状的屑粒,细细簌簌地散落了一地。
等着看戏的吸血鬼们早已开溜得差不多,剩下三两个看起来还算有些魔力的站在原地,原本自恃无恐的面孔上整齐地呈现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在哪里?我微笑着扬起了左手,一束火焰在掌心中跳着阿修罗的舞蹈,我的下仆,你们的同族,安赫?德?拉德尔在哪里?为首的一个青年样貌吸血鬼最先从震惊中恢复,强撑着骄傲的面孔:为什么来问我们?您不是候选女王大人么?自己的下仆找不到,关我们这些小喽罗什么事?火焰在下一刻变形为焰箭,以无法逃开的速度穿透了青年的腹部左侧,以吸血鬼的生命力,这伤口绝不至死,但能造成足够的痛苦。
的确是小喽罗,我相信如果是血族中的贵族,不会为了偷看我而抛弃自尊躲在角落里我微笑如常,亲切如伯希,而与我对视的吸血鬼则无法自控地开始流露恐惧,所以小喽罗就好好地发挥小喽罗的本色,好好地担任传递情报的角色吧。
现在,告诉我,安赫在哪里?那青年还是迟疑了一下,然而金色的火焰一点也不迟疑地又在他右侧腹部开了同样大小焦黑粘腻的一个对穿伤口,他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了巨大而痛苦的呻吟声,令旁观的另一名吸血鬼以最快的语速回答我:在‘愚者的游戏’室里面!安赫被加林他们带去了‘愚者的游戏’室!‘愚者的游戏’室?我重复了一遍,转向那名提供消息的吸血鬼,怎么走?带路!那吸血鬼看起来对我十分害怕,但仍有所顾忌的样子,在我的笑容中他召唤来了一只蝙蝠,战战兢兢地开口:它……它能带您去那里,用最快的速度,城堡中……没有比蝙蝠更熟悉路线的生物了。
我本来就无意为难这些血族的中产阶级,对蝙蝠下令道:带我去‘愚者的游戏’室,用最快的速度!那蝙蝠似乎察觉了我命令中的暴戾血腥之气,振翅的频率几可赶上蜂鸟,托安倍雅也的福,我不用瞬移光凭迈步便可赶上那只如同逃命般的蝙蝠,但此时的我已没有了为自己长足的进步感到自豪的余裕,自刚才那些吸血鬼们在墙后的窃语中听出,使用力量强行带走安赫的,是一些颇有地位的血族,想必能力也相对更高,那些长期以来对我的存在累积着不满的同族们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发泄在他身上。
一直以来对于入族时安赫的隐瞒欺骗我从未真正释然过,但相对的,他对我宣誓效忠的下仆契约也使我无法对他完全冷眼相待,更不能忍受别人对他的伤害。
蝙蝠穿过了幽长的走廊与数道暗门,在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了下来,与原本便在门边的蝙蝠共栖在了一盏照明台上,这顿时令这昏暗的走廊明亮了许多,可以清楚地看见小门上大约是小孩嬉戏的图案,暗哑而诡异的上色除了天真活泼外更多的给人以微妙的恐怖心理震慑,仿佛预示着门后正在发生的,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嬉戏。
不需要也没有心情再讲究礼节,我调动身体内真力与魔力相融的混沌之力,金色的火焰紧紧贴在皮肤下涌动流窜着,并不浮出表面,如同给双手戴上的一双透明发亮流光四溢的手套,这样子的手轻轻贴在门上,古老而坚硬的木质就像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堪称艺术品的古董雕画静静地消失,而内室中沿着门墙张开的结界也随即被无声地吞噬掉,再经过伯希以吞噬力量为特征的灰蝶攻击之后,我对这项力量的操作分外有体验,结界被溶开一个窗口大小的破洞之后,成功地没有引起房中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当我亲眼目睹房间中的景象之后——我以为,我会尖叫,可是我没有。
我以为,我会怒吼,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瞬间爆发出明亮到刺眼的火焰金环蚀,将那昏暗的房间整间照亮,也同时将所有人圈限在中间,不得逃脱一人。
吸血鬼的骄傲令他们在火焰环内没有露出太多惊恐的神色,他们的表情恰好停格在施暴的快乐与被打断的意外之间,整齐划一地看着我这个侵入者,出于谨慎,没有人在第一时间试图突破包围,而正是这样相对静止的局势,让包围圈的中心,我出现在此的唯一目的,我的下仆安赫清楚地展现了出来。
暴力造成的外伤内伤,在褴褛的身体上造成了各种颜色鲜明的痕迹;并不为了进食只是为了产生痛苦而通过撕裂啃咬产生的大大小小血肉模糊的伤口,一方面是血族的本能在不断地促使肉体愈合,一方面控制得恰好的仅快一步的再度创伤,几可看见森森的白骨。
这种状态下,眼前所见的仿佛不是一具人类的身体,而是被屠宰切割的牲畜肉块,唯有少年那张美丽的面孔不曾受到伤害,不知是因为有所顾忌还是更大的取乐,也正因如此,可以看见他惨白如纸的面色,涔涔冷汗的滴落,湿透了淡金的发梢蜷曲地紧贴在额头上,紧皱的眉宇与禁闭的双眼,被咬到青惨发紫的嘴唇,一切彰显着身体的主人所承受的巨大痛苦,然而,即使如此,他安静得仿佛哑巴一般,一丝儿呻吟都不肯溢出唇边。
我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带安赫离开这里:我以为,血族是人类的一种进化形态,而非兽化的倒退。
请问诸位,是在开野兽进餐的盛宴么?我要我的笑容骄傲而不可一世。
话音落下,这些因为联手欺侮安赫而聚集在一起的吸血鬼们有的不屑,有的愤怒,有的只是冷眼相对,其中有人面带轻佻,回应道:这是血族中常见的游戏,如果连这点血腥都忍受不了,那只能说明您不适合进化为吸血鬼。
请容我说明,我将包围圈又缩小了一点,让蠢蠢欲动企图突围的吸血鬼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我认为,你们选择了错误的游戏对象,安赫是我的所有物,你们没有权利对他进行这样的行为,现在,我请你们把他还给我,立刻!有吸血鬼被我这样高傲的口吻激怒,甚至忘记了敬语的使用,脱口而出道:你以为你是谁?!随之而来的,便是突围的攻击。
我对这几名吸血鬼的能力原本就有所忌惮,因此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能力全开的准备,但奇怪的是,当那名最为急躁的吸血鬼开始初次攻击的时候,我却觉得眼前的景象变得非常慢,当然不是对方速度真的太过缓慢,只是他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的眼睛中都非常的清晰,犹如一格一格前进的胶片一般,随着他手上的利爪泛出奇怪的暗青色做出撕裂包围圈的架势,我亦立刻将力量集中加持在那里,同时伴着其他吸血鬼的惊呼声看,她——她居然已经拥有了吸血鬼之瞳!那名最为冒失的吸血鬼旋即被金色的火焰重重卷了一把,灰头土脸焦了毛发的模样变得非常可笑,然而我却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维持住面上那种不屑的笑意——被那吸血鬼袭击金环蚀的同时,我体内亦有被重重撞击的痛楚,虽不至于直接反应为肉体的创伤,但那瞬间的痛楚也足以令我窒息片刻——无论如何,这群聚众闹事的吸血鬼也算是血族中的颇有些能力的中产阶级了呢。
待疼痛稍缓,我瞧了一眼被包围的吸血鬼们,各自是惊疑不定的神情,尤其是其中隐隐为首的一个青年男子,神色凝重,不知酝酿着怎样的下一步动作。
我咬了咬牙,再度调动起力量,使金环蚀的火焰更为明亮张扬,并进一步缩小了包围范围,再出言威胁道:现在,诸位尊敬的绅士们,是否愿意将我可爱的下仆还给我了呢?此时有的吸血鬼已显露了畏事之色,只是碍于为首的男子,并不敢独自表态,而那青年男子亦有犹豫之色,衡量再三后,他显出决然的样子,事已至此,我们自然得按血族的规矩办事。
我静静地等着他进一步说明。
一切由力量作主,他以庄重之色说出这句话,然后对身后的另一名吸血鬼下令道,夏奈,以你为我们代表,如果我们未来的女王大人想要夺回她可爱的仆人的话,她就必须亲自出手。
——为什么是我?被点到名的吸血鬼夏奈显出不理解的表情,但仍然顺从地从小群体中出列,慎重地两手合十缓缓拉开,一条黑色的骨节鞭子自掌心中出现。
吸血鬼小群体的头目以力量令自身的利爪巨大数倍,而他背后众人的力量亦涌入他的体内,使利爪看起来散发着更为阴森的气息,他向我微微鞠躬,转身向夏奈说道:现在,由我们为你开路,打开决斗的通道!利爪如猛禽一般以撕裂之势袭向金环蚀,而在此之前,我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所有的力量。
——当那名吸血鬼的鞭子出现的第一刻,我便明白了那小头目的用意——他的确有一套,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事实上只是寻找合适的理由以多欺少合力打开包围而已,为了令事态不至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决斗又同时成为堵住我嘴巴的充足理由,夏奈的力量是具象化的武器,这能力在伯希口中虽不值一提,但就像安倍雅也的日本刀一样,却是能力未足够成长的我的致命威胁——强大而直接的的破坏力,是还没有能够将自己的力量稳定运用自如的我最好的克星。
不过,无所谓了——这些切实怀着敌意却又有所顾忌的吸血鬼们,是我这些天特训最好的试验品了。
凶器猝现黑色的,是敌人,耀武扬威的鞭,腾挪抽笞,所经之处卷动空气,击打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噼啪声。
暗青的,是钳制,森寒若金属的爪,深陷皮肉,刻划入骨,让受虐者不断地流失着体力,无法愈合伤口。
惨白的,是痛楚,少年无法挣扎强忍呻吟的面孔,越来越虚弱,不断因痛楚昏迷,又因痛楚自昏迷中惊醒。
鲜红的,是愤怒,因为新的鲜血不断渗开而无法干涸的血迹,挑逗着我的视觉神经,一跳一跳的,被挑衅的,不仅是能力与自尊,还有血族本能的对于鲜血的占有欲。
金黄的,是力量,自身已成为力量的漩涡所在,超越人类的力量,自浑沌中来,光明与黑暗的力量,由混沌融合着耀眼的发光体,不断自身体中喷薄而出,亮金色司破坏,淡金色司守护,不断地被黑色的骨鞭割裂扑灭又不断地自体内新生。
夏奈的鞭子不及安倍雅也的刀凌厉可怕,但因为有着必须要获胜的理由,其中有着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的拼劲,而他背后,也有令他有恃无恐的力量的支持,这使他在一个才转被为吸血鬼不满一年的新手的面前,气焰极其的猛烈嚣张。
眼前的攻势虽然因为力量在眼部的流转变得非常的清晰可见——也许就是众人口中说的吸血鬼之瞳的缘故,但是并不代表我的火焰能够完全地阻止住夏奈的黑色骨节鞭子,这粗暴的凶器以裂空断石的速度与破坏力席卷扑灭着朵朵绽开的火焰,并时不时地抓住来不及重新补上的防御漏洞,不知什么物质构成的鞭子硬而坚实地敲在我的皮肉之上,疼痛入骨,不用低头去看,那里一定是皮破血溅的惨烈状态。
对此,夏奈没有任何惶恐的情绪,血肉之伤对于吸血鬼而言,只是最泛泛的伤害——虽然痛楚依然丝毫不少地存在,但比起普通人类来说危及到性命的几率要低得多。
因此,夏奈脸上的得色随着我伤口数量的增多渐渐明显起来,鞭子也越发的凶狠流畅,与此相对的,是我逐渐需要花更多的力气与毅力来维持火焰的新生与面上的笑容。
夏奈的鞭子迫得我无法保持悠闲的站姿,不断地在包围圈外以瞬移躲闪逃避着攻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上的血迹逐渐淋漓而狼藉起来,我心知情势是越来越对自己不利,以再度承受一记鞭伤为代价,抽空朝火焰的包围圈中瞥了一眼,安赫似乎恢复了意识,却仍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焦急地朝我干瞪眼。
而我这一瞥,似乎也引发了夏奈与包围圈中小头目的怒气,夏奈的鞭子噼啪作响的频率与分贝一下子骤升了不少,那小头目亦同时发话:阁下,您不觉得就这种状态来说,再持续对我们的封锁太过勉强了吗?对我们而言,这种封锁毫无意义啊。
其实我已经快接近脱力的边缘,如不是运用力量令双目专注于想要看清的物事,周围的景象已逐渐趋于模糊,我朝着那头目的大致方向笑了笑:事实上我也不明白,为何要持续这样的争斗,很没有意义啊,为什么要欺负我的下仆,为什么要通过暴力才愿意把我的仆人还给我?夏奈的鞭子抽成黑色的腾蛇,头目的声音自空气的裂缝中丝丝传来:您不知道吗?吸血鬼,本来就是一种为了追求超越人类的力量而抛弃人类身份的动物啊!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明,怎能让我们这群将要被您踏在脚下的臣民足够信服甘心匍匐呢?不是!不是!六月六日那一夜,我对安赫说拉德尔——我想,我接受你的邀请,他冰凉的嘴唇,冷水的香气,在我颈边重重地擦过,朱安扎入我脉中深红灼人的血,波利露舞曲的回旋,那一晚的真相与决裂,还有烧掉记忆与所有我所存在过证明的那一夜的大火,西湖畔染尘为我弹得清清泠泠的那曲《起客少年场》,这一路的走来,这一切的代价,并不是为了这样愚蠢的力量的争斗!强大与弱小,高贵与卑微,这些无聊的问题从来不是我追求的标准!力量只是——力量只是,只是接近真实的工具!这具身体,这个灵魂,无从归属的孤独漂泊感,是谁将我的生命蒙上层层无法透视的纱,令我成为轨迹之外的流浪者,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生,自己究竟是谁,是怎样的构成了所谓洛西这样的存在!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化作喷薄的力量呐喊着冲出身体,是一瞬间,却无比漫长,我以为那是自己身体内最后力量的释出,然而下一刻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如潮攻击,周围原本模糊的人忽然又变得清晰起来——应该说,太清晰了,如同,如同时空完全静止了一般。
我是谁?为何会如此?看着周围从眼神到身体都木然如蜡像的吸血鬼们,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状况与他们不同,我有着完整的自觉地意识,我清楚地知道眼前发生的状况,与那些从思想到身体都定格的吸血鬼们完全不同。
你便是你,自来处来,只是没有人知道将去往何处。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心底淡淡响起,微弱得只要一点烦躁的心情就会湮灭掉那个声音。
你是谁?我要知道切切实实的答案,不要跟我打禅机!我在心底如是回答,一边拼命回忆着这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真无情,还是不记得我啊。
带着笑意的声音淡淡嘲弄着,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悲伤。
这句熟悉的台词令提醒了我,是那个人——那个梦中人,从未真正与我见面,从未真正看到过他的样子,只是温柔而淡然的声音,比染尘更为飘忽不可捉摸,却仿佛与我有着我所不知道的共同回忆!你是谁?为什么总在我意识深处出现?——他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仅仅是出于梦中的两次相会,在记忆深远不可及的地方,他那模糊的面孔似乎有着淡到不可捉摸的熟悉感,仿佛绵延了成千上万年,同时也因此遥远到无法把握住一丝一毫的实在感。
我是谁不重要,他轻轻地用感叹的口吻说道,更重要的是,是你对自身的疑惑吧。
你能回答?不,不完全,因为,神不允许,那声音中有着遗憾。
神?至高无上的所在,神,你的存在来自于他,除了他,没有任何意志可以干涉你的命运。
听起来很矛盾,你知道,我现在是吸血鬼女王的候选者——虽然快要挂掉的样子。
他轻轻一笑:不会的,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角色,没有人可以打败你,除了那至高无上的意志。
我以为,我也许只是命运的牺牲品?不,你的强大来自于你的意志,你本自虚空中诞生,比谁都无情的意志,是你的力量所在。
我忍不住讪然一笑,我只是理性而已,将自身的感情控制在不会给别人与自己造成麻烦的程度,不是对谁都好么?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响起:但愿,但愿你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好好儿的,走下去,然后有一天,回到东方,回到我的面前来。
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吧,僵持的眼睛中倒影着僵持的影响,我得先把眼前这些家伙解决掉,不然没有机会考虑其他事情啊。
声音便得越来越微弱,似乎在我的意识中渐行渐远逐渐离去:你本是镜中的花,水中的月,什么都不存在的存在,有谁能打败你?你来自虚无,从无中生出的有,有什么力量比虚空更强大?只要你想,你的力量便自虚空化为现实,什么人可以战胜凭空出现的力量?随着声音的消失,静止一下子消失了,除我之外所有的吸血鬼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之前的异变,安赫的焦急,夏奈的鞭子,没有出现丝毫停滞犹豫,依然以我为中心专注着,破坏的力量随着鞭子铺天盖地地袭来,眼看就要给我以致命的打击,原以为已经力量枯竭的身体忽然之间成了汹涌的漩涡,梦中人临去的玄机四伏的赠语如同揭开封印的真言,自虚无而来的凝结成坚实的结晶,一刹那,手中涌现的不再是跳跃的火焰,却比火更明亮、更璀璨,流光四溢耀目之极。
是刀,晶丽绝伦透明无色却有光彩天成的刀,我顺势朝那鞭子挥去,那坚硬锋利的骨节竟然就像豆腐一般不堪一击地碎落纷纷,随着刀势的推进,鞭子被摧枯拉朽地毁了个干净,只剩下夏奈手中握住的部分,被切成一个方正的斜面,与它的主人一样,显得突兀而可笑。
——这——这是什么?魔力的成形体?不,不可能,太快了!夏奈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奇怪地是,手中并不像夏奈或者安倍雅也那样干脆利落地拿着武器把守的部分——或者说,手中的凶器并不像他们那样有着与真实武器一样可供握住的把柄部位,它只是在我的虚握的拳头之上,显现出长而锋锐的刀身,张开手掌的话,刀与手之中却是模糊如同水纹的连接,就好像自掌心之中抽出一把没有露出全部的长刀一般,而原本应该是迦尼墨德斯的鳞片印记的部分则淡淡地渗开成了极浅不可察觉的蓝色。
我伸出另外一只手想去抚摸刀身,却意外地直接穿了过去,没有摸到任何实际的物质,但穿透的瞬间冷冷的触感就好像越过了了一层结晶的水、液体的冰,但那刀上流转的灿烂光华,的确属于我惯用的火焰的光芒。
那是什么?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了!诸如此类的惊叹在闹事的吸血鬼中低低地鼓噪着,毋庸置疑,我手中凭空出现的凶器给他们足够的震慑。
我抬起头来,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倒影在这虚无之刀上淡然的笑意:现在,诸位,可以将我的仆人还给我了吗?水月刀,修罗瞳馥郁的香气,慵懒莫测的笑容,伯希斜靠在暗绿丝绒就像一只唯恐天下不乱的狐狸。
哟,我们的英雄来了。
他啜饮了一口茶汤,笑嘻嘻地揶揄着。
我同时也回以无聊的公事性笑容:好吧,我确信,这城堡之中很少有瞒得住您的秘密,我想大概因为这里的蝙蝠都有大嘴巴倾向的物种变异吧。
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将茶杯放回矮几,好啦,不用暗示地抱怨我没有去救你和你的小宠物了,如果不是恰当的袖手旁观,我们怎能对已经过去一半的集训进行最接近真实的成果验收呢?我对他口中的我们一词颇有些介意,难道不但是他,所有的长老或许还包括其他血族上层阶级已经对我隐藏能力的可能性起疑了么?心中虽是如此猜疑,我脸上还是一片平静,没有立刻发作开来:那么,想必您一定对这次检验感到失望了。
怎么说?他带着十分兴味看着我。
您说过,安倍雅也的日本刀并不算上乘的魔力实体化结果,现今我在情势逼迫之下,也只能催化自己的魔力走向这种最有效的攻击防御方式,显然,离开血族所谓的上乘魔力实体化距离越来越远了。
我有意将结果归咎于长老们的袖手旁观。
你在怪我们吗?他似笑非笑的眼笔直地看进我内心深处。
不敢。
我告诉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移开与他对视的眼睛,绝对不能示人以弱。
你怪的,不必撒谎。
伯希肯定地陈述着,你怪我们,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出于检验你的目的故意放纵族人对你进行尊严的挑衅,更多的是因为,我们用了安赫那个孩子作为挑衅的诱饵,不是吗?我用沉默表示肯定,在伯希说出这番话前,我只是直觉感到自己内心充斥着不满而已,却没有更深地思考不满的原因,经他如此一说,我的确发现,他说的几乎一点不错,我的确因为自己牵连到身边的人而感到强烈的不满与相当的怒气。
你不必过度介怀,下仆,本来就是主人的卒子,为主人而生,为主人而死,一切为了主人的利益出发,一切只忠诚于主人的意愿。
伯希为了安慰我解释道。
我不明白,我强调着语气说道,这一切对我有何好处?就算有,有必要如此急功近利地对我的能力进行如此培训吗?伯希没有直接回答我,他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明白他无言的回答,的确,从经历过的见闻到他曾经说过的拉德尔族近代史,这个族群,甚至吸血鬼整个物种,都在为我鼓噪不安着,他们的确有如此急功近利做法的理由,他们已经承受不起多少代价与赌注。
他自我的眼神中得知我的领悟,又继续安抚道:你只需向前看便好,那个孩子与你定下契约,注定为你付出一切,这只是开始,你必须得习惯,并且接受这种付出。
我虽了解这番话也是伯希作为我的教育者进行的血族规则指引工作之一,但在情绪上仍是十分抵触,只是碍于伯希的态度立场至今暧昧未明,因此在他面前我总是不断地刻意隐去自己的真实情绪,因此表面上还是装作淡漠而平静的听训模样。
伯希亦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讨论,随即转移道:那么,请再将一切展示给我看一看吧。
一切?什么一切?自你今夜拥有的吸血鬼之瞳开始,到你魔力初步实体化的那把水晶剑。
伯希的陈述语调如同一切亲眼所见一般。
很抱歉,我不知道您所说的吸血鬼之瞳什么。
这是事实。
他伸出食指,慢慢地摇了一摇,小女孩,在我面前耍花样没有意义哦,尤其是,在已经有了确切情报的情况下。
我耸肩以示无辜。
伯希似乎才想起来关窍的模样,轻轻拍了拍脑袋:啊,我忘记了,因为是你自己出于本能领悟的关系,所以还不知道 ‘吸血鬼之瞳’是什么意思吧。
然后自口袋中掏出一面早已准备好的镜子来。
将魔力在你眼睛的部分运用看看,就像你今天与那些笨蛋们对决时候的那样。
我接过那面手镜,上面清楚地倒映着我的形象,完全不像许多吸血鬼传说那样——镜子无法捕捉吸血鬼的身影。
闭上眼睛,我回想着挑衅者第一次惊呼吸血鬼之瞳的时候,正是那小头目以利爪突袭我试图看清对方的动作,当时魔力就像突然潜伏在血脉之中张开的温泉一般,暖暖地裹住了眼球,轻柔润泽。
这就对了,张开眼睛,你自己看看镜子吧。
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无比陌生却又清楚熟悉的眼睛。
苍白的脸,漆黑的发,毫无血色的唇,在一张东方人的淡漠面孔上,是一双金色瞳仁的眼——说金色也许不太清楚,只是在瞳仁之中,有着金色的火焰在瞳仁之中游曳流转,像一双抽象的鲤,格外的妖异魅惑,光是被自己注视着,就好像要被吸入这金色的漩涡一般。
真美,伯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啧啧赞叹地两声,金色的吸血鬼之瞳,真像黑夜中的昼月,又耀眼又冰冷,不愧是传说中的女王候选人。
我撤去魔力,将眼瞳恢复原状,将手中的镜子搁在桌上,笑笑地回答:既然是出于本能,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
何必这样地夸得我不自在。
伯希已在一瞬回到了他的软椅:不不不,虽然是血族的本能之一,如果没有足够令人倾倒的力量,是无法拥有吸血鬼之瞳的。
我以为,这只是将魔力分给视力,使自身视野更为清晰化的手段?原理如此,但是真正能这样自由运转、改变魔力性质作用的,也只血族之中的贵族以上的阶级才做得到,更何况——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在没有经过教导的情况下,自己领悟、做到的,这一点在血族之中,更为罕见。
所以,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亲爱的伯希老师。
他笑眯眯地点头:是啊,吸血鬼之瞳不仅是令你看清真实的手段,更是血族捕食的有力工具之一,你可以不采用任何暴力手段,任何沉溺于那双眼睛的生物,都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你的食物。
从今往后,你可以自己选择合适的对象进行饮血了。
哦,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比较喜欢饭来张口的寄生虫生活。
伯希对我的不思上进也不急于指责,慢悠悠地说道:知道今天那场冲突的起源吗?——你的下仆为了令你在最短时间内最大程度地恢复每日因集训流失的体力,每天每天捕捉着城堡中拉德尔族人,不顾他们是否出于自愿,抽取最为上乘的血中血作为你的食物。
这样为时一久,自然会激起上层阶级的不满——血族是自私的生物,没有足够的吸引或利益,没有人会愿意为别人牺牲的,即使是同族之人也一样。
我有些勉强地笑着打趣道:如此看来,我的下仆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嘛。
既然如此,伯希摊开手,那也是你的自由,充分利用下仆挡去怨恨自己只需坐享其成——还是用自己的力量得到食物。
他不等我进一步的对答,显出关于这个话题已告一段落的神色,直接进入了下一项主题:好了,给我看你的刀。
我也无意多做纠缠,他如此干脆地转移话题,我乐得正好,早已准备好的右手虚悬在一侧,透明如水晶的长刀在光线昏暗的房内格外的璀璨,伯希试图触摸一下,自然与我一样凭空穿过的刀身,他又小心翼翼地放出他的魔力实体——一只灰色的蝴蝶,这次却结果相反,蝴蝶接触到刀锋的一瞬间,如同吹毛断发一般,被利利落落地分成了两半,而我几乎连人带刀都未成移动过分毫。
水月……之刀。
伯希轻轻地用中文说了一句。
由于中文单词的发音出现的十分突兀,我一时间没有办法正确地理解伯希的意思,追问了一句:什么?伯希慢慢地靠回椅背,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倒影着刀身的手镜,中国对没有实质无法把握的事物,不是会以水中月亮的影子作比喻吗?我随着他的目光也望向那刀清晰的倒影,长刀本身的光辉加上光线的折射,竟然看起来讽刺如一柄神圣的权杖,如此真实,却梦幻不似人间之物。
你的刀,便是如同水中月影的凶器,是光与影的集结,无法触碰,但可以分自然分解掉袭向它的外力。
伯希抬起头来,眼底的兴奋之意难以抑制,这只是开始,仅仅是开始,这刀不过是你魔力凝结后的初等形象而已,不过是一个蛹的状态——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没有办法肯定!我收回虚幻的长刀,无言地回视他,这样因我而起的愉悦心情,对我来说,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
伯希丝毫没将我的冷淡放在心里,反而起身自书架上东抽西抽挑选出一大摞书堆到我面前:在最后的试炼看完它们。
有用吗?这样填鸭式的补充知识?这些大多是血族历代长老的手札抄本,其中记录了各种力量协调转变的方法,以及绝大部分血族的血族秘辛,如果你能及时将它们读完消化,相信我,那把刀肯定会产生相当令人惊喜的进化,绝对要比继续傻练蛮力要有效的多。
我也不多挣扎,随手拿起一本手札先草草地翻了翻,光其中类似于纯血族与人类转化血族之优劣比较的标题就足够引发我的兴趣了。
将茶几上所有的抄本理了理,懒得问伯希为何他会坐拥如此之多的珍贵资料,另一个疑问却忍不住不问:既然这些手札如此神奇,为何您没有因此登上拉德尔一族的族长之位?伯希不以为忤,重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回答我:所谓长老,与其说是失败者,不如说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让是,阿米利娅是,当然,我也是。
缘起,缘灭我族的起源恐怕无论是作为人类身份的自身还是转化为依靠吸血为生的魔物的自身都孜孜以求的谜底,然而这答案从未有人真正揭晓,我们只能凭借本能模糊地知道,崇拜黑暗、放弃对上帝的信仰而转投撒旦的怀抱是具有成为血族一员的最基本的资质,与此资质相对的…………是谁将吸血鬼这种天生的人类叛徒重新加以划分阶级设立族群的?不得而知。
也许是人类的天性便是如此吧,背叛与集结。
当我加入这一种族之后才发现,我并真正意义上脱离人类——拉德尔族、尼萨亚族、巴托里族、纳塞尔族、奥涅金族,以及最为古老而神秘的德古拉一族,从姓氏上便可猜测,这六族大致是根据地域的不同集结来。
而每一族内部又划分为仆从、普通族人、中坚力量、贵族、长老,以及站在统驭顶端的族长,六大族长则无明显的地位高下之分,只有在暗中较劲扩张势力的时候,才隐隐有牵制与被牵制的现象出现…………血族之人的能力有着显著的参差差别,其中有后天努力的因素,也有相当一部分先天资质的决定——对于黑暗的信仰程度与本能的黑暗资质并不完全等同,这虽然不公平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与转化失败沦为行尸走肉的人类相比,能够成功地成为一名吸血鬼已是足够可喜可贺的事实。
听说血族中德古拉一族是最为古老而源远流长的一支,其他五大家族极有可能仅仅是德古拉族的分流而已。
而流传至今的德古拉族无论在人类世界还是血族之中都很少有活动的迹象,据说德古拉一族与其他血族不同,他们真正以‘生殖’而非‘转化’的方式繁衍后裔,也就是说,德古拉一族的成员应该是‘天生的血族’,但是否也正是因此使这一族越来越人丁稀少——‘纯血’的诞生是非常困难的,至少在剩下的五族之中极少出现身为吸血鬼的肉体可以培育出新生的例子,差不多是数百年才偶尔会出现一次的现象,并且,极少能够真正存活下来,不是一开始便是死胎就是出生不久就夭折。
年代久远的记载虽然很多单词阅读起来颇为费力,经常有不得不求教于伯希的地方,但由于不同的记录者的不同记述习惯,历代长老的手札还算是很有趣的读物。
除了夹叙夹议的传统笔录风格,偶尔也有如同莎士比亚一般充满了感叹句的记载,比如啊,前进,还是后退?这个问题如同幽灵一般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今天,我终于做出了选择,一个懦夫的选择!后退吧,我不愿做那仅供后世瞻仰的石像,否则宁愿在阳光下灰飞烟灭!长老,多么可笑而卑屈的名词……——在这篇记载中,我了解到所谓血族的长老,是指能力站在一族之巅而自愿放弃参加族长试炼仪式的人,而这样的人通常必须在新的族长诞生之后,向其宣誓效忠。
我似乎开始明白伯希为何对这个名词的厌恶之深,而与此同时,我也思索着自己是否有可能走上这条道路。
随着敲门声的响起,我起身合上手札,差不到了与伯希约定的时间,推门而入的还是为我送来食物的安赫。
自那天与拉德尔族人正面冲突之后,我虽然有提过自己觅食的意向,但是被安赫以专心训练提升能力为理由断然拒绝,为此我与他甚至几乎发生争执, 好在后来朱安的插手干涉,表示会由他控制食物的来源,此事才告一段落。
安赫也因那天的冲突与之后的争执,一直对我作面无表情状,但每次看到我用小酒杯供养在床头的那朵他送的珍珠玫瑰时,目光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我对他这种孩子气的别扭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进一步去哄他,真不知道究竟谁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
沉默地吃完早餐,沉默地整装出门,沉默地在走廊中前进,当我快要被沉默逼得情绪毛躁起来的时候,谢天谢地,转机出现了。
转机的名字叫做阿米利娅与朱安二人组。
怎么摆,都是在一起出现很奇怪的组合。
更奇怪的是,他们看起来居然还相处得很不错的样子。
站的离我们稍近些的,是阿米丽娅长老。
美艳精致一如往常,只是与朱安说话的样子亲密许多,不像当日在三堂会审时,那种几乎没有交集的互相无视。
而与此相对的,是更加奇怪的朱安。
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些许光滑精实的肌肤,瓷白的肤色宛如吸血鬼恒久的象征,嘴唇是柔软而深黯的颜色,与自相遇以来一直所见的朱安不同,与阿米利娅长老几乎要贴在一块儿站着的他,脱却了那种冷静端肃的英式美青年的自矜,自骨子里一点一点透出性感至情色意味的法兰西男子的不羁与放浪来。
然而,他那种冰冷疏淡的气质依然存在,即使与阿米利娅长老长老之间流转着恍如调情的暧昧气氛,他那种唯我独尊的孤高气质依然明显地散发着,即使被我们撞见他与阿米利娅长老如此情景,他也不过是冷冷地笑着,带着一丝嘲讽与无谓,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安赫似乎也没有料到会遇见如此场面,他的脸色白了一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嗫嚅了一声朱安之后别无二话。
我想起他对我的感情与其说是恋慕倒不如说是仿佛小动物一般的孺慕依恋,而比之他愿意为朱安不顾一切远赴东方,欺骗设陷于我,似乎他对朱安的感情更加深厚而意义不明。
这只有着万年少年个性的吸血鬼,恐怕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总有自己的东西被抢走般强烈的不安吧。
反而是我比他更快地从震惊之中恢复。
请让路,我回以礼节性的笑容,不似朱安那种冷笑,刻意要自己谦和如常。
阿米利娅长老不屑地扫了我一眼,好没礼貌的小女孩,你以为自己已经是拉德尔一族的女王了吗?你对长老应该有的尊重与礼节在哪里?——我以为我已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我将这句话咽回肚中,整了整手中厚重的札记,伯希长老让我在两点之前到他的书房里做集训指导,我想他不会高兴一个血族的新人会迟到他的课程。
阿米利娅长老侧身以示我继续前进,脸上却显露出有些恶意的笑容:看来你对族长之选还真有些期待,可是安倍雅也关于你能力给我的汇报可不是那么乐观的哦。
我心里暗骂一声安倍雅也这个没有东方同胞爱的小日本鬼子,面上却做宠辱不惊的模样安静地抱着札记往前走。
朱安始终安静无声地看着我,就在我从他面前通过的时候,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女人,这种几百年前就注定的命运,你究竟觉得是恩赐还是灾难?我只觉得今天的朱安特别得反常,当然我自集训起几乎没有真正和他碰面过,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他失态至此,不得而知。
他冰凉的手抓在我腕上特别的用力,完全没有顾及我女性身份的意思,我本不欲做答,他的眼神却特别得狠厉,与他的冷漠疏离几乎不协调到了极致,于是我开口道:我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然后用我自己的方式应对,如此而已。
是么?他几乎有些憎恨地说道,随遇而安,你们东方人的传统不是吗?我考虑一下,任由他继续捏痛我的手腕,并不放出自己的金色火焰反抗:比起成日怨天尤人,我只是喜欢享受自己的生命而已——这对于吸血鬼这种生物来说,尤其重要,不是吗?他似乎受到了震动,松开了手,原本狠厉的面容逐渐转化为接近邪恶的微笑,那么,就让我稍稍期待一下四天以后的族长之选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加快脚步离开了走廊,以免让他察觉到我心中的震惊——是的,我曾经期待过,在读了手札之后,我存在过那么一丝丝微小的希望,朱安能够退出族长候选,成为长老这种身份——不管会有多少人想要成为族长,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对我来说一点都没有关系,而对于朱安,固然傲慢,我却绝不讨厌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想于他进行生死之搏的权位之争。
还是太过奢望了吧。
那样子自视甚高的人,从角逐中退出作为长老保全自己永恒的生命,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了吧。
他甚至骄傲到不介意用自己的血制造出一个对手。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有点落寞,朱安说得其实并没有错,我只是享受随遇而安,比起他那种孤高骄傲的强大,我那点仅藏的小小的野心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推开伯希书房的门,他平凡而淡然的面孔自书本前抬起,仿佛看穿了我动摇的心意,问道: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浮躁。
我把房门关上,确定安赫已经走远听不到房中的交谈后,背靠在门板上,以此借力来支撑住自己;伯希,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宣布退出族长之选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并不追问我什么,只是简单地回答我:我想你应该没有办法成为长老,或者说,你没有成为一名普通的吸血鬼的机会。
明知问了会更加绝望,我却还是无法不追问:为什么?伯希静静地合上书,道:因为你被期待太久,拉德尔族付出的代价太大,如果你坚持不参加族长试炼之选的话,即使没有被失望的拉德尔族人群起攻之致死,也会被他们公开献给其他五大血族任凭处理,作为平息长年以来各大族猜忌和愤怒的牺牲品。
探险蝙蝠在空气中频繁地来回飞舞,无论它们多么刻意地贴着屋梁与天顶的间隙抑或沿着雕顶花纹的阴影飞行,它们振翼的声音与声波的交流令空气显得烦躁而充满流言,忙碌得完全不像夜行生物而更似麻雀多些。
原本沉静的拉德尔古堡随着族长试炼之日的逼近,也逐渐地热闹起来。
那些吸血鬼们再也无法完全躲在另一条走廊或者某一堵墙壁后面来隐隐绰绰地偷窥我。
当然,仿佛随着族人的数量变多,以及我令人失望的能力表现,使他们对我的畏惧之心逐日减少。
在古堡中走动的时候,经常有人装作不经意间擦身而过的样子,却在交错的瞬间抓紧机会拼命地打量我。
不安与疑虑始终在我心中萦绕,关于自己的命运或者是血族的命运,但奇异的是,自从在走廊同时遇到朱安和阿米利娅长老那日起,这种不安却比之前更加沉淀而容易压抑,情绪变得有一种微妙的张力。
而与此若有若无相应地,是朱安变得愈加的古怪。
在古堡中几次偶遇,态度总是忽冷忽热,有时候是见惯了的冷若冰霜,有时候却轻浮而难以捉摸,只是自那天起,再也没有见到他与阿米利娅长老同时出现过,让我始终疑心那一次的邂逅中有着阴谋的味道。
正如现在,在我面前闲闲站定神情轻佻表面看起来是二十多岁的俊美青年,一定不会像看起来那样真的相安无事,事实上,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因为无事可做而单纯地站在我面前给我一个充满挑逗意味的笑容而已。
好吧,请问有什么事吗?朱安?我刚结束伯希长老的课程,你知道那很累人,而且再过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天亮了,也就是说,上床时间到了。
我回以相对可以用淡定而无视对方美色勾引的微笑,在压下一堆在脑海中翻搅的知识后希望能够以适当的谈话技巧尽快结束这次交流。
他似乎在一开始有些迟疑,随即恢复了那种暧昧而挑逗的笑容:你这是在邀请我分享你的床么?你想得太多了。
我试图侧着身体从他身边的空隙穿过走廊。
他单手撑墙拦住去路。
很好看的姿态,我定定地站住,无意和他上演对撞的爱情戏码,但是很老套。
他闻言并不改变拦路站姿:只要有效,就足够。
我微微侧头,笑笑地注视他的眼睛:我想你太习惯中世纪的淑女们,而从来没有搭讪过二十世纪的职业女性吧。
他眼睛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愠怒之色,然后转而用赞叹似的口气说道:我应该表扬你吗?这些日子你似乎变得很快——这样的积极开朗起来?那个像小孩子一样自以为可以与大人对抗又害怕的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呢?如果被他激怒,那么就是自己输了——我这样告诫自己,我用不会过分甜蜜的语气回答他:小姑娘是会长大的,而女人,天生就是一种可以在一夜之间成熟的动物,难道你不了解这点吗?他慢慢地把撑在墙上的手放了下来,所以,你准备接受你的命运,准备接受即将面对的一切了?我把胸前的书稍稍用力压紧了些,仿佛这样便能建起防卫似的:我不知道这句话你是不是能够听明白——尽人事,知天命而已。
然后,仿佛为了排除不确定地又加了一句,至少,我不想什么都不没做过地后悔。
不后悔?他如同玩味地低声重复着,你真的确定么?你经历过的一切,你正在经历的一切,以及你将要经历的一切,也许早已注定了上百年,无论你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逃脱命运的束缚,这样子的毫无理由的注定,你也可以坦然地接受而不后悔?重点,请告诉我你谈话的重点是什么。
我有点不耐烦这种无休无止像魏晋古人一样的清谈玄学的讨论,更何况,我无法像古人那样享受这种讨论。
你不想看看那个‘起因’吗?我感觉喉咙一阵收缩,……什么?朱安明白自己抛出的诱饵已足够打动我,他不急不缓地再次重复道:起因,不想看看吗?那个预言你的命运,预言你将成为血族之中绝无仅有的存在,让我明明站在能力与权力的巅峰,却无法向前一步,成为拉德尔一族的至高之位——因为那个位子是为你保留的,作出那个预言的实体,你不想看看吗?圈套,这是圈套。
一切小说故事或者我所受到的教育以及以获得的经验清楚而鲜明地告诉我,这是圈套,然而,这古老的方法的确有效——只要圈套之中放置的诱饵足够吸引力。
那是什么?他微笑起来,如同一个真正的恶魔,用拇指指尖延展的利甲刺破自己的食指,轻轻地按在我右耳边的壁雕上。
血滴被原本就深的几近乌色的木雕花纹迅速地吸收,原本以为沉寂僵硬的花纹安静无声地滑开重新排列组合,圆滑通畅地几近优雅。
往下走,朱安指着木纹重新构成的一道暗门,这条暗道中有很多机关,我已经替你破除了第一关,用拉德尔族长老阶级力量的血,接下去,请自便。
我转身面对暗道,推开暗门,又回过头去看了朱安一眼,他一脸请君入瓮的表情,却也不催我赶快启程冒险。
——事已至此,多说或多想都已无任何益处,我抬起脚,义无反顾地跨进了暗道,整个人才进了暗道没走几步,身后空气的流动让我蓦然回转——朱安重新启动了机关,暗门正同样以方才的安静与优雅缓缓关闭,我只来得及看见他小半个面孔在门完全闭合嘴唇开阖,仿佛祝福又仿佛悲天悯人一般的说道:——希望你能够及时回来,在试炼之夜以前。
好吧,看来我已经进入了一个完全的rpg游戏模式,虽然我并不是那么为自己这次轻易地被挑拨感到后悔。
机关——嗯,机关,闭上眼再睁开眼,这黑暗深邃往地下不知绵延多远的地道就像能够完全潜伏于黑夜中的安倍雅也时刻而至的突袭,运用全身的感知的话,还是可以避免触发那些古老的装置的,而对于这一点,我此刻深刻地感谢着伯希给我那些珍贵的手札,让我能够以吸血鬼的敏感发现那些稍为有活动余地的凶猛机关的小小触发点的同时,能够准确地知道如何闪避的——毫无疑问,这的确是一条仅限于长老级别以上才能进入的地道,精密繁巧,而尽头,则是幽幽的一泓深潭。
吸血鬼讨厌积水,由于水净化与腐化的双重功能,作为黑暗的尸行性生物,可能没有一种常见自然物质比直接接触一条河更让吸血鬼反感的了,甚至坊间有仅到膝盖的小河也能够让普通的吸血鬼溺毙的夸张传闻。
而至今未曾发现其它生物存在的地道,看起来,这水潭可能是唯一继续前进的道路——只有长老级的人物,才能运用能力或者更为强壮的身体资质与足以没顶的水接触。
而如此幸运的新人吸血鬼我,拥有所谓的混沌之力,从而转化为千百年来吸血鬼从未梦想过的技巧——东方道术,辟水。
不知道这点的朱安,大概现在还在很愉快地想象着为了逞强的我通过水域消耗大量本应用于试炼的力气用于与水对抗吧。
晶莹梦幻与人等高的水泡,以及水泡中幽幽燃起用以指明的金色火焰,运用了吸血鬼对于速度与空气的处理技巧使水泡如同潜水艇一样在水下以漫步的速度前行,如果不是心中对朱安所说的预言生物的暗示,我想我会很享受这趟幽暗而浪漫的水下之行。
水潭就像一具棺材那样毫无生机的干净,四周看不见任何水中生物或植物的存在,我想很有可能这水潭之中还含有毒素什么的,为了阻止不速之客的访问。
而越是如此布置,我越发能感觉到拉德尔一族在此地藏匿的秘密之重要,朱安并没有骗我,这地道的尽头等待我发现的,很有可能就是伯希提到过的,那只特别的,具有所有吸血鬼都没有的语言能力的生物。
这让我有点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
水路由向下开始逐渐转为向上的地势,我知道我已接近目标。
随着水压的变小,我加快了一点驾驭气泡的速度,最后一鼓作气冲出水面,待到确定所有的水花抖落回水面之后,我才缓缓从临空而立的状态踏落在视线之内的陆地上。
我不知道这是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还是花了吸血鬼大量劳力代价的结果,在地下水脉之中,竟然有着和希腊尼萨亚家族藏匿历代族长失败之选所化石像十分相似的溶洞。
唯一的区别是,它要更小一些,差不多就一间普通公寓的空间而已。
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吸血鬼的眼睛并不特别需要太多的光来辨识,我将魔力凝成的火焰熄灭,静静地打量起这地下的密室。
的确有生物存在,在离我大约三米开外的地方,有某种人形大小的生物存在,但显然不是我的同类,可以感到空气中从对方身体上散发的热量,明显要比吸血鬼高。
对方很安静,它看起来像人,有着修长的四肢,看起来是头颅的部位有着金色的头发,极长,绵密如丝,事实上,长到了有些恐怖的程度,这个山洞中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地面被这生物的发丝覆盖着——如果,那的确可以称为头发的话,也因此,我无法看见对方的真面目。
它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出现,在完全的黑暗中不知彼此静默相持了多久,对方终于忍不住僵局似的出声——是我能够听到的声音,却不知道是哪国的语言,它说的是:让,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如珠飞玉溅,比之天生歌者的塞壬迦尼墨德斯来说,多一份圆润容悦,并不是很年轻的嗓音,却分辨不出年龄,只是让听者觉得浑身温热舒畅,像被安抚了似的。
让人不忍心欺瞒的声音。
我不是让长老,我尽量轻柔地开口,不想吓到这生物,对不起,我只是——话还未说完,对方猛地抬起头,覆在面上的金发在空气中扬开绚烂无匹的一阵波浪,然后顺势从两面披散分开,露出一张让人惊讶到张口结舌的面目来!堕天使灰那生物有着一张人类的面孔,确切的说,是美丽到不似人类的面孔,而我之所以无法把对方当做人类,是因为受到惊吓的它除了抬起一张皎洁的面孔之外,半伏在地上的身子还唰地一声从背后张开一对巨大的羽翅来!我震惊到下意识地张开一层金色的火焰来圈住自己,猛然地大放光明让长期习惯黑暗的那生物骇得急忙捂住面孔背转身去,却让我对他背后的那对物事看的越发的清楚,那对为了遮光而竖起拢住自己整个身体的翅膀,如同鸟翼一般长满了丰满的羽毛,我脑海中立刻跳出两个字——天使,然而这对巨大而丰美的羽翅,却不是纯洁神圣的白,而是迷蒙暗沉的灰色,右边的翅膀有一处不知道是因为暴力所致还是其它因素,脱落了一小块的羽毛,露出粉色的肌肤,以及周边惨白的羽根来。
而这灰暗的羽翼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一丝些微的眼熟。
你是谁?圆润动听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颤抖,这里不许人轻易进来的。
对不起,我收起几朵火焰,只余两朵左右身侧作照明之用,我叫洛西,我来这里并无恶意。
——洛西?它有些茫然地重复着,中文的发音令他吐字有些生硬而可笑。
是,洛西,洛阳的洛,西方的西。
明知道这样的解释并无多大意义,我只是希望能够用柔和的语调来安抚这惶恐的生物。
事与愿违地是,那生物反应更为激烈,旋然回身——你,你不是这大陆出生的人!你是——你是东方人?那惊鸿一瞥的美丽面孔再次重现在我的眼前,与传说中的天使亦十分相似,美丽绝伦,自面容至声音都非男非女,然而让人惊艳无比,它那惶急而不失优美的五官起初让我有这说不出的违和感,然而注视久了,我便发现的原因所在——可能因为在黑暗中生活的太久,那双幽暗澄澈的眼睛,几乎是全盲的,对于光的反应仅剩下了极为模糊的感知,它只是大致知道我所在的方位而已,我那标准的东方面孔,它已是无法看清楚的了。
大约我静默的注视令它感到不安,它用手撑着往前爬行了几分,试图伸出手来触碰我,那种不安而又想掩饰住的急切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我慢慢地跪坐下去,把没有嵌入迦尼墨德斯鳞片的那只手交到他手中。
它浑身振颤,显然极是激动,却牢牢捉住我的手不松开,像是溺水之人捉住浮木一般,你——是真的存在的?让说的都是真的?来自东方的完全化的血族?自血族诞生以来,第一个,唯一一个拥有纯正东方血统却被完全血族化的吸血鬼?它的语气令我皱起眉头,这样的不肯定,难道它不是伯希口中那只做出预言的生物?可如果不是的话,朱安何苦在试炼来临之际,诱我深入地穴来与它见面?我的沉默让它越发的不安,它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摸我的面孔确定些什么,却又胆怯地停留在空气中,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我听说眼盲之人触觉会分外敏感,因而握紧了自己另一只手,怕他察觉出手中的鳞片生出事端来,然后轻轻地开口道:我已说了我的名字,你呢?它慢慢地收回顿在空中的手,面上的表情亦渐渐趋于平静,我叫‘灰’,灰色的灰。
灰?我注视着它背后拢起的羽翼,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你的翅膀么?你——是什么?我是说,你看起来并不像吸血鬼。
它的翅膀在空气中徒劳地扑了扑,除了扬起几缕金发外,并没有飞起来的意思,如你所见——我是个天使,至少,曾经是个天使。
自称曾为天使的灰嘴角泛起苦涩而自嘲的笑容。
预言拉德尔族将诞生一名拥有纯正东方血统族人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这次轮到灰沉默了,他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身体往后退开呈正坐姿态,我注意他的衣衫褴褛,破旧到根本看不出原来的色彩和质地,仅供遮住私处而已,大部分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之中,胸部平坦无物,但雪花石膏白的肌肤十分皎洁,成为与这昏暗空间截然的反差。
……不错,做出那个预言的人,就是我。
他终于开口回答了我,——‘自今日起第五百次太阳的大轮回,拉德尔一族将有使者远涉东方日出之大陆,在那里有一名暗夜行走的人类女子,使者在第一眼便可辨认出她就是那个女子,使者应就地提擢她为血族的一员,她蕴有无与伦比的光芒,将她带回来,她将是血族中不可取代的存在,她是所有血族至高无上的光芒所在。
’——确切的是说,这就是预言的全部。
灰木然地复颂者预言的内容,就好像在背一本熟烂到麻木的课本一般。
那个做出预言的人——真的是你?我有些震惊又有些不信递问道。
是我,在这里,能够做出预言的生物,只有我而已,灰冷漠而肯定,因为,吸血鬼没有这种能力,而我,是一只天使。
堕天使?我试探地问道。
是,我是堕天使,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想得到吧,灰的脸上充满了矛盾,悲伤,自嘲,而又试图以冷漠掩饰的神色,我翅膀的颜色,我现在的处境。
正是身为神的使者,所以才拥有传达神的旨意的使命,揭示未来的能力,虽然我现在做的事情违背了我所尊奉的信仰。
哦,这样子啊。
我曾经以为当我见到这个将我的命运在五百年前就钉死的生物的时候,我会激动,会愤恨,会不甘,会怨憎,但事实上,在我面前的灰,浑身散发着绝望与麻木,如同囚犯一般的灰,让我突然觉得平静了——这个世界在某种程度上遵从着守衡原则,与公平无关,只是所有的能力与获得都会有某种程度上的代价与付出,而灰的处境,实在无法用快乐形容,他已为他的预言能力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我站起身来,准备回程——很高兴认识你,灰。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以后会来这里看你的。
前提是,过了后天我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自由活动的话他蓦然一惊,仰起头来:你要走了?是啊,明天晚上就是试炼前最后一个夜晚了呢,你应该知道明天作为前夜祭,会有拉德尔之族的举族集会,我会在那上面正式在一族面前露脸。
不好好休息准备一下不行呢。
你就这样走了?难道你不恨我吗?让跟我说过,你目前的处境并不好过,对于现在的这一切,你难道一点也不恨我吗?灰露出一种奇异的失落来,这使他在我眼中显得越加的可怜。
有一段时候,我对你有过不满的情绪。
我斟酌着用最恰当的语句,以免刺激到他,可是在被问过太多次对于注定的命运是否不满以后,我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了,毕竟,我的生命还是我的,我只要知道,我对每一次的选择处于自身自由的意志就可以了。
你喜欢这样被瞩目的期待?即使这种期待很有可能成为致命的压力?——灰飞快地猜测着我的心思,虽然我知道他似乎不想我就这样离开,但这种猜测依然令我产生了些许的不快,就像至今为止几乎所有的血族对我的质疑,灰作为天使,即使只是一只堕天使,潜意识中同样有着将人类视为低于自己的物种存在的想法。
我不认为我的虚荣有膨胀到为了得到重视而不惜付出变成石像的代价。
我声音中的冷硬传给了灰,他立即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无意追究,再加上亟于离开,也就随即放软了语调:没事,我虽然讨厌别人用‘因为你是特别的’之类的语句来要求我什么,但是还有没有矫情到把‘不是我愿意这样,是命运无情的捉弄’这样的想法成天挂在心上怨天尤人。
命运之子这种名词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一种客观的存在罢了。
灰静静地思索着我的自白,我轻轻地念出避水咒,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封闭的空气囊,正准备离开时,水中的景象令我停止了动作——我来的时候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一条完全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地下死水水道,而方才水中瞬间在我眼前掠过的一道阴影,分明是某种生物熟悉的身影。
我回头去看灰,他已察觉了我的去意,却似乎还没有发现水中的异样,洛西——如果——如果你能顺利通过族长试炼的话,请你有空来这里找我好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好啊,我马上答应了下来,又回头去看水潭,那阴影再次掠过,没有在我面前掩饰身形的意思,我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当着灰的面发作,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也顾不得作为堕天使的灰是否会察觉到我的动作,还是立刻在他的周身布下了隔绝之用的结界,以免让他听到我接下去的对话以及说话的对象。
出来,迦,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我没好气地对着水潭说道。
先自水中缓缓浮起的,是水色的头发,然后是苍白绝色如魅影一般的面孔,湿漉漉的双臂自水中伸出,张开的手指间有着薄而透明的碧蹼,那双手似乎十分费劲地环住我的头颈,接着是半人的身体脱力一般挂在我身上。
我跪坐在岸边以固定自己的身体,迦尼墨德斯看起来十分反常的模样让我一时间无法兴师问罪,反倒先关问他:迦,你怎么了?他以双臂挂在我颈上为支点,用力一跃,自水中腾起,重重摔在岸上,光听声音便十分疼痛,他却还强撑着使劲摆了一下尾巴,让自己全部脱离地下水的触碰,然后才松开双手,软倒在地上。
我被他连带着摔倒在地上,虽然不如他整个身体腾空落地那样撞击激烈,却也不那么好受,幸而倒在地上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灰正慢慢地拖着他那头惊人的金色长发往地洞的另一边移动,不然几乎快要接近四目相对的距离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从地上撑起身体,然后试着去扶他,虽然我不知道塞壬是否能够离水生活,但显然现在不是尝试陆地观光的好时机。
迦尼墨德斯的呼吸十分沉重,就像一尾离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着,他抓着我搀他的手臂勉强支起身来,但还是立刻半个身体靠在了我的身上,……带我……离开这里,水里……水里——有剧毒。
情况容不得我作更多的迟疑,我立刻重新念起避水咒,用力双手抱住他的腰,真真像拖死鱼一般带着他跃入水中。
待到气泡潜行过了水道重新回到人工修葺的地道之中,才收起了隔绝灰感知的结界。
你离水还可以撑多久?怎样才能让你回到安全的水域?我蹲在地上问奄奄一息的迦。
他费力回答道:干净的水,离开水不是问题,我需要干净的水。
我算了算从地道到我卧室的距离,又看了看他的身形大小,认命地叹了口气:十分钟,再撑十分钟,你做得到么?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吐字飞快地交待起来:听好,接下去十分危险,我现在自身难保,不能再让你也暴露在血族面前。
我现在拖你到地道入口,然后你必须牢牢抱紧我——你再轻,光靠我一个人还是抱不动你的,我会对你施隐身咒,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而你不但要抱紧我,还必须把尾巴用力缠住我的腰,以免发出任何声响。
然后我会用瞬间移动回到自己的房间,到了那里,就基本安全了,明白?他再度点点头,我看了看他那条漂亮而差不多半人高的尾巴,再度叹了口气,继续拖死鱼的工作。
迦的所求桌上有酒瓶,酒瓶里新鲜的血液——是安赫送的睡前晚餐。
浴室放好了水,水温有点凉——里面躺得是希腊的海妖塞壬,全名是迦尼墨德斯。
床铺的正好,倒上去就不想起来——上面是身体与精神都疲惫到想尖叫的我。
浴室与卧室连接的门完全开着,从一开始认错似的静默到逐渐等的不耐烦试图引起我注意的打水声渐起,当我猜测那大半浴缸的水应该都被那条巨大的鱼尾拍打四溅的差不多的时候,听到水龙头重新被拧开哗啦啦放水的声音。
看来如果没有一番沟通与对话,浴缸里的那位应该不会识相地自动从水中离开了。
强抑住叹气的念头,眼下重要时刻临近,我不想自己的意志老呈颓靡状态。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走到浴室门口靠在墙上,与迦尼墨德斯四目相对,他眼神定定,情绪复杂。
他不主动开口,我便自动先讲——早谈早休息,我记得,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时候,还有三天之久?他见我嘴角一丝笑意并不发怒责问,隐隐地打了寒战,鱼尾在浴缸里又划了个大弧,带出好大一圈的水声,似乎像普通人类一般想通过换个姿势来减少尴尬与紧张。
我赤着脚踏过一滩一滩的水迹,走到浴缸边慢慢拧上了水龙头:——虽然我不知道这里的自来水有没有人负责出钱,但毕竟节约些好。
迦显得越发的紧张,他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对我有任何哀求之色,但我的态度却令他无所适从,加上方才地下水的毒素的效力并未完全消失,他那种水妖特有的苍白肌肤下隐隐浮出不健康的淡淡青紫色,与他那水色的长发碧眼互相映衬,使这个倔强的海妖少年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
我虽暗自心软了一半,脸上却不动生色,继续摆出那种要笑不笑的虚假面孔,声音也冷冷淡淡地不带丝毫感情:刚才——不知道有多危险,那地下有一只我还没摸清底细的堕天使,城堡里的吸血鬼来来往往又分外比往日的要多,他们虽对东方咒术毫无经验,但我也实在没把握是不是那些咒术对吸血鬼到底几分有效——况且,你也不是一盘小小的清蒸带鱼或糖醋鲤鱼,一路运你进来实在不是简单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魂不守舍如此,非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找我?迦徒劳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于抵不过我冷淡的笑意,倒先放低了态度:我只是——很担心你,虽然不知道你被带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但总感觉是危险的事情,我生怕——生怕真要到了你定下的日子再来找你,便再也找不着你了。
我这才想起,生活在水中的迦对陆地上的吸血鬼围着我在忙碌些什么基本是一无所知,但斟酌之下,事到如今却也没了对他从头说起的兴头与力气,坐在浴缸边沿上,看他水中的尾巴轻轻地摆来摆去,像足了渴望得到认同的小孩,我似着了魔一般,被那条晶莹水碧的鱼尾吸引,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
迦啊地小小惊呼了一声,没想预料到我这不按理出牌的举动,我转头去看他,倒也只是惊异,没有其它的什么尴尬神色,看来还不至于因为生物种类不同,在无意间摸到什么不应该摸的敏感部位。
真漂亮,我低声咕哝道,在你们眼中,长毛又有十个肉枝分叉的——所谓腿这种东西大概又可笑又难看吧。
迦慢慢地把身体靠到我这边的浴缸边,抬起头仰视我的面孔,也许吧,族里多少有那种看法存在的家伙,可是对我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存在的生物罢了,说不定海里的鱼还常常嘲笑我们呢,明明生活在水中,却有着陆上生物的上半身。
是啊,我将撩拨水花的手缓缓缩了回来,吸血鬼的我,与海妖的你,不过是两种生物罢了,为何对我纠缠至此?我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孜孜以求不愿放弃的?迦的瞳孔因为紧张而收缩了一下,他见我面色平淡并没有怨怒的样子,遂才缓和了身体,轻轻地说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我微微皱眉,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有水你便可来去自如?他不无满足地点了点头,神色间对于我有效的记忆颇有些欢喜,话虽如此,利用水与共振穿越空间毕竟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不能做长距离更不能过于频繁地移动。
我虽尚无法做不到迦所说的移动,但多少能够理解之中力量的运转,他的意思大约是利用塞壬对于水的特殊能力,将自己的魔力的一部分已鳞片的方式植入我手掌之中,然后通过水与魔力的共振进行空间的转换,这与染尘给我修炼秘籍的记载中五行遁法十分相似,而和吸血鬼追求速度的极致达到瞬间移动的效果截然不同。
所以,这不仅仅是给我能够听懂所有语言的礼物咯?我自嘲似的低声笑道,还是你用来做移动跳板的发信机?他有些难过,却也避开我的目光,要是简单的说,是那样子没错。
为什么挑中我?我有些烦躁,突然间有了想抽烟的冲动,这才想起,自我离开亚洲起,便再也没有抽过烟,如此说来,直到此刻,我的烦躁才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么?他疑惑地看着我,并不明白我问题的用意。
为什么挑中我?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选我作你魔力的接收端跟你要去的地方有什么联系?他看着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你而已,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若非我要去的地方实在太过遥远,我在族中又处处受制无法自由行动,我也不会冒险和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吸血鬼下这种赌注的方式来离开希腊。
我回想一下倒也是,身为黑暗的魔物,他不可能指望靠人类帮忙,而那时候在尼萨亚族中,大约对塞壬没有怀有轻蔑之意的吸血鬼,也只有我这一只了吧。
讲得好听是命运安排的结果,讲得不好听就是病急乱投医的做法。
我在血族之中也不过是个处处受制的新人,能不能活过三日后还是个问题,你寄望我是没多大用处的,不如早点找下一个移动发信器吧——不如,我把安赫介绍给你,他性格温和,对我大概多少还有点歉疚,万一我不小心嗝屁了,你就说是我把你托给他的,他多少会帮忙带你去想要去的那个地方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不知何言以对,半晌才怔怔出声:我说过,我可以保护你的,你若有事,可通过鳞片来召唤我,我虽然有求于你,但也不是平白利用——有些事情,你帮不了的,我直接地打断了他的陈白,比如,我说的2天后的大事,便是拉德尔一族的族长试炼,这一关,过不了的人就要从此化为没有知觉无法动弹的石像——你要怎么帮我?一只海妖帮我夺取血族一族之长的位子么?不要告诉我——如果吃了你的血肉便可瞬间增长无敌的魔力,即便真是如此,你心中的那个地方还要不要去?我只怕就算你没有被我吃干净,也没有力量一路在水中转移了吧?苦笑一点一点地回到了迦的脸上: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孩子?思维跳跃的这样快,居然还分析的头头是道算无遗漏!凡事看的这样子清楚,有意思么?我点头承认,的确不是那么让自己愉快的能力,但我更遗憾的是,看来族长之选考的不是智商,所以,如果你真的很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成功达到目的地的话,我不介意现在就把安赫叫过来介绍你们认识,毕竟后路是越早铺好越放心。
他抓住我的手,摇了摇头。
不要么?你考虑清楚,第一,你我时间都有限,第二,除了时间,我们的能力也都有限的很,若不抓紧机会,你下一次从水里冒出来我可不保证能像今天这样有惊无险的了!他坚持着摇了摇头,突然绽放了极为明澈的笑容:我相信你。
我还未来得及反驳一句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相信自己,他又补充道:或者说,我想要相信你——因为你是不一样的,你和我见过任何一种魔物都不一样。
而特别,就意味着要付出代价,我这样想到,才一晃神,回过头来,浴缸中已经失去了迦的身影。
我看着一地的水痕狼藉,不由地头痛起来——这叫负责清扫的下仆看见了要怎么解释?一个不顾吸血鬼天性极爱玩水的族长候选人?无论如何,至少知道了迦的目的,我这样安慰自己道,目前周遭的生活已足够混乱,而我需要的就是理清,然后解决它们。
胡乱冲了个澡便爬上床沉沉睡去。
拉德尔城堡巨大而深沉的脉动依然在,我迷朦中模糊地知道自己进入了睡梦之中,那是绝对混沌的纯白,好久没有梦到那个神秘的梦中人了,我迷迷糊糊地在梦中想到,这片混沌,没有天地的分界,没有一切的纯在,只有自己的意识,思考的意识存在,却无法判断出自己实际的形态。
绝对的混沌,安静,与寂寞。
却是这样的熟悉如一个连续做了千年的迷梦。
只是,今晚,在熟悉之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若有若无,如一根无形的丝牵动着神经,那个梦境,因为太过熟悉,就算有一丁点儿的异样,我都可以体察得到。
——那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窥视。
迷梦。
我猛然睁开眼睛,从梦中挣扎醒来。
显然,有不属于我的意识渗入我的梦境之中,而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而上一次,我清清楚楚地抓到了自梦中而来的某种东西。
摸索着打开床头矮柜的抽屉,那样东西正静静地躺在空无一位的抽屉中间。
——灰色的羽毛,迷梦的遗留物。
真是让人眼熟的东西。
前夜祭前夜祭。
为了迎接接下去的族长试炼而举行的盛会,除了让分散各地的一族吸血鬼们欢聚一堂叙旧聊天之外,更重要的目的是在全族面前正式确定下一任族长之选的候选人,也就是说,是坚定自己的野心向至高之位前进还是退而保全自己选择成为长老,必须在今夜就落下定论。
空气变得非常浮躁,整个城堡中传递着某种虚浮的欢乐气息,恣意放纵的追逐尖叫与笑声不时地从远处传来,唯有到我门前时才突然地稍稍压抑下去,仿佛是对我这个被迫的族长候选人勉强表示的敬意,抑或是之前对夏奈那群血族中的中产阶级发威决斗的后续影响也未可知。
轻柔而夹杂着矛盾心绪的脚步声自远及近的传来,在我房门前站定,静默了约数分钟后,彬彬有礼的叩门声随之而来。
进来。
我的声音沉静如冰封的水面。
托着早餐的安赫应声而入,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却又无法张口诉说的郁结,然而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又出乎意料的震惊。
我稳定地将最后一粒扣子扣上,将床边那支供养多日的血色珍珠玫瑰别入钮洞之中作为装饰,对着呆呆看着我的安赫微微一笑:不好看么?为了前夜祭而穿上正式礼服的安赫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贵族少年,黑色的燕尾服与白色的真丝衬衫合身而压出极为纤细漂亮的身体线条,与淡金色的卷发相映衬得格外秀丽雅致,然而面上的迟疑让他的孩子气又多了几分,像个呆呆傻傻的大娃娃。
他迟疑地摇摇头,面对我突然的积极情绪不知如何作出反应。
我上前几步,自他手中的托盘上取走盛有新鲜血液的水晶瓶,也不倒入杯中,直接打开塞子一饮而尽,将瓶子放回托盘中后又走了几步,行至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盛装的倒影,捋了捋几丝不听话的散发,突然重新想起了某种疑惑,问道:不是传说中吸血鬼照镜子不会有倒影的么?安赫傻傻而又茫然地回答:那是吸血贵族在需要的时候刻意为之的能力之一,并不是常态的本质。
那还不错啊,至少不会无法知道自己的模样,那对女性来说可是相当糟糕呢。
我满意地最后看一眼镜中的影像,重新走到他的面前,随手推翻他的托盘,也不在乎那不知有多名贵的古董水晶器皿在地上摔个粉碎,像真正的中世纪仕女一般挽住他的右手,我已经准备好了,亲爱的,我们出发吧。
西……安赫的身子快要僵硬成化石,被我挽住的手臂一路滑滑滑,滑到两手交握,他的手掌整个包住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牢牢地握住,想要握到感觉出我真正的心情来那样——要不是吸血鬼的体温太低,估计都要出一手粘腻的手汗。
可怜的孩子,不知道中国人民的秉性之一就是越挫越勇在压力中成长在欺侮中反抗么?我笑眯眯地侧过身,左手被他牵着,伸出右手揽过他的身体用力抱了一下,看他茫然到快要冒出满头问号的样子,一时玩心大起,侧着头在他粉色柔软的嘴唇上轻风拂云般地亲上了一亲,别多想了,无论明天谁被选上,我们至少可以享受最后一个狂欢夜是不是?我牵着他的手,像牵一个小朋友一般一路拖出了房门。
一路走廊上听到不少的倒抽气的声音,还有一个个骄傲的吸血鬼面孔犹如活见鬼的吓到的可笑表情。
他们大概,是太过吃惊这个笑容明艳步履轻盈的东方小女人吧——真是死到临头犹不知,我几乎可以听见他们心中的潜台词。
顺着走廊中大多数吸血鬼的气息,我很顺利地找到了前夜祭举行的大厅,巨大而沉重的大门约有四五人那么宽,上面雕花刻纹繁复至极,黑色与金色的色调搭配十分庄重,两扇大门的主要纹路拼接成整面的生有羽翼的逆五芒星,毫无疑问,这是拉德尔一族正式而大型的主要议事大厅所在了。
门背后传来嘈杂鼎沸的声音,可以勉强分出一些来自不同地区的法语腔,寒暄、调笑或者是揣测,完全不出意料的谈话内容。
而门口左右侍立,看起来专司开门之职的两个下等血族因为我的出现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工作。
我耸了耸肩,正待上前一步测试一下自己的臂力,却被安赫出声叫住:西,等一等。
嗯?我略略歪头表示自己的疑惑。
他松脱我的手,走到我面前从衣领到裙摆替我整了一遍抚平皱纹,然后单膝跪下用自己的手将高跟鞋上的灰尘抹净,最后才退到我身后半步,用冷硬的语气对着两边的侍从命令道:给洛西?拉德尔大人开门。
侍从这才如梦惊醒一般,慌忙地运起臂力使劲推开巨大的石门,一边齐声报道:欢迎洛西?拉德尔小姐驾临——几乎一望看不到对边的大厅,顿时成了安静无声的旷野。
无数的目光集中到了门口,吸血鬼们停止了原先的举动,就地定格将注意力百分之一百敌贡献给了出现在门口的我,我甚至有立刻张开结界的冲动。
门的左边伸过来一只手,坚定而有力地挽住了我:前夜祭快乐,我亲爱的孩子。
伯希柔和的声音在瞬间舒缓了我的神经,我轻轻一笑,低声回他:前夜祭快乐,我亲爱的老师。
我眼睛慢慢地扫过大厅里的族人们,倒真是环肥燕瘦无论男女各色盛装美人比比皆是,充分显示了吸血鬼这个族群对于美的偏执度,就算有几张五官平凡的面孔,却各自有着出众的气质与风度,更显得超脱非凡。
伯希微微地朝众人点了点头,挽着我朝大厅的中央走去,吸血鬼们这才渐渐地恢复过来,继续各自原先的动作,虽然一路上好似摩西分红海一般给我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但好歹那种嘈杂的谈话声恢复之后,多少让我觉得自在了一些。
我一路维持着自己面上清淡如云烟的微笑,一边低声与伯希交谈:你不是说这五百年来,拉德尔一族受到其他各族的排挤,人数锐减么?是这样没错。
这满大厅像沙丁鱼一样的吸血鬼大军算什么?若是以前,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进入这里,伯希的声音中没有多少伤感,而现在,差不多除了最低等的仆从都在这里了。
那也够多了,我不无抱怨地咕哝着,如果要喂饱这些人,要多少家医院的血库才够啊。
伯希闷笑几声,所以才有了吸血鬼之瞳的妙用不是么?放心吧,食物向来不计入我族财政工作的预算范围之中。
我们接下去要做什么?周围好奇的目光太多,我甚至怀疑还要多久才能走到目的地,而似乎是为了保持优雅的体态,没有人在这里运用瞬间移动的能力。
当午夜整点的到来开始时,让会宣布前夜祭的正式开始,在此之前,我们要到达大厅中央的高台上面。
就像等待宰割的牲口那样被大家参观?他笑嘻嘻地点点头,这样说也没错。
我懒得再开口与他扯皮,再加上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多余的疑问,一路上便没有再开口,倒是他为了逗我一般,还不时称赞我今夜的打扮实在不错之类。
终于行至目的地,远远地便可看见那高台,似乎由天然的石柱雕琢而成,浑然巨大,被开凿成蜿蜒铺陈的错落阶梯状,让长老与阿米利娅长老已分别立于上面,而石台周围则三三两两地站了一些魔力非常摄人的吸血鬼,一看便可知是贵族的等级,其中自然有朱安和安倍雅也。
还未来得及一一细看,阿米利娅长老已面露不耐,高声道:伯希,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伯希也不着恼,一贯闲散地答道:就来了。
而这一番对答惹得那番原本各自故作镇定的贵族们都把视线正大光明地放到了我们身上。
确切的说,是我的身上。
我看到朱安的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神色,我有些自得地与他四目相对,回以相当的笑容,如果连总是冷然自持的他也可动摇情绪的话,那么我的这身打扮就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走近高台,伯希兀自往其余两大长老所在最高处走去,他把我的手递给了朱安。
朱安略有迟疑地接了过去,将我牵至身边立定。
我看了看他肃然的脸,心中不免黯然,我们终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无论如何纠结暗涌,无论如何有着无法逃避的理由,终于无可避免地走到今夜,面临彼此赤裸裸地竞争权位。
让长老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安静。
一大厅的吸血鬼们得到指令,总算名正言顺地安静下来,他们转过身体注视着大厅的中央,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很高兴,也很不容易,我们终于等到了光荣之夜即将再度来临的时候。
我相信,今夜在拉德尔之厅的你们,比谁都不容易地等待着这个日子,也比任何吸血鬼都要热烈地期盼着这个日子。
让顿了顿,再度开口道,今夜,在这里的,是拉德尔族最值得骄傲的族人,让我们以前夜祭为限,所有有资格参与光荣之炼的同胞们都将在今夜拥有拉德尔之印,如果你们拥有前往光荣之炼的勇气,请在我最后宣召的时候,站到这个高台上来!大厅中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兴奋的情绪四处弥漫,绝大多数吸血鬼脸上浮现出欢喜而期待的表情,也有少数如朱安和安倍雅也那样若有所思的沉着面孔,想必对族长之位亦有特别的想法与自信吧。
让、阿米利娅与伯希三人在石台的最高处各自举起右手,可辨认出有魔力在彼此的掌心中运转,他们开始吟唱一段听起来非常古老的咒文,音节与发音皆十分模糊,即使是拥有可以从意念本源理解各种语言的我亦听得十分吃力,只勉强听出……撒旦……的旨意……降临……之类的单词。
咒语唱毕,三道魔力释出在中间凝聚成一股深暗的力量,然后瞬间扩散到整个大厅。
那力量犹如一阵彻骨的风拂过我的身体,然后是额头猛地一热,有什么东西延展滋生开来。
我转去看朱安的脸,他的额头浮现出一枚金色的逆五芒星印记,我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然依然一片平坦,但应该也有相同的印记吧,而大厅中的吸血鬼们也纷纷忙着去看四周人的额头,想必拉德尔之印的用处,就是既不遗漏族中的能力高深者,又同时迅速筛去不合格的觊觎者吧。
血族啊,真是计较能力与等级的种族,一边是我在心里感叹着,一边是让长老的再度开口:现在,大家很清楚谁是真正有能力登上高位的备选者!在前夜祭最后的宣召到来前,让我们享受真正的狂欢吧!享受吧,同胞们,最鲜美的血液,最动人的音乐,一切为你们而准备!脱轨的测试无论有多少的感慨与无奈,我还是不得不赞叹,无论如何,吸血鬼是很懂得享受的族群。
在这深广黑暗的地下城堡大厅中,竟然真的可以布置出这样一个美轮美奂的盛会来,从精致富丽的巨型烛台到盛有鲜血任人取用的水晶酒杯,从演奏着优美华丽舞曲的仆从乐队,到足以令好莱坞失色的俊男美女们,让长老所说的狂欢,当真是名副其实,一声令下之后,整座大厅立刻化作了舞池,吸血鬼特有的放荡笑声不时传来,男女们陆续相拥起舞,让我恍然错觉于置身中世纪的贵族舞会。
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递了过来,我不由得一笑,这个晚上,似乎总在被人递手过来,抬起头来,是朱安冷然英俊的面孔。
你是在邀请我跳舞?我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沉默的男人。
他点点头,同样是黑色的礼服与白色的衬衫,与安赫不同,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王子,黑色的长发用金绿色的丝带系成一束,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古老而优雅的气息,与他年轻的面容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神秘而迷人。
我看看周围有些旁观看戏味道的贵族们,没有太多的犹豫,把手交给朱安,让他拥着身体滑入舞池之中。
朱安真不愧是法国血统的血族贵族典范,由他作舞伴,实在是一种享受,我本对华尔兹只停留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行动基准上,而他带着我起舞时,我却自觉足可用翩翩二字来形容,他围在我腰间的手臂与交握的双手力度都恰到好处,与其说我们是相拥起舞,倒不如说是他带着女伴在展示华尔兹的魅力,进退之间有如滑行,没有丝毫凝滞犹豫,在大厅中恍若是自在游弋的水中鱼。
要不是彼此对视的眼睛都太过冷静,任谁都会以为这始终四目相对的两人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一旦思及此处,我忍不住轻笑一声。
朱安因此用疑惑的眼神示意我进一步解释。
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无聊的事情而已。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刚才的邀请,我很有可能要做一晚上的壁花了吧。
朱安静静地看着我,领着我又转了两圈,才开口道:不会,你本来就是今晚最令人期待的主角,更何况——是这样的让人惊艳。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黑色眼瞳中自己一反常态的倒影——如火焰一般鲜红的及地长裙,除了领口的玫瑰浑身上下没有一样饰物点缀,黑色的长发一溜儿垂在脑后,随着朱安的领舞偶尔滑开一道弧光,而一直不变的是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愉悦似讥嘲,放纵而肆意,与平时的低调灰暗截然相反,今夜的我如突然绽放于夜空的一朵焰火,这样毫无顾忌地张扬,叫所有看见我的吸血鬼们都惊讶到发怔。
那么,是否让你惊艳到愿意放弃与我的竞争了呢?我故意用轻佻地语气问道。
朱安完美的舞步几乎在那一霎那出现了破绽,然而他用极高的舞伎以一个转身掩饰了过去: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哦?无论我最终是否参加甄选族长的试炼,与今夜的你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话音冷漠,我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心中忍不住有几分欣喜:如此说来,你还有犹豫不是么?你还没有最终决定是否参加试炼,是不是?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空气中传来小提琴的弓在弦上几个美妙的滑音,他领着我停在一张长桌边上,微微地行了个鞠躬礼:这曲结束了。
我看着他优雅离去的身影,只好悻悻作罢,这个矜持的老派男人,何必这样含蓄守礼?在桌上取过一杯鲜血慢慢地啜饮,一面继续欣赏这大厅中的布置。
长桌上除了鲜血外还有其它诸如水果与葡萄酒之类的普通饮食提供,一律用水晶容器盛放,不知是否出于血族传说中对于纯银器皿的忌讳,但水晶的精致华美也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但这并不是桌上最吸引注意力的所在,让我不得不注意的,是两具交错相卧的人体。
与希腊的夜宴十分相似,在巨大水晶盘子中以丝绸蔽体的半裸男女是被夺去心神的普通人类,由仆从负责不时从切开的脉管中取得新鲜的血液盛入杯中供人取用。
然而,关键在于,这对男女的肤色,是泛着象牙黄的蜜色!我感觉得到周围打量着我神色的视线,他们的确是在等待着我的反应。
桌上被当作食物供放着的男女,绝对是因为与我拥有着相同的东方血统而刻意捕捉而来的。
我用眼角余光粗粗地扫过整个大厅,在让长老宣布狂欢开始后长桌上才一一奉上布满的饮食皆由东方黄种人作为新鲜血液的来源,我不知道由谁负责供食这部分的工作,但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一两个人的私怨问题,而是大多数的拉德尔族人在测试着我的反应!无聊——但是的确是一道不容易解答的难题。
我一面将水晶杯放回长桌上,一面思索着是选择装聋作哑还是当场发作一番,由喉咙流入胃中的血液从甘甜变得隐隐苦涩,还未等我真正做出决定,变故就如设定好的轨迹一样立刻发生了——那对本应被完全夺去心志直至鲜血流尽而死的男女在我将酒杯放落桌面的同时,恢复了神志!起初我因打量四周吸血鬼的反应而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点,随着一声高亢刺耳的尖叫,我才发现那对东方人已经脱离了精神控制,而正为周围那些为了达到最佳恐吓效果而露出尖牙利齿的血族们发出满意的尖叫来!而在这群人中间,唯一正常又熟悉的同为东方人面孔的,就是我而已。
那女子看见我的面孔就好像看见救命的稻草一般,完全没有多一秒钟考虑地挣扎着朝我扑来,嘴里大声喊着救命,本来为了避免全裸有失风雅而随意铺缠的丝绸,因为她的举动不住地滑落,一边扫到桌上的布置,乒乒乓乓地摔落了许多水晶器具连带着其中的食物,鲜血与美酒在她姣好的身体上落下各种鲜艳的颜色,而她也不顾一地尖利的碎片,直接踩着废墟试图接近我,整个场面狼藉万分。
我轻叹一声,不过如此吗?左手放出一道焰盾阻止那女子的接近并借着那股冲力将其反弹到地上,右手则画出一道金色的火焰疾射而出,圈住那名比较冷静试图偷偷逃跑的东方男子——以免他死得更加难看一点。
这就是东方与西方的区别了,精巧而缜密的勾心斗角与直接而粗暴的暴力冲突,千百年来,两块大陆主要的权力斗争方式莫不各自以此二者为主要方式。
而对于前者而言,后者要省事轻松得多,尤其是,个人为操作对象的范围内。
那跌倒在地上的女子此时终于看清楚我一身鲜艳到刺眼的红衣,恐惧到了极点,全身簌簌发抖到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再释出数道火焰形成金色的牢笼完全困住那名男子,同时将双眼运起魔力,在周围吸血鬼低声惊叫着真的是吸血鬼之瞳真的是金色的!之类的感叹的时候,重新震慑住那女子的心神,直到可以看到那女子的意识被完全抽离于精神表面,渐渐昏迷过去之后,才走近一步,准备着手处理那名男子。
那男子倒也胆量过人,在知道自己无法活着走出火焰之牢后便干脆放弃了挣扎,看着我一点一点摄走那女子的神志,待我走向他时,他立刻牢牢闭起双目,反倒开口对我讲起话来,他说的是:放过我!我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了两步,黑色的高跟鞋走在水晶碎片上咯吱咯吱地响,光滑的漆皮与璀璨的碎片映在一起,倒也好看。
那男子听见我接近的声音,急道:放过我!我们有着一样的皮肤,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这话造成的影响是周围吸血鬼们细细的幸灾乐祸的低笑,对于这个额头浮有金色印记的女子,他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而实际接触下来,能力却远远低于他们的期望。
我倒是对眼前这些恶意的测试并无多大恼恨,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在完全搞清楚为何预言中人是我这样的女子之前。
那笼中的年轻男子眉目清秀,颇有些书卷气,大约是远渡重洋来法国求知的留学生,却因我遭受了这等的无妄之灾,被拉德尔的族人们掠来,眼看是性命不保了——可是,如果不是他,还是会有别人吧?他絮絮地说着许多大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让我放他出去——可是他忘了,这么一整座大厅的魔物,我有何能力让他全身而退?再者,即使不是他,一样还是会有别人的,我心中浮现出非常冷漠的想法,就算不是黄种人,也一样会有一名人类躺在这张长桌上作为吸血鬼们狂欢的食物,不管他的皮肤是什么颜色,也不管我的皮肤是什么颜色,桌上的,是人类,而站在这大厅中跳舞的,则必是魔物,皮肤下面,支撑着身体活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
而自从我选择成为魔物的那天起,就没有什么资格矫情地自称善良或者纯洁。
没有沉湎或者被血腥与杀戮吸引,不代表着我会抵死抗拒这些行为,在我内心的深处,有着一股深沉的黑暗,我知道我会为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而采取一切的手段。
我在人类男子面前站定,轻轻地伸出手擦了擦他的面孔。
那男子情知异样,却打死也不敢睁开眼睛来看我。
我慢慢地探着头穿过那些金色的火焰——那些自我身体中释放出的火焰完全不会伤害到它们的主人,它们在我的皮肤周围温暖而无害地跳跃着。
我微微踮起脚,双唇覆上了这个连姓名也不知道的陌生男子的嘴唇。
那男子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被亲吻,我一点一点地,轻柔地吻着他的嘴唇,就好像他是我最亲密最心爱的情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吻会给他造成何等酥麻与迷惑,而最好的证明是他终于情不自禁而又茫然地渐渐睁开眼睛来。
而他的双眼在第一时间看见的,就是我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吸血鬼之瞳。
我并不急于结束这个用于蛊惑的吻,在他原本充满恐惧的眼睛慢慢变得迷茫的过程中,我安静地看着自己妖异双瞳的倒影,那并不仅仅是瞳色改变的缘故,那双冰冷而始终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清澈灵异如狡猾诡邪的妖兽,不再是我熟悉的那种平和的冷淡。
我慢慢离开了他的嘴唇,他已完全失去了神志,甚至连自己双唇被噬咬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也不自知,只是如同木雕土偶一般呆立在原地,构成笼子的火焰收回我体内之后,也完全没有逃跑的意思。
我轻轻地一击掌,召来侍立在侧的仆从,冷冷吩咐道:收拾干净,不要破坏了狂欢的兴致。
然后转过身去,再也不看一眼那人类的男子,我知道自己脸上的微笑是如何的始终如一牢不可破。
可是,即使在旁人看来如何的动人心魄的笑容,那再也无法令我自己真正感到愉悦了,在我心里,有什么我原本以为早已死去的东西,在这一刻,真正地化为了灰烬。
不速之客之前中断的音乐重新演奏了起来,每个吸血鬼脸上的表情亦各自恢复平常,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开,重新交谈或者起舞,所有人都假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训练有素的仆从很快就将残局收拾干净,恢复原样的长桌光鲜一如变故之前。
我一步一步离开了那张桌子,高跟鞋每踏一步在大理市地面上的声音清脆可闻。
我像是一滴无法融入水中的油,每前进一步周围的吸血鬼都会自动散开,替我让出路来。
安赫在不远处担忧的表情落入我的眼中,我咬咬牙,朝他相反的方向走开——无论下一夜结局如何我都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缘故为他在同族中造成更多的猜忌。
我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试图让每一步都看起来轻盈灵动,大厅中四处布置的长桌就像是一块一块的地雷区,须要小心避开面的再度发生刚才那样的闹剧。
这偌大的空间中,我竟无一处可停歇,无一人可依靠,唯有漫无目的脚下不停地前行,再前行。
你要走到哪里去?朱安挡住了我的去路,挺拔的身形如一株云杉。
走到不能再走为止。
我仰起头,随兴答道。
他没有再多说话,复又牵起我的手,合着音乐的拍子翩然起舞。
与方才轻缓而柔和的华尔兹不同,随着音乐的改变,这次朱安带领我所跳的是更为激烈的探戈。
这样仿佛是争斗一般的舞蹈,即使是作为舞伴的两人之间,也有着难以言述的微妙张力在作用,我一开始为了适应舞步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开口说话。
而身边一对一对旋身的男女,也纷纷流露出比方才华尔兹更为激烈而妖冶的表情来,说实话,如果华尔兹是吸血鬼华丽而迷人眼目的风采的话,探戈才是真正符合这种生物嗜血而狂躁本性的舞蹈。
不谢谢我吗?朱安借着转身停顿的瞬间突然发问。
谢什么?感谢空气对于吸血鬼并不那么重要,不至于让这剧烈扭动身体的舞蹈令我气喘吁吁。
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要一路走到撞上墙壁为止?那又怎样?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让我处处碰壁么?我任性地以一语双关讽刺着自己的舞伴。
朱安没有立即对我的挑衅做出反应,在几次旋身后,他露出了幽暗的笑容,那种陌生而熟悉,夹带着诱惑与嘲讽意味的笑容:你刚才那个样子,实在迷人。
哦?这样鲜艳的一身红衣,偏偏又裹得这样的密不透风,这样撩拨人像毒药一样的笑容,这样夺人心魄的一双金色吸血鬼之瞳,偏偏又散发着一身闲人免近的鬼气,就好像——好像——他故意停住了嘴,要勾动我的反应。
如何?我顺从他的意愿,惜字如金地吐了个单词出来。
他笑意悠然一荡,原本清冷孤高的模样中顿时生出几分邪魅来:就好像,一只畸艳孤零的红衣女鬼,随时要择人而噬!我就着舞势凑近他的颈间:你怕么?他宛若调笑般回答:中国不是有句老话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定定地看入他的眼以及他额头的金色印记:这么说来,你是执意要与我争那个位子了?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他的笑容中难掩一丝轻蔑:你以为,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的竞争者了?可是少一个好一个不是么?我变成石像的几率就更小些。
你这是在向我求情?我只是在叙述事实。
在这曲结束前,我们再也没有开口交谈,直到曲终人散的时候他才敛起了笑容,恢复了一贯的冷傲:我们,在宣召时见吧。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站在这空洞的大厅中间,面对着无形中嗤笑的命运,无法运力抵抗。
门口负责迎宾的侍从高昂的报门声适时地打破了此刻的迷思——尼亚萨族之长西莫伊斯?兰恩?尼萨亚大人驾到!这声报门犹如平地惊雷,其效果不亚于我在这个大厅中初次出现于拉德尔一族时的震慑。
手持水晶杯的让长老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大门口,然后是阿米利亚长老,只有伯希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迟迟没有现身。
出现在大门口的希腊青年坚毅沉稳,深橄榄色的发瞳毫无意外地以希腊黑暗神祗宿命的美展现出其魅力的一面。
什么风把西莫伊斯大人给吹来了?阿米利娅长老今晚的打扮可谓美艳到了极点,波浪般的黑色卷发以缠着水晶的金丝发网挽住,金色与黑色的蔷薇织就的礼服盛开了一身, 开得极低的胸沟,丰满的双乳上画有不对称地各自振翅欲飞的两只蝙蝠,,若她肯开口来一段花腔女高音,毫无疑问是《夜后的咏叹调》的最佳演绎。
西莫伊斯回以绅士的笑容,不卑不亢地答道:我以自己的到来表示尼萨亚一族与拉德尔一族结盟的最高诚意,同时希望,拉德尔一族愿意让我等旁观试炼的全程,以显示尔辈相同的诚意。
您亲自前来,这也太——阿米利娅长老还待冷言冷语几句,被让长老低沉的声音制止——西莫伊斯大人能亲自前来,实是我族无上的荣幸,然而——他话锋冷冷一转,由于血族之中众所周知关于拉德尔一族下一任族长的选出问题,让这次试炼变得非常敏感,您如果坚持想要参与此次仪式的话,实在让我族感到为难。
西莫伊斯对于面前这个软钉子并不感到焦躁,他语气平和而诚恳:我以为,结盟的意义正在于能够在非常时刻互相帮助,更何况——难道关于下一任拉德尔女王的诞生,在场的诸位还存在任何疑义么?在那一刻,也许大厅中大多数的拉德尔族人都有被迫吃下一只苍蝇的感觉:对于他们期盼了数百年的人终于从预言变为现实,他们应该是兴奋而骄傲的;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或实际接触或从传言中了解到我并不似想象中那样应有的天赋异禀魔力无双,这不啻是对于拉德尔族而言最大的讽刺与打击。
一方面,他们指望着凭借明夜那莫名的仪式来确认我的确能力卓绝,一方面,又因为太久的等待之后的失望,转而希望产生一名更加可靠而有确实能力的族人继任族长之位,比如,朱安。
但是,面对尼萨亚一族最高位者的到来,他们犹如哑巴吃黄连,真真叫有苦说不出,他们无法面对另一支血族坦诚他们的矛盾与不安,更何况,是一支以我为赌注关键而选择站在拉德尔族一边的血族。
静默的大厅中,伯希的声音突然悠悠响起:西莫伊斯,你变得罗嗦了。
啊,伯希大人,原谅我刚才没有发现您的存在。
西莫伊斯微微向着伯希所在的地方点了点头以致意,我们大约有两百多年没见了吧,真高兴在这里重新遇见您。
伯希似笑非笑地看着西莫伊斯,在离他约十来米左右的地方举起酒杯遥遥回以致意:你看起来兴致很高,尼萨亚族闲到没事让你忙了么?有空跑来法国找拉德尔族玩?西莫伊斯微微一笑——这是他自大厅出现以来第一个看起来稍许真正愉悦的笑容,他向前踏了一步,说道:我只是感到,一场足以影响整个血族的异变就要拉开序幕了,而它的起点,应该就是这里。
他脚步刚落,安倍雅也便瞬移到了他面前半米处,右手按在刀上作戒备之姿——亏得他穿的是传统的黑色和服,配着刀还不甚突兀,加上额头金色的拉德尔之印倒也可算魔魅动人——只是在这满庭衣香鬓影的大厅之中,他仍然时刻将魔力的实体日本刀具象化,未免有些大煞风景,真不知道他的那些仰慕者中有没有一人能够成功邀约到他跳舞。
让此时却不出声喝止安倍雅也略显无礼的举动了,当西莫伊斯以询问的眼光探视他的时候,他声调平平地开口道:西莫伊斯大人,很抱歉,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让您参与拉德尔族内最高事务。
西莫伊斯并不太意外,他只是露出事务性的遗憾表情,正待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我开口说话的声音打断:让长老,麻烦请西莫伊斯大人进来,让客人在门口站太久可不太象话,这样做的话,恐怕有损我拉德尔一族的名声。
让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阴鸷,他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左手按到安倍雅也的刀柄上,慢慢地往下压去,直到安倍的手松开——安倍君,对着明确地表达自己诚意的客人摸刀,实在是有些失礼哪,我虽没什么资格命令你,但这种待客之道我可实在不喜欢。
安倍雅也无声地注视了我三秒,又转头去看阿米利娅长老的意思,阿米利娅不知是因为识大体不想在外族面前争吵还是其它原因,没有作出进一步的指示,安倍雅也于是安静地往后退开了两步。
洛西小姐,让看了看我额头的金色逆五芒星,语气勉强从命令式转换到了敬体式,即使您已经决定顺应撒旦的宣召,成为拉德尔一族的族长候选人,但这尊贵的身份也并未赋予您权力能够随便批准外族参加族长试炼这样重要的仪式。
若我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您呢?让皱了皱眉:您的理由必须足以说服三大长老。
我低下头,嘴唇翕动却不发声,运用了道教初级的密技之一传音入密将特定的声音传给让,伯希与阿米利娅——我的理由是,如果不让西莫伊斯旁观的话,我便拒绝参加族长试炼,相信我,以我现在的能力,打不过你们,逃走是绰绰有余的,你们一定没有听过中国道法中五行遁逃吧?——比如,水遁?到时候头最痛的人,应该不是我。
伯希要笑不笑的表情始终不变,而让则是更加阴鸷了几分,阿米利娅长老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深深地看了我几眼,没有发怒生气的迹象。
让的视线从我面上移开,他注视着西莫伊斯,缓缓地开口,平板的声调中听不出一丝情绪:欢迎西莫伊斯大人大驾光临。
西莫伊斯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却也不在我脸上多作停留,旋即移开视线,以他那特有的深沉而稳定的步伐正式踏入了拉德尔大厅。
一夜轮舞毫无意外的,西莫伊斯成为了我继朱安之后的下一任舞伴,这满大厅的吸血鬼虽然各怀心思,却委实美人不少,这些熟识的家伙们却一点儿也不识相,一个接一个地借着跳舞的时机与我谈心谈公,害我连一点儿艳遇的机会也没有。
西莫伊斯的手一样温凉,与我交握的力量却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太紧而显得咄咄逼人,也不会因为过松而流于生疏,他轻轻扣住我手掌的力量,就像一个真正的绅士给予舞伴亲切的支持一般,带着我起舞轻旋,而面上始终不变的深沉态度令旁人很容易揣测到我们的谈话主题,却无法猜出谈话的具体内容。
自音乐响起后,西莫伊斯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助我?我认为,我们这是在互助不是吗?我以不变地微笑注视着自己的舞伴,毕竟您是为声援我而来,我没有理由拒绝一个这么热枕的盟友啊。
西莫伊斯说话的声音极低,似乎还张开了某种结界以阻止我俩以外的人听到谈话:你现在的处境与能力我还算清楚,能不能通过明天的试炼还成问题,而那是我绝对没有办法插手的仪式。
那么,您的前来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对我的试炼毫无意义的话。
我的笑意与他不变的深沉的、自骨子中散发的悲剧意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透过他的肩头,看见假装不经意朝我们这里张望的阿米利娅长老,她的美艳让我想起希腊山洞中,西莫伊斯的妻子,哥妮娅的石像来,那座石像,是不是令眼前这俊美如冥神哈德斯的男子,始终郁郁难解的根源呢,这谜题在我心中由来已久而始终不曾解惑。
西莫伊斯和这一晚之前的每一个舞伴一样,企图通过长久的注视,从眼睛中看出我真正的想法,然而得到的是同样徒劳无功的结果,他的眼睛中倒影的,始终是个笑意如鬼火一般幽幽而盛的红衣女子,那说不出是习惯还是面具的笑容以严丝合缝的完美姿态铺满整张面孔,自始至终,无懈可击。
你会需要帮助吗?他的语调甚平,却明显是一句带有否定语气的反问句。
需要啊。
红色的裙摆如迤逦的尾,糜艳的花在脚下一次一次一层一层地展开,我不由地赞叹一声血族的财力委实惊人,这样一条通体红艳毫无赘饰的裙子,不知花了多少功夫代价,才能这样的妥帖流丽。
西莫伊斯不知我低头是去孤芳自赏了自己身上的这条礼服长裙,他见我迟迟没有下文,又追问道:比如说?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敛去几分,比如,利用您与您带来的那三名贵族的能力,替我除去所有其他的族长候选人,岂不保证了我能够绝对的甄选成功么?他见我突然正经的面孔,不免有些迟疑:你说的,可是认真的?自然是——我看着他严肃的面孔,故意拖长了半截话,然后突然重新绽开微笑,开玩笑的。
西莫伊斯平稳地托着我的腰,没有因为我的玩笑而产生情绪的波动,我来,并不是全无作用。
哦?我微微地偏了偏脑袋,倦意淡淡地袭来,便学周围的血族男女们那样,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没有看漏伯希那一抹玩味的眼神,所以你来是为了什么?他的舞步在被倚靠上的一瞬间有少许的凝滞,旋即恢复了正常:我来,是将一族的赌注全部压在你身上,是为了确信你将成为下一任拉德尔女王的前提下,帮助拉德尔族抵御很有可能在你登位之后引发的其余各族的动作——根据我的情报,已有巴托里族的敖拉试图潜入这里,不是么。
话虽没错,可你对我就这样有信心?我轻笑着在他耳边低语,且不论我败了会如何,这样把全族的立场作为赌注,不太任性点了么?西莫伊斯没有给我正面回答:血族的本身,是种太容易沉闷的生命,所以才有不断寻找发生故事的族人在人类历史上留下痕迹。
何苦?我终于忍不住叹了今晚的第一口气,在黑暗中安安静静地生活,不好么?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你们也好,其余各族也好,不觉得没意思么?西莫伊斯不理会我的感叹,重新追问:为什么——刚才在大厅口会帮我说话?那个啊,我稍稍将脑袋换了个角度,却又看见伯希那种微妙的笑意与刚好对我举起酒杯致意的动作,若我说,是出于仰慕西莫伊斯大人的风采并由衷地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呢?西莫伊斯继续不理会我的玩笑,低沉平静的语气把我比对的十分无聊:请说实话,这支舞快要结束了。
在一盘棋子快要下成僵局的时候,有人自愿来搅局再好不过,我淡淡地看了一眼他轮廓深刻的侧面,更何况,那人是摆出了足够的诚意让我相信他是站在我这一边。
西莫伊斯短短沉默了三秒,声音中听不出遗憾或者其它任何情绪,只是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变了。
我的视线笔直穿过一桌又一桌黄皮肤的食物,犹如熟视无睹:我只是开始习惯,忘记人类的身份,以一个吸血鬼的认知走下去,如此而已。
有那么重要么?族长之位对于你来说。
西莫伊斯的语气中突然有了一分淡淡的厌烦。
对于你呢?你的抉择,要比我精彩。
我试探着自己舞伴的底线。
他借着一个旋身,不着痕迹地将我的脑袋从肩上移开,直至舞曲最后一个音符停在弦上的时候才淡淡答道:在那个位子上太久,总会倦的。
他没有送我回到休息处,任我站在舞池中间,怔怔看他离去的背影。
待我避开长桌走到角落处,伯希也差不多与我同时汇合,他递来一杯血酒,新鲜的血液与年份久远的红葡萄酒相混合,色香味各自相得益彰更精进几分,而同时那股熟悉的东方血液的气味被冲淡许多。
真是体贴哪,我亲爱的伯希老师,叫我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接过伯希手中的水晶杯,看着与自己相似的微笑,亲切而疏远。
伯希与我一样靠在背后的石壁上,这黑夜地下的石壁格外的冰凉,即使是没了体温的我也感到阵阵寒意:对于我最亲爱的候选女王大人来说,体贴是应该的。
我看着整大厅的芸芸众生,不转过去看他的脸:哦,我只希望体贴的伯希老师不要再邀请我跳舞,这个晚上,我跳够了,也讲够了足够的话。
伯希低低地笑了几声:放心,我不是那么热爱社交的人,更何况你要感谢西莫伊斯给了你足够的面子——刚才那样子亲密的举动,他没有当场把你甩在原地就不错了。
我一口一口地啜着手中的饮品,香醇而带着苦意:他是个守身如玉的清教徒?他忍住喷酒的危险闷笑一声,话语中没有太多的同情与悲哀:你可知道他的妻子哥妮娅的事情?大约知道些。
所以他会自律如此,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吧。
我看着远处阿米利娅走近西莫伊斯,拒绝了他礼节性的邀舞,面带挑衅地说了些什么,叫我忍不住揣测他们的对话:阿米利娅长老有时候很可爱呢。
嗯?伯希说话的声音有转向的感觉,应该是顺着我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确实,那么多年以来,只有她始终保留着人类时的性子,没有改变多少——她从前与哥妮娅感情很好,所以对西莫伊斯那时族长之争的事情一直耿耿于心,不肯释怀。
伯希的话让我想起西方对于吸血鬼有一种传说,当你由人类转变为吸血鬼之后,真正的你已经死去,在你身体里面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拥有你所有记忆的魔鬼而已。
然而在亲身经历之后,我确信我依然是原本的我,而伯希关于阿米利娅的说法更让我相信了,只是吸血鬼长生不死的生命更多引发了人性中阴暗的那一面而已。
你这样讲,我压低了声音,确信在大厅另一头忙于刺激西莫伊斯的阿米利娅不会注意到这里的对话,显得阿米利娅长老十分鸡婆哎。
伯希的视线亦不曾收回,趣味盎然地看着那边单向的争论——西莫伊斯真真好风度,任凭阿米利娅的冷嘲热讽表情多边,他只是静默如一尊俊美的雕像,丝毫不兴半点波澜。
倒也不是,伯希难得主持了一回公道,阿米利娅只是感同身受而已,她自己——是上一任族长的妻子。
这个讯息传递入耳中后,我脑海中一连串的回忆开始有了逻辑,长老=有能力竞选族长但主动放弃的上位者,如此说来,难怪阿米利娅长老会对我处处不顺眼,除了一族的大义之外,上一任族长的消失与我多少有些关系,她又是很可能因为爱而放弃族长之位,说是她与我有私人恩怨,也不为过。
心中生出淡淡的失落来,即使我与朱安之间不过是微妙的情愫流转,微弱到远远不及爱情的浓烈,但阿米利亚造成的先例冲淡了我听到哥妮娅的故事后,那种对熟人之中族长之争无能为力的认同感:上一任的拉德尔族长,很幸运呢。
我努力使语调平淡,掩去其中的酸涩之意。
伯希没有进而嘲笑,反倒认同似地点头:的确,江山美人,坐拥双全,血族历史上能这样二者兼得的例子,实在不多。
我在他的话中听出了曾经的野心,尽管已尘埃落定远去不再,但那毕竟是存在过的东西:所以呢,是什么让老师你放弃了江山而孓然一身至今?他回过头来调笑似的四两拨千斤:你这是不是表示对于我的兴趣,从而试探我是否独身呢?我轻轻斜他一眼:老师,爱你在心口难开不是血族会选择的方式,况且你还有个比我大多少岁的拖油瓶儿子,这账怎么算都不合理。
伯希手指轻叩水晶杯,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想知道我的事情么?不如,等你顺利从试炼中胜出再说吧,到时候你便是族长大人,即使是我也不可忤逆,只是现在——他指了指大厅中央的石台,宣召就要开始了,你再不过去的话,可要被当成自动弃权了哟,让对于你刚才的威胁可是十分上心的。
我注意到不知何时登上石台的让长老果然要开口宣布些什么了,而他的眼睛正笔直地看着我这边,怕我真的临阵脱逃一般,注视间,有阵风在身边掠过,转头去看时,原来是伯希也朝着石台移动,兴奋再度在吸血鬼之间传开,期待与猜测不停地鼓噪着,直到负责主持大局的让长老的声音响起,大厅中立刻充斥着压抑的安静——我族的同胞们,光荣的时刻临近了!序章的号角即将响起,前夜祭的关键时刻将要由此开启,请我族的骄傲、拥有拉德尔之印的诸位同胞现身于我等眼前吧!额头上印记的力量再度流转起来,有微微发烫的感觉。
大厅中同时有几处绽放出光芒,光芒的四周,吸血鬼们自动散开,那是拉德尔之印在发光,离我最近的一处光芒,是拥有拉德尔之印的安倍雅也,他背后生出一对黑色而透明的翅膀来,而金色的逆五芒星在他额头光华四溢——想必我现在亦是如此吧。
我一口饮尽杯中残余的血酒,任凭水晶杯自手中滑落,背后并没有实际的负重感,那对翅膀应该不是实际存在的实体,只是魔力气化的运转,驱使着我凌空而起,滑翔至高台之前而落地。
抉择所谓族长候选人,必是能力站在一族巅峰的人,虽然不知道评判标准是什么,但显然数目不会太大。
而浮现在我额头的那枚印记,多少使被承认力量受到某种重视的象征吧,尽管不排除是三大长老为了安抚族内人心而暗自动的手脚,但我更相信是自己体内,从未完全展现于人前的混沌之力已达到一定程度的结果。
而在高台下立定等待让开始宣召的人,也实在不太多,看一看还都是熟人:恢复了孤高清冷犹如中世纪禁欲美青年的朱安,孤僻冷峭仿佛一把时刻准备出鞘利刃的安倍雅也,快要被我遗忘的乐天美国派小哥波努瓦,还有一身红衣幽冷如夜深飘忽女鬼的我,如此寥寥四人而已。
而宣召其实很简单,由让长老立于高台的正中央,伸出手做邀请状:由我所立之处,成为宣召之所,愿向我族至高处前进的勇士,请来到我的左面,愿为守护我族的荣耀直到永恒生命尽头的使者,请来到我的右面。
话音刚落,波努瓦同志第一个窜上高台,逃命也似地站在了让长老的右侧,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倒像左边的族长试炼之路是个烫手山芋一般。
他这番举动,让大厅中对于族长之位多少有些觊觎却没有得到拉德尔之印认同的贵族们发出了一些不满的嘘声。
他倒也不太在意,憨憨地用手抓了抓一头乱发,便以傻笑糊弄过去了。
我再看看前面的两位大哥,神情凝重,没有马上行动的意思,身后的族人们仿佛在鼓噪着什么,一时间却也懒得回头去深究。
让我更好奇的是,在这种最后的抉择时刻,眼前的两位心中究竟还在纠结什么,才会让他们出现了罕见的犹豫。
而显然,让长老对这一刻出现的沉默感到十分的不满,他并不开口催促,只是收起了做出邀请之姿的双手,以目光静静质问者高台下的朱安与安倍雅也,表情由一个充满鼓励的长者转变为十分严厉的家长,至于我——他只是以眼角的余光如裂冰的刀锋一般扫过——他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并不只是一族利益忠实的守护者所会摆出的姿态。
而这也不过是短短几秒间涌动的暗流而已,首先有了动作的是朱安,他的犹豫没有出现在面上,他只是如一座静默的雕像忽然有了生命,身形一纵,没有丝毫犹豫头也不回地在下一秒出现在了高台之上,长老之左。
背后的吸血鬼们爆发了一声惊人的欢呼,此起彼落的欣喜声不绝于耳,看来朱安长期以来在族人心中地位十分尊崇,在动荡惶惶的五百年中,他能获得如此地位绝不是尸位素餐而已,的确,无论我对于拉德尔族抑或血族的意义是什么,对他而言,无疑是生命中横亘的一道劫,阻拦了他原本顺利成章的前行之路。
欢呼声在朱安的静默中渐渐平息,他没有做出一点回应,确切的说,他只是静静地在做一些他原本就决定的事情,旁人的任何举动都对他毫无关系与影响,他负手而立,黑甚子夜的双瞳没有凝聚在任何人的身上,只是静静看着不知是何处的虚空。
他没有看任何一张面孔,自始至终,没有一个身影能够进入他的眼中,自然,也包括我。
在朱安之后的,是安倍雅也,他提足纵身,还未触及高台,却被一个突然响起的无情之声生生阻在半空中静止不前。
是立于高台之右的伯希,他毫无预兆地突然正视着安倍雅也开口道:如果你再往左一步,我将永不视你为我的儿子。
安倍雅也的身形顿在半空中,黑色的和服却与全然静止的身体相反,恍若挟着风雷之势上下翻飞猎猎作响,他默不作声,以眼神质问着伯希。
我可以把你之前的胡闹当做儿戏一笔勾销,但是只要你再往左一步,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儿子。
伯希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安倍雅也的身形本也引发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议论声,然而伯希的话却让偌大的拉德尔大厅中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不管安倍雅也是否在这次试炼中是否举足轻重,这个如同隐者却又不容小觑的长老在这关键时刻丢出这样的宣言,无疑是一吨重磅炸弹。
而作为爆炸中心的安倍雅也似乎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向来冰霜覆面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本不需要太多呼吸的身体却因情绪的牵动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想要把他真正的意图看穿,然而,除了收敛了几分悠闲的笑意之外,这个如浮云苍狗一般的男子平凡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他看出端倪的表情。
安倍雅也感到一股由内心深处升腾而起焦躁与不甘,父亲,这个捉摸不定的男人,除了漠视与疏离,还带给过自己什么?他猛然地低下头,朝着高台下狠狠瞪去。
安倍的眼神太过复杂,我没有办法在一时间辨认出所有的情绪,但无疑那其中包含着恨意,他在这飞快地几乎不为人知的一眼之后,用可裂玉破金的冰冷之音答道:您,有把我当作是自己孩子的时候过么?他没有等到伯希的回答,宽袖一振跃然立于让长老的左侧,眼神坚定绝不斜视,不去看伯希或者其他任何人的表情。
而说出决绝言辞的伯希,见安倍雅也无视于他的警告毅然选择族长之争的道路竟也没有一点儿气恼,反而以一种柔和的眼神看着这个当着所有人面与他断绝血族之中尤为珍贵的父子关系的儿子,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
待这二人选定完毕,主导大厅情绪的棒子自然交到了我的手中。
我不由自嘲,这前面二人,一个是民心所向,一个是悲情男角,唯有我,不过是莫须有的预言所指,也就是所谓的后台操作,若这族长试炼采取的选民选举制,我可是最最不得民心的那个候选人啊——可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真想像波努瓦一样鼠窜到让的右手边做一个安安分分舒舒服服的养老,哦,不,长老啊。
如此思考着漫无边际心事的我,一点儿耍帅的冲动也没有,再说——安倍雅也可以无视自己和服袍子凌空而起后凉飕飕的状态,我可没法儿忍受长裙腾空走光的后果,因而踏着细长的高跟,踩着慢吞吞的脚步,我用我看过的欧洲电影中中世纪女子最端庄的仪态走上高台,停在了让长老的左侧,假装没有听到阿米利娅长老那句丑人多作怪。
让长老见三人已都选定方向,清了清喉咙说:真是让人兴奋,今次我们不仅拥有传说中的天选之子,更拥有三名无畏的勇士,今夜,宣召——慢,请稍等——让长老准备结束宣召仪式的打算被一个熟悉而突然的声音打断了,亲爱的长老,您难道没有发现,今夜出现的拉德尔之印并没有全部聚集于您的身边么?此话一出,大厅里一阵哗然,吸血鬼们纷纷互相察看,既没有发现彼此的额头上有那枚金色的印记,也没有发现说话者的所在,让身为长老,自然不会仅仅因此而沉不住气,他目光扫过整个大厅,沉声道:阁下是谁,如果拉德尔之印在您的额前出现,身为拉德尔族的同胞,您有责任尽快现身于我等面前。
那熟悉之极的声音令我皱起眉来,还未等我想出那究竟是谁,高台下的阴影中便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材高挑,从头到脚披着一顶黑色的斗篷,帽沿很大,几乎覆住了整张面孔,让人无法从五官辨认出他的身份来。
我悄悄去打量其他人的反应,让长老在此人一出现时神色便凝重了起来,伯希虽然不甚看重有人扰乱族长试炼的相关事宜,但面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安倍雅也倒是一付事不关己的模样,最奇怪的却是朱安,那不速之客的出现竟然让他冷漠超然的面孔一下子出现了几乎可以称为紧张的神色。
那神秘人无声地凌于空中,像献祭一般展开双臂,斗篷优雅地自他头上滑落,飘飘然跌落于地面。
而自他露出真面目的第一秒,所有人便都知道为何他要遮住五官——那张脸,那五官,额头金色的印记,头发与眼睛的颜色,甚至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礼服连束发的丝带颜色,从头至脚,从长相到身材,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与我身边的朱安有所不同!高台上,与我近在咫尺的朱安,与卸下斗篷卓然凌空而立的男子,活脱脱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做出来的!而我之所以认为身边的那一位才是朱安,是因为那男子唯一,也是最明显与我最早认识的朱安有所区别的,是脸上那种轻佻魅惑似引诱又似讥嘲的笑容!让长老说话的样子仿佛最高管家式的严厉质问:尤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瞬间,这些日子以来许多疑惑有了答案。
与阿米利娅长老亲密调情的那个朱安,无礼而直接一再追问我的那个朱安,诱我去地下水道试图让我消耗大量体力的那个朱安,乃至今夜与我第二次共舞时跳着探戈的那个男子,如不出意外,一定不是我往日见惯了的那个真正的朱安,而是眼前这个被称作尤安的神秘男子!尤安对于让长老的严厉视若无睹,他以他那种特有的,有别于朱安的轻佻语气答道:如您所说,我出于一个拉德尔族人的责任感而前来此地。
让长老的声音中已经隐隐带了怒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尤安?拉德尔,你已于一百七十五年前正式被放逐出拉德尔一族,如无重要召令,绝不可私自回到我族根本之地拉德尔堡,是不是?尤安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有错。
那么,不解释一下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吗?是我,婉转却绝不柔和的女声不高不低地响起,落入每个人的耳中,是我把尤安召唤回来的。
大朵织锦的蔷薇,因为夜后的前行而盛开出妖冶的姿态,黑色与金色在丰满姣好的肢体上浓烈如一场盛宴,阿米利娅长老的脚步踏在所有人关切的目光之中,她说话轻柔如情人呢喃而其中的含义却坚定不容置疑:我认为,为了拉德尔一族的繁荣,为了五百年来我等在血族中受到的一切不公正的待遇,我们需要一任最强的族长,而这就意味着,必须有强而有力的族长候选人。
你知道,我们这五百年来,等得是什么——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我更清楚塞伯安汀是怎么失踪的!阿米利娅长老再次打断让长老,她的声音依然轻柔,而在这轻柔中却透出一股狠厉来。
让那种英式管家强烈的自制令他没有与阿米利娅长老产生争执,他只是以眼神制止了阿米利娅长老说出更多不适宜的话来,然后既是安抚也是警告地说道:阿米利娅,你应该知道塞伯安汀身为拉德尔族族长,他比谁都期待新一任试炼的来临,没有人可以破坏前夜祭!阿米利娅长老执拗地回答:我所做的,无愧于拉德尔一族的前景。
让不再与她多做纠缠,他把注意力放回尤安的身上,面色阴沉语气冷淡:那么,尤安,你的选择是什么?上一秒还在看戏一般津津有味地看着阿米利娅与让长老之间对话的尤安,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左侧。
他充满思念与快乐地猛然拥抱住朱安,用只有高台上的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轻轻俯在他耳边说道:亲爱的哥哥,我回来了,你不要再想甩开我。
徒然挣扎前夜祭像一场华丽的舞台剧一般结束了,尽管不断地有不速之客的出现,但总算产生了共计四名族长候选人,以及一名准长老大人。
而前夜祭的结束,预示着最后的族长试炼终于迫在眉睫了。
随着黎明的时刻越来越近,大厅中的人亦如潮水一般退了个干净。
当背后摸不着实体的黑色翅膀渐渐隐去的时候,只剩下了没几个吸血鬼了,太阳即将升起的威胁让他们出众的面容上镀上了愈来愈浓的倦意与晦暗,惟有深厚的魔力支持着他们尚有精力行动。
长桌上的黄种男女们就像被用过的食器一样丢在原地,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的苍白皮肤惨淡而流露出死亡的气息——若施以及时地救护,应该还有希望吧。
然而,在这座如巨兽一般的古堡深处,被作为重要仪式前狂欢的食物,我想不到任何方法也没有力气去做这悲天悯人的行为,更何况,以人类鲜血为食的我,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做这种假惺惺的行为。
自高台上慢慢地走下,黑色高跟鞋在这空旷的大厅中制造了清脆幽远的回音,红色的长裙不再怒放如花,渐渐萎靡如饱吸了疲累的抹布。
安倍雅也离去时的身影决绝如出鞘的刀,割断一切犹豫与过去,他再也未回头看过伯希一眼,周身的魔力内敛至一滴不漏,仿佛要为了明天而酝酿着一场巨大的爆发,这使他看起来没有了吸血鬼那种自然散发的魔魅,而更纯粹地像一个要赶赴一生一次决斗的武士。
原本还有一群看起来像贵族得吸血鬼想要上前表示对朱安的祝贺与期待,但是看着死活赖在他身上挂着跟个牛皮糖似的的尤安,许多话到了口中又咽了下去,看来尤安在族里曾经掀起过不小的风浪,堪称是个狠角色,使那些历经岁月魔力随年龄增长的吸血贵族们心有余悸,在他面前显得战战兢兢的。
我自然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即使有些吸血鬼对我还有着不切实际的期望,碍于阿米利娅长老与尤安的在场,也没有人敢上来与我搭讪套近乎。
尤安倒好,一路挂在朱安身上拖行出大厅也就算了,偏偏临去还送我一眼暧昧至极的秋波,惹得那群贵族们看我的眼光又古怪了几分。
朱安则将我视若无物,连一眼也懒得施舍,这固然让我感到萧然,但也算是预料中事,打击不算太大。
波努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本有些话要问他,他老人家倒精怪,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族长候选人身上,滑脚开溜的神不知鬼不觉。
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我犹豫着是就这样乖乖地回去休息好呢,还是勤快地外出收集关于试炼情报好;是与老狐狸伯希斗智斗勇套取消息好呢,还是去地下溶洞找堕天使灰好。
正在斟酌谋算间,伯希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快步走到我身边,轻声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冒着浪费魔力的危险四处游荡,乖乖地在床上养精蓄锐等待夜晚的来临才是理智的做法。
他的神情如常,没有任何关怀或慈爱的意思,就像只是为了要看一场完美而好看的秀而让演员充分休息一般。
我没有问他之前为何要用那样严厉的话语试图让安倍雅也置身于试炼之外,他平淡的面孔看起来对那件事丝毫不介意,甚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鞋子的高度对于脚造成的疲劳随着日出的临近越发的明显,我干脆俯身下去除去那双华美的鞋子,随手丢弃在原地,赤足继续往下走着。
伯希静静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似乎忘了,他还没有跟我讲过任何关于试炼的事情,而他给我的那些历代长老的手札中,也如同禁忌一般,没有任何与试炼具体内容直接有关的记载。
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在这大厅中顺手抓一个看起来比较柔弱的血族贵族敲晕了用吸血鬼之瞳逼供真相。
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阶梯旁的阴影中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了小半边,淡金色的卷发不用看也知道是我那宣誓忠诚的下仆安赫?德?拉德尔小朋友,如不意外,他是在等我。
而对于孤身奋战了一晚上的我而言,不管他为了什么,现在,此时,此刻,在这里静静守候的这个少年的身影,让我胸前那枚吊着白金桃心坠子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温柔的感觉。
如果真的有什么想知道的话,问他就可以了——毕竟作为朱安最忠心的仆人,他应该对试炼知道的足够清楚。
随着伯希掠过而迅速离开的身影,他的话像一阵风一样扫过耳朵,这似是而非的提醒不知想真正提示我些什么,或者只不过是为了让我稍稍平静的心情重新混乱起来而已。
我从拖在地上完全覆盖住下半身的裙摆中探出一只脚来踢了踢安赫的肩膀,他缓缓地回过头来,在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我知道我们彼此都想起了不久或者很久以前,我穿着红黑色emily睡衣,踢醒告诉他我已做好转变为一名吸血鬼的那个晚上,是否在即将来到的试炼之前,我们又恢复了那种相似的心情呢?安赫承受不住我一再探究的目光,很快地将视线别开了。
我蹲下身去,看着这颗毛茸茸的后脑勺,轻声道:终于,要开始试炼了呢。
他低如蚊呐般地嗯了一声。
你是在等我吗?又是一声极轻的嗯。
等我作什么呢?这下,连嗯也没有了。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头似月光一般流转着淡淡银色光晕的美丽金发,也跟着沉默了下去——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就好了——这样的想法,是过去的洛西一定会油然而生,却也是现在的洛西,彻底抛弃的——这个世界,如果你什么都不做,这是最愚蠢的挽留幸福的方法,无论你如何留恋而哀怨,时间总是在流转,如同身边的人,如同身边的事,如同,没有永恒的永恒。
陪我走回去么?就当时睡前的散步。
我决定结束这漫长的沉默,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直接起身往门口走去——当然,没有任何意外地,安赫那如猫般轻柔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地响起。
我似放松似无奈地无声一笑,向后微微伸出一只手去,他那不算大的手掌轻轻柔柔地覆了上来,不敢握得太紧,却丝毫不肯松开,两手绵密地交握,相同的低温让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握住一般。
身体很累,而他也绝不轻松,只是在这也许是最后一个夜晚,在黎明将至之际,我们似乎谁也不想快点结束回到卧室的这段路程。
也许是经过了前夜祭的公开露面并确认族长候选身份这一过程,一路上因为好奇而止步的吸血鬼几乎很少,当然,更多的是因为绝大多数的吸血鬼们都已各自回去休息的缘故。
西——就像从前喝咖啡闲聊的时光,安赫的声音轻柔清脆,少年还未变声的嗓音,是羽毛拂面的细细密密。
嗯?——这次轮到我惜字如金了。
他看起来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牙齿将下唇咬了又咬,直到确定没有人窥伺在侧后,突然气息沉重地低声道:我们……我们逃走好不好?逃回东方,逃回中国去,到了那儿,血族们就无法全力追捕你了!我送你回去,不要再管拉德尔族的一切了,好不好?我看着少年天真的面孔,不老的岁月究竟给了他一颗永远天真的心还是一张善于描绘天真的画皮:从这里到亚洲地界,你以为,就凭我们两个,这一路逃得过拉德尔族甚至是整个血族的追捕吗?安赫想也不想地急道:我们去求西莫伊斯!他站在你这一边的,他有很多船队,我们求他帮助我们从水路离开!我几乎要忍不住叹气,若这不是出于矫饰,那也未免天真太过:西莫伊斯不是站在我这一边,而是站在尼萨亚族的利益这一边,而如果我没有实现预言的迹象,那么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怔怔地看着我,一点一点地颓然了下去,那双琉璃也似的眸子渐渐黯淡如磨旧的暗绿玻璃珠子,仿佛绝望了的口气跟我做最后的确认:那么……真的没有办法逃开了?一定要参加明天的试炼了吗?我逼自己的心冷硬起来,用迅速撤去感情的声音反问:安赫,你忘记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吸血鬼从东方一路接来这里吗?你是真的对我没有任何信心,还是——担心我的存在会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存机会?安赫狠狠地吃了一惊,像是从来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又像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圆睁如小鹿的眼睛从惊讶慢慢变成了伤心,又从伤心慢慢变成了晦暗。
他一句话也没有解释,甚至连最简单的我只是不想同时失去朱安和你这样的话也没有出口辩解,他仅仅是低下了头去,握住我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松开了,各自滑落在身侧,沉重到没有任何声音。
我双眼直视着望不到头的深暗走廊,说给自己听,也说给身边的人听:这条路,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前进固然一定会失去许多东西,但如果后退的话,那么之前失去的所有都没有意义了,比如,已经消失了的我在这个世界上,过去24年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一切记忆与证明。
安赫想要说什么,却又迟迟说不出口,最终化作一句带着悲伤的感叹:对不起……西,我没有想过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的。
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对我多少产生好感,还是没有想到,我竟然真的下定决心走上族长试炼之路?这种问题我已经懒得问了。
我回过头去,露出他最熟悉的微笑:放心吧,就算我的拉德尔之印是长老们为了安抚人心而制造出来的产物,但我总会演好最后一幕,就算明天变成了石像,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已。
不悔,不悔,是啊,绝不回头,绝不后悔,心里面有一个声音这样重复着,我不是圣经里面罗德的妻子,我不要做那回头的盐柱。
安赫摇了摇头:不是的,一族之印只承认除长老之外,凌驾于贵族之上的力量,没有任何人能够伪造。
就算你在怎么隐藏也没用,西,现在全族的人都知道,你的力量,至少可以排进前五。
哈?这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一点?就这么随便——当然也的确很辛苦地集训一个多月,就可以到达这种程度?呃……是不是黄种人的确智商要比白种人高呢?某个真相试炼之夜。
在这之前最后的白天似乎变得很长,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我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就好像闭上眼睛再睁开眼那么简单的事情。
若说一觉无梦,也不是那么准确的事情,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梦中虚无而绝对的纯白,那种窥视感依旧存在,当然,以现在的我来说,无法知道那片在梦中抓擢的灰色羽毛究竟是不是堕天使灰的,而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一日在地下水道中所看见的,他几乎全盲的眼睛让我无法确定他的视线会造成怎样的感觉。
醒来的时候不算很早,离开我被告知的试炼预定时间却还有一段距离,房里还没有出现例行的早餐,我躺在床上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却只更加确定了自己了无睡意这个事实而已。
猛然从床上做起,猫式的伸展让自己的身体也随着精神完全醒来,赤足踏在地上行至衣柜前,今夜的战袍我已早早选定。
是一身雪白的唐服。
洁白如新雪没有一丝杂色的唐装半身袍子,宽袖盘扣大襟,下身是同色的唐式长裤,这样纯洁素雅的服饰,简直是对黑暗魔物的一种讽刺,唯有鞋子是传统而朴素的黑布船鞋,却各绣了一只金色的凤凰,顿显孤高倨傲。
这样一身衣服,不知道是谁一开始就备在了我的衣橱之中,无论是拉德尔族人含蓄的讽刺也好,抑或是安赫为了让我一解对于故乡的思念也好,倒也实在合我审美的标准,之前刻意的低调在今夜终于拉下了终场帷幕,黄色的皮肤,纯黑的发与眼睛,血液中不可磨灭的血统,都将在今夜作一决胜负的生死之斗。
指尖轻轻地一送,最后一颗盘扣在脖子下精巧地扣住,立领严丝合缝地遮住最适合被吸血鬼噬咬的脖颈部分,这装扮令我满意,昨夜红艳的潋滟风情收拾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炽热到透明的斗气四溢,惟有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依旧,嘲笑并坚定着自己的决心,定要闯过这一关,直到我想要的那个终点为止。
双脚无声地伸入鞋内,软底的布鞋让我每一步就像裸足踩在地板上一样安静,以夜行生物的本能,我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心中记挂的某件事情不得不在试炼之前必须去完成,我在走廊右转走了约两米的距离,站在安赫的门前站定,随着思绪的沉淀而清晰,左手握上门把的一瞬间,某个声音令我停止了动作。
清冷如千年不化的雪,孤高而坚定,朱安的声音一贯地不带一丝感情,说话的内容却让我无法贸然继续我的行动——他说,她——应该还没有醒吧。
安赫的声音在答话:没有,她一直睡的很沉,即使醒了,也不会主动出房门,上次我被夏奈他们捉住的事情,大概让她吓到了。
吓到?朱安的声音中似有讥嘲之意,她从来不是会轻易被吓到的女子,唯一可以吓到她的,就是打扰她预定行程的麻烦而已。
我暗自赞一声果然是敌人便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朱安要比安赫把我看得透彻的多。
安赫隔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朱安,你是在不安?清脆的皮肉之声响起,朱安的声音坚定冷淡如常:我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担心了?那听起来像耳光之类的动作,却像是击在我心上,要提醒什么,不安油然而生——朱安是矜持而自持的人,若非真有触动,即使是与安赫的私下会面也不会做出如此偏于急莽的行为。
安赫复又沉默,朱安似有歉意但绝不直说出口,他只是像解释一般地说道:我的想法和她一样,不希望节外生枝而已。
安赫的声音幽幽响起:朱安……我觉得……我越来越不明白你在做什么了。
你不必明白,只需照我的吩咐做就好了。
可是你这样有什么用?安赫一点点地激动起来,你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啊!洛西她也根本不知道这些天自己喝的是什么,她不会有一点儿感激你的!即使你因此会在今晚活生生地变成一具石像!安赫的话如重锤砸下,门内门外具是一阵沉默——我不明白,朱安骄傲如斯,能力与拥趸皆稳站上风于我,为何对于这样气馁的话居然没有立刻反驳,甚至有进而默认的意思?他究竟做了什么,试炼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扩散,投下一片巨大的阴翳。
朱安的声音冷淡而带着一丝无谓:她不需要知道,这一切,本来就不是为了她而做的。
安赫犹自逼问:你骗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对洛西动了情?朱安冷哼一声,并不直接回答:洛西?不是‘西’么?安赫,这问题你问的是为我还是她?朱安的反问,噎住了安赫,也让我的心变得滞涩而微妙。
安赫一阵静默,良久之后以极苦涩的语气缓慢地说道:朱安,如果可以,我希望不要在你们之间作出任何选择,或者,就算从来不认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也是好的。
少年轻柔的嗓音在此刻有着真正实际年龄的沧桑与无奈。
朱安像是被触动了,没有再以讽刺应对,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但却很沉:我说过,我想知道真实,血族的真实,人类的真实,从脆弱不堪到长生不死背后的真实,可是,当我昨天在大厅中再次见到西莫伊斯的时候,我开始怀疑,我想要的真实,是不是真的能够在登上那个位子之后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太缥缈了!安赫有一种莫名的焦急,如果只是那样的话,为你一直与让长老对抗的族人们算什么?一直跟着你走到今天的我们算什么?我是为了什么瞒着你自己一个人去东方的?我并没有要求你们做这些,朱安的语调十分冷淡,甚至有着一种疏离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要去你们为我做这些那些,甚至包括你去东方的事情,我是给予洛西初拥的那个人,这是长老们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反对的意思。
安赫惨然应道:所以,一切只是我——我们的自作多情而已?我无意如此看待,只是——朱安愈发的空远,血族是注定孤独的生物,安赫,除了你自己,谁也没有办法陪伴你度过这漫长而黑暗的生命。
即使强者如你?即使是我,这和强弱没有关系,血族从来不是产生英雄的族群,而英雄,不过是比一般人更短命的人类而已。
背负自己以外的生命太久,会累的。
那现在的你呢?朱安越来越轻微的声音犹如一声叹息:……我,有些倦了。
房中接下去没有了对话声,只剩下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行动之声,随着脚步声临近门边,我赶紧以瞬间移动先藏身于接近自己房门边的转角处,待到那修长的身影远离后,才慢慢地挨着墙壁无力地坐了下去。
这算是什么,朱安,上位者充满优越感的感慨么?心中不舒服的感觉一再地扩大,诚如安赫所言,我从未想过他会以如此一个功利性几乎为零——乃至缥缈的原因对于族长之位如此执着。
这让我感觉像自己假象对方的气焰重重出拳后却像打在了一团棉花甚至是一团空气上。
真是可怕的虚无感。
我回到房间后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安赫像往日一样端着新鲜血液进来。
直到离开试炼差不多仅剩一个多小时再也无法拖下去之后,我不得不重新拜访了他专属的卧室。
推门而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靠在窗边怔怔发呆的安赫。
我心中的芥蒂让面上堆不出许多笑意来,只得做了漠不关心地模样随口问起:今天的早餐好像误点了?他没有太多的愧疚,微微侧着头不看我:对不起,西,我不知道怎么去马上面对你。
嗯?我心中一惊,面上仍作淡淡的。
他抬起头来:我知道你刚才一直就在门外。
身为你的下仆,就算你在第一时间张开结界收敛起所有的气息,我还是感觉的到你的存在的。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衣服底下藏在胸前的坠子。
西,对不起,也许朱安说的对,就算是比任何血缘都要亲近的初拥与阁下,就算是比任何下属都要忠诚的下仆,都没有办法抵抗血族本性中的孤独与自私。
我耸了耸肩,心中未完全释然面上却毫不在意:没关系,你没有必要对我不停地道歉,不管你是偏向朱安还是偏向我,只要忠于你自己便好了。
为力求自己表现自然,我很顺手递拿起了已经放在桌上的水晶瓶,将鲜血倾入杯中饮用。
安赫那甚是奇特的眼神与表情,加上此时的我分外的敏感,当血液流入口中,从舌尖汩汩而下滑落食道的时候,我想我终于知道了之前朱安究竟做了什么了。
这瓶中的鲜血,自那次争执以后一个多月以来,安赫每日每日端来供我进食的,是朱安的血。
朱安为了平息安赫与我关于自己觅食那次争论的方法,原来就是用自己的血来作为供养我的食物。
的确,这是最能保证我们两人同时安全又不会触怒任何一名族人的做法。
只是,叫我情何以堪。
我以为那些纯正,鲜甜,比自己喝过的任何鲜血都要有质感的血液,是朱安提供的高级货,至少是从他手下那些贵族们身上抽取的血液而已,没想到,却是源于他本身而来。
我应该早些知道的,尽管之前他的血液从未进入过我的嘴巴,尽管仅仅在我体内奔涌过一次,但这样冰冷微涩却又充满力量的血液,的确是我不应该忘却的记忆,给与我初拥,让我转变为一名吸血鬼的阁下,朱安?拉德尔所有。
可是,在血液意味着力量的血族之中,又有谁会想到有人会以自身血液来哺育自己的竞争对手呢?更何况,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从安赫了然的眼中,我知道自己没能够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然而,离开试炼只剩一小时了。
我苦涩而无奈地笑笑:另外,不好意思,安赫,我也有麻烦的事情要拜托你。
托孤如果安赫一开始对于我的请求存着一点转移复杂心情的企望的话,我想他很快就失望了。
我走入浴室,把浴缸的龙头拧到最大,为了尽快放到足够的水量,我甚至很忙碌的找来房中一个古董琉璃大花瓶来来回回的盛接洗脸池的水倒入浴缸中。
如此反复约半小时,当安赫的表情从压抑好奇的不解渐渐变为对于越来越多水的那种恐惧,我拍拍手道:好了。
血族真是华而不实的族群,为了保留中世纪的贵族传统,即使从本能上讨厌水也会每间套房配以一只四足金爪浴缸。
在他满头雾水的神情中,我摊开一直刻意隐藏的右手掌心,浸入浴缸的水中。
盈盈碧色的银鳞在水中映得鲜活异常,明亮的像一片小小的星星。
我心中不断地默念:出来,迦尼墨德斯,出来,我需要见你。
安赫静静地注视着,他肯定在某个时刻见过我掌心中突然出现的这片鳞,但从来没有直接问过我它的由来。
现在我正大光明的在他面前用这鳞片做些什么,他的脸上依稀有着对于不详预感的抗拒,但无法用言语来制止我的行为,惟有在不安中静静注视。
浴缸中的水慢慢起了变化,一开始是小小的漩涡,然后漩涡凝聚成蓝色与银色的光团,从透明的力的集合慢慢变成具象的现实,先是柔曼绵长如水草的水色碧发,然后苍白到有透明的面孔,细长的手指无声地张开捉住浴缸的边沿,透过指间的蹼可以看见白瓷浴缸被映成了浅浅的碧色,那优美修长的手臂轻轻地用了用力,撑起不着寸缕的赤裸半身,水珠淋淋漓漓地从雪白的身子滚落融入浸没了半截鱼尾的水中,说不出的纯洁与情色。
迦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惊讶的双眼中倒影出同样震惊的安赫。
迦试图伸出手来捉住我,他的惊讶很快变成了某种觉悟,他想要捉住我来确定或者说更想要否定那种猜测:他就是安赫,对不对?他的徒劳地落空回浴缸边沿,我站在离开他一米半以上的距离,眼看着他的惶恐变成了真实的受伤。
西,你为什么可以召唤塞壬来?——那是西莫伊斯,我是说,那是希腊才有的魔物,不是吗?安赫的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敌意,他直觉可以感到对方对于自己不抱有好感。
我耸了耸肩,摊开手:好吧,先介绍一下,迦,这是安赫?德?拉德尔,我可爱的吸血鬼下仆。
安赫,这是迦尼墨德斯,有求于我而送给我拥有听懂所有语言能力的海妖塞壬。
西!同样是少年清灵的声音,却明显地分成了两个声部,安赫的更柔和低沉些,而迦的音质则更为透明,偏偏又透着一股海妖特有的妖异。
如果有空有闲,倒真想让这两人排一段少年二重唱来听听。
安赫有些愤怒地盯着迦,嘴上的话却是对我说的:西,他骗你,能够理解不同语言所代表的意思,这本来就是吸血鬼的上层能力之一,就像吸血鬼之瞳一样,你根本不需要感谢他,更不需要因此而回报他任何事情。
迦没有反驳安赫的斥责,也无意向我解释什么,他默然垂首而立,以鱼尾支撑着自己挺直了身体的模样,犹如在等待一次审判。
我并不没有凝视他太久,视线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转移到了在我对面洗脸池上方的那面镜子:迦,这件事,你很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是。
有时候,真的希望听到别人能够对我更多地解释些什么,哪怕仅仅是辩解也好。
至少,让我知道,你有弥补伤害的诚意。
嗯,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看着镜中自己的笑意清冷,面孔转向另一边的安赫,不过,我还是想拜托你,如果——如果我过不了今晚的话……西!安赫本能地抗拒听到这个话题。
不要打断我,我用足够冷静的语调制止安赫的焦躁,你知道的,如果今晚我胜得了朱安,那是奇迹,虽然我期待,但是显然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基本不会发生。
所以,我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要你,在我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帮助迦达成他的愿望。
迦猛然抬起头来:为什么?安赫无言的疑问同样地强烈。
我只是不喜欢遗憾。
我慢慢地向门外走去,虽然不是大度到能够容忍别人欺骗利用自己的人,但是,我喜欢迦的心情还没有改变,就像对安赫的喜欢也是一样的。
我喜欢第一次见到你,看着同伴们为富有魔力的鲜血而狂欢歌唱,你却远远地孤身躲在岩石后面紧闭着双唇的模样。
喜欢在溶洞中,那个湿漉漉冰冰凉的握手。
喜欢在深海之下,那个挡在我身前任凭同类欺侮的你。
而安赫,我无法释怀你为了朱安对于我的那些欺骗,还有,默默旁观我转化为血族后那一夜,可能犯下噬亲的重罪。
可是,我同样无法忘记,对我宣誓效忠,送我桃心坠子,为我被同族凌虐至体无完肤的那个你。
如果有人问我,对于放弃人类的身份转化为一个吸血鬼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想,答案是一场尽兴的游戏吧。
在大学的时候,我曾经非常沉迷于一个叫做《寂静岭》的游戏,玩得最久的,是第三代,主人公是一个身世成迷的女孩,而故事的开始,就在一座废弃的大型游乐场门口,而作为维持游戏进行下去的规则,那游乐场的大门形同虚设,因为那是一个必须一项一项任务进行下去而不能后退的游戏。
安赫开口邀请我加入血族的那一刹,便是这场没有退路的嘉年华将门牌递送到我手中的时候。
我接受了,游戏开始,不能回头。
而现在,也许便是游戏ending前的最后一个关卡,过了,便通关,不过,便game over。
当拉德尔一族的人再度聚集于拉德尔大厅,目光虔诚地望着高台上选择走向族长试炼之路的时候,我真的怀疑,族长之位除了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外,究竟还会赋予胜利者什么,朱安追求的真实,真的会在那里么?台下的西莫伊斯神情自若,以一族作为赌注押宝在我身上而毫不紧张,是什么样理由支撑他如此自信,抑或已处于那个高位的他,有着某种确定的把握——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是不在乎赌输那个结果的。
惟有安赫神色复杂而苦涩,他的目光不断地在我和朱安之间徘徊左右,这场试炼,无论结果是谁胜谁负,对他来说,也许都将不会是他的快乐,假若天意更加险恶一些,让我与朱安都落选的话,恐怕这会成为是他人生中最不好笑的一次黑色幽默了。
想起他在我强势嘱托下答应我所谓的遗嘱,那黯然苦涩的模样让我足够放心他承诺的同时也落寞无比。
在想些什么?无视长老们肃然的祈祷,朱安那南辕北辙的双生兄弟尤安嬉皮笑脸地过来搭讪,看来你还挺视死如归的,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走神的闲心。
我欣赏着三位长老难得一致认真的祈祷面孔,确定其中不会有人过来勒令肃静之后才回答道:你不也一样么?安倍雅也不满地斜了一眼在最后的试炼上还小声聊天的两位无聊人士,而朱安大哥则完全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地专注于长老的祈祷。
尤安轻声地笑了一笑:不错,还会回嘴。
骄傲的东方小姐,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假想自己立于六大血族之上,驾临天下万物的模样?我用最低的出气声嗤了一记以示不屑:不管是谁最后踏上族长之位,必定是个劳累到死的倒霉鬼。
哦?尤安颇感兴趣地等待着我的下文。
我不顾下面万众瞩目的状态,偷偷翻了个白眼:五个候选人,只有一个波努瓦肯甘心做人民公仆的,下一任族长一定会忙到四脚朝天的。
尤安听了先是愣了愣,接着不可自遏地闷笑连连,这举动引得台下的族人们感到莫名其妙纷纷低声议论开来,连朱安也无法继续维持他的万年冰山模样,扫来凌厉一眼以示警告。
在冗长的咒语终于接近尾声的时候,高台之上的气逐渐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昨日站在这里的时候,我便隐隐感到着天然石台上有着力量的纠葛集结——甚至连拉德尔之印也不像是长老们通过自身的力量而产生出来的作用,让长老的咒文,似乎是某种密码,打开释放了一些奇妙的魔力来让它们自由寻找宿主,而那魔力与这高台上隐藏着的力量有着一样的振幅频率,就像是被分流引出的一小股力量,而真正的全部能源,还被束缚在原地。
而在今晚,需集结三大长老治理同时祈祷吟唱咒文的仪式,大约就是解放所有力量的真正做法了吧。
简单的说,我们脚下所站的这个巨大的石柱,就是某种结界的封印所在,而族长试炼与这个被封印起来的力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长老们祈祷的手势逐渐松开,气的奔涌带动空气的急剧流动,衣袂上下翻飞的猎猎之声像是拉动历史的序幕。
三位长老瞬间退开至高台周围的上空脚下不着一物而立,石台之上只剩下我,朱安,尤安与安倍雅也这四位族长候选人。
前额的金色逆五芒星再度绽放出惊人的光芒,背后的没有实体的黑色翅膀复又显露形迹,以四人为圈,圆的中心有魔力如最黑暗的喷泉升起四溢,却被凌空而立的三大长老以更大的包围圈困在石台上无法进一步的扩散。
在黑泉的正中央,被稳稳托住出现在我们眼前的,竟然是一颗晶莹剔透到了极点的水晶球!说它是颗全透明的水晶球也不确切,因为这颗球并不是实心的构成,在这球的中心约二分之一的空间,有着如血一般的鲜红液体在不断地翻滚流动。
我几乎要被眼前这充满非现实性的诡异华丽的景象迷住全部的心神。
让长老充满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上方传来:伸出你们的手,承接我族最高贵的血液,喝下它,鲜血会告诉我们最真实的答案。
我学着其余人的模样,把手伸入黑泉之中,在触碰到水晶球的那一瞬间,我发现那并不是我以为的冰冷坚硬的固体,而是某种像水一样凉而无形的物质。
那包裹在中央的血液似有意识般裂作四股,分别凝聚为四个小小的血球,而像水晶又像水一样的物质也跟着分作四团,包裹着四个血球,各自落到我们每个人的手中。
我缩回手,不知怎么下咽这份最高贵的血液。
喝下它!历代族长留下的魔力会自己选择最合适的新主人。
让长老兼解说员大人在背后催促着。
这是谁的血?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天晓得是不是陈年老血,会不会变质发臭。
依然只有尤安说话回我:自然是上一任的族长,塞伯安汀的血。
说完他就一抬手,半点犹豫也没有的将那球丢入口中吞了下去。
我也只好学他那样用壮士断腕的心情把自己的那份塞到嘴巴里面去。
这一吞,不像是吞了一口血,倒像是吞了一口剧毒下去。
好苦好苦。
就像各式各样的苦混合在了一起,就像地狱的熔浆一样炽热而不失其味道,就像所有的星星在一秒钟陨落那样巨大而无法抗拒的苦。
这苦并不是死物一般的味觉,它是活的,它在五脏六腑中流窜,每到一处就把苦带给身体感知,它的威力淹没了其它一切的知觉,所有的细胞都只传递出苦这种意识。
而身体中所有的魔力为了自救一般,不用我自己意识控制,自发地与这吞天噬地的苦对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仅仅是短短一霎,我才将视力勉强运作,也不过是看见眼前充斥着金色的火焰,熊熊滔天,而原本站在我对面的朱安在此刻根本看不出一点轮廓,透过金色的烈焰,我只看见有同样剧烈的黑色火焰冲天而起。
我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去看左面的尤安和右面的安倍雅也。
石化即使是漫天的火焰,也不过是我体内魔力具象化的结果而已,再怎么气势汹汹也始终有限,而外来的入侵力量以那口吞下去的上任族长之血为媒介源源不断地渗入体内,黑色的魔力之泉不断地自地底升涌出来,仿佛永不枯竭一般,这应该就是历代族长留下的魔力了吧。
我可以感受到这股魔力的根系绵延深远,有着非常熟悉的频率,深沉黑暗,有着恍若呼吸脉搏一般,那是我自初至拉德尔堡开始,每每静坐沉睡之时都可以感觉到的,来自城堡最深处的地下传来的脉动。
体内的每一滴力量都被毫无保留地压榨了出来,火焰的势力渐渐地开始收缩变小,金色的保护自我面前一寸一寸地撤离,痛楚与烧灼依然存在,只是感官的意识逐渐重现,先恢复的是听力——我听见一声又长又绝望的哀鸣,那是安赫在台下的尖叫,他在呼唤着我的名字:西——接着恢复的是视力,先映入眼帘的是在我对面的朱安,他的黑火依然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但也不如之前那般旺盛,透过透明的火焰,我发现他同样注视着我,黑色的眼睛与火焰一色同体,看不清其中流转的情绪,而微蹙的眉与禁闭的唇泄露了面孔主人真正的情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痛楚在他面上呈现的样子,不禁怀疑他是因为那些魔力对抗的作用,还是因为我已经渐渐显露了颓势。
我转着稍微能够活动一些的脖子,安倍雅也冷彻心扉的表情进入我的视野,他完全没有注意或者说完全不在意我的注视,他视线的焦点笔直地朝着正对着自己的上方,我知道,那个位置,是伯希长老的所在。
他的身体已经有一半化作了大理石,黑色的和服下摆硬化成富有光泽的质地,这无情的光泽以不快但坚定的速度不断地蔓延着,像一场凡人无力抗拒的瘟疫,夺走安倍雅也的生命力。
圈禁住高台,让黑泉不至于流溢泛滥开来的结界稳定如一,三角形的阵营没有一处塌陷。
安倍雅也的眼睛慢慢地黯淡了下去,他身边原本刀锋阵阵如蝉翼振翅的银阵以比石化更快的速度消失不见。
他的锐气变成了死气。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大理石的凉意隔着空气传到了我的肌肤之上,激起阵阵鸡皮。
左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嘲笑,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同情别人?我蓦然一惊,恍然从一个迷蒙的梦境中被拖回现实,身后下方安赫一声又一声的西已经让他的嗓子开始嘶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那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石化的已经延伸到了小腿的部分。
冰凉的光泽一样的无情,却泛着与安倍雅也相反的颜色,那是白到透明又幻出淡淡晶莹色彩的石质。
是汉白玉啊。
一种荒诞的滑稽感在我心中泛开,那是在巨大的绝望沉沉覆盖下来中不断泛起的非现实感,若脱离这眼前的一切,脱离当事人本身的这个立场,这是一场多么有趣的秀——这该死的魔力,该死的试炼,该死的一切,多么细腻而周到,竟然连夺去失败者生命的待遇,都这么看人下菜。
而重点是,果然失败了呢。
奇迹没有发生,一如我的预料,与我的预期完全相反。
绝望是如此的铺天盖地,如同先前席卷全身的苦意,要将我所有的知觉封闭起来,然而,灵台却始终留着一丝清明,内心最深处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有着细小而剧烈的变化,有什么东西要打破本身藏匿的硬壳,打破我的身体,打破魔力的集结,拼命地挤压出裂隙钻出现身——是谁说的,你是珍珠体质的存在——不错,体内的核心所在,的确是一个仿佛以现在的我为躯壳包裹住的什么无法探知的东西。
奇怪的是,那不知是力量还是潜意识本身的脱离比石化更令我惊恐不安,我隐隐知道,那是一直以来我孜孜以求的某种真实,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万众瞩目的高台之上,不是在这充斥着各种魔力相斗的试炼之中——这不是现在救命的稻草!因为那个声音,在我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从未出现在真实面目的那个神秘的声音,穿透了难以想象的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在我大脑中不停地急切地警告着:静下来!压制住自己!现在还不到解放的时候!不能解放,绝对不能,绝对不是现在!你会……那声音消失了,但唯一确定的,便是,在这命运与预言的交汇处,我真实的本源,绝对不是能够挽救我处境的救命稻草,那种可怕而不安的感觉太强烈,强烈到能够与自身逐渐化为石像的恐惧所抗衡,那不是我自身的理性思考能够控制的,这是生物本能的第六感,在面对压倒性的危险的逼近时,不由自主地竭力抗拒。
如果此时此地,任由体内的那个潘多拉之盒爆裂的话,绝对会造成我完全无法控制、挽回的局面,比自己石化,比失去生命,更加可怕。
历代族长的魔力啊,我不会反抗,我以顺从接受你的侵蚀,即使你封杀了以洛西为名的这具身体,这个生命的本源绝对不会因此就此消失,那在内心最深处嚣叫的,不是属于吸血鬼的魔力,而是所谓命运背后的真相。
潘多拉之盒的底部,藏匿的是希望,不是么?我聚起所有的心神奋力挣脱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尤安震惊至极的神色在我眼前重新聚焦:刚才——我看见你石化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甚至出现了一刻静止,这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刚才而已么,我苦笑着看着三分之二已化作石头的下半身,所以,还是没有办法停止的吗?尤安慢慢地垂下头去,语调中的讥嘲之意淡到几乎消失了:我想是的,因为好像我也开始了……最后的胜利者果然还是你么,朱安哥哥。
黑色火焰中,朱安的神情不变,没有任何的回答。
尤安自嘲地笑了笑,又抬起头来:真是讽刺,明明是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一起经历相同的一切,一起转生为血族,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比我优秀呢,朱安哥哥。
朱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嘴唇张了张,还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尤安又说道:小姑娘,还有些时间,有什么遗愿赶快交代一下好了,朱安是给予你初拥的阁下,他会替你达成的。
这台上唯一的女性便是我。
没什么了,我没有太多的愿望。
如此说着而准备接手永别的时候,那哭闹哀鸣的孩子一点一点地进入了我的视野,他似乎试图冲上台来,但被三四个贵族牢牢捉住,扭打撕扯着,淡金色的头发蓬乱如鬼,浑身的衣服处处绽开,他激动到狂乱的地步,仿佛经受着比台上的我更为凄惨的痛苦,这痛苦扭曲了他的心神,摧毁了他的理智,汹涌的眼泪破坏了他精致秀丽的面孔,嘴唇开合间我的名字被一再的重复——真奇怪,难道对于我这个下场,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么?那就讲一个愿望好了,我正视朱安,不要再让那个孩子去做勉强自己的事情。
彼得潘是太稀少的生物,更何况是在这魔物的世界中。
朱安的眼中混杂着哀伤与失落,一个短促有力的好字切断了更多感情的流露,这让我感到由衷的释怀,就这样子吧,让我们干干净净地说再见。
安赫声嘶力竭的呼唤让我觉得昏昏沉沉的头痛,一阵一阵地,刺入脑海深处皲裂开来的头痛。
够了!我提声一喝,不让那个纤瘦而狂乱的身影倒映入眼,打散了视线的焦点,任由阿米莉亚长老在空中飞荡的黑色裙裾金色下摆在涣散的眼角余光中吸引注意力。
安赫?德?拉德尔,你若有一点真心视我为主人的意思,那么,就让我安安心心的走!我不要!安赫任性的声音就像一个真正十六岁的少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浓烈的香气如迸裂一般突然袭卷而来,惊呼尖叫不绝于耳,我愕然地向台下瞧去,那一直温驯如兔子的少年释放着强烈到令人骇然的气势,他左手五指曲作钩状指爪尖利, 右手手臂上几可见骨的五道撕裂的伤口鲜血如注,却不见滴落地面,那鲜红的液体一旦离开主人的身体便立刻气化成腾跃汹汹的气雾,我是领教过这种手段的,那香气便是气雾飘散开来的气味,而那些试图捉住他的贵族一旦接近气雾中心的结果,便是纷纷晕厥倒地。
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攻击,即使是贵族,在仓促之下,也无法抵挡一直在高台下旁观的西莫伊斯终于现身,拦在了安赫欲登上高台的去势。
让开!安赫不敢立即对他造次,只得狠狠地叫道。
西莫伊斯立于原地不动,脸上一丝不忍一丝同情。
让开!安赫再度高叫,威胁似的举起了那以血为媒散发剧毒香气的手臂。
西莫伊斯面色一冷,向前逼近一步:你很清楚,这对我没用。
为了你好,我劝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安赫的面孔倔强固执,听不进任何的劝解:你让开!西莫伊斯清脆的一个耳光打在他面上,神色冷峻:你现在上去有什么用?能够改变状况吗?在试炼之中,族长候选人以外的任何人擅长历代族长魔力涌现之地,这个代价你付不起!谢谢你,西莫伊斯,替我拦下他,让我安静地进入永眠吧,如果有将来,如果那个眼看成为泡影的预言还有一点点的真实性,让我打破血族千百年来的传统,在将来的某一天重新醒来的话,我会为今时今刻你的作为而尽力回报的。
然而我却低估了安赫的执著。
他狂乱的神情渐渐转为决绝的平静,一字一顿地说道:西莫伊斯大人,您也很清楚,宣誓下仆的效忠意味着什么样的决心与联系,而我,从未想过宣誓效忠第二个主人。
西莫伊斯似乎被触动了,他静静地移开了一条道来。
安赫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两道清澈的泪线不断在他面上流淌,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必死的决心,无视族人们狂躁的嚣叫,坚定而专注地看着我,被泪水浸润的眼睛中甚至透出一股恨意来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
真是个不怕死的孩子,对你倒是情深意重。
尤安的声音是我此时最不想听到的谶语。
我怒意横生,头也不回地斥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尤安讲话的语气显得很无辜,给我的感觉却是死到临头还兴灾乐祸的无聊:我也只是好心,今夜在这里,除了被选择的下任族长,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一旦被这拉德尔族的魔力本源触碰,唯一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高台最上层的安赫,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又无力地退了回去——我可以巧舌如簧讲出无数个理由来,但在那样子的神情之下,我知道所有的理由都无法停止他的脚步。
被圈禁住的魔力黑泉离开他的脚只剩下没几层台阶。
我在焦急之中,居然还能捉出尤安信息中的漏洞:什么灰飞烟灭,不是失败者便是石化吗?尤安不无遗憾地回答:小姐,你别忘了,我们喝过上一任族长的血。
石化2血是生命,血是魔力。
血是传承,血是联接。
以血为名的种族,以血为一切的触发点。
尤安的话音刚落,我便当即做出了决断,不就是血么?在我体内流来流去,到处像滚油珠子似的折腾我的那种液体,已经把下半身化作石质的那些不算,剩下的,我可是清清楚 楚地知道它们的动向。
我虽无法控制上一任族长的血在我体内肆意作乱,但纠集所有剩下的力量,调动体内自身所蕴的血液,以气驭血,以血驱血,逼出其中的一点办滴来却非办不到的事情,只不过如此一来,我等于撤走了全部保护自己的魔力,加速石化进程了。
好在我原本便存了个听天由命的念头,如今不过是早死早超生的境地,倒也无甚大碍——只是我始料未及的是,当我将所有魔力用于逼出族长之血后,石化的速度在一瞬间提升了不知多少倍,在好不容易锁住一小团血液的时候,我连双手的自由也失去了,石化的分际已经推到了胸口以上。
魔力运转解说起来繁琐复杂,而实际这不过是三、四秒内发生的事情而已,安赫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我视平线以下不过20公分左右的距离,也就是说,只要在踏上没几步,他就会步入吸血鬼破灭的解决——化作飞灰四散。
张口!我命令道。
他惊疑不定,这唐突的命令令他费解万分,却又怕是我阻他前行的花招,一时之间停下脚步,不知作何反应。
张口!我又厉声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一个比我早死的仆人!安赫绝望地微笑着,再次重复他的决心:西,你阻止不了我——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团淋漓腥甜之物直冲自己而来,他一时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点事物以惊人的速度射入自己口中,一路趁着余势竟直落入肚中还激荡不已。
他连连呛咳,大惊失色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追问:你做了什么?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我这边却是皮开肉绽疼痛难忍的状态,一时间还真没有办法开口答话。
他x的,用自己的力量暴开皮肉的感觉还真恶心。
安赫见我唇边血丝几束,犹在向下流淌,滴已化为在汉白玉的下半身上溅开成点点血沫子,说不出的诡异。
而最可怕的是,他完全猜不透我先前到底做了什么,目的又是什么,这种未知几乎令他神智崩溃,少年原本柔和的声音紧紧扯起犹如尖叫。
闭嘴,XXX!尤安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来制止这刺耳的噪音,他原是自顾不暇乐得看戏,权当是享受自己生命中最后一场闹剧,但几番事态变化下来,竟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在一旁自始自终自然是瞧的一清二楚,而这份清楚让他对安赫的愚笨不由自主地感到不耐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种做法。
尤安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喝下去的血再逼出来?你刚才为什么不这么做?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看过东方武侠小说,运气逼毒是再老套不过的桥段,刚才为了逼出一口血来渡入安赫口中,我不得已用血族的犬牙咬破了舌头还运足了气劲,从舌尖到整个口腔激荡的麻木刺痛不已,至今还未完全回复过来,他大少爷的,以为我乐意么?——太……迟……了……力气……不够我咬着大舌头勉强答道,与其说是为了满足尤安的好奇心,倒不如说是解答在场所有人的疑惑,一方面是为了制止安赫继续干嚎,另一方面我估计是刚才那举动也算是史无前例的创举了,高台之下的拉德尔族贵族们骚动不已,而悬停于上空阿米利娅长老与让长老的方向也压力骤增,若不及时好好给个交待,我怕是还没有化作石像就要变成第一个被劈死在试炼上的族长候选人了。
逼人的压力在我回答之后骤消,相信我那虚弱无力的样子胜过一切唇舌的辩解。
哼,尤安老兄,你当我傻么?起初不是不知道自己胜负如何么?后来石化已然开始,也是历代族长魔力在我体内反噬的开始,我哪有那么多的力气来对抗更遑论全部逼出那些作为共振媒介的血液了,安赫口中的那点,已经是花了我全部的解数,要自保逼出全部,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尤安在得到了我的答案后露出了然的神情,我无暇再多顾及他的事情,视线回到那欲扑上前来拥抱住我的安赫身上——也仅仅只能够想要扑过来而已了,他对于黑泉魔力的抵抗力要比我想象中的弱得多,他的脚离开我还有三步之遥,他的手,最接近我的指尖,仅一寸之隔,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他的身体,以超出台上所有人的速度,迅速地石化了。
那滴血的强烈作用,从他那恍若被撕裂般的扭曲的美丽面孔上可以看出,血族们已过了最初试炼被扰乱的惊愕与愤怒,无情的讪笑起起落落传入耳中,时间像是倒流到了被困在愚者的游戏室那一日,少年痛苦之极的面容与强行抑制自己哭喊出声的苦忍,他所能够活动的肉体仿佛都痛苦地要嘶叫起来,而没有任何声音的震动传入耳中。
只有与吸血鬼秉性相反的粗重的呼吸声,恍若呻吟一般,一抽一吸,在安静的高台之上,听得分外清楚而可怖。
眼角有一点什么动东西要渗出来的感觉,在那许久不被液体浸润过的地方,却只有干涸的刺痛感,我不由开口问他:安赫,你可悔了?不悔!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否定音节铮铮如石,少年即是痛苦如斯亦倔强到让我叹息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悔!少年再度重复了一遍,他做了最后的努力试图接近触摸到我却终留下了永远的一寸距离,前进不得半分。
西——安赫似欢喜似悲哀似满足似绝望地长长地唤着,我情知这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声的呼唤,喉咙却像堵住了一般无法回应。
他不像心中存在最后一丝希望的我,不像这高台上任何一个拥有拉德尔之印的的人——他是我也许永生永世再也无法重见鲜活笑颜的那个孩子。
黄玉的质地迅速侵上了他的面孔,那晶莹温润的玉石啊,是我所见过最冰冷无情的石头,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脸,真正变成了一块完整的黄玉,五官是他原来的样子,卷曲的头发是他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是他原来的样子,只是,只是他不再是安赫。
我唯一的下仆,笑着送我珍珠玫瑰的孩子,已经不存在这世情,只留下永远的石像上最后一抹凝固的微笑。
明明身受着绝无仅有的痛苦,明明抱着莫大的遗憾与不甘,却说着不悔不悔的那个人,用百年不变的少年的面孔,为我最后留下的,竟是一抹微笑。
心里有一处的堤坝不住地溃决,与安赫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断在我脑中跳跃地重播,我以为,一直以来,那不过是如潺潺流水的君子之交寡淡,对于美少年的惊艳,渴望有个弟弟给予的疼爱,对待宠物一样的占有欲,下仆誓约赋予我的信任,我以为,那不过是顺其自然的如水之交,但从没想到,在彼此生命走到尽头的这一刻,那些细密绵长的感情在我从未察觉到的情况下,汇聚成汹涌的浪涛,在已化作汉白玉的胸膛中激荡着。
真是个无情的人。
尤安的讽刺穿透那些惊涛骇浪,重重拍打在心上。
我没有太多说话的情绪——事实上是化的进程已经让说话便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我只得以眼神传递我的情绪。
尤安轻轻一笑:不甘心被这样说吗?无法流下一滴眼泪,却又装出流泪表情的你,难道不是无情吗?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很惊讶。
尤安挑眉: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从头到尾,你从来没有流下过一滴眼泪。
是吗?我惨然而笑,这样冷漠而寡情的自己啊,即使察觉到失去的是什么,也无法从干涸的泪腺中挤出任何液体来呢——那个地方,比任何部位都要更早地石化了吧。
尤安,你安静一会儿,不行吗?依然滔天的黑火中,朱安突然开口说了话,他的声音冷静自持——也许正是因为太冷静了,才让人觉得分外的刻意与自制。
安赫,多好,你很重要呢,看,即使是朱安,可以默默看着我石化的朱安,可以无声看着尤安石化的朱安,还是会为了你的逝去而情绪失控呢。
尤安的笑声比我还凄凉几分:朱安哥哥,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是不是?你是为了谁不平?是她呢,还是安赫?朱安的眼睛第一次在黑火中被看得如此清晰,这也是我在人世最后看到的景象,他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悲伤,矛盾,无奈与挫败,唯独缺了的,是作为唯一的胜利者的那种愉快。
最后失去的感知是听觉,那声西——像是一缕香烟,在耳边萦绕不去,如此相似的悲伤,有安赫那声叹息重现的错觉,只是那低沉清脆的声音是这样的分明,朱安,原来你也会为了我而悲伤的。
这声叹息,让我走的很满足。
全剧终开玩笑的。
混沌好想哭好想哭。
在这混沌没有天地没有他物没有自己的空间中,唯有意识如同空气,如同白雾一般,无法以肉眼判断地存在着。
确切的说,连肉眼也不存在。
这混沌是困住意识的所在还是意识的本身?不得而知。
似乎忘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忘记了,为何在此,自身为何,因何至此,前因后果前世今生,统统不得而知。
只知自己的存在,只知自己并非懵懂无知,只恨自己绵软无力虚无缥缈,竟无一可以承载自己发泄的实体。
莫名的哀思不断地自思想的中心扩散,好想哭好想哭,如此的意识不断地重复而强调着,但哭又是什么?这个单词仅作为某种概念独立出现在思想中,但概念内容具体指什么?却无法肯定。
真是孤寂到了极点,时间变成了毫无意义无从判断的东西,思想的速度有多快呢?上一刻迷惘发呆了多久呢?惟有自身的存在成为不变而确定的事实。
突然,有声音问:你想哭?被看穿的意识没有感到羞怯,反而怕失去这好不容易打破寂静的声音一般,立刻给予强烈的认同。
你是……真的想哭?那看不见形体的神秘声音惊异地重复问了一遍,说不出的温柔而熟悉,却想不来起来哪里听到过似的。
不可以吗?我孩子气似的愤愤想道,若不是这无形无质的鬼地方,我为什么不可以想哭?你……是不应该有眼泪的啊,你生命的定义中,没有被赋予‘眼泪’这种机能啊……‘眼泪’?那是——?哦,记起来了,那是与‘哭’直接关联的定义啊,可是,又是为什么我不应该有眼泪?……你忘记了吗?……还是……即使到了这里……也想不起任何的记忆?这里?这里是哪里?哪里也不是,这是你最初诞生的地方——虽然不确切,但这里的确和你最初诞生的地是属性一样的空间。
所以呢?为什么我会在这个鬼地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如果……是这样呢?雾气散开,白色的空间中色彩像滴入水中晕开的颜料,一点点地翻滚变形,渐渐凝聚成具象的形体。
一面湖泊,瑶花琼草,雾气氤氲,水面上绽着三三两两的莲,香气清洌而绵绵不绝若纠葛一般。
是个熟悉的……梦境?仿佛哪里看过似的,却又想不起来,这样如水墨一般淡雅幽远的天地,似乎并不陌生,但不知为何,却是刚才苍茫的一边纯白更让我感到有久远的安全感。
突然间,被触摸的感觉让我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形体的存在。
转动想象中应该是头的位置向下望去,依然是什么都不存在。
手被谁牵住了,轻轻地往前拉动着,四下环顾,既看不见自己的形体,也看不见牵动自己的是什么,这恍若仙境的美丽天地间,空旷的看不见任何活动的生命。
你看不见我……们的,这只是我的记忆而已,而我,把过去的我们——我和你——曾经的形迹消除了。
为什么?不想看见过去的我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形迹也消去?来。
那声音明明可以听见我所有的想法,但没有回答这次的问题。
这里,我无形的手被声音无形的主人牵动着,一路走到湖边,记不记得,以前你一直坐在这里的,动也不动,一坐就是很久很久,久到偶尔闯进这里的人以为你是一座雕像,最空灵的雕像,你记不记得?不记得。
那这湖呢?被牵动的手伸入湖水中,水安静澄澈,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一点被搅动的迹象,以前有一次,流星经过的时候,带来了巨岚,你就倒在这湖中,漂了很久很久,然后你开口说了存在以来的第一个字‘冷’,你记不记得?不记得。
那这些莲呢?这些莲叶呢?视角忽然切换到了湖面,那些有着巨大圆叶的莲完全静止在湖面上,与水下绝对对称的倒影互相漠视着。
有古琴泠泠淙淙的弹奏声虚无地响起。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坐在这里,我弹琴,你就在旁边,微笑地听?不记得。
我只记得,微笑对我来说,似乎是种比什么都自然的存在。
不错,你的脸,从来就是微笑的,就像你本来就叫‘微笑’一样,不为谁,不为什么事,不是因为我而笑的。
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惨然,是我自己想成那个样子而已。
你很难过?……嗯。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本来就不该难过。
那声音渐渐地将语调之中的悲伤隐去,而随之散开,是那些美仑美奂的景象,空间中又回复一片纯白。
为什么让那些消失?那些景象,那座湖,本来就不存在。
那我们要继续呆在这里吗?呆在这个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的空间里面?你感到厌烦?不,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不能一直这样呆下去而已,好象有什么事情被我忘记了,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那声音没有立刻回复我,空间中的静默让我没来由的一阵恐慌,我试探着在无声的虚无中以意识喊叫:喂——你还在不在?在。
那声音复又响起,我送你出去吧,你本不该回这里,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纯白的空间中出现了极白的光芒,光变成了漩涡,漩涡的中心,是深邃而黑暗的通道。
去,从那里出去,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意识浮动了起来,光的漩涡似有着强大的吸力一般引导着我,然而在黑暗的入口处,我却迟疑地停下了移动。
为什么犹豫?还有什么让你不愿离去?我究竟是谁?——这前行的远方,可有我期盼的答案?——你?从前,你是‘微笑’,而现在,现在你是——现在,我是洛西。
记忆随着空间的转换一下子回笼,事实上,有点像快速装载软件方式的记忆载入让我感到有些恶心,从作为洛西的第一段记忆开始一直到自己之前化为石像前最后听到安赫那声悲伤绵长的西,所有的记忆一点儿不拉的统统重新涌入意识之中,而先前在那个莫名的虚无空间中像游魂一般的感觉依然存在,就好像生生感觉自己投了一次胎一样。
而身体作为意识的载体亦同时存在于这个新进入的空间,最好的证明就是:我拥有了睁开眼睛这个机能,而眼皮一开后看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一张放大到变形的面孔。
走开!我的起床气在理性之前发挥了它的功用,右手曲握成拳,下意识地向上一挥——毫不意外地听到一声颇为压抑的闷哼,我应该感谢大男子爱面主义及时运作,没有使那一拳的后果导致鬼哭狼嚎地一声尖叫。
尤安捂着肚子蹲在一旁,呻吟的同时犹自不信地朝我看来: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哪有女人一醒来就打人,打人还专打肚子的?抱歉。
我无意和他纠葛在这话题上,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地面的触感冰凉而偏光滑,低头看去,一点儿灰尘也没有,只见由整片黑而阴森分不出什么材质的物质构成,有点像灵堂中地砖的样子,但丝毫看不见接缝。
身上的唐装依然纯白妥贴,脚上那双黑鞋恍若融入黑色地面一般的深黯,惟有鞋面那双金丝所绣的凤凰灵动欲飞。
还是原来的那身打扮呢,我抬起头来,不远处巨大巍峨的两扇大门高耸无际,即使完全仰起头也看不见门的边际所在,那门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构成,散发着阴冷的青色光泽,通体布满了各种诡异而可怖的雕刻浮纹,一眼望去是无数狰狞而扭曲的面孔,竟无一张雷同的脸,那神情与五官鲜活得仿佛是活人铸就一般,若当场有一张脸痛苦地嚎叫起来,我也丝毫不感到奇怪。
地狱之门。
从前看过所有的西方故事与传说汇聚成一个单词跳脱而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地狱之门吧。
在想什么?尤安见我怔怔出神便不再继续装模作样地揉他的肚子,慢慢地蹭到我身边坐下。
这里是哪里?尤安耸了耸肩:不知道,我想血族史上没有过任何一个试炼失败者能够留下回忆录以供后人参考。
既然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我便不再理会他,继续四周张望起环境来,作为自己的身体,扭转间极为灵便自如,不像这个空间另造的躯壳,但之前在拉德尔堡地下自身被石化的感觉亦非常确实,而以自身的力量去试探这空间的结果,亦清楚地得知,这里不是人世,或者说,这儿从稀薄的空气到充满魔力浮游的整个空间,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世间的气息。
难道是真的是地狱?那也未免太过单调,若那门象征的仅仅是开始,为何连一个看守也没有?实在看起来寒酸得很。
尤安不死心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变着法子引我跟他说话: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惊讶?我们是劫后余生也!我们没有死,没有灰飞烟灭,没有石化呆立在原地,我们是活生生的!有身体的,能动的,可以讲话,一点魔力都没有消失的健康正常的吸血鬼哎!亲爱的宝贝,你难道不应该欢喜到抱着我泪流满面或者欢呼雀跃吗?那声亲爱的宝贝肉麻的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他的话倒的确提醒了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没有通过试炼的族长候选人都曾经历过之前那个虚无空间,但既然尤也在这里,没有道理只有我们两个人来到这里。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黑色的身影,宽袍大袖,长发一束飘逸如拖把,象牙色的皮肤玉一般冷清的面孔,看了我一眼,便将视线的焦点拉长到不知名的远方:我上去看过了,这门好像的确没有尽头,不管我升的有多高,依然望不到它的边际所在。
这话是说给我和尤安听的。
这场景,好像孤岛流浪记或者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暗黑版开头。
然而,一种不祥的感觉强烈地攫住了我的心脏,伸手按住心口,衣服底下小小的凸起物明确地告诉了我答案——安赫——安赫在哪里?迷境安赫在哪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明心里已有了得不到答案的觉悟,但当沉默真正降临的时候,绝望与恐惧还是比想像中更加难以承受地没顶而来尤安与安倍雅也都没有答话,他们看我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的同情。
这两人本不是轻易会流露感情的男人,而此刻这份极淡的同情反而让我更加无法忍受。
同情之下传递的越发清楚无法否认的信息,我要找的那个人,想要看到的那个人,不在这里,不在这个空间之中,也许,是再也找不到了。
这认知是一下子切肉入骨髓的利刃,我以为它会一下子劈开我的心神,但它只是清醒地,简单地,迅速地深入我的意识之中,然后慢慢地渗开疼痛的感觉,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像是与时间错开的延迟,但的确清晰而犀利,心中犹不死心地存了一线的希望,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证明我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孩子,但理性又明确地告诉自己,这一丝的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吸血鬼是将灵魂卖给黑暗的尸性魔物,一旦消失,便是神魂飞散的永无再见。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体认的如此清楚,我对安赫的感情,有不甘有怨恨有刻意的冷漠,然而这一切都源自我对他无法磨灭的喜欢。
这个纤细的,柔弱的,像小动物一般,即使活了上百年容貌与灵魂依然不肯与时间妥协永远保持在少年状态的孩子,自第一眼的惊艳,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惊喜,到第一次感到背叛的愤怒,都精确地击中我内心深处某一块柔软而缺憾的角落,酸软的泛着温暖的潮意。
只是,我不会哭。
就像那哭不出来的眼泪,这种如同亲情如同依赖如同信任一般的感情,我从来没有正式面对过,甚至压抑了再压抑,不让它茁壮生长,直到这个少年无法再随时随地随着我的意愿出现在我面前的此刻,我才真正直面它,然后感受它带来的痛苦与空洞。
好想哭好想哭,原来这情绪一直存在,失去的不祥始终在意识之中呢喃低语,从在虚无的空间中游荡一直到在这不知名的空间中醒来,想哭的欲望就像在撒哈拉沙漠中祈雨一般渴切而绝望。
也许沉默僵硬了太久,尤安靠近我,伸手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慰,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叹了口气蹲下来,和朱安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泛着朱安从来不曾出现笑容,眼角微弯散开桃花隐隐:洛西,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最滥的安慰用语。
什么?桃花笑眼有了抽筋的迹象。
‘我知道你很难过’,没有比这句话更加老套恶俗而且毫无安慰效果的了,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来烦人啊,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在原地呆一会儿有什么好。
我知道自己态度恶劣的有些过了,尤其是拿尤安这个根本算不上熟悉的人出气发火,实在不是自己行事的准则,但一想到之前他故意模糊视听也不刻意澄清,让我错觉他是朱安的情况下对我讽刺加陷害,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大不妥。
尤安呆呆地蹲在原地,我的难过与他的尴尬像一出黑色幽默情景剧,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我知道他是想要聚齐三人之力想法子离开这里,但还未等他开口,安倍雅也的木屐踏在地上的声音显示了他已径自走开的事实。
其实展开探索行动是早晚的事情,光凭吸血鬼以血液为食的习性就注定了我们三人不能在这里被困太久,在需求大于供应的情况下,我们铁定会以自相残杀的结局告终。
但身上因缺憾和无奈造成的脱力感委实太过强烈,让我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积极主动地去做些什么。
任由他跟我四目相对地互相发呆,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地跑开去一探安倍雅也的究竟。
我双腿收起,将头埋入膝盖,希望安静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我的感伤。
不知过了多久,门的那边有金石撞击声传来,接着是尤安的大叫:你在干什么啊?你这个野蛮人!安倍雅也没有理会尤安的惊叫,金石声持续着传入耳中,叮叮当当,一声响过一声,可以从中感受到力度的逐渐增加,随着频率越来越急促的变化,安倍雅也的不耐与焦躁随之传来。
住手,够了!尤安的阻止依然无效,金石之声不绝于耳,他气呼呼地走回我身边,可着劲儿地要拽我起来,洛西,你去看看那个疯子,他根本就是在浪费力气!他大约是在诡异的空气也有些情绪失控,捉住我手臂的手出奇的用力,我被他捏得生疼,有些不悦的使力杵在原地:放手。
尤安先是一阵错愕,然后才意识到了原因,他缓缓地放开了手劲,似有意无意般指腹轻轻擦过我的皮肤一路滑开,似诱惑似嘲讽的笑意再度泛开: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个女孩子,还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要更弱的女孩子。
我一点一点站起身来,抚平了衣襟的褶皱,抬头与他平视:在这里的,都是失败者,谁也没必要打压谁。
尤安,如果你要以此来减轻自己的压力,那么我能够理解,但抱歉,我不愿意做承受你压力的发泄口。
尤安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但旋即消失不见,快到让人几乎认为那是一个错觉,他绅士地退开一步,圆滑娴熟若一场交谊舞:该抱歉的人是我,你说得对,我刚才的行为太过幼稚,尤其是,在实际年龄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个未成年小女孩儿的同胞面前。
我不理会他社交式的词令,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动,安倍雅也究竟在做什么,在被强行拉出伤感情绪之后,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安倍雅也静立在那巨大到与这无边无际的空间浑然若一体的门边上,双手握住出了鞘的日本刀,是电影中标准的武士姿势,额头竟隐隐有细密的汗粒,可见刚才的挥砍时情绪有多激动,他甚至没有办法在我来到他旁边之时,完全用冷漠隐藏住眼中的愤恨。
推测一,他刚才正用随身佩带的日本刀砍这门,推测二,他对于伯希的言行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将感情切断的那么干净,而只是一直在压抑而已。
就像我一样,就像我对安赫一样。
同病相怜之意油然而起,那种始终萦绕不去的孤独感在心中低低地共鸣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事情是出生前就注定,这种无可依靠无从归属无从诉说的离索,我突然发现也许眼前的这个人也多少有着同样的感觉。
这不是偶然,我随即意识到,并不是两个偶然遇上的巧合,而是,我的命运,影响了他的命运,讽刺而不幸地,造成了两个相似的玩偶,命运的玩偶。
他很早就清楚这一点,当初集训时,与他在古堡训练场对决时,他就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我,虽然自伯希处知道他的身世之后对此有所察觉,但这种孤独的共鸣,却是知道此时,在这个无法离开的未知空间中才深刻地体会到。
这样的迟钝啊,在不断地失去中,体会到被自己轻视压抑的感情有着多么强烈的影响力,那个不久前,在小小的公寓卧室中,发誓收敛自己,正视命运挑战的洛西,在一开始就盲目轻敌了呢,以为感情是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以为无视感情便可不受它的影响,以为只要自己够冷静就能够足够冷漠。
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大了起来呢,变成吸血鬼的一开始,所谓的想要收敛锋芒只在必要时刻才给予的雷霆一击,这种想法,只是在突然获得了意想之外的超凡能力后,自我膨胀的直接反应吧。
而现在,站在安倍雅也身边,当孤独开始共鸣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幼稚与可笑,才真正明白,尤安刚才说的是对的,我曾经在朱安,伯希以及其他许多人眼中,一直在幼稚而可笑地扮演着一个自以为是的角色。
血族是孤独的生物,这种孤独不是漫无止尽的自伤身世、自哀自怜,而是在知道自己将永远踽踽独行于黑暗之中,无法真正被接受、包容、理解,甚至连同类也无法做到的孤独,它是现实而清楚的,理性而不可磨灭的,伴随着永生不死而永远存在。
而一旦血族的孤独起了共鸣,它们不但不会减轻或者消失,反而会更加扩大而强烈,在胸腔中剧烈的振荡,就像不断在提醒这个悲哀的事实,我和眼前的这个人,拥有相似的孤独,却绝不会彼此拥抱互相慰藉。
你……怎么了?安倍雅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开口问话的是跟着过来的尤安。
我抬起头来,笑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没有追问下去,专注于观察那门上无数奇诡的人脸浮雕,被安倍雅也劈砍了不知道多少道依然丝毫不损: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可以的话,还是齐心协力想法子先打开这扇门再说。
好。
他回过头来,眼神奇异。
怎么?我笑笑地问他。
你比我想象中恢复的更快,他的桃花眼中不知是讽刺还是嘉许,小女孩,你长大了。
是的,在付出代价之后。
门启在这只有一望无际的森冷黑色地面的空间中,唯一可供参考离开的线索便是那道诡异的门。
那门看似是石材构成,但能够在上空以及两边漫无边际地不断延展以阻拦我们的去路,这显然已不是普通的死物了,那门上的脸孔又太过生动,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仅仅是雕刻而成的后天之物。
而若说安倍雅也是在胡乱拿着他的日本岛乱劈乱砍泄恨倒也不完全对,他的刀本是魔力实体化的结果,劈砍是用来试图试探或者制造空间裂缝的手段之一。
在这看起来没有一点现实元素的空间中,没有什么比魔力更加有效的东西了。
我悄悄拈出一朵小小的金色火焰,以体内的魔力为遥控,低低地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这里有类似于结界的感觉,但是更加无法捉摸力的运转,让人无法分辨力的构成乃至其目的与作用。
我试图用那簇小小的火苗替我查探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但直到我的魔力再也无法遥控那簇火焰为止,依然没有探查到边际的迹象。
我暗暗一叹,终止了魔力的遥控,看来得完全放弃门以外的突破口了。
尤安不知何时注意到了我的动作,他怔怔地望着那朵火焰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我知道,以火焰为魔力初级实体化的使用方式令他想起了他的双胜兄弟朱安——说实话,一想到,朱安作为我们之中唯一的胜利者成为下一任的拉德尔族长这个事实,我都有着十分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好像这是顺其自然最合理化的结果,而另一方面,那些化为泡沫的预言语音那预言是取得宝贵付出的代价又令人不得不感慨。
而尤安,与朱安有着比任何人都亲密的联系,有着我不知道的过去有纠葛,自然另生一番异样情绪。
我为转移心情,主动开口问他:你说,这里会不会是所有血族试炼失败者的坟场?尤安看了我一眼,移开视线:吸血鬼没有坟地,我们的死亡唯一的形态就是灰飞烟灭,那种东西我们用不上。
可是——有什么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样子,我们现在算是死是活?作为试炼失败者的前石像?尤安恍然被点醒的样子,连带着安倍雅也也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打算听一会儿我们对话的样子。
但在蹙眉思索片刻后,他还是放弃了:没有任何留下来的记录可供我们现在参考,从没有任何吸血鬼在试炼失败后幸存下来转述石化后经历的先例。
是,我自一开始就被告知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但我猜测,我们并没有遇到特殊待遇是不是?你,我,安倍都在这里,而且这是一个非常完整而封闭的空间,完美的就像一个事先打造好的万无一失的笼子,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我们是意外闯入这里,对不队?安倍停了手,定定地看着我:你是特殊的,从一开始,你就是被预言一定会出现的第一个纯东方学统的吸血鬼。
我苦笑:你看我现在哪里特殊?若真的特殊就不会现在跟你们两个在一起,继任族长也好,被丢到其它空间也好,总之,不是和你或者尤安这个正宗的欧洲传统吸血鬼一样在这里吧?我暗自隐去在这里醒来之前那个虚无空间的事情,那种像梦一样的经历我本能地认为不适合在当下的场合讲述。
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的,尤安肯定地讲出了他的判断,没有必要,也不合理,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寻找正确的方法离开。
我耸了耸肩:那就拜托您了。
他傻傻地看着我又一屁股挨着门边尔坐下,有些受不了的样子:你这是在干吗?等你想出方法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小姐,那你呢?我半阖上眼:尤安,照中国的说法,你是老得成了精的资深吸血鬼,我只是个新手,我不认为自己对目前的困境有多大帮助,再者——我以手背覆面,试图遮挡住他探究的目光:尤安,我不是故意要撒娇的意思,我只是,提不起太多力气去积极地做什么,至少现在还是这样。
预言破灭的失落,失去的悲哀,深刻的孤独,太多的负面情绪接踵而来,自身像是一个黑暗的无底洞,这些情绪不断地丢下去,没有崩溃,没有承重感,只是深深地,如同叹息一般地疲倦而已。
手腕被一点一点地擒住,我有些烦躁地想叫尤安让我静一会儿,才叫出他的名字,却被他抢了发问:这……是什么?我赫然一惊,想要收拢手心已然迟了,之前谨慎小心许久不在人前摊开的右手手心,却在刚才,精神因为疲倦而松懈之下,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朱安面前。
手心嵌有一片碧色银鳞的那只手。
我还是使了点力气抽回了右手,缩在唐式袍子的宽袖里:没什么,一个朋友给的纪念而已。
纪念?他怀疑地看着我的袖管,有亲密到把纪念植入皮肉的那种朋友?我有些头痛:尤安,这一切现在,在这里讨论没有意义。
你不是应该专心寻找离开的法子吗?小姐,不要偷懒,动动你的脑子,能够入族短短不到一年内便可将力量提升跃居到除长老外前五名之内,我不相信你是一个柔弱而愚笨的女人。
那样子比较轻松,不是吗?什么?没什么,我揉了揉太阳穴,停止惯性的扯皮,从最简单的原则开始推理好了。
首先,我们假定,这里是一切试炼失败者都会经历的一个地方;第二,这里不是为了把我们困住到死——这样做的话,就失去把我们转移到这个空间的意义了;第三,根据已知的探察,这里应该是个无限循环的空间,也就是说,除非找到原定的正确方法离开,以我们的力量,很难强行突破这里;第四,这个空间唯一的线索,就是我们面前这座雷打不动的大门。
尤安挑了挑眉,一样的表情一样的面孔,在他做来,总比朱安多了几分轻佻:很好的整理分析,所以结论是?所以,你们之前尝试过那些方法打开这扇门却失败了?他瞄了瞄已收刀入鞘的安倍雅也,安倍正静静地听着我和尤安之间的对话,他凝神静立一侧的样子,就像一个真正的武士等待着指令。
尤安收回视线,继续对我说道:各种各样的方法,从敲敲打打的硬来到直接输入魔力,我们试了各种直接的方法和魔力的运作,我甚至还念了一段希伯来文的黑魔法咒文,显然,都不起作用。
你知道的,这门不曾有过任何记录,也许打开它的那段咒语早已经失传了。
我一面听着尤安絮絮地讲着,一边一点一点地在门上移动着视线,突然某个部分的浮雕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张淹没在墙上无数浮雕面孔中的脸,美丽而痛苦,散发着充分的魅力,而且——有些眼熟。
那张脸,仿佛哪里见过似的,我努力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不记得有认识这张脸的主人,但的确有着清楚的熟悉感,确实是有在哪里亲眼看见过的记忆,而非做梦或恍惚的第六感。
这样美丽的面孔,又骄傲又哀伤,光浮雕已是这样鲜明强烈,我不可能不记得这人是谁,如果我真的认识的话。
尤安,我想,你可能想的太多了。
我那张脸的主人的名字在我心底慢慢浮起,我望着这门上无数的脸,诡异的感觉油然而起,伴着新的疑惑的产生,关于离开方法的一种揣测同时慢慢成形。
哦?我们是吸血鬼 ,对不对?是啊。
所以,也许吸血鬼的试炼还没有结束。
什么?安倍,借你的刀用一用。
我抽出安倍雅也的日本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划向尤安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尤安躲藏不及,手背上被我划开斜斜一道长口,血在瞬间就流了出来,他倒也不呼痛,阻止不及索性任由我所为。
我用手指蘸了一抹血往门上抹去:我不觉得这里考验的是我们的智慧,我们就按照吸血鬼最简单的方法来传递力量就好了。
大门发出低低的轰轰声,说不清是光明还是黑暗的东西自慢慢张开门缝中透了过来,毫无疑问,这座大门被触发正在打开了。
我们三人站在门前,看着它终于完全敞开,门背后是什么,站在这边的我们依然无法看清,但显然这是一个被打开的空间入口。
尤安惊叹地看着大门:洛西,真有你的,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的?我看着门上的浮雕面孔:我只是思考把这些脸的涵义和门结合在一起想了一想而已。
什么意思?你看——我用手指了指门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张新的面孔悄无声息地长了出来——这张脸,陌生而熟悉,五官与身边的这位不停发问的仁兄一模一样,只是与整座大门上所有的脸一样,有着不怎么愉快的扭曲表情。
这真让人感觉恶心。
尤安看着那张脸沉默了良久,那脸上的愤愤、不甘与放肆的仇恨以及一丝微妙到几不可察的挣扎,那种表情太过真实,真实到无法让人否认那不是尤安,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直接开口否认。
最后,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不再看那门上的面孔,把头一低,走进门中。
在他完全将脚迈入门中的下一秒,大门戛然阖上,严密如不曾开启过一样。
我横刀在自己腕上稍稍用力,割开一道血口来,将刀递给安倍雅也,食指中指在伤口上蘸取了一抹血:答应我一件事情可好?他接下我递回给他的刀,并不作声。
待会儿等我打开这门的时候,不要去找门上我的那张‘脸’,好不好?我等的久到几乎手上的血快干了,才听到他沉声答道:好。
群魔丛生门的背后是什么?没有欢迎词,没有开场介绍,冰冷的女声在不耐烦地抱怨:一共三个是吗?真慢,血族的素质下降到这种地步了吗?尤安冲我苦笑一下,第一个进门的他估计听到的抱怨更多些,等到安倍雅也的身体也完全穿过大门后,在大门内侧等候的女子走到我们面前。
没有自我介绍,简短的一句欢迎来到地狱。
作为迟到的欢迎词,然后下达简短的命令:请跟我来。
这女子一袭黑色长裙,身材曼妙,长长的深棕色卷发披在身后,以精致繁琐的金饰绾住不至散开,最让人感到异样的,是她雪白的面孔上以黑色的布带蒙住眼睛,这使我们无法真正看全她的面容,但高鼻深目,与雪色皮肤相映衬的鲜艳红唇可以让人确定,这是个极美丽的女人。
而蒙眼的黑色布带增加了她的神秘与魔魅,作为地狱第一个派出与我们接触的使者,她有足够的说服力。
尤安桃花眼闪闪烁烁地打量着那女子:你……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有空玩这一套的话不如好好准备一下,想想怎么应对你们接下来要拜见的那位大人。
那女子落下这句话后,立刻转身开始往前走。
尤安也不尴尬,乖乖地跟着走在后面,我低声一笑:尤安,虽然你的性子跟你哥哥完全不同,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
他颇有兴致地回我:哦?一样落后时代啊,我回想着朱安古板的绅士做派,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他了,刚才那种搭讪方式,老套到让人唾弃为止呢。
他脸皮厚得很,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不是搭讪,我是真的——话说了一半,却又打住,生生把后半句吃了回去。
好吧,快走吧,有什么话等那位姐姐带我们到了目的地再慢慢讲好了。
我也不追问他,其实就算尤安不说,我也觉得那女子十分眼熟,但眼下却实在不是确定揣测胡乱认亲的好时机。
尾随在那女子后面,周围异色的风景让我们充分相信这里是不同于人间的所在。
灰暗错落的岩石与布满尘土的地面,像是在一片荒原之上行进,但人间的荒原没有像这样到处都布满诡异到触目惊心的岩石,就像扭曲了生命与情感的实体,也不会时不时地传来奇异而阴森的呻吟。
的确,有开始进入地狱的感觉。
而走在前面的女子姿态高贵优雅,她仿佛没有听见随着阴风传来的呻吟嘶喊,镇定自若地领着路,知道脚下的路是如何漫延前伸的,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拐弯,什么时候应该提脚跨过一块石头。
她看起来甚至不仅仅像是对路线熟悉,而是一点也不像眼睛被蒙住的样子,清楚地知道自己脚下任何细小状况。
沿途巨大的石块渐渐多了起来,然后是石柱,它们构成了诡异而阴森的丛林,风从那些石柱的空隙中穿过,听起来越发的凄厉。
那蒙眼的女子越走越快,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似乎她也想快点穿过这片石林。
她的高跟鞋急促而尖锐地敲打着地面,与尤安的硬底鞋,安倍雅也的木屐所发出的声音互相交错着,我虽穿了一双落地无声的布鞋,但这样的赶路终也不免起了惴惴的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起,凄厉的风声变得不太一样,似乎有若有若无的人声夹杂其中,似呻吟似叹息,似讥笑似尖叫,我抬眼张望四周,周围的石柱居然已不是刚才那些天然生成的奇形怪状的石头,而是一道又一道错落有致的雕刻有石像的巨大图腾柱。
那些图腾柱上盘踞了各式各样似人非人的怪物,有短尾短腿白腹嘴角淌着鲜血的精灵,有长着狮子面孔血红肌肤披挂铠甲的战士,有长着人,猫与青蛙脑袋、身体却是人类、蜘蛛与猫的混合体说不清是什么的怪物,有看起来是慈蔼老人却骑着巨鳄的凶神,种种异状描述不尽,一眼望去,竟无一重复!快走,快走!那蒙眼美女越发加快了脚步,这里是所罗门七十二魔神柱,走了慢了当心被撒旦迷惑住再也走不了!空气中隐隐传来轰笑的低鸣声,一阵阵地,扩散开去。
身后的木屐声已渐渐慢了。
快走!收敛心神!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想!那女子高声喝道,原本柔和的声音中厉气四射。
木屐的声音在这呼喝之下,时急时缓,好歹也勉强跟上了。
我不敢多想,加快脚步紧紧跟随在黑色身影的背后,这七十二魔神柱漫长地像走不完,我收敛心神不再去看那两边石柱的雕像,突然身边却响起了一声冷哼。
哥哥,你也来了?尤安的声音没有平时那么轻佻,却充满了冰冷的讥诮。
尤安,你在说什么?快走!别被骗了。
我不敢回头,提高了声音喊道。
洛西,你看,是哥哥啊,朱安哥哥!尤安有了一丝茫然,但更多的是痛苦的挣扎,真的是他!你看,只有他才会这种样子,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只有他才会这样骄傲自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骗人的啦骗人的啦,你看到的是假的!我还是不敢胡乱转动脑袋,一边喊着骗人一边跟着美女继续往前走。
可是尤安的声音却好像在身后越来越远了:骗人的?不可能!这张脸,这双眼睛,我比谁都熟悉,我比谁痛恨!怎么可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统统都是假的!我顶着大风一路狂吼。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朱安,真的是你!尤安不知看见了什么,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他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真好啊!朱安!你也到这里了!你也来了!这样才对!我们应该不管哪里都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我们不应该分开的!我们应该什么都一样的!我听着他越来越疯狂的话语,情知他已经受了撒旦的诱惑,快要陷入崩溃境地。
若没有人去唤醒他,定然走不出这七十二魔神柱。
但他的魔力资历都在我之上,我虽不知为何,至今没有看见听见什么,但无论如何,由我回过去救他,危险肯定大大的。
身前的高跟鞋敲击声并不停止,也没有丝毫停止前行的意思。
朱安每夜每夜切开血脉供我饮用的鲜血滋味仿佛还在唇舌间流转,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容随着身后一声一声益发痛苦而矛盾的朱安而越发在脑海中鲜明,我知道这不是我看到的幻想,而是我不应该泛滥太多的同情心。
那不是朱安,只是尤安而已,轻浮的,狡猾的,总是欺骗嘲弄我的尤安而已,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尤安梦魇一样的呓语慢慢少了……轻了……我发现,自己的脚停在原地,一步也无法再向前迈开。
你在做什么?女子严厉的声音传来,还不快走?被困在……这里的人,结果会怎样?我迟疑地问道。
永远在撒旦施与的幻境中无法自拔,直到完全成为魔神柱的饵食。
蒙眼美女的回答生硬而无情。
尤安不是朱安,尤安不是朱安,尤安不是朱安,尤安不是朱安,尤安不是朱安,尤安不是朱安。
默念不知多少遍还是无效,双脚像钉住一般牢牢停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向前迈出,我只好换念色不异于空,空不异于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然后咬咬牙,头一回往后冲。
也顾不上背后传来蒙面美女愤怒的叫声快回来!你以为你是谁!地狱里面有谁会帮助别人的!冲到十步开外,已经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去的尤安,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嘴里呜呜咽咽还露着傻笑,看上去像个智力退化的大小孩。
嘘,我知道,朱安。
有人来啦!咱们都轻点儿,别被发现!尤安蜷缩的越发的紧。
我看了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左右瞧了瞧,除了恐怖诡异的魔神雕像,实在没有半点人影儿的样子。
虽然心中对于一直不曾看见或听见幻想的事情疑问越来越大,但当务之急是唤醒尤安的神志才是。
想起小说中常用的有效手段,我也顾不得脏,抬起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伸手就是噼噼啪啪左右开弓乱打,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用足了力气打到他稍微清醒一点,睁开两眼问:洛西,你做什么打我?我看着他那颗肿得像猪头的脸,拎起他的领子站起来再换成捉住手腕一路小跑:快走快走,趁你脑袋清醒!他似乎也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沉默不语地任由我拎着跑路,那蒙眼女子似乎没有等我们的意思,一路上都没看到她的身影。
倒是又过了十来尊魔神柱之后,看见也趴到地上去呓语着父亲这个单词的安倍雅也,我二话不说一脚踹上他的小腹,他本能反应要起来挥刀相向的时候,我没有牵住尤安的那只手顺势去擒他的手腕,好在他于迷茫间使不出太多力气,让我捉的还算轻松,然后一路拽着这俩傻男人沿着魔神柱中间的小道狂奔。
总算奔出最后一座魔神柱的领域,那蒙眼女子静静站在路边,听到我们的脚步接近的声音,也不会回头,径自继续前行。
两只手前后悄悄挣脱的我的双手。
刚才……谢谢你。
尤安沉默地任我在他衣服上擦干净两手打耳光时候沾上的眼泪鼻涕后,轻轻地说道。
我急着跟上那美女的脚步,也不多说,大步向前走去。
尤安紧紧跟上,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刚才……在那里,你看见了什么?我看了他一眼,吸血鬼的恢复能力倒是适时发挥了作用,此刻脸上的肿痕已经消退的差不多,只有眼角还有些苦过后的痕迹。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我说的是真话,我什么幻象都没遇到,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渡河走过七十二魔神柱不久,渐渐地,风声中夹杂了越来越大的水声,我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关于地狱的传说,是否真有一条叫做忘川的冥河在前方等我们?我们必须动作再快些,蒙眼美女走路生风,几乎快要接近脚不沾地的境地,你们在魔神柱那边耽搁了太久的时间,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城里。
她的声音如金玉交击,十分的悦耳,我忍不住跟着问了一句:城?狄斯城,地狱的中心所在。
我王在那里等你们。
从风声与水声中传来的声音隐隐约约带着笑意,只是分不清是否含着恶意。
她戛然而止的脚步停在一处悬崖,尤安堪堪地拉住一个劲儿往前冲的我,下面浊浪阵阵,虽然没到滔天之势,但光看的话,也可感到河流的汹涌险急。
尤安拉住我的手十分僵硬,而走在最后面的安倍雅也气息也在见到这河的瞬间变得凝滞,水对于吸血鬼的天性来说就是一项考验,而对刚经历了七十二魔神柱的那两人来说,这接踵而来的考验就显得分外的寒心。
蒙眼美女也不多做解释,从怀中掏出一粒小石子之类的东西丢下悬崖,那东西落入水中后竟像焰火被点燃了一般带着尖啸与耀眼妖娆的明绿色花火升上天空。
这大约是信号弹一类的东西,因为过了不久,在河中竟出现了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舟。
那船头上立了一名船夫,佝偻着身体,手持一柄比自己身高还长的巨桨,在这急浪狂流中一桨一桨地划着前行。
然后这河委实太过壮大凶险,这船在水中就跟个小叶片什么的差不多,摇摇晃晃左飘右荡,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靠。
不过好在那船夫倒是丝毫不曾惊慌,还在这大江大河里嚎着什么调子,只是水声实在太大,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唱些什么。
大约等了三刻钟,那船才有惊无险地一路划到悬崖下面,颤颤巍巍地停靠住,那船夫用力一桨砸在岩壁之上,以那一凿为使力点,他居然凭了一身力气将船定在河边。
他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仅可蔽体,根本看不清衣服原来的颜色质地和式样,而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也像积了千万年的泥垢似的,完全看不清肤色,只能根据偾起的肌肉线条判断,是个常年习惯于重体力劳作的家伙。
那船夫抬起头来,那张脸说不清是美还是丑,因为那布满皱纹与污垢的脸也同样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是在这环境之中格外令人感到震慑而已,他咧嘴一笑,露出没剩几颗的黑黄牙齿,冲着站在悬崖上我们——确切的说,只是那蒙眼的美女说道:哟,血族的小妞,又有什么事来找老卡隆来接客啊?他显然对说话的对象十分熟悉,因为他用了又这个说法,所以,他指的吸血鬼家的小妞肯定不是我,而是站在我身前的这位女性。
这话一出,对于新到这个叫做地狱的空间的我们来说,自然是一阵不小的触动,安倍雅也不笨,尤安更是聪明的很,出现在这里的吸血鬼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很有可能是跟我们出于一样的原因才来到的这里——没有通过试炼的族长候选者。
也就是说尤安之前觉得她看起来眼熟是很自然的事,他们很有可能之前在人世相遇过。
这个可能性对我心中的某种猜测又多了几分确实的肯定。
那同是吸血鬼的蒙眼美女似乎有些不悦,她轻巧地往下一跃,落入船中,走到船舷一边坐下:闭嘴,卡隆,我王指派我办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哟哟,真神气啊!卡隆的喉咙荷荷作响,这听起来似乎是笑的声音,这使他原本就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孔更加可怖几分,还记得你刚来地狱时的样子吗?苍白得像蜡人、哆嗦的像小狗,还带着七十二魔神柱送给你的一脸眼泪!刚才你又走过那里一次了吧?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还在发抖?看看你的打扮,为什么蒙上眼睛?你害怕看见什么?卡隆,我说,住嘴。
蒙眼美女并没有拔高音调,但越是平静的语气中越是透出一股凝重的压力来。
卡隆停止了暗哑的笑声,像个老年人般低声嘟囔道:好吧好吧,小姑娘,你是爬上台面了,老卡隆不敢惹你,你说住嘴就住嘴,上面的三个小鬼哪,你们来地狱是为了看戏的吗?赶快上船来!让老卡隆快快地渡了你们过河,也好赶早休息。
安倍雅也自我身后穿到前方,纵身一跃第一个跳了下去,他的身影很决绝,面对地狱之河的挑战,他没有任何犹豫,我不禁猜测他是为了掩饰刚才在魔神柱道上的失态,还是真的舍弃一切,什么也不在乎了。
洛西?尤安笑眯眯地唤我,就像一个要勾引淑女的浪荡子。
做什么?我戒备地盯着他看。
他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的多,我甚至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已经在那条摇摇摆摆的破船上了。
我呆看他扶我坐好,自己紧挨在一边坐下,还一手托住我的背以求稳固,像是带小朋友的保姆一般,待到两人都坐定才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表示感谢啊,他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眼泪鼻涕老早偷偷抹了个干净,这个时候看过去又是一个法兰西浮华美青年的典型代表了,谢谢你刚刚给予我的帮助,所以我也助你‘一臂之力’——这句话的中文,是不是这样讲的?我懒得理他的无聊,卡隆已将船荡离了岸边。
之前看到船在浪中飘摇晃荡的景象让我本能地抓紧了船沿,没想到真正身处船上的时候,竟然稳稳当当的,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颠簸,看着卡隆一桨一桨地划着水,自己简直就跟坐在一只大摇篮里那样安稳舒服,惊涛骇浪被完全隔离在船外,就连一点儿水也泼不到船内——应该是由某种结界保护着这艘船吧。
新来的小姑娘,你是刚到地狱吧?卡隆划桨的工作没有停下,眼珠却转到了我身上。
尤安在我背后的托住的手轻轻地划了一下,似乎是警告,却也不无花花公子习惯性的挑逗意味。
我对卡隆点点头,见他看穿我背后那只手似的咧嘴一笑,不知是好心还是暗示什么地解释道:放心吧,小姑娘,卡隆可是全地狱最好的船夫!虽然这是个鬼地方,不过只要在卡隆的船上,卡隆包你一点儿事都没有!除非——你对这忘川的水有兴趣!卡隆,你的话太多了。
蒙眼美女冷冷地开口,打断卡隆更多的地狱风光介绍,好好地划你的船,不要让猊下等太久了。
卡隆那张没剩多少牙的嘴巴咧的更大:小姑娘,怕猊下的床等不及你回去,换其它宠物替你吗?卡隆,注意你的礼貌。
那女子明显被惹火了,鬈发上的金饰发出细细索索的颤声。
而这怒意没有吓到卡隆,反而令这地狱的老船夫看起来更加兴奋,他饶有兴味地舔了舔嘴唇,继续追问:小姑娘,你为什么不摘下你眼睛的布条?你还在害怕什么?害怕忘川吗?你害怕在忘川里面看见什么?那女子双手伸到脑后,无声地解开了布条的结。
脸上的遮蔽物一旦出去,这女子的全貌便映入我们眼中,比想象中更明艳不可方物,她慢慢地睁开了她的眼睛,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一双眼睛,碧绿得像沉静的湖水,却闪着粼粼的金光,像猫一般神秘,但更高贵而华丽,让我想起传说中的女神开眼。
哥尼娅!你是哥尼娅!尤安在我身边低声惊呼,语气肯定而不带丝毫疑问语气。
她没有出声否认,但也没有开口承认,她只是慢慢地转动了一下她那惊人美丽的眼珠,慢慢地转向了船尾不看我们而已。
是的,哥尼娅,希腊海底岩洞的石像,地狱入口处的大门上某张痛苦茫然的脸,我在不同的地方见过这个女子被固定僵化的脸,当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她的时候,反而不敢确认。
卡隆恶意的嘲笑犹在耳边,地狱之主的床上宠物,现任尼萨亚族长西摩伊斯曾经的妻子,尼萨亚试炼的失败者,哥尼娅?尼萨亚,这几种身份层叠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可以骄傲自承名号的结果。
对拥有那般天生高傲气质的女子来说,不如说是一种长期的羞辱。
哥尼娅背对着我们的身影十分僵硬,与船的微微晃荡相反,这种全然的静止出于自身刻意的矫饰,她的眼睛正看着船外黄浊的波涛,她看见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我只是越过她的肩头,在那连天的波涛中,看见无数熟识或似曾相识的眼,冷漠,讥诮,一点一点地张开,一点一点地闭起,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纯然旁观者的冷淡而已。
淡去了母亲的面孔,又现出安赫的脸庞。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安赫的这张脸我是知道的,冷淡而哀伤,他隔着一扇门说着宁可从来不认识朱安与我的时候,就应该是这样的表情吧。
叫人寒彻心扉。
船中突然变的很沉默。
从来不曾开口的安倍雅也,托住我背的手依然在的尤安,背对着我们的哥尼娅,没有人说话,这种沉默有一种凉薄的无言,每个人都在那河水中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只是没有人愿意开口诉说。
卡隆的声音穿过汹涌的波涛幽幽传来:忘川啊,会告诉你最不想记得的事情,喝上一口,那些记忆就不会再来烦你!喝吧喝吧,忘了吧,忘了那些烦恼……卡隆的声音犹如催眠,那滔天的河水仿佛有着难以言喻的魅力,蛊惑着我的意识,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突然跳出来一段电影的台词,低沉的男声如酒般慢吟:人最大的痛苦,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这有多开心。
……要不要,尝一口看看呢?地狱的恶魔在发出邀请。
不要。
开口拒绝的,是转回身来的哥尼娅,卡隆,我希望你不要为了聊天耽误了我们的行程。
卡隆又自胸腔发出了一阵嗬嗬的笑声,他将视线转向我:那么你呢,新来的小姑娘?我笑意甜凉,告诉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个罗嗦的老船夫:谢谢你,不用了。
我还没有到醉生梦死的年纪。
醉-生-梦-死?卡隆逐字品味着这四个字的意思,东方的语言吗?实在很有意思。
醉生梦死,嗯……醉生梦死……说得好啊!太适合地狱这个地方,太适合忘川这条河了!哈哈,醉生梦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卡隆肆意狂笑的样子,他那污糟泥泞的身体上有无数细小的尘垢随着他打小的震动簌簌落下,这使他看起来更加的风尘仆仆,更加的像个狂暴的地狱使者。
他没有再理会我们,手中划桨的动作不断地持续着,扯开了破锣般的嗓子唱起古怪的歌来:一个观念,一个形式,一个存在,始于蓝天,跌进冥河,泥泞如铅,天之眼亦不能透视;一个天使,鲁莽旅者,受到诱惑,喜欢畸形,淹没于骇人的噩梦,如游泳者挣扎拼搏,阴郁焦灼,苦战一个疯子一样不断唱歌,在黑暗中回环激荡,巨大而雄伟的旋涡;一个不幸中邪的人,为逃出爬虫的栖地,在他徒劳的摸索里,寻找钥匙,寻找光明;一个没有灯的亡魂,身旁是一个无底洞,又深又潮气味浓重,无遮无靠阶梯无尽,黏滑的怪物警觉着,一双巨眼磷光闪闪,照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更黑的黑夜;一艘困在极地的船,像落入水晶的陷阱,哪条海峡命中注定让它进入这座监牢?------画面完美,象征明确,这无药可救的命运让人想到恶魔之君无论何事一样出色!(——卡隆所唱,摘自法国诗人波莱德尔的《无可救药》之一)魔王曾经读到过一些关于地狱的介绍,狄斯城是地狱的中心,恶魔之城所在。
出于未知的原因,我们似乎必须尽快去觐见地狱之主,在渡过了地狱之河忘川后,哥尼娅以非常快的接近瞬间移动的速度在空间中行进,自然也没有机会参观一下这被世人憎恶惧怕又盛传千万年的地狱是如何得风光骇人。
我们头停在了一座非常古怪的建筑面前——与其说建筑群不如说是一片巨大建筑群,各种风格各个时代的宫廷建筑再次汇聚,又以统一的鲜艳阴郁的色调形成巨大的体系,说不出是和谐还是矛盾,是华美还是丑陋。
门口一个看起来像是地精的小恶魔拔尖了嗓音叫道:哥尼娅夫人请求拜见——随即压低了声音对哥尼娅耳语道:夫人办事尽量快些,猊下的时间快到了。
一道一道的大门次第而开,最深处的宽阔王廷中传来调笑与嘈杂的交谈声,哥尼娅挺了挺本来就笔直的脊梁,一步一步引着我们朝王廷走去。
迈向王廷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艰难一些,这不仅仅是我的心理作用,随着与王廷距离的不断缩短,魔力与黑暗的压力逐步渐增,不知是刻意的考验还是地狱中心自然散发的气势,那种越来越沉重的影响力从身体的皮肤开始一直侵袭到了内心中最不为人知的部分,那些隐藏起来的欲念,那些极力克制的恶意,像忽然得到了催生的沃土,肆意蔓延开来,在心中突突地冲撞,纠缠,叫嚣着要冲出身体来。
脚步变得非常沉重,周围交谈和调笑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映入耳中却又清晰而宏亮,因为每个音节都太过清楚的关系,我反而无法分辨那些单词和句子的意思,只觉得不断地有各种声音在脑海里打鼓。
待走到王廷的中央,我竟没有一丝一分的力气抬起头来看那御座上的人。
甚至不是没有力气,而是连那样的意愿都生不出来。
哥尼娅,你来了。
御座上的声音阴沉威严,但传到耳朵里,总有说不出的奇怪与违和感。
是的,猊下,我带来了您想要见的人。
走在我们前面的哥尼娅将身体伏了下来,以表示对上位者的尊敬,黑色的裙摆在身后迤逦散开,沉稳而没有丝毫生气。
血族新生的力量么?御座上的人声音中带了一点笑意,但听起来一样的阴沉,没有半丝真正愉悦的明朗,睽违了近两百年的试炼,这次是哪一族来的新血?回猊下,拉德尔族。
哥尼娅如实回答。
拉德尔族啊……御座上的人沉吟着,希望不要像上次的巴托里族来的那几个小家伙那样活泼到让我头痛才好。
旁边不知哪个女恶魔轻浮而爱娇地笑道:可也不要像上上次奥涅金族那般无聊才好,那可真是闷死人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是你个人对自己的魅力无效感到恼恨才怪罪到人家奥涅金族人身上的吧,西塞尔。
御座上的发言引来王廷中一阵哄笑,被称为西塞尔的女恶魔不依地撒娇撒痴几声,不用看形貌,光是嗓音甜糯酥媚无一不具,真不知怎样铁石心肠的家伙拒绝得了如此诱人的一个女恶魔,我不禁对这位奥涅金族的前辈暗暗佩服起来。
猊下!哥尼娅打断阵阵的笑声,继续她冷静而平实的进言,如何安排这三名拉德尔族人?是否依旧归于巴尔将军麾下管理?请猊下示下!御座上传来一阵沉默,这沉默慢慢地在王廷中扩散,直到真正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静默后,一道破空之声才猛然霹雳般闪过,接着从哥尼娅身上散开一股血腥之气。
哥尼娅,你应该知道,我这儿不像天堂那个到处都是规矩的地方,我给予投奔我的恶魔充分的选择自由,御座上的说话声不急不缓,完全不理会哥尼娅那种急着追求某种结果的态度,而同时,我也要求我的下属展现足够的尊重,至少,不能再新来的客人面前,无礼地干涉或者催促我的决定,你说,对不对?哥尼娅的头垂得更低:对不起,猊下,哥尼娅逾越了,哥尼亚知罪。
那就好,来,哥尼亚,到我身边来。
血腥的气味似乎带来了兴奋,御座上的人听起来心情有所好转,他亲切地下达了旨令。
哥尼娅顺从地从地上起身上前,踏上一级一级的阶梯,挨着御座在一旁屈膝坐了下来。
拉德尔族的小朋友,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们。
有了御座上的这句允许,我才拥有了抬起头的勇气,周围的压力与魔力依然存在,但这句话如同一种支撑,让我有了足够的力气抬头平视御座上存在。
然而,当我真正看到御座上坐的那个人的时候,那一刻的心情我无法用言语形容。
那个人——或者说,御座上的地狱之主,他无疑是美丽的,与我在拉德尔堡地下看到的堕天使灰一样,他有着亦非男亦非女的中性的美丽,只是更加充满了魔魅与黑暗的绝美,他的面容是精致的,却绝不柔弱,相反地,他的美丽散发着强大而邪恶的气息,他黑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阴郁而挑逗的表情,一切的一切,都映证了他唯一的身份,如同最古老的堕落,最深沉的绝望,最强大的叛逆。
然而,这个身躯,没有想象中的颀长曼妙,甚至与那种魅惑众生的堕落之美有些格格不入地,是一具不足一米高,尚未长开发育的孩童的身躯。
这就是之前为何我会在初听到他威严阴沉的声音的时候,感到违和的原因,他的身体与嗓音,完全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子。
我是路西法,报上你们的名字。
御座上的孩童样貌的恶魔,地狱的中心与领航,如是说。
尤安,尤安?拉德尔。
尤安抢在我前面一步作答,尊敬的猊下,我很荣幸在有生之年能亲自被您召唤觐见,对此我感到无上的光荣与幸运,您的……小孩子样子的路西法挥挥手,打断了尤安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他的视线移动到后面,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这次好像很有趣,有稀罕的品种啊。
你,叫什么名字,混血的小东西?这样轻慢的称呼,对以往的安倍雅也来说,是绝对的侮辱,一定会得到挥刀相向的回报,但此刻被带着镶满了宝石与珍珠的黑色手套的手笔直指着的他,没有任何气愤地举动,他以一个武士面对自己命定之主的恭顺与崇敬低下头,回答:回猊下,我的名字是安倍雅也。
安倍雅也……路西法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你身体里面有非常有趣的力量在,它很古老,但也很叛逆。
与你吸血鬼的力量并不完全相融,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阴阳术,猊下,安倍雅也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我诧异的同时,也觉得理所当然,御座上的存在太过至高无上,这种高高在上的力量足以压倒来自人世的骄傲,这是一种,超脱于人间,只有天上与地下才有的绝对的威严。
阴阳术啊……扶桑吗?是,猊下,我的母亲是扶桑人。
那个东方的小岛吗?真是有趣,你上来,让我看看你。
顺应着路西法的要求,安倍雅也一步一步跨上台阶,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魔力所化成的日本刀随着御座的接近逐渐消融隐去,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地恭顺而毫无戒备的面孔,他像是一个朝圣的教徒,脸上充满虔诚,在路西法的强大面前,安倍雅也更像一个小小的孩童,接近着自己最大的憧憬。
他在御座前跪了下来,路西法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隔着一层手套,他的手指划过安倍雅也的眉眼与嘴唇,手套上装饰的宝石与链子发出细微的摩擦与碰撞声,安倍雅也那西方轮廓东方五官的面孔在他的抚触下显得温驯异常,路西法像是在鉴赏一件精细而罕见的瓷器,蓝色的眼珠,上挑的丹凤眼,薄薄的唇线,雪白的皮肤,略尖的下巴,路西法手指所到之处,在安倍雅也的脸激起一阵淡淡的绯红,而绯红之后又是一阵惨然的苍白。
哥尼娅,比起神话时代留下来的希腊古典美,混血儿果然是另一种风味啊。
路西法略侧过头,对着御座旁的哥尼娅开玩笑似地说道,如同调情一般。
哥尼娅以她血统中天生的高傲与对着地狱之主的恭敬微微点了点头,她没有多说话,表情中有着隐约的焦躁。
嗯,可爱的混血猫儿,你先等一等,让最后一位客人介绍完了自己,我们再好好谈谈。
路西法挥了挥手,示意安倍雅也退到一旁,然后他把他的注意力移向了我。
他的注意力是地狱的业火,是忘川的波浪,在他面前,我无所遁形,却又忘乎自我。
待到他仿佛阅览了我的一切,把我扫描成一张白纸后,他才笑一笑,双手交握,支起下巴:真是让人惊喜的拉德尔族,一个纯种东方血统的孩子!他们怎么办到的?太美妙了,这应该在血族历史上大大记上一笔!东方血统!嗯?我们从来不曾开拓成功过的领土有了第一个缺口?真是让我欣喜的一件礼物!你,叫什么名字?洛西。
路西法的赞扬让我隐隐升起一种忧虑,他在说什么?之前被血族一直视为唯一的例外、天命的所归,在路西法口中却变成了一个起点,一个突破口,难道他想通过我侵略东方,让血族的势力蔓延开来吗?虽然没有多少善心大爱与爱国心,但成为西方魔物侵袭东方的原点这种千古罪人的名头对我来说,委实太过沉重了。
洛西,你也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路西法的命令不容反抗。
与安倍雅也受到恍若调弄一般的对待不同,路西法只是轻轻将手覆在了我的额上,细细的魔力像一张网一样交织铺开,笼罩住我,没有造成痛苦的感觉,但像细钢丝一般慢慢收紧切入到大脑与身体,过滤着我的存在与成分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
东方血统……真是奇妙,路西法就像阅读一本有趣的书一样,一面审视着我,一面发出感叹,……七十二魔神柱无法映射出你的愿望?不,你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单纯的人类转换成的吸血鬼。
真有意思,你的身上有些什么东西?难道至今没有人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吗?忘川倒是可以倒影出你内心的不甘?哦?这就更加奇怪了,你明明就拥有正常的凡俗的感情,为什么愿望就倒影不出来?猊下……我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开口。
嗯?说吧,有什么话尽管说,我象牙皮肤的宝贝。
路西法亲昵的称呼让我起了一阵寒意。
我拉德尔族中,数百年来一直流传着关于东方血统女子的族人诞生这样的预言,他们按照预言而成功转化了曾是凡人的我,难道这一切,不是出于猊下的旨意吗?路西法挑了挑形状优美的长眉,收回手,笑意凛然:魔王不是万能的天神,我既没有预知的能力,也不曾精心策划过你的诞生。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疯魔魔王的问题凝固了王廷中的气氛。
他说,他对于我的诞生一无所知。
那么拉德尔族心心念念奉为圭臬的预言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的只是源自对人世的命运准确的揣测?若我的存在不是来自于地狱之主的安排,那难道是天上之主的授意?在路西法的撇清之后,王廷之中大多数的恶魔都想到了这一点,敌意油然而生,压倒性地朝我扑来。
我虽不曾一一细看那些恶魔的面貌,但无疑站在这里的都是顶尖的上层恶魔,他们的气焰与敌意汇聚在一起,如同辘辘碾来的一辆巨型战车,而我是一只来不及遁逃无法抗拒粉身碎骨命运的小小蚂蚁。
压迫感与窒息感接替而至,我相信自己的面色一定惨白得非常难看,在哥尼娅同情的神色中,在安倍雅也转身不看我的举动中,在尤安几番鼓起勇气却有颓败不敢上前的犹豫中,我知道自己处在了一个怎样艰难而危险的环境之中,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在这个虎视眈眈众魔环伺的王廷之中,尽力维持自己原有的站姿,任由面色惨淡,任由身体战栗,任由自己是如何渴望逃出这个鬼地方,我所能做的,仅仅是站在这里,不要跌倒跪爬在地板上,不要让恐惧与害怕占领我的身体,做出更多不能原谅自己的丑态来。
这里是地狱的中心,这里是堕落的谷底,这里是邪恶的源点,然而,这里只是一个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不具任何意义的中心。
我曾对这里寄予最大的期望,期望在这里得到答案,然而当地狱之主告知对于答案的一无所知,甚至连一丝线索也没有,巨大的失望席卷而来,这种期待太久后的失望带来深深的倦意与不信任感。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在这里倒了下去,我很有可能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再次站起来了。
这里是地狱哪。
不管多么没有真实感,多么像一场不现实的噩梦。
这里的确是地狱,没有慈悲,不会给任何生物以宽容与爱意,不会给失败者任何同情的地狱。
而我不甘愿洛西的生命就此完结在这里,不甘愿洛西一路走来不过是一场浮光掠影,不甘愿洛西只是一堆自生自灭浑浑噩噩的泡沫。
每一秒我都以为自己会在下一秒脱力软倒在地,然而每过一秒,我痛苦而庆幸地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面对路西法的注视,承受四周的压力与敌意,我依然还站在原地,不管有多么地难看与勉强,我坚持自己在洛西的形体之中,保有自己的尊严。
这是一场无关魔力的争斗,只是关于意志与觉悟的考验,关于对于洛西这个名词,我坚持到何种地步的考验。
直到路西法轻轻一笑,挥了挥手说:够了,你们不必如此紧张。
那些敌意的压力才陡然消失。
恶魔之王的他此刻看来,笑容动人若天使。
而我压力消失的同时,无法控制地往前跌跌撞撞地冲了几步,为了不致让自己跌倒,我不得不一只手就近扶上了御座的扶手以支撑自己。
御座上的寒意在一瞬间传来,那几乎是在极短暂的时间再度体验石化的感觉,冰冷与绝望从御座的扶手上源源不断如同洪水泻堤般融入,吞噬着我心中的尊严、希望、憧憬,乃至一切正面的情感,在那一瞬间,我才真正有了堕入地狱的感觉,而且,万劫不复。
幸好路西法的手在最短的时间内覆了上来。
那只小小的,属于孩子的,带着手套的手,像一根救命的绳索,把我从深渊里捞了回来。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巧巧地从御座上提了起来,动作轻缓,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强势。
我的手在他的掌控之下,不过是任搓圆捏扁的一团软肉而已,他捉起我的手稍稍一扯,我整个人便跌入御座之中。
猊下!在恶魔们的惊呼声中,我被孩童路西法两手圈住抱个满怀,御座上的寒意固然被隔绝在路西法的拥抱之外,但他的强势与魔魅也随着拥抱紧紧压迫在身体的四周,我像一个真人大小的芭比娃娃,被这个全世界最可怕的孩子用力抱住。
然而更可怕的是,随着拥抱的时间延伸,我发现有什么变化在悄悄发生,御座旁的哥尼娅露出一丝惊慌一丝绝望来,那似乎是她一直以来害怕发生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
而恶魔们噤若寒蝉的默然让气氛变得更加可怕,我明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那一定是关于路西法的事情,但却无法确认那具体是什么,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抱住我的路西法,我不敢去确认离我最近的这个地狱之王现在的状态。
小东西,看你抖成这样,你在怕什么?地狱之王在我耳边轻轻地低语,呼出的气息拂在颈间,说不出的魅惑而可怖。
我在听到他说话之后,更加不敢扭头去看他的样子。
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回头来看看我?再敢这样忽视我,我可要生气了。
他说话的调子温柔舒缓,手上的力道可一点也不轻揉,越收越紧的手臂箍得跟个铁桶似的,但比魔王的拥抱更加可怕的,是他婉转而明确的威胁。
我只好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忐忐忑忑地回过头,没有预期中低头看的动作,惊吓便直接出现在眼前。
我终于知道哥尼娅与恶魔们害怕的原因了。
在我面前,与我平视,拥抱住我不肯松手地,是有着一张二十多岁青年的面孔,表情慵懒,四肢纤长,一个比传说中更加举世无双的成年版魔王。
美丽绝伦,足以让所有的天使与恶魔,神仙与妖怪形容失色自惭形秽的魔王路西法,就在离我不足一尺的距离,笑意盈盈,如同宠爱。
无怪哥尼娅成了卡隆口中魔王的宠物,换作是我,既然已愿化身为魔物,投身于这样一位惊艳无匹,用天使面容进行恶魔诱惑的魔王怀中,是一万分的愿意的——如果没有那么多关于他的传说,如果没有看见他眼中的疯狂,如果没有感受到他拥抱中的恶意的话。
拥有成人的容貌,与御座的大小有着匹配的完美身躯的路西法,没有了孩童时候的那种阴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去控制的肆意的任性与疯狂,他的笑容不仅仅只是邪恶,而是充满了鲜明的恶意与捉弄。
面对这样神情的路西法,我相信了那些可怕而离奇的传说,这是一个,叛逆到绝望,绝望至疯狂的魔王。
他的手慢慢地从腰部往上移动,停在了我的颈间,他的手指细长而有力,那些随着他的身躯同时变化膨胀的衣物与配饰在他身上展示了惊人的华美灿烂,他所佩戴的手套在我的皮肤上幽幽地沁着凉意,随着他手指的慢慢收拢,以其固有的坚厉的形状嵌入我的皮肉之中,他的指尖在我的喉骨上留连,真实的杀意清楚地传递而来,路西法眼中的恶意是没有针对性的,他不是因为猜忌或者憎恨而对我起了杀心,而仅仅是临时兴起的一个念头,一个游戏而已。
只是好玩,或者说,这样做也无所谓。
这种单纯的恶意,比什么都残忍。
我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玩具。
路西法这样说的时候,完全没有松开手指的意思,痛楚从喉咙的地方四散开,他却笑得甜蜜而单纯,真有趣,不挣扎吗?你以为不挣扎的话 ,我就会放过你吗?你不会,只是在你的强大与无常面前,任何反应都不过是增加你趣味而已,与其如此,我不如省点力气,什么都不做罢了。
魔王从我与他笔直对视的眼睛中读出一切。
他的眼睛有着我所见过得最黑的瞳仁,那种黑,浸融吸收了世上所有的色彩,然后凝聚成纯正绝对,没有一丝杂质的黑色,这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黑色瞳仁,他的眼睛,无需刻意为之,有着天然的强势的魔力在流转。
与他的对视,需要绝对的意志坚持本念,不然不消几秒,就会迷失在那双纯黑的眼瞳之中。
再怎样绮丽的吸血鬼之瞳,在这双眼瞳前,不过是廉价的玻璃珠子。
路西法的手指慢而有力地收拢,不知为何,痛楚愈来愈烈的同时,我始终没有失去意识。
在我以为他的手指终于要捏碎我的骨头的那一刹那,突然颈间的力道消失了,手指的触感变成了一阵冰凉而无形的东西,它穿过我的身体,我甚至感觉到它像玩笑一样在我的喉口有意按拂了一记,像果冻滑过一般的感觉,然后离开了我。
路西法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双手搁在御座之上,显得格外无辜。
你以为我会这么快报废一个难得的玩具吗?太浪费了,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比较好玩的玩具哪。
路西法说话的姿态高高在上,他没有轻慢的意思,他只是天生俯就众生的君临之姿,我不知道西方那些关于他叛神堕天的传说有多少是真实的,但他的名字,他坐在地狱之主的这个位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他的一切都是压倒性的,他的强,他的魔魅,他的疯狂。
他说我是个玩具的,那么,我就是一个提供他乐趣的玩具而已,在地狱中,所有的抗议或抗拒,都是无效的。
谢谢猊下。
我趁着他双手搭在御座上摆架势的这会儿,赶忙退开几步,我怕再这么近距离接触下去,就算哥尼娅不吃醋,他的恶魔后宫不知有多少醋瓶子要打翻。
路西法嗤笑几声,看我的眼光爱怜而暧昧,就像是在看一只摸不着头脑的小生物一般:你很有趣,非常有趣,按照我的习惯,我会给你充分的自由选择在地狱中的角色。
而作为特别优待,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任何……要求是吗?他的许诺给了我某种希望。
是的,你可以要求我赋予你强大的魔力,把你瞬间提升到大恶魔的级别,或者要求时刻待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宠物,甚至在七十二魔神柱上占有一席之地,做地狱的女将军都可以。
不管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路西法自信而随性地承诺。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吸血鬼——像我们这样因为试炼失败而进入地狱的吸血鬼,一般来说,算什么呢?好歹也是一族的精英之选,可是在受到的接待态度来看,好像实在也不像什么重要角色。
路西法微微一笑:这个么……算是后备军吧,某种程度上。
周围的嗤笑声更多地说明了问题。
那么……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放心不下,再度确认了一次,真的任何要求都可以?路西法点头:是的,亲爱的,你不应该怀疑魔王的许诺。
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他的笑容是世界上最甜美最叫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也许恶魔的契约都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但至少他们都会兑现承诺的那一部分,是不是?再度吸一口地狱的空气,我郑重答道:我要回去,回人间去。
挨揍我要回去,回人间去。
我郑重答道。
为什么,小女孩?路西法在御座上静静注视了我一会儿,那种注视中有着无法辨认的情绪,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我许给你的魔力,地位,权力,难道没有一样能够吸引你吗?很诱人,猊下。
坦率地说,真的让我非常心动。
这是实话,也是出自内心的诚惶诚恐,可是——没有可是。
路西法的一只手再度环上了我的腰——如果不是这只手,我怕是要跌到在地上了。
因为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则笔直地插入了我的胸膛,心脏所在的位置。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是任何人类都体会不到的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刺入,你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时,心壁在那只手上的摩擦,可是——非常痛苦。
这不是魔力或者感情上造成的痛苦,而是直接的,清楚的,肉体的痛苦。
这种痛苦不是我一路走来所承受的最剧烈的,但它的直接与冲击力无疑是强的,当魔王的笑脸近在咫尺,他的手却插在你的心脏之中,不管是自身的魔力或者他的魔力刻意运转之下,你的意识是如此的清楚,而痛楚也是同等的。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路西法是个非常骄傲的天使。
路西法插在我心脏中的手并不动,那只比吸血鬼的体温还要冰冷的手,一动不动,笔直而有力。
现在……知道了……猊下。
在这样血腥而可怖的痛楚之中,我没有办法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与出路,唯有脸上的微笑是最后的本能与坚持,关于自尊,关于骄傲,即使自己在魔王面前柔弱如蝼蚁,我也不愿意卑微如蝼蚁。
心脏上的手蓦然收回,路西法的笑容消失了,他沾满了我鲜血的手直接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的眼中震惊与其它一些情绪交织,让那张美丽的面孔变得有些狰狞:|你……究竟是谁?我是……洛西……洛阳的……洛……西方……的西。
我在他的捕捉之中费力回答,也许我还曾有过一个叫做微笑的名字,但决不会在这个喜怒难测的疯狂的魔王面前轻易说出口。
胸口尖锐深长的伤口尽管随着凶手地离开开始愈合,但肉体被深深切开撕扯的疼痛无法立刻消失,与之相比,下巴快要被捏碎的痛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只是路西法满手的血腥味让我感到既饥饿又恶心,想想已不知多久没有进食了,此时大量地失血让我加倍地虚弱。
没有人在乎你叫什么,路西法盯着我的眼睛仿佛一直要看到我灵魂中去,我要知道的是,你究竟是谁?他松开捏住我下巴的手,一股魔力随之施出,我的身体被黑色的漩涡包围,强行被拖起升至半空,以供魔王在适当的距离下眯起眼来仔细端详。
力的漩涡与伤口的愈合互相消磨,皮肉在掀开闭合间艰难地生长,痛苦不言自喻——真是一个完全不懂得体贴的魔王哪,我暗自苦笑。
笑。
路西法命令道。
?我有些莫名。
笑,给我像刚刚那样子笑!路西法不耐烦地重复命令,一股旋风代替他的手,将我头发肆意一扯。
不仅不体贴,而且粗暴。
我继续腹诽道,随着与魔王交流的时间加长,他那种压倒性的威慑力依然存在,然而当他孩童的面貌消失,阴郁被疯狂取代之后,我心中的恐惧感反而稍微有所消退,这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堕天使,说到底,也只是千万年来都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一个灵魂而已,我不敢同情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追求的是是什么,但如果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疯狂与无常的话,欲求不满四个大字会清晰地浮现。
换作任何一个凡人,甚至是历史上枭雄奸雄,都会是荒谬的笑话,但当想到他是路西法,几乎与地狱的传说一样长久存在的魔王,反而悲哀的情绪就涌了上来,这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毒药一般的黑色喜剧。
闭上你的眼睛!魔王的厉风化作锋刃穿透我四肢的关窍,血液的流失,空气的涌入,新伤口不出意外地不断出现,不要再让我看到那种眼神——对你,我已经足够容忍!我顺从地闭上眼,路西法说的没错,基本上,我现在还活着这个事实,以足够庆幸,虽然这意味着我要继续承受着他喜怒无常带来的折磨。
现在,微笑,就像刚才那样。
下一刻路西法的耳语在我脸畔响起,亲昵如情人。
我已明白,他想看的,是我惯常用来应付不喜之事的微笑面具,但在他如此胁迫折磨之下,我实在是没什么笑的力气与心境——我的心中惶恐夹杂着无奈,有不断地被惊吓地惴惴,在这种情况下,魔王直接的命令让我反而无法将自己置之度外地冷然微笑。
不是这样子。
一个耳光打上我勉强挤出的笑脸。
也不是这样子。
不对!你给我好好地笑!这是笑吗?真难看!还不如地狱的恶鬼。
你到底会不会笑?!随着一声一声的斥责,魔王的手亦不曾停止动作,接连不断的耳光让我从面颊发烫到失去知觉,俊美的脸庞渐渐地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满天乱晃的星星。
失去耐心的路西法也不再多言,只是一掌一掌地掴上来,一掌比一掌重,我甚至无力撑住自己的脑袋,只能随着他的手势一下一下地左右乱甩。
猊下。
哥尼娅冷然镇定地声音从昏热中传来,如果再这样打下去,这个孩子怕是要不行了。
嗯?路西法停下手,下一秒,却又是一声轻脆的耳光,自下方响起,哥尼娅,你这是为你的同族求情么?被掴了一掌的哥尼娅不羞不恼,淡淡地陈言不,猊下,我只是想说,这孩子才来的地狱,体质魔力——统统还没有经过适当的改造,承受不起猊下的太多怒气。
如果猊下对她还有兴趣,请酌情下手。
路西法似乎觉得颇有道理,停了手,命令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像刚才那样笑一笑。
你不要怕,我不会再打你了——不过,如果你不乖的话,我自然有千种万种的手段对付你。
我听得一阵好笑,路西法的命令不管怎样是不得不从的,勉力张开痛到的麻木的嘴巴,吐出一口淤血,嘴角勉强扯了一扯,还未张开一半,刺痛逼得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微笑的尝试。
在短短的时间内,在这地狱的中心魔王的王廷之中我几乎尝到了有生之年来的创痛之最。
虽然心里隐约觉得这遭遇如同一场闹剧,但身体上清清楚楚的各种各样的伤口与疼痛汇聚起来,我如何还真正笑得出来。
真丑,我好像真的有点用力过头了。
路西法的口气不无遗憾与反思,但唯独缺少了常人应该有的愧疚,他比我还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我眉心,一团修复的魔力自我面上滚过,小气而势力的魔王治愈了我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却不肯多花一点力气修补我身上其它那些被他搞出来的破洞。
现在,你可以笑了。
路西法大人很满意地看着被修复完毕的前猪头,再度下达了他的命令。
我心知若这次再无法完成魔王的命令,恐怕是凶多吉少,眼角的余光瞥过跪伏在地上的哥尼娅,这个高傲而立于血族贵族之上的女子,如今看来,在地狱中却也并非那么如意恣意的生活,她亦如此,然则,何苦如此。
唇角略略一弯,心中惯常的凉薄之意再度袭上,熟得不能再熟的笑意现于面上,这是魔王执意想要看的笑容,三分冷淡三分叹息加上一分悲悯一分自矜,倒也不完全是为了从命而做作挤出,时值此刻,思绪已再度逐渐抽离这闹剧的中心,疼痛到麻木之后,我反而更有自嘲嘲人的心境余地。
路西法在看到笑容的一瞬间,全身犹如石化,他漂亮的面孔凝固如死灰,漂亮的眼睛静止后燃起最幽暗的仿佛地狱才会的黑色火焰。
他不知道是满足还是失望地说,原来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然后他露出漂亮之极妖艳之极却也可怖之极的笑来,他说:很好很好,居然你这样的存在,竟然会沦为最下等的魔物,居然还会落到我手里来。
他眼中比兴奋更多的,是一种刻骨的恨意。
但是,他没有以毁灭我的方式来泄恨,他甚至用一种很亲切的口气问道:来,再说一遍,我好像忘了,你刚才说,你的愿望是什么?我张了张口,不知道是否这个时候重申自己的愿望会得到怎样的对待,然而路西法并没有耐心等待我的犹豫,他旋即转向地面上的女子:哥尼娅,她在经过七十二魔神柱的时候,有怎样的反应?回猊下,她没有听见或看见任何诱惑。
无欲无求吗?路西法直视着我的眼,看起来不像,她已经沾上了人世的欲望与情感。
但是,猊下哥尼娅尽忠地继续禀报,忘川却可以倒影出她的悲伤,好像是集结身边亲近之人的冷漠。
忘川可以承载她的悲伤?路西法沉吟片刻,这就对了,她虽有了凡人的感情,可是她藏于心中真正的愿望,远远凌驾于魔神之上,所以合七十二魔神柱之力,也无法倒映出来。
猊下,她刚才说她的愿望是回人间去,并希望猊下的魔力能够复原她在人间的下仆。
王廷之中,有矮小而苍老,像侏儒一般的却有着蜘蛛身体的恶魔进言道,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是刚才七十二魔神柱中的某一个出现过的形象。
魔王笑吟吟地看着我,唇线冷酷:这是你刚才所说的愿望?我点头。
真不老实,为什么不直接说出你真正的愿望呢?不相信我有满足你一切愿望的能力吗?他撤走了所有的魔力,架住我凌空的旋涡一旦消失,我自然落到地上,血族本性的饥饿加上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竟没什么站起来的力气,只好软倒在哥尼娅身旁。
我自然相信路西法大人的大能,只是,我怕我付不起许愿的代价。
然而路西法却不依不饶,脚尖轻轻地踢了一踢我的肩膀,他身上的装束除了自动变大合身之外,与孩童之时并无二致。
这踢来的裸脚不着寸缕,骨肉匀净肌肤雪白而微微透着光辉,实在从脚跟到脚尖都是一种要命的诱惑,他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告诉我,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不要奢望可以骗过我,现在的你没有可以欺骗我的能力。
我盯着他那只漂亮到动人心魄的脚,伏在地上的身体微微往后退了一退:我想请猊下告诉我,究竟,我是谁?等价交换究竟,我是谁?这个问题自有记忆以来,常常困扰着自己。
那种与生俱来的无从归属的孤独感,自安赫与朱安出现在我面前后,爆发的犹为强烈。
我本不是对于前世今生这种轮回的故事过分执着的女子,然而,当我得知那个莫名的预言存在,当我历经种种意料之外的变故后,我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无可遏止地好奇起来。
而随着谜团接二连三地铺陈开来,我的好奇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渴望。
前世的确与我无关,但是,如果洛西逃不开因前世而遭受的种种外界的对待的话,那么,我有权知道真相,有权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作出判断和抉择。
我原本以为可以自血族之中找到答案,可是直到最后的试炼,我还是失望了。
路西法似乎知道我由来的样子,既然他要逼问我真正的愿望,我要这样说,其实也没错,这的确是某种角度上,我真正愿望的本质之一。
要实现自己的所求,必先清楚自己在局势之中的地位。
路西法慢慢地蹲下身来,布料细细索索的声音停之后,他与堕落齐名的美貌展现在我面前,他平视着我,用恶魔欺骗世人的标准笑容答道:我不告诉你,因为说实话,真的,我不骗你,其实我也不完全知道你的身份。
那你之前把我揍得像猪头一样为了确认我的笑容是为了什么?我不敢质问魔王,但是我的眼睛传递了我的疑问。
你的本质,尤其是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家伙。
路西法注视着我,或者说,是我灵魂深处的什么,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但是我确定,你的来源肯定和他有关。
尽管是你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会有你存在,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这就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路西法说到他的时候,用了一个中性词,我无法分辨出,他所用的是哪种语言,但是在大脑深处破解语言疆域的那一处意识清楚地领会到,那个他既不是指男性,也不是指女性。
所以,猊下其实不愿意给我确切的答案,是吗?体内所有的能量都急剧地涌向各处的伤口,愈合是生物的本能,然而,即使手脚虚脱一般地酸软,我还是竭尽所有的意志一点一点撑起身体。
哥尼娅自从跌坐在地面起,便没有什么动静,她无声地看着路西法的所作所为,与我的应对进退,她的视线切实地在我身上扫过,但没有一点出手相助的意思。
用力昂着脑袋与路西法平视的眼角余光,是谁的手在一旁不断地握拳,紧了又开,开了又紧。
路西法毫不在意我努力维持的自尊,呼地一声站起身来,赤裸的足又是轻轻一踢,我好不容易支起的身体被这一踢推得向后倒去,七仰八叉的样子难看而可笑,在大厅之中激起的哄笑声不绝于耳。
想知道?嗯?路西法轻轻地踢着我的脚踝,恰好是他以风为刃在我关节处贯穿的伤口,正在愈合的创伤经他恰到好处的力气壮撞击之下,一寸一寸地复又崩裂开。
猊下……猊下说过,愿意满足的我愿望。
虽然我并不指望这个许诺真正实现。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记得说的是,我会给你充分的自由选择在地狱中的角色。
天上地下,这里是所有黑暗生物最梦寐以求的地方。
而作为魔物,这也许是你最好的机遇,留在地狱接受我的恩宠不好吗?猊下希望知道的,是我真正的愿望吧。
我索性躺平在地上,尽管姿势难看,但天顶那些诡异黑暗而华美的壁画不失为可供欣赏的艺术品。
然而我给你愿望的代价是,你必须取悦我,如果你自愿留在地狱的话,那么我们彼此都各得其所。
然而不管是告诉你,你真实的身世或者是放你回去,都无法提供我一点乐趣啊。
天真无邪的路西法,要求得到任何事物都理所当然的路西法。
猊下也说过,血族,是地狱的后备军,对不对?巨大的穹顶,无休无止地歌颂着魔王的辉煌,那来自最荣耀之处往黑暗最深处的堕落,一样是堕天使,路西法可要比当初我在拉德尔堡地下岩洞中看到的那个灰要风光的多。
路西法的声音自我头顶上方响起:所以,你坚持还是要回人间去?我愿……在人世传递猊下的荣光。
路西法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他再度俯下身来,隔着手套的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小乖乖,你的小嘴可真会讨人欢心,但是你以为地狱之主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他并没有进一步加深我的痛处,但停留在脸上徘徊不去的手指以蓄力待发的碰触警告着什么。
猊下……蓄养血族作为后备军,是为了战争吧?留待地狱固然没有什么不好,但对于想要知道真正身世的自己来说,显然不是一个能有进一步拓展的地方。
而如今之计,靠自己力量根本不知道如何离开的我,也只好努力讨好魔王,从这个恐怖之王手中谋求去路了。
是啊,不过呢,何时开战就要看我高兴了——也许,再过个几千几万年,也未可知呢。
路西法的笑容纯洁而充满恶趣味。
我在人间的时候,被赋予了一项预言,经猊下亲口证实,那并不是来自您的嘱意,然而,那确实是出于一名曾经为天使的生物之口。
作为一样选择背离光明的同胞,我以为,那项预言的对于猊下的意愿来说,不无参考价值。
路西法微微挑眉,有了些许兴趣的样子,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对于血族传统的族长试炼仪式,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我只是一名新生的吸血鬼,魔族的血液与能力,在我体内,都未有足够的时间去开发长足。
尽管,作为唯一转化成功的东方血统的血族,长老们对于我力量的构成也有着相当的不解,但无论如何,让我去和为了族长之位已经充分准备了数百年的同族相争,我自认为,无能为力。
眼角余光中的拳头长长地握紧之后松开,不再重新握起,绣着金色图腾的纯黑衬衫宽袖松松地垂下,如同一种失望的情绪一般伏在手背上,那优美苍白,却又无力的手。
我曾很多次见过一模一样的那只手,但却不是眼前这只的这个主人,尤安。
清脆的耳光打在脸上,不知怎的,我却感觉不到什么侮辱的意味,路西法笑笑地在我的上空亲切而和蔼,那个耳光看起来就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提醒而已:亲爱的,跟我说话要专心。
是,猊下。
闭上眼,天顶上艳丽浓郁的壁画色彩依然停留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当我得知,试炼失败的结果是石化之后,我就没有把实现预言的重点,放在试炼上。
与本身便生长于西方,按照了血族正常的传统教育,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一般血族不同,我这个为了实现预言而速成培养的吸血鬼,一开始就将一切以实际运用为前提进行分析理解。
吸血鬼永恒的死亡是灰飞烟灭,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所以,失败者会变成一具失去生命的石像这点,我从来就存有怀疑——通过魔力的运转而进行试炼,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如果仅仅将失败者作为垃圾淘汰的话,直接给予直接死亡的结果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有石化这种程序存在呢?所以,当时我就猜测,石化,是血族另一种转化生命形式的方法,而针对的对象,就是一族之中能力最为卓越的精英。
亲爱的,我很高兴你拥有优秀的推理能力,诚如你所料,族长不过是留在地面上方便我统领控制吸血鬼大军的棋子而已,而你们,幸运地掉入地狱的孩子们,才是将来光明与黑暗之战中,最有希望与能力的吸血鬼。
路西法的语气甜蜜,然而这样轻而易举说出口的内容,却是难以预料的腥风血雨,所以,请你简单明了地告诉我,为什么我现在就要让你回到人间去呢?于我,留在地狱,无法得到我最想要的答案,于猊下,让我往实现预言的方向走,与让我在地狱中自由选取角色地位地生存下去相比,亦不失为一种赐予恩宠的方式。
俗话说的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的提议很有趣。
的确,那项预言对我来说不失为一项趣味,如果我同意送你回去,你是不是会给我更多的惊喜呢?比如,血洗欧洲?比如,将美洲作为血族全面的新殖民地?又或者,让血族的势力,全线入侵东方,而不再是仅仅盘局于东欧一隅?邪恶而天真的路西法大人,把人间视为游乐场,却不顾及,他的新属下不过是个大龄未婚女青年。
若能力所及,我愿达成猊下所愿。
当然力所不逮,那就无可奈何了。
路西法哈哈大笑起来,他放肆的大笑无损于他的优雅,反而更显魔神特有的邪美:你实在是个很有趣的孩子,我本来就有意向整合涣散又懒散的六大血族,你算是出现的及时。
如果你能替我完成这项任务,放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唔,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前提有个要求。
……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陪侍我一夜,为我奉上你的身体,情色二字在魔王的脸上染开诱惑的桃色笑颜,让我相信你愿意为黑暗献上完全的身心。
嗯,魔王=色魔?记起追求彻底自由的地狱之中似乎对贞操之类的东西以鄙视为多,我不得不将这个要求视为魔王的再一次捉弄,大概在他的眼中,这是一个对他来说无伤大雅,对东方女子来说,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无理要求吧。
他未免对东方的道德观,太不与时俱进了一点。
俊美无俦的堕天使魔王大人,与朴素如民工婆的新手吸血鬼洛西,怎么看,我都是比较占便宜的一方。
我愿意……的话,猊下可愿再赐我一项恩宠?所谓漫天开价,落地还钱,现代小白领的本性之一,就是以讨价还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路西法倒也不恼:说说看。
请把我的下仆还给我,让他跟我一起回人间。
你的下仆,与我何干?我需要我的下仆,虽然在地狱之中没有见到他,但他的确是在试炼之中被石化的,相信以猊下之能,一定能安排他与我一起回人间。
他刷地一声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成交,那种小事根本无所谓。
如果仅此就能得到一个心甘情愿的宠物,对我来说可是桩划算的交易。
不过,虚伪的小女孩,这明明不是你最想要达成的愿望,为何你却不惜代价向我要求这个?不要魔力吗?不要我直接赐予你无上的地位吗?我软绵绵地任他像提玩偶般捉住:自己的目标,要自己完成才有意义。
我不愿意浪费猊下的恩宠。
路西法将我丢给哥尼娅:带她下去,弄弄干净。
言下之意,洗洗涮涮等着上菜,哦不,是上床。
哥尼娅自伏在地上的姿势轻巧地一跃而起,恰恰扶住摇摇欲倒的我,正手臂带着我的腰欲转身离去,背后却传来熟悉的男声,玩世不恭中难以掩饰的紧张:请问,猊下,我是否也有荣幸选择自己的去处?路西法回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愿望是什么?和她一样。
尤安,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无法理解他的思路。
你也想要回人间去?是的,猊下。
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用心,但是,你要付出和她一样的代价。
……能做猊下的床伴,是尤安的荣幸。
在哪里读到的,男人出卖身体与女人不一样,不仅仅是打开身体的问题,是自尊心与道德心加倍的摧折。
那么,我很期待今夜的到来。
路西法的气息消失在了王廷之中。
堕情所谓路西法的后宫,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实际架构,分散在地狱各处,以情人为编制,顺便发挥人尽其用为地狱作牛(头?)作马(面?)提高生产力,只要在喜怒无常没有常情的魔王大人需要的时候应招前来过夜的群体而已。
也就是说,不具备为所谓后宫这个团体集体入住的常规建筑。
惟一让获得当夜点名的情人稍做休憩整理,以最佳面貌服侍魔王大人的地方,也只有在路西法寝宫旁的一间小小偏殿而已。
在我被哥尼娅丢入浴池后没多久,令人吃惊却有在情理之中的,尤安?拉德尔先生也加入了沐浴的行列。
出于吸血鬼这种生物对于大量的水汇聚在一起的惧怕本性,尤安没有完全下水,他披着宽大的浴巾,靠坐在台阶上,仅以半身浸没为限,不愿再过多接触一点。
而在多次试验之下,自从迦尼墨德斯将鳞片作为我们彼此生命共振点进行联结之后,水净化的特性对我身体的侵蚀被鳞片的亲水性几乎相互抵消,面对大面积的水也就不怎么害怕,我本无意在旁人面前突现这点,然而在尤安半裸着仅下半身裹浴巾出现之后,为了避免尴尬,我不得不进一步深入浴池一点。
两个失败者,为了自己的愿望,要对同一个对象出卖身体,为了准备这一目的,还要同池而浴,那张与朱安完全一样的脸,让我觉得难以言喻的别扭。
尤安非常沉默,这使他看起来与朱安越发的相近,他的脸上没有屈辱羞愤,他只是非常的沉默,面无表情,很平静,却也让人完全猜不出他此时的思想。
他静静地坐在浴池第五格台阶上,用清水洗濯着自己的身体,没有特别的掩饰,也没有刻意的伸展,就好像一次正常的沐浴,没有旁人的存在。
他的身体很美,血族特有的苍白而有力,身形线条十分之优美而不失男性气息,肌肉微微贲起,不至于太过强硬,而是保持着青年的那种弹性与光泽,黑色的头发解开了束缚,在背后披散开来,黑白分明到让人觉得隐隐情动的一种诱惑,。
这样一具充满魅力的身体,与之相比,身为女性的我只能用乏善可述形容而已。
路西法的欣赏水平实在是太有层次差距,而将两个床伴丢在一间浴室里清洗,倒也不怕我们在他之前先相见欢一次,又或者,魔王大人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呐,好不好看?尤安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中显得有些飘渺,我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惟一的说话对象就是我。
既然被他发现我在欣赏他的身体,我也懒得加以掩饰,脸孔微微地有些热,声音却还是平平的:很好看啊,我都没有什么机会看到朱安的身体呢,原来这张脸下面的裸体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啊。
话说出口,我便有些后悔,我因为与不算很熟的尤安处于被迫共浴境地的尴尬,再加上打量他的身体都出了神,只是想随便说些话打发过去这阵尴尬,但随口之下不知怎的,却说出对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来。
尤安怔在原地,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你……喜欢我哥哥?倒也算不上,这是实话,如果被冷嘲热讽外加魔鬼训练还能喜欢上对方的话,一定是洛西被自虐狂附身了,他是除安赫之外,我在血族之中接触最多的一个人,再加上你又……嗯,总之,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提到他。
哦……尤安并不太在意我的回答,他继续沉思着自己的心事。
而我一边试图尽量不要走光的情况下,一边也进行着清洗身体的工作,尽管,不知是体贴还是真的沉缅于思考,他的视线几乎从不投到我这边来。
尤安……?在这雾气稀薄的浴室中,与身体周围温暖的水相比,空气显得有些清冷,对魔物来说,这不会造成什么不适,但因为看得太清楚,我忍不住出声叫了叫那个即将与我爬上一张床被同一个对象享用的人。
嗯?尤安缓缓地转过头来,看我的眼睛有一点挑逗而轻佻的笑意,然而我却希望自己是看错了,那在惯常看见的笑意出现之前,在他完全面对我之前,那没有收好的苦涩与自嘲的,看起来像哭一样的笑容。
尤安的愿望,是什么呢?我有点好奇,留在地狱的话,不好吗?也不用付出肉体的代价。
尤安也不直接回答我,伸手撩了一捧水泼过来:躲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再泡下去,身体都要烂了。
我懒得躲开被他泼个正着,水淋淋漓漓地从面孔发梢四处滴落,我从水下举起一只手来:没关系的,我有这个,泡着水很暖和呢。
迦尼墨德斯的鳞我向来不太会在同族面前展现,但尤安本来就在地狱之门前注意到了这个,也就没有什么故意掩饰的必要。
海妖的鳞片?尤安略略吃惊,我都忘了,那时候没问你,怎么有海妖居然肯给你这个?我想起迦尼墨德斯时常郁郁的脸,那趟还没有告诉我真正目的的远行,用力甩了甩脑袋,甩去水珠与不该此时斯考的问题,也换了个自己惯用的笑脸,答道:是啊,还是个很漂亮的海妖呢。
尤安纵容地叹了口气:你刚才简直就像个海妖,笑得那么勾人做什么?还是先省省吧,留着些力气到床上讨好我们的新主子去才是正途。
我被他这一提点搞得心情又低落几分:你就确定要和我共事一夫?尤安对我可笑的形容不置可否,他的脚轻轻地拨动着池水,漂亮脚趾与脚踝线条让我想起希腊神话中那些与水妖纠缠不清的著名的美男子,他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即使失败了,也不会情绪失控,换个手段继续前进或者干脆就换个目标。
这样果断而清晰的生命,你究竟是怎样才可做到的。
我把身体往水中又下沉几分,以便让温暖的池水充分浸没顺便遮住我的身体:也没什么,顺其自然而已,反正人活着总会不断有愿望的嘛,即使变成了吸血鬼或者其它什么的魔物,只要会思考,就一定有愿望产生啊,我们又不是无欲无求的大神。
说到大神的时候,尤安眉头微微一跳,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却也不明说他此刻的想法——其实此时我自己也意识到,这个单词代表的可能性——路西法口中的那个与神一样为中性词的他,除了地狱之外,让路西法最为介意的地方,但路西法又说过,我决不可能是他,只见过一次的他,这又让人十分的疑惑。
别想了。
尤安从水中哗啦啦地起身,大大方方地裸着身体上岸,我都要忍不住赞一把他好看的腰背臀线与长腿,他回过头来笑一笑:上来吧,如果我们都能回去的话,一切到人间再说。
看到那个笑容,我突然觉得,曾经认为的压力与不堪,似乎并未像我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路西法的床很大,很舒服,尤其是,当它的主人路西法不在的时候。
舒服得好像一汪春水的丝被,没有太多装饰,纯然静谧的黑色系寝宫,还有一个在被子底下握着我的手,与我保持大半张床距离,一样全身赤裸的尤安。
尤安的手与我一样的凉,但手掌要大一些,几乎包住我整只手,不太用力,松松地,很自然地,就像以手作为脐带,将两人安静地联系在一起。
有紧张,也有彼此意会的平静,真希望这一刻的静止可以不要结束,至少呆得长些,再长些。
路西法的出现突然而自然。
他无论在哪里,都是绝对的君王,王廷御座上是,床上当然也是。
他宽大的床足够满足他一切的要求,黑色的床单上肉体的白格外的显眼。
而他的身体,则像是一团耀目的光。
我不敢去睁开眼睛去细细打量,这具曾备誉为神最高杰作的身体。
惟有路西法的声音是唯一的指引。
他说亲吻,就要张开双唇。
他说拥抱,便要打开身体。
他的每一下抚触,都是引发身体与魔力的战栗的魔法,身体里有魔力四出肆虐流窜,烧坏了理智燃烧起情欲。
心变得迷乱起来,明明想要思考些什么,但所有的逻辑被打碎的七零八落。
好像身边发生了什么,却看不清,辨不明。
直到那把和朱安一样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线,发出小提琴般华丽的颤音,双眼迷蒙中,见到尤安身体崩紧如一张完满的弓,然后激射,瘫倒。
是谁的声音紧接着合上,细细碎碎的女音,夹杂着路西法轻轻的低笑与调弄,这样暧昧而情动到深处的呻吟,魔王黑得看不见底的双瞳嘲弄地注视,这才意识到,这样身不由己的激荡之声,原来是自己的喉咙发出的啊。
你准备好了么?路西法的声音轻柔而低沉。
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准备是什么。
他俯下身来,阴影笼罩了所有的光:真正的交欢啊,宝贝。
破碎的尖叫以我从未能想象的高度与分贝响起。
以肉体的连接作为入口,路西法的灵魂在我的体内交缠,我的灵魂被绞割成丝丝缕缕,他黑暗的光芒席卷所有构成洛西的分子,探究,触碰,挑逗,旋转,晕眩,路西法所说的交欢,是全然的身心被极致的欢愉扭绞粉碎的过程,这种如同毁灭一般的快感让所有体内的力量被激荡的四处乱窜,冰冷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被滚烫的热度袭卷,眼睛闭了又张开,一样的黑色眼瞳倒映在路西法眼中却有金色流转的反光,吸血鬼难得的瞳色呢。
受到路西法称赞的吸血鬼之瞳无知地张着,被他一点点地靠近,即使近到了极点也不知道闭上,眼见他柔软的舌探了出来,一下一下地舔上眼球,也感觉不到疼,潮湿而温暖,就像身体现在所感觉的一切。
双唇不由自主地张开,路西法的吻自眼绵密而下无法抗拒的诱惑,獠牙在不知不觉中长了出来,他似乎自然地了解发生的事情,他的舌挑逗着那渴望鲜血的獠牙,然而本能地战栗告诉自己疯狂地想要却不敢不能噬咬下去。
不需要呼吸的生物,接吻长到以为彼此的唇舌都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手臂互相收拢,只要是肢体便互相纠缠,路西法肩胛骨在皮肉之下翕动,如蝶翅一般随着身体的频率起起伏伏,最终有什么突破了皮肉,巨大的黑色翅膀刷地自背后张开来,乌黑发亮的羽毛在丰满的双翅拍打下发出好听的簌簌声,身体脱离了床的依托,凭借着路西法的拥抱而腾空。
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吻,却主动将脖项送到我的唇边。
不管他是什么生物,颈脉跳动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对吸血鬼而言比什么都诱人,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在魔王天籁一般的命令中得到解放。
路西法说:吸,我允许你以我的血为食。
尖利雪白的牙几乎在同一时间狠狠地刺入,与皮肉发出好听的摩擦声,血液在下一秒就涌入口中,浓烈鲜甜,汩汩不绝,这是魔王的血,一想到这一点,内心就控制不住地骚动起来,魔王给予的拥抱,魔王引领的交欢,魔王准许的吸食,我从未自饮血中获得如此大的快乐与欢愉,不仅仅是食物与摄食的简单填充,这更是一场以生命与魔力为接口的交欢,鲜血芳香的气味是最好的催情剂,在吸食之中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意识不断地变得稀薄软弱,在完全失去自我之前,隐约听见魔王愉快的低语:……这下……再……回不去了。
【《TXT论坛》www.txtbbs.com , 欢迎您来TXTBBS推荐好书!】嫁给吸血鬼系统的吸血鬼资料相关(熟悉可无视)更新时间2008-5-22 15:21:27 字数:19283【简介】吸血鬼(vampire)在英文中为vampire,意思是僵尸、吸取血液的恶魔的意思,是西方世界里着名的魔怪,之所以说是魔怪,是因为他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既不是神,也不是魔鬼,更不是人。
就象被上帝遗弃一样,这一点在影片《吸血迷情》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作为一个和人类关系密切(吸血鬼通常是隐藏在人群中间的)的恶魔形象,它在开始的几百年的传说里一直带有离奇而恐怖迷幻的色彩。
近百年来,随着浪漫主义文学和影视兴起,带有神秘唯美的吸血鬼形象更成为了浓郁而坚持的文化情节——一个从宗教走向感性膜拜的奇特的夜之魔鬼。
而现在,吸血鬼主要用作比喻榨取他人血汗、劫取他人钱财、思想或者其他资源的人。
【相关诗歌剧本】历代文人墨客写下了大量的诗歌剧本来表达这种即向往又恐惧的心情,如拜伦的《吸血鬼》1816年,科勒律支的《克里斯特贝尔》,济慈的《无情的美人》《拉弥亚》.就连大仲马,狄更斯这样的大家也写过相关的作品,但这些作品中影响力最大的莫过于斯托克的《惊情四百年》。
现代人对吸血鬼的理解,大多源自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家布兰史塔克着名的《德考拉伯爵》系列中妖异迷幻的描述。
此后哥特式文学的盛行,终于使苍白、嗜血、恐惧阳光、长生不死的吸血鬼形象在公众的认知中确立起来。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就在那同时,医学家和生物化学家们已经发现,这些关于吸血鬼的传奇故事,很可能并非子虚乌有。
【什么是吸血鬼】在欧洲,从历史开始的时候,就蔓延着吸血鬼的传说。
成千上万的人们相信这一传说并在黑暗里因为这个传说而颤抖。
吸血鬼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
理论上来讲,所谓吸血鬼,可以理解成为某种程度上的死尸。
他们没有心跳和脉搏,也没有呼吸,没有体温,而且永生不老。
同时,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会思考,会交谈,也会四处走动,甚至还会受伤和死亡。
【吸血鬼的分类】从吸食的途径上来分,一些吸血鬼会圈养牲畜,这些牲畜并非牛、羊之类的动物,而是一些因为某种原因自愿贡献鲜血的人类;另一些吸血鬼会利用特殊场合诱惑人类达到目的。
还有一些吸血鬼通常采取攻击的方式强行吸他们的力量远大于常人,而且拥有常人无法获得的异能。
实际上,为了维持他们这种生存状态,他们必须吸食鲜血。
一般来说,大部分吸血鬼通常吸食人类的血液,但是也有部分吸血鬼以吸食动物甚至其他吸血鬼的血维生。
【人们的看法】很多人认为,只要被吸血鬼吸食了鲜血之后,被吸食的人就会变成吸血鬼,这种看法并不正确。
被吸血鬼吸食过的人可能死亡,但是并不会变成吸血鬼。
如果一个吸血鬼打算令一名人类变成吸血鬼,必须将自己的血液给予对方。
被吸食者接受吸食者的血液,两种血液融合才有可能变成吸血鬼。
这种血液融合的现象会带给被吸食者以完全奇妙的感受,这个过程被成为初次拥抱在初拥之后,被吸食者既变成吸食者的后裔,按照密党的戒律,吸血鬼不能随意发展自己的后裔,而且一名吸血鬼必须为自己后裔的行为负责。
【吸血鬼的能力】每一个吸血鬼都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但是这种能力并不是生来就有的。
年轻的吸血鬼的能力几乎和凡人相同。
但是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吸血鬼会逐渐发掘自身的能力,从而使自己变得强大,理论上来讲,越年长的吸血鬼拥有的能力就越强大。
第三代吸血鬼拥有的能力甚至可以与神媲美。
在这些吸血鬼面前,通常的人是不堪一击。
【吸血鬼害怕的东西】很多资料认为吸血鬼害怕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吸血鬼怕大蒜,圣水和木桩。
这些传闻大多是不正确的。
吸血鬼最害怕的东西是阳光。
部分异能强大的吸血鬼可以对阳光具有微弱的抵抗力,但是没有任何吸血鬼能经受阳光的照晒。
另外,高温对吸血鬼也有一定的克制作用,因此,吸血鬼通常都在夜间行动,因为白天的日光和高温都会严重的影响他们的思维和能力。
此外,吸血鬼完全不怕大蒜和圣水。
如果有人拥有极端强烈的宗教信仰,有可能用十字架暂时抑制吸血鬼,但是吸血鬼绝不会因此而致死。
同样的,木桩对吸血鬼也毫无作用,但如果能用木桩钉住吸血鬼的心脏,可以令其暂时麻痹直到拔除为止。
【吸血鬼的人性】实际上,吸血鬼本身并不是邪恶的,在一个人被控制之后,他通常还会保留着自己的人性。
这些人会认为他们可以和从前一样,自由的行动和生活。
但是同时,他开始害怕阳光,害怕高温。
无法在白天出门。
他会感觉到自己对鲜血的强烈渴望。
他会发现自己必须靠吸取周围人的血液生活。
这些思想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完全无法控制。
逐渐的,他的思想行为方式就会得到改变。
一个吸血鬼在最初会试图对抗自己的行为,但是本性最后会占据上风,他会逐渐习惯新的生活方式。
最后,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已经不是常人。
他通常会远离繁华的地带,孤独的生活,不与任何人接触。
由于他们本身的体质,他们不会衰老,他们会活在世界上目睹周围世界的变化,目睹他从前的亲人和朋友相继死去。
而他只能日复一日的用鲜血和生命作为自己的食品。
周围的人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些弱小的生物罢了,他们已经完全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尊重和爱护人类了。
他们藐视人类,而且生出强烈的嫉妒心,最后,他们变成了恶魔。
【吸血鬼的辈分阶级】在血族的世界中,辈份便代表地位以及能力的高低。
当然,由于血族不会衰老,所以实际活过的年纪和看起来的年纪没有关系。
Antediluvian他们是最古早的吸血鬼,并且可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
一般传说他们是该隐的孙子(第叁代吸血鬼),没有人知道这是否只是传说,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们真的存在,而且介入了当代血族的事务,那么他们一定不会让事情善罢甘休。
因为自古以来,便传说这些古老吸血鬼之间一直进行着千年圣战(Jyhad),所有的后代血族在他们眼中都只是傀儡。
他们只要说一个字,就可能造成整个血族间天翻地覆。
在卡玛利拉习俗中,Antediluvian甚至是一个禁制的字眼。
Methuselah这是传说中的血族,他们活了一两千年之久,算是第四或第五代的血族。
据说他们的身体在长年的岁月中,产生很大的变化。
然而很少人确定他们是否存在,毕竟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就算是不死之躯,也可能因为疯狂或厌世而毁灭。
如果真有存活至今者,也必然不问世事,不会加入任何组织。
而且,无庸置疑地,他们绝对拥有十分强大的异能。
Elder长老们通常已活了两百到一千年,他们拥有强大的能力,多半已在血族社会中占有一席之地,掌握了相当权力。
Ancilla新进成员经过五十至一百年后,只要奉守诫律传统,便可能受到长老们的关注。
他们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已经具有相当的能力。
这是进阶至长老的中间阶段。
Anarch有些叛逆性极强的新进成员会成为叛乱之徒。
他们会因为叛乱的作为,而受到长老们的注意。
但是他们不可能进入正式政治运作之中。
Neonate是刚被引介给亲王的新进血族成员,但还未在血族社会中闯出名号。
他们是最年轻的血族,当代的Neonate通常是第十叁代之后。
Childe是还未被介绍给亲王认可的吸血鬼,他们也未被自己的尊长(Sire)所释放。
通常Childe是被当作儿童般被尊长照顾带养。
【吸血鬼的传说】欧洲中世纪14世纪左右,教会公开对外承认确实有吸血鬼存在。
吸血鬼的起源,最早是在基督教《圣经》上出现的。
其人物为该隐。
相传,因为人类始祖亚当与夏娃受撒旦诱惑而吃下智慧之果被上帝诅咒并驱逐出伊甸园后。
亚当和夏娃生下该隐与亚伯两个孩子。
该隐是负责耕种,亚伯负责放牧。
有一次,向上帝献祭时,该隐只能拿出了一些蔬菜和稻谷作为祭品,而亚伯却拿出了羊羔一类的肉类作为祭品。
上帝惟独垂青亚伯的祭品,导致该隐的嫉妒并最终用石头砸死其弟弟亚伯。
这一切都没有逃出上帝的眼睛,上帝唤该隐到自己身前。
问其弟弟亚伯的去向,该隐谎称不知道。
后上帝便将该隐所做之事一一道出并诅咒该隐: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
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
现在你必从这地受诅咒。
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
该隐对上帝说: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
你如今赶逐我离开这地,以致不见你面。
我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我。
上帝则对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
上帝就给该隐立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
于是该隐离开上帝的米那,去往在伊甸东边的挪得之地。
(摘自《圣经·创世纪》4章10至16句)在圣经中的记载到这里就算完了,但是相传该隐后来流浪到红海附近,遇见因为不服上帝而跳红海成为夜之魔女的莉丽斯(也被人认为是撒旦的情人,地球上现在的恶魔大多是他所生)。
他从莉丽斯那学会了利用鲜血而使用魔法和力量,加上上帝对他的誓约不得杀他所以就给了该隐永生的条件。
而使用魔法和力量需要大量的鲜血。
所以该隐就是如此成为了吸血鬼始祖(也有人认为吸血鬼始祖是指得莉丽斯)。
顺便提一下,这里有个很好玩的事情,就是吸血鬼内部流传的预言之圣书《挪得之书》和《圣经》中记载该隐出没的地方重合。
成为吸血鬼后的该隐和莉丽斯生下拥有最近乎神力量美称的13个第三世代吸血鬼。
而这13个第三世代吸血鬼就演变成了现代吸血鬼的13氏族。
也有传说是说,这第三代吸血鬼是指得挪亚方舟里的人类。
等洪水退后,他们从方舟中走出来与第二世代吸血鬼发生圣战,并将所有第二世代吸血鬼杀死就是如此,第三代吸血鬼就被誉称为最近乎神力量的吸血鬼。
而数千年後的今日,吸血鬼的血脉已经到达第13至第15代了。
在中世纪以前,吸血鬼成员由於拥有特殊异能和不死之躯,通常可以成为一方霸主,甚至互相争权。
直到十四世纪左右,天主教廷宗教审判所确知吸血鬼的存在,随即大肆进行补杀。
虽然吸血鬼拥有异能,但是任何一名吸血鬼都无法同时阻挡千百名凡人的合作威胁。
於是吸血鬼的生存陷入空前危机。
为了因应恶劣的局势,当时的几个吸血鬼氏族(约为第六至八代)不得不进行结盟,于是产生了Camarilla(密党)盟派。
这是由七个氏族所组成的盟派,也是至今较大的盟派。
密党创立之时立下了六道严格的诫律传统(SixTraditions),要求盟派中的後世吸血鬼永远遵行。
整个戒律传统的最高宗旨,就是规定吸血鬼必须隐匿於人类社会中,绝对不得暴露身份,以免导致吸血鬼生存的危机,这就是「避世」戒条的来由。
密党之外的另一个盟派是魔党(TheSabbat)。
虽然每个氏族都可以加入魔党,但主要是由两个氏族所控制。
魔党是卡玛利拉的宿敌,他们不承认避世的教条,他们以恐惧、武力和威胁作为统治方式,传说魔党会将新加入的吸血鬼活埋,造成其恐惧,并再以仪式和血系(BloodBound)加以控制。
魔党还将人类视为低等动物,随意驱使残杀。
密党成员通常称呼撒霸特为「黑暗之手」。
另外,未加入密党或魔党的其余四个氏族,则通常在两个盟派的斗争中保持中立或见机行事到这里,可以算是上古吸血鬼们就没有什么记载了,或许有但是没有找到。
为什么都认为吸血鬼大多背景是在中世纪的欧洲?这是因为一本最早最经典的吸血鬼文学而造成的。
再加上标准吸血鬼总是住在欧洲中世纪那种古堡里,又是活个几百年几千年的,而且吸血鬼又是超级怀旧主义者,所以总让人联想到欧洲那个残忍野蛮的黑暗时代。
而这本书造成现代吸血鬼的是BramStoker的《吸血鬼伯爵德古拉》(英文《Dracula》)。
当时BramStoker准备写这本小说在查阅资料时无意间发现了关于这为意含恶魔之意的大公的名字。
后来就用这名字命名了。
而且在欧洲历史上,确实有德古拉这个人。
他以残忍而出名。
常常将战俘从臀部插入一根长长的木棍然后一直穿过正个身体从嘴巴出来,再将木棍高高树立而起,让战俘折磨而死。
看看我们的犹大是为了什么出卖上帝之子的?对了!13枚罗马银币!!!!所以也就另一个说法,吸血鬼的另一始祖——犹大。
这里要注意,就是第三世代的吸血鬼在完成圣战后,似乎就都进入了休眠。
之后吸血鬼的一些事物就很少了。
一直到14世纪左右,基督教会公开承认了吸血鬼的存在然后就导致宗教裁判所大规模的捕杀。
而在这一段时间,唯一能和14世纪挂上一点点钩的就只有犹大了。
不然不可能平白出现一个吸血鬼的。
【关于犹大和吸血鬼的传说】犹大被叛上帝所得到的一袋银币中栖息着一只恶魔,那是由人类内心世界的罪恶所不断积累而成,犹大在躲避信徒的路程上不知不觉走进了树林,他在树下休息时,忍不住打开了钱袋,他邪恶的心唤醒了恶魔,恶魔飞出钱袋,看到犹大狼狈不堪的样子,觉的十分可笑,便问犹大:你后悔吗?满腹不满的犹大对恶魔说:我好后悔没有将那些愚蠢的信徒杀掉,才会让我现在如此悲惨。
恶魔一听非常高兴:你愿不愿和我定立一个契约呢?犹大很小心的问恶魔:是怎样的一个契约呢?恶魔伸出手:只要你有杀了那些上帝信徒的心,我就能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犹大问:没有其他的条件?恶魔笑着说:没有其他了。
犹大立刻同意了。
犹大在大树下用自己的血在剥掉树皮的树杆上写下与恶魔的契约。
就在快写完的时候天空传来深深的叹息,恶魔和犹大抬头才发现他们的上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圣洁威严的天使。
天使手持着光之剑,庄严的说:犹大你背叛了上帝之子,将受到上帝的惩罚。
你将终生……天使还未说完,一支利箭穿透了天使的胸膛,那是恶魔放的暗箭,从天上落下的天使被恶魔得到,恶魔马上将天使的血吸干,然后恶魔得到了天使的美丽容颜和不死的生命,得意忘形的恶魔对犹大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了,我有了天使的生命力。
犹大发现上当,便诅咒说:我不会让你那么得意,你想得到天使的一切——力量,生命,美丽,但你忘了我和你有一份还未写完的约。
恶魔发现不对想上前阻止,但刚吸下天使的血,无力运动。
犹大看出恶魔被限制,连忙在契约上写下:你有强过人类无数倍的力量,但必须日日吸食鲜血才能过活。
你有美丽绝伦的容颜,但只要你吸了血就会变回原来丑陋的样子。
你有不老不死的生命,但只要用染有我的血的树桩钉入你的心脏,你就会死亡。
你的力量,生命,美丽来自黑暗,当你出现在光明中,就是一切化为乌有之时。
再来就是现代吸血鬼了,大部分分为几个党羽,Camarilla(密党)和TheSabbat(魔党)、还有一些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吸血鬼所组建的遁世会等党羽(太小的就不说了)。
【血的用途】血,一直被认为是生命力的象征。
人在长期的生息过程中了解到血决定着生命的延续,大量地失血会带来死亡。
在基督教风行前的日子里,鲜血直接和冥界联系在一起。
象希腊神话中幽灵之神赫卡忒(Heate)的侍女半人鸟的恩普萨(Empusa),和为子报仇的拉弥阿(Lamia)等。
另外亚当的第一个妻子,女妖利利特(Lilith)在被亚当抛弃后也成为了嗜血的鬼王。
它们与我们现在所说的传统上的吸血鬼来比,应该是异种神,而不是吸血鬼一般的僵尸。
但从此可看出人类对和血有关的异灵从很早前就有着种种想象和传说。
人类在想象里杜撰了无数对血有很强烈渴望甚至以血为生的精灵,这样的故事已经持续了几千年。
而吸血鬼则是在欧洲文明的抚育下诞生的,在欧洲盛行的犹太人信仰基督教传统,是直接导致吸血迷信产生和蔓延的最大温床。
【圣经中的语言】希伯来人对血的崇拜和恐惧形成了一种难耐的情结,一方面血是灵魂和生命的象征,而另一点上他们又把血认为是灾难不祥的标记。
就象受蛇诱惑的夏娃,她的后裔从此有了月经,那被认为不洁净的伤口,所以,基督教认为,血同样代表着罪恶。
我对以色列的孩子说,你们不可吃任何活物的血,因为那就是它们的生命,否则你们就会受到惩罚!(摩西律法,《旧约·利未记》)中世纪的基督教世界里,血仍然被赋予超自然的能力,同时它得到了鬼神学的辅助和渲染,于是吸血鬼迷信正式出现登场——这迷信本身有很大的基督教煽动性,在当时甚至一些巫师和医生认为血有赎罪功能,同时出于对圣母玛丽亚的崇拜,他们开出以处女的纯洁之血作为最好的药方,来治疗和延缓衰老。
【吸血鬼和鬼魂的区别】极端的唯心主义强调逃离身体,主张人死后生命依然存在,而身体只是物质的躯壳,灵魂则会永生,以等待末日审判的复活。
而自杀、被开除教籍等所谓被神驱逐和放弃的人,其灵魂是无法得救的,按照基督教的说法,这些灵魂就是受难的灵魂,不属于今生也不属于来世。
鬼魂和吸血鬼的区别就来自于此,鬼魂是不属于肉体躯壳的精神物质,而吸血鬼是附体的幽灵,是被从遗弃的世界里出来的恶灵所占据的身体。
故此是属于邪恶而有害的异灵!【最初的吸血鬼现象】14世纪时,吸血鬼迷信真正形成了风气,其主要流传地在中部欧洲的东普鲁士(Prusseorientale)、西里西亚(silesie)和波希米亚(Boneme)范围内。
当时欧洲瘟疫流行,这致死的传染病使人们以恐惧的心理将病者在尚未确定生死前就仓促掩埋。
这些人临终时痛苦地想挣扎出来,在其过程中肢体流血残损,所以往往看见所谓尸体的活动、流血甚至自我吞食。
这在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欧洲,借助人们恐慌的心理而快速传播蔓延,由此对僵尸的迷信得到进一步加强。
【与吸血鬼密不可分的三个历史人物】1440年,法国的德·莱斯(GillesdeRais)男爵在英法百年战争中曾是圣女贞德的战友,当他退隐于马什库勒(Machecoul)后,迷恋上炼金术,希望在血里发现点金石,而把三百个儿童放血折磨至死。
瓦拉几亚公国(Valachie)的督军弗拉德四世(VladIV)的绰号是德考(Dracula),我们可以发现这名字就是我们所熟悉的吸血鬼伯爵最常用的姓名,德考的本意是魔鬼或龙的别称。
他拜血作乐的方法更夺取了千万人的生命。
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17世纪匈牙利巴托里(ErzsebetBathory)伯爵夫人的血腥事件了。
经过证明,这个向仆人学习妖术的美丽女人在自己的塞伊特(Csejthe)城堡里虐待杀害了300多名少女,并快乐地喝她们的血,甚至把血装满浴缸沐浴,用这来保持自己永远的青春美丽。
不难看出,以上三个都是在贵族阶层的人物,并且拥有金钱、地位及相当的教养气质,这就是在若干年后以其为蓝本的吸血鬼文学作品出现时,对吸血鬼美丽、优雅、气质、诱惑和强大的雏形、并且充满浓郁的情欲色彩。
也在这一外衣下,更激发了人们对于吸血鬼迷信这一古老的形式保持旺盛精力的原因之一。
【迷信风气的盛行】18世纪,理性在启蒙运动下得到了胜利,在这一时期各种迷信严重受挫。
相反的,吸血鬼迷信风潮在这段时间里却得到空前的发展,而且俨然成为了社会现象,这现象引起了宗教方面的关注。
不少关于吸血鬼的阐述的学术得到出版,并且在另一方面,理性一派对类似的文章大加批判,从而成为论着间漫长激烈地争论。
在这情况下,教会不可能保持缄默,塞农(Senones)修道院的院长卡尔梅(DomAugustinCalrnet)出了一本《论匈牙利、摩尔达维亚等地的附体鬼魂、被开除教籍人、吸血鬼及活尸》的论着。
于1746年在巴黎出版,他的本意是驳斥吸血鬼迷信,但书中列举大量有关的例子,引起了人们的争论。
这种论着交战的结果只有两个:第一这类迷信过去在很多地区属于道听途说,而现在则广为人知;第二是所有人都接受了吸血鬼这个词,使Vampire得以系统地固定了下来。
它的另几种写法是VampyrVampyrewampire以及拉丁文里的Vampirus。
另外,从当时开始,吸血鬼三个特征也普遍为人所接受:它是一个附体的鬼魂,而不是虚无的幽灵,也不是魔鬼;吸血鬼是在夜里从坟墓、棺材里出来吸食或人的血液得以延续生命的;吸血鬼袭击过的人,死后也会成为吸血鬼。
【吸血鬼不同的能力和特征】没有影子:属于日耳曼文化的某些地区,人们相信吸血鬼是没有影子的,影子和映像都是灵魂的象征,因而吸血鬼没有灵魂就没有影子和在镜子里的映像。
长而尖利的犬牙:吸血鬼通常通过牙齿切入被害人脖子来吸取鲜血,有些在平时状态能隐藏该特征——这已经变成了吸血鬼最主要的特征之一。
能够变身为蝙蝠:目前吸血鬼总是和蝙蝠联系在一起,而且它们的周围通常有蝙蝠围绕,自身也能变成吸血蝙蝠。
以坟墓和棺材作为栖息场所:在白昼吸血鬼往往在棺材或坟墓里休憩,以尸体方式存在。
只有在阳光消失后才活动。
这是普遍的没有异议的吸血鬼特征,人们认为吸血鬼惧怕阳光。
其他特征:基于现代在艺术领域对吸血鬼的加工美化,它们还具备以下特征。
面貌英俊,体型修长高大,女的则妖娆美丽,它们往往有自己的城堡,而且本身是贵族。
这是在中世纪几个历史人物为原形的基础上所衍生的。
着黑礼服,并有外黑内红或全黑的披风和斗篷、皮肤惨白,嘴唇红艳,眼睛多为红色且发结很高。
手指能变为坚硬的爪子。
身体冰冷。
有极快的速度,能飞行——有些吸血鬼通晓魔法,并具有不可思议的灵力。
力量极大,除了致命弱点外不怕任何攻击,拥有不死之身。
有着很高的智慧。
【吸血鬼的伤害】早期的吸血鬼是纯粹吸取人血的恶鬼,类似于欧洲传说中的狼人。
在中世纪以后,尤其是浪漫主义的兴起,吸血鬼因为其独特的存在方式而带有浓郁的性、情欲方面的色彩。
其主要攻击方式为吸血,少数存在食人的现象。
作为吸血鬼往往能诱惑异性并在不知觉中夺取对方的生命。
他笑得很暧昧,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然后紧抱我,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胸脯。
……我吓坏了,但奇怪得很,我一点也不想反抗他。
我怀疑,这是他向我下的魔咒。
上帝啊!怜悯我吧!……我越来越衰弱无力,几乎昏迷过去。
我不知道这状况(吸血)还要持续多久……有时候我觉得有只手,轻轻从我的脸滑到脖子。
其他时候则是热情的嘴唇在亲吻我,越是靠近胸脯,就越是吻得长久而热烈,但到胸前就停止了。
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到要停止,喉咙发出嘶哑的喘息,接着我感觉脖子被勒住,接着便失去了知觉……吸血鬼攻击时一般不会让被害人感觉疼痛,在很多吸血鬼作品里被害人(男女都有)很多以微笑幸福的表情成为它的食物。
吸血鬼攻击的结果也不同,大致有以下几类:纯粹吸血,被害人被袭击后一般不会死去,也不会变成吸血鬼,但会因失血而虚弱。
此方式的衍生是有时候吸血鬼会将被害人的血液吸干而导致人因为大量失血而死去。
代身吸血:在与前一种方式相同的情况下,被害人还会在死后成为吸血鬼,或者如同病毒传播,被吸血鬼攻击的人会在短时间内变为吸血鬼。
有说法说类似而成为的僵尸是比较低级的,缺乏自己智慧,成为单纯的嗜血疯子。
【成为吸血鬼的方法】根据小说及电影:一般说来每个凡人在死后都可能成为吸血鬼,尤其是被开除教籍的人、自杀者、暴死者、巫师、早夭的孩子、以及死后没有进行基督教葬礼的人,有些人是注定的,如出生时嘴里有牙齿,或头上有胎膜的人,眼珠颜色极深或极浅,长着红棕的头发,类似出卖耶稣的犹大,或者身上有红斑。
吸血鬼本身也可以有后代,并且,上代的种种能力和特性都将被继承。
另一类说法是被吸血鬼袭击,就可以直接成为吸血鬼,并不断地蔓延——当然这些是属于比较低级的僵尸而已。
也有通过特殊仪式,即签定所谓的魔鬼契约而将自己转为僵尸的做法。
最完美的一种说法是,吸取吸血鬼的血液,可以将自己变成吸血鬼,拥有强大而奇特能力的魔鬼。
【卡玛利拉六戒律】(密党所立)第一戒条:避世第一条传统是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血族戒律:避世。
违反此传统的血族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而整个血族也可能因此受害。
第二戒条:领权中世纪以前的血族大多有自己的地盘,但当代的血族领域通常是指亲王的辖地。
有些地方的亲王力有未逮,会将辖区暂时分封给长老们管理,这大多含有政治上的互动意义。
有些年轻的叛逆者会扭曲这项传统的原意,想要结党成派地形成地方势力。
就像街头黑帮一样,这些小帮派常常彼此争斗。
但只要他们不违反潜藏的戒律和亲王的号令,不让事情闹得太大,长老们并不会在这一点上加以过度约束。
事实上,亲王通常会设法让这些街头帮派彼此不合,让叛逆的血族成员彼此压制力量。
第三戒条:后裔这道传统中所谓的长老,本来是指自己的尊长,不过现在卡玛利拉通常解释为该地的亲王。
也就是说,如果血族要创造新的血脉,必须徵得所属地亲王的同意。
亲王对于新创造的血族,拥有绝对的处置权,他可以承认其资格、纳为己出、将其放逐或甚至杀掉。
卡玛利拉赋予亲王这项权力,以控制叛逆者的数量。
第四戒条:责任血族有义务全责照顾自己创造出来的晚辈,直到引介给亲王释放身份为止。
在血族社会中,晚辈是被当作孩童一样的教导抚养,尊长必须尽力加以指导教养,使其成熟。
一旦被亲王认可之后,晚辈便获得独立之身,拥有和其他正式血族成员一样的权利。
当然,被释放的新血族成员如果仍从事一些幼稚的行为,便会受到其他血族的耻笑。
新血族成员必须以能力证明自己的确有资格成为血族社会中的成人。
第五戒条:客尊通常血族很少远行,但是只要进入其他血族的领地,便必须接受其统治。
当代的的领地指的就是亲王的辖地,当血族进入某亲王的辖地时,通常必须晋见让其知晓。
晋见的过程随不同的亲王而异,有些亲王要求正式的会面仪式,并且必须通报血脉身份,有些则以简单的方式互相认识。
进入他人领地未通报的血族,若被发现,通常不会受到太大惩罚,只会被抓到亲王面前质问一番然后饬回。
这项传统主要是为了保障亲王的统辖权,因此亲王在晋见之后,通常不会过度拒绝外来者,除非是恶名昭彰之徒。
叛逆者常不愿主动遵守这项传统。
另外,Methuselahs也大多不理睬亲王的权力,因为他们通常活得比亲王还长久,能力十分强大,在他们眼中,一般血族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第六戒条:弑亲这项传统向来备受争议,过去的Elder指的是尊长,但当代的意义已逐渐转为特指亲王。
也就是说,只有亲王拥有处决辖下血族的权力,这项权力是受到卡玛利拉所认可的,只要亲王是因为维护传统而使用此权力,通常长老便会支持他。
这也是当代年轻血族与年老者的主要冲突点。
犯下谋杀罪的血族成员,通常会被亲王以猎杀令缉捕。
对于严重违反传统戒律的血族,所谓的惩罚通常只有三个字:杀无赦。
亲王有权下达猎杀令,他通常会秘密命令一些或全部辖地中的血族补杀犯戒者。
若有其他血族敢协助被猎杀者逃亡,将视为是对亲王权威的严重触逆,而成功捕捉到被猎杀者的血族,通常会获得一定的名声,同时也可能有权取得被猎杀者的血液,因此许多年轻的血族常愿意参与猎杀行动。
一般而言,只要亲王下达了猎杀令,便在辖地内永远有效。
但是卡玛利拉允许高层的秘密会议(Conclave)事前否决亲王的命令,参与秘密会议的成员以正反证据作为表决依据。
若亲王不遵从秘密会议决议,虽然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但是必然会损失相当的名望。
六大戒律为Camarilla(密党)创立之时立下的,所以其他党派不必遵守【血族氏族】《Brujah族》布鲁赫族一般认为Brujah是血族中最适合战斗的氏族,确实,Brujah成员体格基础是所有血族中最好的。
不过Brujah成员信仰观念的复杂程度也是血族中数一数二的。
从纳粹主义者到环境论者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外人看来Brujah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仅仅因为对权威的蔑视才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但是与事实也差不太远了。
有一个笑话说,Brujah还留在密党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完全代表他们去填离党协议。
事实上Brujah的不统一主要因为他们的成员人数。
没有任何其他氏族有像Brujah那么多的成员成为无政府主义者(Anarchs)。
可以这么说,每天晚上都有Brujah成员背离密党的事情发生。
那些依然留在密党中的Brujah成员对长老和亲王来说也是些麻烦的家伙。
尽管如此,Brujah成员还被认为是重要的武士--因为在面对面的战斗中,没有那种吸血鬼比他们更可怕。
这个氏族主要分成3个派系:Iconoclast(theTRUEanarchs):他们对所有的一切都加以抨击不尊重任何机构或是权威。
他们遵守潜藏戒律,不过仅仅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
Idealist:大部分年长的Brujah成员和几乎所有的Brujah长老都属于这一派。
他们从过去的历史中吸取智慧和指导,相信Brujah应该团结一致建立一个新的Carthage。
Individualists:上两个派系之间的折中派,他们为了氏族的未来而共同努力。
但他们不像Idealist那样要求别人服从他们的指挥。
《Gangrel族》冈格罗族Gangrel也许是所有血族中最接近自然内心的氏族。
这些漂泊不定的独行者们不喜欢社会的束缚而喜欢野外的舒适生活。
不过他们怎样在野外避开狼人的进攻还是个迷。
也许他们有改变自己的外形来欺骗别人的能力,如果有人说他看见了一个吸血鬼变成了狼或者蝙蝠,那么他见到的十有八九是Gangrel。
和Brujah一样,Gangrel成员通常是强大的战士。
不过和Brujah不同的是,Gangrel作战时的勇猛不是来源于无法无天的狂暴而是来源于他们的兽性本能。
Gangrel成员渴望理解自己灵魂中的兽性(theBeast)。
夜间他们会和其它动物交流。
当Gangrel成员的兽性爆发失控时(Frenzy),他们的身体将不可逆转的拥有部分动物的特征,有时他们的眼睛会变得像猫眼,他们的脚也可能变得像是爪子,甚至有可能长出尾巴。
所以,很多年长的Gangrel成员看起来更像某种动物而不是人类。
在一些较少的情况,他们的意识也会有动物化的倾向。
《Malkavian族》迈卡维族即使是其它招人憎恶的家伙也非常害怕Malkavian成员。
他们被诅咒的血液污染了他们的神志。
一个Malkavian成员在被初拥(theEmbrace)后不久就会变得神经错乱(当然,前提是他们在这之前还没有神经错乱)。
这些家伙神经错乱的症状可谓多种多样,从狂大症到妄想症到多重人格都是很普遍的,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症状从未出现过。
Malkavian通常被认为非常危险。
由于他们常受突如其来的欲望和莫名其妙的幻觉所支配,有时甚至会把刀锋对准别的血族。
而且由于他们的疯狂使他们失去了对疼痛和最终死亡的恐惧,所以要制服他们也非常的困难。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也被整个血族社会排斥。
但实际上在癫狂的背后,Malkavian成员往往有着过人的洞察力,甚至可以说是智慧。
《Nosferatu族》诺菲勒族由于他们丑陋扭曲的外貌,Nosferatu必须远离人类社会在地下生活,而不能像其它的吸血鬼那样藏身于人类社会之中。
Nosferatu在被初拥之后就一天天变得丑陋,其它的血族都排斥这些生活在下水道或者地下墓穴的家伙,认为他们是令人生厌的东西,不是非常必要就不和他们来往。
由于他们的丑陋和污名,他们在地面行动时尽量避免被人发现,这也使他们比任何别的生物都了解城市中暗巷和角落。
再加上他们高超的潜行和偷听技术,城市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逃过Nosferatu的耳目。
而且由于共同的残疾和受到的蔑视,Nosferatu的成员间极其的团结,这里不会有在其它氏族中随处可见的争斗。
由于他们的团结一致,你如果得罪了他们中的一个成员也就等于得罪了全部的Nosferatu成员--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Toreador族》托瑞多族Toreador有着很多的别名,包括坠落者,艺术家,装腔作势者,甚至享乐主义者。
但是任何概括的归类都是对这个氏族整体的一种歪曲和伤害。
按他们个人情况和当时情绪,Toreador成员涵盖了雅致与华丽,才华横溢与愚蠢可笑,富于幻想与闲游浪荡之间的种种情况。
也许这个氏族唯一的整体特征就是成员都有着带审美感的热情。
Toreador的成员无论做什么事都充满了激情。
在他们看来,永恒的生命应该被好好的享受。
他们中间许多成员生前就是画家,音乐家或者是诗人。
而其它更多成员则把数个世纪的时间用在对艺术创作的可笑尝试上。
Toreador成员和Ventrue成员一样喜欢待在上流社会。
不过和领导密党的Ventrue的成员不同,Toreador成员不喜欢那些枯燥无味的官场应酬。
他们在上流社会活动是为了被注目和被赞美--而这一切来自于他们诙谐的言语,优美的举止和简朴但充满激情的生活方式。
《Tremere族》辛摩尔族Tremere是已知的氏族中历史最短的之一,它是在黑暗时代(DarkAges)早期成立的。
Tremere最初的成员是一群渴望永恒生命的人类魔法师,他们不知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帮助,竟然通过炼金术,魔法和一个Tzimisce长老的血得到了吸血的能力。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原来的法术不再有那么大的威力。
但通过学习和奉献,他们掌握了一种新形式的魔法--Thaumaturgy。
这种魔法是借助血的力量完成的。
由于他们成为吸血鬼的方法,他们成为了其它吸血鬼氏族的敌人。
不过,由于Tremere成员在抵挡人类挑起的超自然生物歼灭战争(Inquisition)中所作的贡献,以及他们严守潜藏戒律(theMasquerade),Tremere终于在密党中有了一席之地。
在密党中,Tremere用他们魔力证明了自己是强大的盟友--当然,也可能是危险的敌人。
事实上,Tremere为密党使用他们魔力的次数和为了自己使用的次数差不太多。
《Ventrue族》梵卓族文雅,贵族化的Ventrue是密党的领导者。
他们维护着密党的基础,在密党最危险的时候指挥成员们度过难关。
即使到了现代,大部分城市的亲王也由Ventrue的成员担任。
在古代,新的Ventrue成员要在贵族,富商或者其它上流社会成员中挑选。
到了现代,则从商业世家的成员,社团领导者或者政治要人中选出。
不管他们生前是干什么的,Ventrue成员负责贯彻监督古代戒律的实行,并且决定密党的方向。
如果你问一个Ventrue成员他们氏族所起的所用,那么他会回答说潜藏戒律全靠他们来维持执行,如果没有他们潜藏戒律就不会被执行,如果潜藏戒律不被执行那么血族将不复存在。
虽然他们和Toreador成员一样经常出现在上流社会,但他们对炫耀自己和闲谈不感兴趣。
有些其它血族误认为他们傲慢而贪婪,但是对于Ventrue成员自己来说,领导人的角色带来的负担远比荣誉要多。
魔党氏族:《Lasombra族》勒森巴族Lasombra是优雅的坠落者,其中的成员对此也甚感满意。
在他们身上,优雅与残忍并存,高贵与颓废同在。
Lasombra也是天生的领导者,而且他们相信自己比别的同类都要强的多。
在原来的Brujah族领导人背叛无政府主义者(Anarchs)之后,Lasombra开始领导魔党。
几乎所有的魔党摄政者都出自Lasombra。
他们指导(有时是鞭打)着魔党,使之成为一个不会缓和的力量。
Lasombra成员认为自己有着对于初拥(theEmbrace),谋杀以及兽性爆发(Frenzy)的权力及权威--很多Lasombra成员成员会问,如果你想要做个吸血鬼,那么怕这些事干吗?此外,Lasombra成员大都参加了某个系群(Pack),并且靠这个提升自己的力量。
Lasombra和Tzimisce不同,他们并不蔑视抵制一切人类,只不过觉得由自己来控制那些家伙比较有趣。
《Tzimisce族》吉密魑族如果说Lasombra是魔党的心脏,那么Tzimisce就是魔党的灵魂。
他们曾经是所有氏族中最强大的,但是在与Tremere的斗争和无政府革命中,他们受到了重创。
革命过后,Tzimisce与Lasombra一道成立了魔党。
Tzimisce可以通过异能改变自己的外貌,这使得他们周围的血族总是心神不定。
魔王这个外号就是那些受到惊吓的血族给Tzimisce起的。
但事实上Tzimisce是所有血族中最具学者气质的,其中的成员大都受过高等教育。
他们对于知识有着极强的渴望,年长的Tzimisce成员可能是世界上知识水平最高的生物之一。
Tzimisce对于魔法就像对于科学一样的精通,不过,水平比不上Tremere。
Tzimisce为了了解吸血鬼的本质,做了数不清的可怕试验,试验的对象包括了人和其他吸血鬼。
中立氏族:《Giovanni族》乔凡尼族和其他氏族相比,Giovanni也许贬多于褒,其族人大多是企业家或死灵法师。
藉由玩弄世俗凡人的商品与经济,Giovanni获得了巨大的权力和财富。
成为吸血鬼后不久,Giovanni的领导人便谋杀了主人,依照自己的意思建立此一氏族。
《Ravnos族》雷伏诺族Ravnos是旅行者和强盗,像风中稻草般散布整个欧洲大陆。
每个国家都有Ravnos的足迹,但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随兴而至。
他们喜欢独处,宁愿以痕迹和记号与同伴联络。
漂泊的Ravnos族来自印度,是吉普赛·;罗玛(Gypsy;Roma)的后代。
他们以操弄惊人幻像的能力闻名。
许多吸血鬼迫害雷伏诺族,就因为他们经常引起混乱。
然而,雷伏诺族以更加轻蔑的态度回应,使得双方关系势如水火。
《Assamite族》阿萨迈族来自中东荒漠的Assamite是血族中的杀手。
Assamite成员为给那些他们酬劳的雇主工作,而酬劳通常就是雇主的血液。
在接受雇佣后,他们就开始追踪目标,直到把目标杀死,或者发现雇主欺骗了他,比如说雇主告诉他这目标是个第9代血族而实际上是第6代。
如果受雇的Assamite成员反而被目标杀死,那么Assamite氏族并不会找他复仇,以后也不会再接任何以他为目标的暗杀合同。
由于他们特殊的背景,Assamite的信仰是多种中东宗教和吸血鬼神话的混合体。
他们认为吸血鬼到达天堂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尽可能的接近最初的吸血鬼(‘TheOne‘),也就是努力降低自己与最初吸血鬼之间的辈分差距。
这通过吸榨(Diablerie)别的比自己年长的吸血鬼来实现。
为了证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和正确性,Assamite宣称他们氏族的创始者就曾经手刃过两个第2代吸血鬼。
对于Assamite来说,吸榨别的吸血鬼的血就好像是在食用圣餐一般。
《FollowersofSet族》希太族FollowersofSet通常也被称为Setites。
他们在吸血鬼社会中遭到的猜疑远多于其他氏族。
这是因为他们的信仰。
他们相信自己起源于Set——埃及的夜与黑暗之神。
Set原本叫做Sutekh,是一个强大的吸血鬼,到达埃及后由于经常以可怕的形态在夜间出没而被人们当作夜与黑暗之神。
后来Sutekh改名为Set,并且与另一个吸血鬼--埃及的司阴府之神Osiris展开了斗争。
最后的结果是Set落败,追随者被杀死,他自己也被放逐。
后来他又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断的吸引追随者,其中有埃及人,希腊人,罗马人,波斯人甚至闪族人。
他的势力遍布西班牙山脉到黑海之间的区域。
不过,在公元33年Set却突然消失,在消失之前他告诉追随者们自己终有一天会回到这个世界。
而Setites——Set忠实的追随者们也在一直努力使Set复苏,而方法就是使整个世界笼罩在很黑暗下。
虽然Setites认为Set在世界上存在的时间比该隐还要长,但其他的氏族认为Set其实是一个第3代吸血鬼,而他的突然消失则是为了避免在千年圣战(Jyhad)中受创。
不过无论如何,Setites一直在努力把世界拉向黑暗以促使Set复苏。
他们使用毒品在内的种种手段诱使其他血族或人类坠落,事实上现代海地的一些黑社会以及中东的几个恐怖组织就在Setites控制之下。
上述只是宗教方面对吸血鬼的理解。
【吸血鬼在现实的原形】卟啉症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通常被认为是第一个认识到卟啉症的人,当时,他把这种疾病看作一种血液病或肺病。
直到1871年,德国伟大的生物化学家菲利克斯·霍珀-塞勒才发现了卟啉色素同卟啉症之间的因果关系。
1889年,B.J.斯托克维斯将一系列的临床症状统称为卟啉症,从此这种怪病的名称得以确立。
卟啉症是指一组疾病,每种各有其特殊的典型表现,其共同特点是尿和/或大便中大量排出多种卟啉、卟啉原和卟啉的前身物质。
卟啉症可分为两大类:红细胞生成性卟啉症和肝性卟啉症。
先天红血球生成卟啉症(CEP)的患者被怀疑是吸血鬼故事的起源卟啉症有众多表现形式,比较常见的一种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症(AIP),英国的疯子国王乔治三世就是这种疾病的受害者之一。
最严重的卟啉症是先天红血球生成卟啉症(CEP),它的患者的悲惨命运被怀疑是吸血鬼故事的起源。
尽管卟啉症通常是由于基因突变所导致,但饮酒过度和环境污染也会诱发这种疾病。
卟啉这个词源自希腊文中的porphura,意思为紫色。
据考证,希腊人是从腓尼基人那里学到的这个词。
在腓尼基,人们从紫色软体动物体中提取紫色素,用来为王室家族的长袍染色。
后来,在拜占庭帝国,由这种象征高贵的紫色而衍生出了borntothepurple(生为紫色,意译为生为贵族)的俗语。
同口含银勺不同,它的含义中贵的一方面盛于富的一面,通常只有皇族后裔和贵族才当得起这样的形容。
不过,那些生来就和紫色素卟啉(porphyrin)有着拎不清的关系的卟啉症患者,可就远远没有那么幸运了。
这种因为血红素生成过程中的基因变异或环境毒害而产生的光敏色素一旦接触日光就会变成烈性的毒素,并能引起至少8种类型的卟啉症。
在最严重的卟啉症患者体内,卟啉会蚕食聚集区域附近的组织和肌体,使患者严重贫血,面部器官腐蚀,尿液呈现紫红色,并出现种种怪异的、让人联想起吸血鬼的举止——惧怕阳光:卟啉是一种光敏色素,它会聚集在人的皮肤、骨骼和牙齿上。
大多数卟啉在黑暗中呈良性,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危害,但一旦接触阳光,就会转化为危险的毒素,吞噬人的肌肉和组织。
因此,卟啉症患者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样,只能生活在黑暗世界里,不能见光。
面容苍白:绝大多数卟啉症患者都伴有严重的贫血,这不仅因为他们通常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体中的卟啉会影响造血功能,破坏血红素的生成。
通常,卟啉症患者的身体上还会带有大片的色素沉积——往往是紫色的。
不死之身:由于毒素的作用,卟啉症患者的耳朵和鼻子都会被其腐蚀,而皮肤上也会布满疤痕,使他们看上去格外苍老。
在欧洲的传说中,长生不死的人常常都会被描述为类似的样子,以讹传讹的,就有了吸血鬼有不死之身的说法。
实际上,卟啉症患者的寿命通常都非常之短。
牙齿尖利如狼:卟啉接触阳光后会转化为可以吞噬肌肉和组织的毒素,主要的表现之一就是它会腐蚀患者的嘴唇和牙龈,使他们露出尖利的、狼一样的牙齿。
腐烂的牙龈看上去总是血淋淋的,难免会让人联想起吸食鲜血的吸血鬼。
(文/鲁伊,摘自《三联生活周刊》)狂犬病受东欧有关吸血鬼神话和民间传说的启发,西班牙维哥的克塞劳尔医院神经科医生胡安•戈麦斯-阿隆索从医学角度分析了这种现象。
他指出,在狂犬病与假想的吸血鬼现象之间,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些尸体体内有液体,口中有泡沫和血,如果不说它是吸血鬼现象,而将其看成是狂犬病的病症,那将更容易被人们理解。
狂犬病是一种由动物传染的病毒性疾病,80%的人会发展为脑炎。
它损伤控制感情和行为的大脑神经系统。
这种狂犬病被称为狂躁性狂犬病,由于接种疫苗和文明程度的提高,导致了狂犬病侵害性的下降。
在18世纪,巴尔干地区的贫困状况使得狂犬病的发病率极高。
在经过2周到2个月的潜伏期后,病症集中表现为焦躁不安、混混沌沌地东游西逛、过分敏感、恐惧、失眠和痉挛,从而导致瘫痪,最后因昏迷和窒息而死。
正是这最后的结果才说明,在假想吸血鬼的尸体里存在液体是有道理的。
事实上,在休克、衰竭和窒息而死的情况下,血液在尸体中会存留较长的时间,这种情况就可能使人陷入误区,即用狂犬病急性发作阶段的病症来描述吸血鬼的特征。
狂躁性狂犬病的其它表现同吸血鬼的现象有着惊人的吻合之处:吸血鬼一般为男性,这种类型的狂犬病对男人的伤害比对女人的伤害高7倍;面部痉挛、厌光、怕水、性欲过强,这些现象使人把对吸血鬼的笃信同临床上对狂犬病人的某些描述对应起来。
这些现象更增强了吸血鬼能变成狼、狗和蝙蝠等种种神话的可信性。
【一些关于吸血鬼的词汇】下面列举的词汇大多是会在游戏中出现的吸血鬼专用词汇,整个词汇表来自《ChildrenoftheInquisition》一书。
翻译者为gecko。
Antediluvian——第三代吸血鬼,Caine(该隐)的孙子。
十三个氏族的创立者。
Caine——该隐,亚当和夏娃的长子。
被认为是第一个吸血鬼。
Clan——氏族,一群有着由血缘决定的共同特征的吸血鬼。
现在已知的氏族有13个,都是由第3代吸血鬼创建的。
Embrace——初拥。
把一个人类转变为吸血鬼的过程。
需要先吸干对方的血,再把一些吸血鬼的血回灌到对方体内。
Generation——表示某个吸血鬼和Caine(该隐)之间差了多少代。
也就是吸血鬼的辈分。
GreatJyhad——争取在新大陆美洲最高地位的战争。
从十七世纪一直持续到现在。
Inquisition——十三,十四,十五世纪时由人类发起的消灭吸血鬼和其它超自然生物的战争。
Jyhad——千年圣战。
一场血族之间的永不停息的征战。
通常是辈数高的吸血鬼把被数低的吸血鬼像炮灰一样投入这场战争。
魔党成员使用这个词的情况比别的吸血鬼多,因为在他们眼里任何的战斗都属于千年圣战的一部分。
Masquerade——一个戒条或者说是传统,要求血族不能在人类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这个规则在恶灵生物歼灭运动(Inquisition)爆发后被制定。
用以保护血族的生存。
但是魔党成员并不十分遵守这个戒条。
Vinculum——一个系群内成员间的由于Vaulderie引起的互相团结的联系,类似一个微弱的BloodBond。
Vitae——血液。
读祖国,我们同爱更新时间2008-5-24 11:26:16 字数:2085五月十二日正在作者群里聊天,突然有人说,为什么我觉得晃的很厉害,然后就下线了;紧接着,有人贴出了地震的外文网址,北京的同学也在喊,地震了。
然后,作者群里陆续传来有人感觉到地震了,西安的人跑下楼避震了,成都的人一直没上线,大家都很心急,一边试图联系,一边贴着到处搜罗到的最新消息,有人甚至等到临晨,伤亡数字一直在增加,震源也确定了,汶川!所有人都在记忆中搜索关于汶川的消息,大禹的故乡,去九寨沟的必经之地,道路险要,甚至有人想起了1933年那场埋没整个小城的地震,所有人都在祈祷,商量着怎么捐款,捐东西。
五月十三号的早上,群里成都的人上线了,跟大家说他们没事,只是房子裂了,大家的心安稳了不少。
所有人都开始自发的捐款,通过各种渠道,网银汇款,腾讯汇款,发短信汇款,捐血,身在美国的人也说自己通过了华人官方组织捐了一千美元。
消息被从各个角落搜罗出来,转发到群里,有些求助的消息发上来,有人说,那该不是假的吧;更多的人说就是假的也要发,我们宁愿它是假的,少一些地方受难,少死一些人不是更好吗?!那个时候,我突然有种感觉,我们是如此的团结,几个作者群加起来有几百号人,最大的是70年代出生,最小的是90年代出生,很多人都说我们这个年代出生的人不知世事,小资情节或者不懂得苦难。
可是,眼前的代表又是什么呢?!我们团结,我们真正关心着我们国家我们民族我们同胞们的命运,我们真诚的祈祷,我们力所能及。
网上一波又一波的爱国高潮,70年代到90年代的人是主力。
当然,有时候我们会激动的过分,可是那也是由于我们内心的赤忱。
我不否认,我们在有些时候确实会小资确实会自私,我们总是追求着潮流和个性,对上代人所谓的一个信念和共同追求显得漫不经心;我们中的有一些人会买国外的品牌,也有一些人希望出国留洋;但这不并不代表我们心中没有祖国,如果说这些是爱的不够热切的表现,那只能说,平时的一帆风顺没有触动我们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心底最柔软、也是最坚韧的那根弦,而此时危难面前,我们正在经历着成长的蜕变。
也许我们还不够成熟,但我们是善于反思的一代,我们会比较国企与外企的捐款数目,而知道,支持国产的意义;我们当中有些人虽然质疑着过往一些官员的黑幕,而仍然愿意慷慨解囊,因为我们相信我们的政府会一次比一次做的更好;我们为那一张张鲜血与眼泪的画面震撼,而更加亲情友情爱情;灾难,让我们直面生死,也让我们懂得人间真情!以前,我不懂初中课本的那句话: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句话矫情,可是今天我懂了它真正的意义,地震了,同学被困,网友打出了地震两个字,再也没有下文,我第一次觉得死亡是离自己如此的近。
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或长或短。
如果现在我离开,我将后悔,因为我没有珍惜活着的日子,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不代表活着,活着是为社会为家庭也为自己付出与收获的互动,而我浪费了太多。
雪灾让我知道家的意义,地震让我明白国家的意义。
我不否认,我也曾抱怨过国家,房价太高,菜价上涨,福利不够好,工资不够高。
可是,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它已经做了哪些;也没有思考过,我曾为它做过哪些?!是的,这次地震国家没有预报出来,可是世界上唯一成功预报过地震的是哪个国家?不是美国日本,而是我们的祖国,中国,她成功预报了海城地震,其他国家的记录都是零!所以,我们不该埋怨她,她已经很努力了!看看这次走在最前列的那些军人,从来,从来没有看见他们站出来过抱怨过国家,可是危难时刻,一次又一次,我们总是理所当然的依赖着他们冲锋在前,甚至地震来临,还有人在抱怨他们搜救不够及时,直升机空投不像电视上演的那么简单,它受很多自然因素的限制,下面是频繁的余震,山谷、河流的湍急,山体滑坡、泥石流,我们的空军15军4500名官兵强行空投,都是写好了遗书上的飞机,4500份遗书啊!其他的陆军、武警应该有更多!我早上在作者群里看到一个作者说,他说他的一个读者要去汶川了,是个女警,然后他很奇怪,说为什么?结果那个女警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她前去支援的同事去世了。
现在国家一直都没有军队和武警官兵还有其他援助人员的伤亡报道,一定是为了安稳人心,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到沉重!让我们向死神挑战的人们致敬,你们一定要保重!作为普通民众,此时我们毫不犹豫捐款捐血,满腔热情;然而,爱需要浓烈和持续,如果,五年、十年、二十之后我们去看望那些地震的孩子,仍然满腔温情,相信,那将是一件更让人期待的事!灾难是苦痛的,但我们信念巍峨!祖国,我们长大了!只要妈妈露笑脸更新时间2008-6-6 0:13:42 字数:1411叮咚,六月六日是阿九的生日,多年之前的今天,妈妈您辛苦了!谨以此文献给阿九的妈妈,祝愿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永远年轻、没有烦恼!妈妈,女儿爱你o(∩_∩)o!我的彪悍妈妈二三事事件一:永远的去年妈妈是个职业女性,但是工作并不繁忙,所以,她常常有时间去逛街,然后买衣服。
由于妈妈只挑自己喜欢的样式买,甚至有时候同款的衣服买两件,阿九爸爸自然是不赞成的。
于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阿九妈妈自知理亏,也不跟爸爸争吵,只是从此以后喜欢把她买的新衣服藏在阿九的衣橱里,不让爸爸看见。
可是这也不是办法啊,因为买了衣服总是要穿的嘛,于是当阿九妈妈穿新衣服的,家里总是会上演这样的一幕:爸爸笑眯眯:你今天这件衣服我怎么没有看见过呢?!妈妈很惊讶:咦,你不知道吗,这件衣服我去年就买了啊~爸爸和阿九:哦~~~,去年呀~妈妈:是啊,是啊!所以,阿九妈妈的衣服永远是去年买的。
^_^事件二:功德一件阿九妈妈是个很有爱心的妈妈,可是她对动植物实在不够友好,这主要表现在,她养什么死什么,甚至养的仙人球也未能幸免。
可是阿九妈妈却偏偏热衷此道,已经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家里的植物常常不到一个月就换新的,最后连卖花的人都到不了不忍心的地步,由卖给她改租给她。
阿九上大二的时候,元旦放假回家,发现家里摆了两盆金橘树,树上已经结满了青绿色的小橘子。
阿九自然不会傻到这是自家妈妈的功劳,但是仍然象征性的夸赞了两句:老妈,这次的橘子树不错。
那是。
阿九妈妈立刻一副炫耀的姿态。
但愿我寒假回来能吃上熟了金橘。
阿九嘻嘻笑道。
阿九妈妈没有接话,只是眼角明显的抽搐了一下。
让阿九大吃一惊的是,寒假回家的时候,家里果然还摆着两盆金橘树,树上的金橘已经都熟了,黄澄澄的很诱人:妈妈厉害哦,橘子竟然熟了哎,这次可超过一个月了哦!嗯哼~阿九妈妈顿了顿手中的活计,鼻子里发出模糊的应答声。
心生怀疑的阿九转过头看向阿九爸爸,阿九爸爸拿起手上的报纸,一副我很忙的样子。
阿九又转而看向橘子树,突然发现这树似乎比上回的要胖了一些、矮了一些,哎,不带这么长的吧!妈妈,这两棵树不是上回的那俩吧!扑哧~阿九爸爸忍不住大笑出声,这回可不是我说的。
妈妈,你还真是养什么,死什么哎!谁知阿九妈妈看到父女俩一起嘲笑自己,恼羞成怒:谁说我养什么,死什么啦!?!我不是把你给养活了吗,我养活你,就是功德一件!……最后三鞠躬,阿九祝愿天下所有可敬的母亲和终将成为母亲的可爱女孩们,爱情美满、家庭幸福(*^__^*)!另,欢迎收听歌曲《只要妈妈露笑脸》http://www.leadbbs.com/MINI/Default.asp?115-2660561-0-0-0-0-0-a-.htm记得常给妈妈打电话哦~PS这个不算在正常更新里面的,(*^__^*)嘻嘻……假如见到吸血鬼,你会说更新时间2008-6-8 20:14:57 字数:964这是一个在贴吧里看到的贴子,名字叫做假如见到吸血鬼,你会说,阿九觉得很好玩,所以,挑了一些回答,让大家看看,哈哈o(∩_∩)o顺便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哦~问题:假如见到吸血鬼,你会说?回答:呃,这个相见不如怀念~你不是蔑视我们人类吗?那你就别吸我们的血。
唉,做了那么多年的吸血鬼累了吧来,让我咬你一口把你变成人吧请问,你活了几千年了?有多少个人问你来吸我的血吧这句话呢?哦买嘎~~!还真有这玩意儿啊啊!估计会以为我在做梦在梦中说:好帅的哦!!!崇拜啊.....不过应该会很无聊当吸血鬼的话因为白天不能出去也不能玩...555~~~然后哭的稀里哗啦........吸血鬼的反应嘛...应该是无语无奈.....嘿!我是牙科医生!有爱滋没?没!(*。
*)让我咬俩口先!走!我带你拔牙去.....我有艾滋,欢迎使用艾滋血液可不可以变蝙蝠给我看?靓仔,我单位献血都有补助金,你无理由那么小气细血不给钱吧~~~55555不要一次吸那么多,下次再来吖~~~55漫长的岁月,沉淀的是智者的精华,希望我能成为您的倾听者,接受真理的教诲。
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见我!看不见我!!!!!什么??你看得见!!!哦!!来吧!!!!我认命了,不过要我时是不是先要刷一下你那刚从棺材爬出来后还没刷的牙!!我怕非典!!!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Hello,askedyoucansayChinese?Understands?yes,。
你就是他们派来的吧,那我们去到附近的医院偷血去吧,打劫医院的感觉真好!那个````````有血族是不是就有别的传说中的东西?回答没有我就K死它你能吸那边那人的血让我看看么?^-^你的棺材是红木的还是桃木的额?别过来~!~不然我就放飞剑了~!!!~你会飞吗??身上没钱了,能送我一段吗??我靠..跟我走吧..这下发了!文中最有感觉的几句话更新时间2008-8-24 12:08:33 字数:329有读者帮阿九做了征集,选出了VIP章节中最喜欢的话。
阿九贴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嘻嘻^_^。
人活着理由有多少种,那么,也许,变成血族活着的理由就有多少。
——那泽你追求,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你追求我的妻子,是她的魅力,不是她的错,所以,我为什么要生气?——那泽我不懂诅咒,不过我觉得感情若是有诅咒,那一定是你愿意去中这个诅咒——你信了诅咒,便是中了诅咒。
——莫莫千年前的早晨你和我走在山水画间千年后的夕阳我和你相守炊烟升起不寻梦中仿佛,不信是非依稀,缘是前世的函,爱是此生的禅。
——那泽《千年》吸血鬼族之质问更新时间2008-6-19 21:52:16 字数:795阿九帮迷花姐《小心爱神走火》一书写的番外,嗯嗯,借用了我们亲爱的男女主莫莫和那泽出场客串了一下,嘻嘻~血族十三氏族之一梵卓氏族的现任族长那泽;梵卓神情疏离的看着下面鞠躬九十度的两个族人,由右手撑着下巴,改为了左手。
尊贵的亲王殿下,请允许我们相爱,我们此生此世,不离不弃!两个人十指相扣表达着自己的决心,异口同声,请赐予我们爱的祝福!那泽沉默半晌,突然转过头问身旁的人:这是这个月第几对了?回亲爱的殿下,是第241对。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在搞鬼?事实上,丘比特最近搞了一个婚姻介绍所——以前走街串巷,现在有店面房了?那泽放下撑着下巴的手,优雅的起身,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丘比特只是在那里打工。
旁边的人继续解释道,公司的主人是一名女士,她非常具有商业手段,只要经过门口,她都会派送爱情手册——莫莫,请说重点!那泽忍不住转过头看着自己笑得越发阴险的妻子,我相信你很了解情况!我正在详细叙述啊,是你老打断我,旁边的人笑嘻嘻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些派送的爱情手册是非常唯美的,让人感动的好东西哦!感动的让梵卓氏族一个月出了241对同性恋?!同性恋怎么了?!女人笑靥如花,血族的男人各个都是年轻俊美帅气多金风流倜傥老而不死,让他们就这样活着去祸害千千万万、一代又一代的美女的青春年华,不如统统内部解决,来的干净利落!我很喜欢那个龙丹丹,解救天下女人于水火,简直功德无量!丘比特知道吗?那泽平淡的问道,神色不明。
当然!我终于知道上帝为什么让人折服了,那泽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把天使都创造成双性,真是明智!?!……番外 宝宝学画记更新时间2008-7-20 17:54:21 字数:1156路西菲尔宝宝三岁了,他半吊子的妈妈准备从小培养他,成为真正的画家,于是天天督促可怜的小宝宝学画画。
学画记(一)一日,莫莫觉得单调的画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于是让宝宝学习多角度观察,于是扔给宝宝一只乌龟,要求宝宝画两幅画,一副从上面看,一副从侧面看。
聪明的宝宝的快手快脚的画好从上面看的乌龟,伸出肉嘟嘟的小指头,一一核对,嗯,一只乌龟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呀呀,真好,是对的哦,宝宝好聪明。
宝宝开心的抱着画纸亲了一口,然后,趴在地上,侧望着乌龟,画一笔,趴一下,宝宝在自己三年的人生里,头一次尝到了腰酸背痛的滋味。
伸伸懒腰,终于画好了,宝宝开心的拍拍小手,可是不对呀,为什么从侧面的画的这张,小乌龟只有两条腿,明明是四条啊?!宝宝拾起地上的乌龟,研究来研究去,还是不明所以,努力用小手掰乌龟的另一边的两条腿,比划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好办法,哗哗在纸上添了两笔。
如果我们假设可爱的小乌龟要做早操,那么从侧面看,它一定还有两条腿长在乌龟壳上,对不对?!嘻嘻,宝宝真聪明~学画记(二)又一日,路西菲尔宝宝看完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被无良妈妈要求画小青蛙荷叶图,先用铅笔画,然后还要涂上颜色,不然不可以吃午饭。
于是宝宝瘪瘪嘴,只得很努力的记忆动画片中的画面,先画了一大片圆圆的荷叶,然后还画了好多五瓣花,之所以说是五瓣花,是说明了这种图案的涵盖性,基本上,从桃花到梅花再到花生花,只要是五个瓣的,都可以用,但是,三岁的小朋友画出这种花,已经很值得表扬了对不对,尤其他还会画蹲着的青蛙和跳跃的青蛙哦~不过由于刚开始用铅笔画的太多,结果涂色的时候,时间更长,眼看着吃饭的时间要到了,宝宝还有一只青蛙没涂好。
这个时候,妈妈已经拿着勺子敲着碗进来了:怎么样,儿子,画好了没?啊,路西菲尔眨巴眨巴眼睛,闻着红烧肉的香味,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画,妈妈,我画好了。
那给我看看,莫莫俯下身子,去看地上的画,不对呀,儿子,你这只青蛙颜色还没涂——报告妈妈,这不是青蛙,小宝宝一本正经的回答,它是癞蛤蟆喔!灰突突的癞蛤蟆,确实是不用涂什么颜色的……*********************************************************************今天的正文更新稍后,后台操作有问题,呜呜,好想哭——阿九,七月二十日读楔子—可不可以不狗血更新时间2008-5-21 1:14:23 字数:3469夏日的午后,天有些阴沉。
S大学的学校操场上,正在上演着男女追逐的戏码这一校园爱情的经典场景,路边偶尔几个闲人停下来瞧瞧,虽然一天总有那么三四对在这里吵架,但显然这对的可观赏性蛮高,男的帅女的靓,对话内容也够劲爆。
莫莫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男生终于追上了前面狂奔的女生。
莫莫愤愤的停住脚步: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对于男人来说,灵与肉是分开的。
此时男生帅气的脸上写满了诚恳。
还灵与肉,你就别恶心我了!没事的话,给我滚!莫莫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男生,继续向前走。
你总是这么的坚持,这么的倔强,男生一边跟着她,一边越来越有念诗的趋向,我总是感觉不到你爱我,可是她苦苦哀求着我,向我表达爱意,我一时情不自禁就——就情不自禁上了床?!女生一个回旋转身,咬牙切齿。
但我爱的仍然是你!!男孩斩钉截铁的回答。
靠,你怎么不去死?!莫莫再也受不了自己的前男友,猛地踹了他一脚,返身就跑。
这世界真是大变样了,出墙都能这么理直气壮。
越想越伤心的莫莫埋头在大操场猛跑,布满乌云的天空偶尔有几滴雨珠砸在人的脸上,可是她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感觉胸口又重又痛。
有什么了不起,莫莫喘着粗气安慰自己:算了,为了这种男人伤心不值得,反正也就谈了两个月而已,没了初吻而已,费了几张电话卡而已,本姑娘才十八岁!美好的人生的才刚刚开始,将来一定能找一个比这种人渣好一千倍一万倍,又帅又酷又有钱又宠又疼又爱自己的忠贞不二的老公,气死这灵与肉混蛋!哼哼,莫莫忿忿的想到,气死他便宜他了,这混蛋应该被天打雷劈!五雷轰顶!轰隆!咔咔!天空中像有了感应般,突然一阵惊雷响起,狂奔的莫莫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顿住身形,双腿猛的陷入草坪里,震颤着不能自已;清晰的感受到青紫色的电流瞬间压下,让她全身抽搐,意识不受限制抽离的最后一秒,无声的怨恨游荡在这宽阔的操场上:靠,老天爷,拜托,该劈的人是他,你——劈——错——人——啦!!昏昏沉沉中,莫莫感觉周围有好多人在吵闹,肚子痛的要命,还有一种下坠感,只是右手上传来温暖的触觉,坚定而有力,让她有着从为有过的心安,然后陷入了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莫莫从昏迷中醒来,全身的不适让她有些迷茫,微微眯起有些近视的眼睛,本能的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她盖着轻柔的丝绒被,紫色的床罩上绣着精致的白天鹅刺绣,床边有一个木质中古式高背椅,椅背同样绣着丝绒天鹅,那椅子上坐着的人此时正半趴在床沿上,黑色的头发凌乱而有光泽,应该是个男人,他右手边有一个婴儿摇床,还在轻轻摇晃。
然而,此时这一副静谧祥和的场景,却让本来还有点睡意的她彻底清醒了。
天哪,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她明明是在操场上跑着,等等,在操场跑着,然后?!然后被雷劈了!!这雕花床,这水晶灯,这红地毯,这落地窗,怎么看也不像医院哪!她到底在哪啊?!想到这里,莫莫从床上猛的坐了起来,诡异的念头突然浮现:天哪,我该不是穿越了吧!不是吧,不会吧,不可能吧!老天爷,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狗血啊啊!你为什么不劈死我算了?!悲愤中的莫莫,没有注意床的震动,已经把她身边的男人惊醒了。
那个男人目不转睛的注视莫莫,眼神满是狂喜,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紧张的心情:Oh,dear,youfinallywakeup!(亲爱的,你终于醒了!)呵!什么滴情况!原本还在诅咒老天爷的莫莫被煞到了,他、他说的是英语?!莫莫连忙转过头来,眼睛登时更圆了:天哪,好好好帅的男人啊!而且他的眼眸竟然是紫色的!男人见莫莫怪异的表情,便站起身去伸手拉她,气息有些不稳的在她颊边吻了一下,圈在怀里,继续用英文说道:如果不是你那么肯定,我真的一天都等不下去,虽然你天天躺在我身边,但我还是想说,亲爱的,我好想你。
莫莫见他举止亲昵,一长串的英文告白也充满深情,不禁下意识的问道:你是谁?男人温柔的动作猛的顿住,手劲却加大了,慢慢扯开与莫莫的距离:我是你丈夫。
他的回答让原本沉浸在男色中的莫莫呛的说不出话,他说他是她的丈夫?!怎么可能?!不过,等一下!莫莫深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貌似、好像、大概她现在是穿越来着,按照穿越第一定律,既然穿越,那就是一种升华,主角儿的魅力指数爱情指数天雷指数将会全面提高,任何情况任何事物都是正常合理的,甭说是一个帅哥告诉你他是你老公,就是一只狗熊这样说,那也是有可能的!那么,好吧!既然,这样!现在她该怎么办!是不是也该装失记忆呢!莫莫——男人看着眼前兀自游神的爱人,有些无奈。
等一下,别烦我!莫莫挥了一半的手突然顿住了,你叫我什么?莫莫!听到对方温柔有力的说出自己名字,莫莫立刻语无伦次起来,穿越小说好像都不是这么写的:你认识我,你真的在喊我!Oh,stop,oh!我四级还没过,你,CanyouspeakChinese?莫莫,你不要开玩笑,我是你丈夫!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这样吓我!男人显然被她的神情举止吓到了,双手圈过她的肩膀,虽然立刻改说了中文,但此时帅气的脸上写满了痛苦。
我没有吓你,我没有不相信你,事实上,我比刚才要相信你,因为你会说中文啊!这比我会用英文跟你谈恋爱可能性高多了!莫莫一边干巴巴的解释,一边想要挣扎着退开些距离,可惜男人的手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匝在怀里,让她愈加不知说云,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抱着我,去拿面镜子?然后,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代,啊,不是,你们外国人可能没有朝代,以前应该也是公元纪年,是吧?莫莫,我不允许,我说过,我不允许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为什么?!显然,男人的情绪要比她来的更为激动,准确的说,莫莫能感觉出来,他应该到了崩溃的边缘。
哇……旁边的摇篮突然传出了婴儿的哭声,拥抱着的两人都僵住了。
那个,孩子哭了。
发觉男人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莫莫小声的提醒到,你生的,喔,不,我生的?够了,莫莫!男人低声说道,情绪低落,更加用力的抱住她,然后才有些不舍放开了手,轻轻去推摇篮,是我不好,我不想相信。
其实我知道,你从不骗我,你既然说你会失去记忆,那就是真的会了。
呃,老兄,你确定你在说什么么?哪有人失去记忆还能预测的?莫莫这回真的有点莫名其妙了:啊,那还说什么没?男人回忆着过往,笑容逐渐甜蜜起来:要我好好表现,让你快点再爱上我。
你以前规定我做到的,你失去记忆后,也还要做到。
那,规定做到什么呀?莫莫突然很好奇。
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婴儿咿咿呀呀起来,却没有再哭,两人不禁都松了一口气,他坐到床边,朝她眨眨眼:你想知道?你!莫莫有些尴尬的嘟起嘴巴,脸转到另一边,捶了一下床,爱说不说!男人看着她熟悉的小动作,宠溺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右手轻轻的覆在她微握的拳头上,微哑的嗓子此时听起来神圣而又温暖:从现在开始我只许疼你一个要宠你不许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你骂你要相信你别人欺负你我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你开心呢我要陪着我开心你不开心呢我就要哄我开心永远觉得你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要见到你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咧!《河东狮吼》?!莫莫惊呆了:请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那泽;梵卓,你的老公,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老婆!芦尔克那泽;梵卓点了点她的鼻梁,笑得一脸柔情,此外,现在是公元2018年,我可爱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