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30 06:15:52

他跟他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相交。

他跟他之间的恩怨,也不是只有黑白地带那么简单。

当中的那一片灰蒙蒙范围,有时甚至大得可以掩盖黑白两地。

所以,当他以为他跟他是全面反目、生死不相往来之际,他的内心却还会深深想念对方,是思忆吗?但为什么他对他仍有少许的怨,而且还有更多不断涌出的恨;一直到最后,怨完了、恨完了,当怨跟恨都退场了以后,他对他,只剩下依恋的心……是矛盾吗?是的,他跟他之间的恩怨,既分不清也解不开。

两人之间,是恩多?这是怨多?他想,恐怕是弄不清、算不楚,就算要清算,怕也要动用跟他们相识一样长的年月,才能算得分明……][你在做什么?]本来在一边和着薄荷茶的洛平,蓦地走到严子华身后,他凝视着正对电脑的他,[你新一篇的小说吗?]他知道严家的电脑,只有主人写小说的时候才会跟它亲近,其功能,只相等于一部文字处理器。

[嗯。

]心思集中在工作上的,严子华没有多作说明。

倒是洛平颇感兴趣望向荧光幕,[洛平他……洛平?你的主角用了我的名字?][嗯。

]又是一句简短的回答,严子华继续敲打键盘,目光专注在荧光幕上,[你会介意吗?][不会,只是你记得把我写得好一点啊!例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对了,]好像想到了什么,洛平转了话题,[他没有再找你了吗?]听到这句话,严子华的脸,徒地一沉,继而,键盘上的手停了一下,[没有。

]其后,打字声又继续下去。

[啊……]洛平没有留意到他略微变色的面部表情,只顾着为了自己没眼福而可惜的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还期待有好戏可看的说。

[不过,]洛平随即又恢复了期望的表情,[如果他再找你,你可要通知我啊!]可以令平日冷冷的严子华变得热情如火,他可是很有兴趣见识一下。

[我想,不会再有机会了。

]严子华很干脆的浇息洛平勃勃的兴致。

他肯定洛平对他跟那个俊男一号之间的关系,有认知上的偏差。

严子华一皱眉,他连他的名字也记不起来,又怎么可能对他热情如火?[为什么?他不是说要跟你共度三晚的吗?]洛平好奇依旧。

[可能他已经忘记了吧,又可能他当时只是随口说说。

]严子华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有些不耐,随口敷衍了几句。

自从第一晚过后的清晨,和他在公寓门前分别以来,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现在,距离第一晚已经过了一个月,俊男一号始终没再找过他。

严子华想,他不是在意他,他只是在意他们之间的约定,他跟他的承诺中,尚有两个晚上的约定还未完成;但是,他却在第一晚之后便失去行踪。

严子华有点后悔没有跟他要电话,那么,他就可以主动跟他联络上,早早解决,不用让这件事悬在心里,搞得不上不下的。

他开始怀疑,他对他只是耍着玩,未必是真的有兴趣跟他过三晚,他甚至开始怀疑,赵荣裕连有[严子华]这个人他不记得了。

他忘记了吧?应该是吧?至少严子华本人也希望如此。

但是,上天总不从人愿。

就在洛平走后的半小时……看到站在玄关,人加上花,挡去了整个家门口的赵荣裕,严子华有一种想掉头就走、立刻关门的冲动。

但他没有,因为俊男一号已经看见他,并且叫住了他。

[嗨!子华!]站在玄关的男人硬塞给他一大束花,然后整理一下衣履,拨一下头发,再摆出一副热情开朗的表情打招呼。

严子华丢下手上的花,看看手上的表,上午十一点。

这个时间也可以这样晃来晃去的只有两种人,自由业跟不务正业。

看一看赵荣裕的衣着,半开胸的鲜色衬衣,配搭上米色的休闲裤,这身装扮证明赵荣裕很明显属于后者。

[你不是有我的电话?为什么不先打电话来?][因为太想你了,当我想到的时候,人已经在这里了。

]严子华冷笑,一听就知道是鬼话。

[如果我先致电,你人便不会在这里了。

]这方才是老实话。

但严子华仍旧没说话,他只在心里想,他居然了解他。

[你说的没错,你既然知道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还来?]既然他说穿了,他也不怕开门见山。

[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不是应该为我着想,不再纠缠的吗?]赵荣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反问:[但我们有约在先不是吗?][对。

]严子华再看看手表,十一点十五分,[我们是有约在先,三个晚上。

晚上的定义是太阳下山之后的时间,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五分,所以,请阁下晚上再来吧!]说完,严子华毫不犹豫的关上门,大门关上之前,他没有忘记把花束一同还给赵荣裕,[我欢迎你把同一束花送我两次.如果花到晚上还末凋谢的话。

]关上门后,靠在大门上,严子华不动声息的侧耳听着外面的风声,五秒……十秒……十五秒……三十秒过后,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动静。

他终于走了?严子华掀开背后的防盗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给他见到一只巨大的怪眼在他的前面眨呀眨。

严子华一惊,真是活见鬼了!原来他还没走?好,你就在门口坐到晚上吧!在心里说完,严子华便毫不犹豫的走回电脑前面,继续他未完的工作。

下午三点。

严子华在电脑前伸了一个懒腰,自文字世界走出来,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的事情。

自椅子上站起来,再以慵懒的脚步走到厨房,大半小时以后,严子华才跟他的下午茶一同出现在客厅。

此刻在茶几上盛放着的是,一壶香气浓郁的大吉岭红茶,以及一小碟手指大小的茶饼。

[嗯……]大吉岭红茶的香味引诱着鼻腔,严子华呷了一口红茶,[可以每天都领受到红茶的曼妙,这才算得上是完整的人生啊!]沉醉在红茶幸福的香气中,严子华有感而发。

然后,蓦地,严子华想起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他还在外面等吗?放下茶杯,走到玄关,严子华再次自防盗眼观察门外的状况。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严子华特意放慢贴近防盗眼的速度,以免再被吓到。

从门上的防盗眼看出去,严子华看到俊男一号仍坐在门外,一脸无聊的在撕着花瓣,掉落的花瓣铺满了他的四周,形成一圈小小的花床。

那本来是要送给他的花吧?一股郁闷自胸口蔓延开来,只是,更大的不满还在后头。

[他怎么还在这里?]严子华咋了咋舌,[他该不会打算在外面待到晚上吧?]只见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走回客厅,[见鬼,这次真是活见鬼了,好不招惹,坏不招惹,居然惹来个疯子!]故作冷静,再次拿起茶杯,严子华继续他的下午茶,只是……茶好像没有刚才的好喝。

晚上七点。

晚饭该如何打算呢?这是自下午知道俊男一号在门外后,便一直盘踞在俊男一号脑海中的事。

严子华他望向窗外,见天色已晚,接着又回望自己正在咕咕作响的肚皮,他终于停下了手边的工作,走到厨房去找吃的。

但是,半小时下来,找遍了所有的厨柜,他只找到一包洋芋片、一排巧克力,以及一罐啤酒。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严子华凝视着平排在他眼前仅有的食物沉思。

对,是一只吸血鬼正在凝视平排在他眼前仅有的食物沉思。

事实上,这件事也曾经令严子华苦憎很久。

吸血鬼不是不用吃东西的吗?没错,答案是肯定的,不用。

严子华曾经求证过,事实证明,不吃东西是不会死,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吃东西对严子华来说,只能算是他个人的僻好,一种定时会饿的习惯,对进食有欲望罢了。

但是,习惯所带来的渴望,是很可怕的,此刻想饱餐一顿的思绪,占据了严子华大脑思考运作的大半机能。

是出去买吃的,还是吃掉这些,明天再作打算?那个俊男一号不会还在外面等着吧?他不是不可以无视俊男一号,然后走出家补给厨房的食物,只是,那一张脸……严子华不期然的皱起眉头,那一张脸对他来说,就好像一张写着[急急如敕令]的符咒一样。

严子华站起来,望向大门的方向,开始迈开两步,然后,三十秒过去了……我果然是妖怪类。

只要想到那道人肉符咒还在门外,他便连外出的意念也没有。

严子华回到客厅,坐回沙发,打开洋芋片跟巧克力的包装纸……[俊男一号应该已经走了,我只是小心为上……]正在啃着巧克力的严子华,喃喃的自我安慰。

晚上七点三十分。

门钟自上午十一点以后第二次响起。

刚享用完一顿不甚惬意的晚餐,严子华有点烦躁的站起来,一边走往玄关,一边言语不善的问:[谁啊?]其实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俊男一号。

他站在用了一个下午撕花瓣所铺成的花床上,只见神气活现的他,已经换了西装,而且手上捧着另一束比早上更宏伟的花。

洛平预言中的大劫,其实就是他吧?[你来干嘛?]严子华拢起眉头。

[约会啊!]在说话的同时,赵荣裕把手上宏伟的花束交到严子华手上。

[你……][现在是晚上了!你看看。

]不待严子华说完,站在走廊上的赵荣裕,好心的举起手指,指着蓝色的夜空,以环境证明他所言非虚。

严子华觉得面前的男人,真的是令他讨厌到了极致![我们来约会吧!]赵荣裕向严子华躬身,并伸出右手作出邀请状。

[第二晚!]严子华也伸出手,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自顾自的穿起休闲鞋走出门。

[你不用换衣服吗?]赵荣裕跟在后面问。

严子华回过头去,看到他那一身全新的穿戴,便心中有气!他分明就是回家换过衣服了!一想到因为怕他在门外,而一直不敢外出的自己,他觉得自已真是蠢透了!有什么人会为另一个人等上一整天?他居然以为他会!早知道他会开溜去换衣服,他便可以趁他离开之时偷跑,避到朋友家去,然后,再让继续守在门外的他继续等到天荒地老。

气在头上的严子华,大步大步的一直往前走,丝毫没有理会跟在后面的人,一直到,他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以后,蓦地回头一看,发觉他的后面好像少了一个应该存在的人,并同时多了很多向他行注目礼的视线。

严子华这时才开始感到奇怪,并追寻起视线的根源。

过没多久,他便发现到,在他的背后约十步之遥,有一辆极其抢眼的火红跑车,正在向他的方向龟速前进,而那位司机不是别人,正是俊男一号!赵荣裕的车子缓缓的驶近,直到严子华的面前才停下来。

[你打算走路到我们吃饭的地方去吗?那恐怕会走到天亮哦!]赵荣裕自车窗中探出头,好言相劝。

嗯!严子华脑中灵光一闪。

他这个主意不错.走到天亮,第二个晚上的约定也可以顺利泡汤,不过……吃饭?[上哪儿吃?]说到吃饭,便勾起了严子华对刚才那顿晚餐的回忆,那是一顿不甚饱的一餐,所以,现在的他仍然有七分饿。

[拉斐尔。

]赵荣裕留意着严子华的神色。

虽然刚才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惹他生气?但是,现在他是不是开始做对了呢?啊!是那一间高级的西班牙餐厅,那里的海鲜饭、那里的墨汁煮墨鱼、那里的露荀咸火腿,以及果子酒也是绝品!严子华不禁心念一动。

赵荣裕见他面色缓和下来,便乘胜追击,[我还订下了一支一九八六年的ChateauMoutonRothschild。

]严子华还是没有答话,但是他的心里已开始动摇。

那支酒好喝是好喝,不过在好喝的同时,也很贵!差不多二万一瓶耶!他不是介意钱,而是那支酒……他觉得他的口腔开始背离自己的意志,分泌出唾液了。

[我已请他们先把酒开封透气,如果真用走的过去,再快也要三个多小时呢……]见形势转好,赵荣裕更用力的加把劲,装模作样的做出可惜的语气。

对对对!到时候,什么酒都透气透过头了,佳酿也过了最好喝的时机。

严子华在内心心痛的扼腕。

赵荣裕继续鉴貌辨色,以他磁性的声音继续介绍,[听说,他们还新请来一位糕点师傅,他最拿手一种叫嫉妒的蛋糕呢……]嫉妒?好吃得叫同类嫉妒的蛋糕?光是想,他的肚子便又开始饿了。

终于,严子华的脚步不自觉的也背离了他的理智,开步走向赵荣裕的跑车。

我可不是就此认输。

严子华开始向自己说明。

国父曾经说过,要吃得饱,才能有力气革命。

再者,把他吃穷也不失为报复他的好方法,不是吗?严子华在内心继续自我说服。

终于,理智跟感情达成协议。

他的感情跟理智的共同的结论是:无论好坏,先吃饱再说!是谁说的?要俘虏一个男人的心,便先要俘虏他的胃。

那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口中吃一口黏韧适中的海鲜饭,感觉口中流淌着海鲜的鲜味口感,再小酌一口充满着果香味的果子酒。

[唔……]严子华禁不住自内心发出幸福的感叹。

在浪漫的灯光下,在醉人的乐声下,最重要的是——在满桌的佳肴面前,严子华看着眼前原是棱角分明,此刻在迷蒙的灯光下却显得柔和的五官,他面前的男人,似乎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还喜欢吧?]赵荣裕问。

[嗯,挺好的。

]严子华合上眼,点点头,刚才因气愤而绷紧的神经,此刻松弛了不少,吃饱喝醉的他,有点想睡,慵懒的以左手托着头,[……你],对,他到现在还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选我?]不是他妄自菲薄,他自认为人拘谨,实非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好对手。

纵然他笔下的文字世界可以极尽浪漫之能事.但他本人可绝对不会亲身示范。

[因为我第一眼便被你吸引了。

][吸引?]原以为这俊男一号是个花花大少,但他可能看错了。

竟然会被一个面相只属于[不妨碍市容级]的人所吸引?可见他见过的世面还不多。

[大概你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这些异类,才会觉得被吸引吧?][也不是,认识你之前.我也曾见过一位人狼、一位蝙蝠人……]赵荣裕举起手指开始计算,[当然也曾遇过你的同类,你们在异类好像是大家族,哦,还有一个自称是蜘蛛精的人,不过我没见过他的那八只手就是了,对了,还有……][成,成了。

]严子华叫停他,只怕让他再继续数下去,会连什么五百年的青蛇、八百年的狐狸精也让他数出来。

他的经验未免也太丰富了吧?严子华皱眉。

我又看错了吗?他不禁自问。

罢罢罢,他承认他没有看人的眼光。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我?]把余下的半杯酒也干了,严子华索性把头枕在手臂上,[反正会选我的你是个大怪人就是了。

]嗯,头昏沈沈的,他大概是真的醉了。

[是吗?为什么选择一定要有原因呢?]赵荣裕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刘海,[如果你真的要原因的话,我现在就给你。

我喜欢你狭长的双眼,你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冷淡,因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收到了那双眼睛去。

你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你的眼睛一直毫不犹豫的告诉我。

虽然到现在为止是讨厌的眼神居多……]想不到你也有自知之名啊。

严子华终于明白,原来每次出卖自己,让自己栽在这小子手上的,就是自己的一双眼。

赵荣裕继续说:[可是,每次被你所注视的时候,我很难不激动,它们动怒的时候,我总想令他们更怒一些,因为,那时候你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我的身上。

]难道,这就是他每次爱招惹他的原因?赵荣裕的手指再次移到严子华的眉心,自上而下轻抚着,之后停在他的唇瓣之上,[我还喜欢你的唇,上唇跟下唇都是单薄的一片。

你会是个薄情的人吗?真是矛盾,眼睛充满感情,但一张嘴却显得这样薄情……你应该是一个矛盾的人吧?想的是一回事,但实际做的右是另一回事。

我守在外面的时候,你满心烦闷吧?但是在你知道我曾离开的时候,你又很不爽吧?]赵荣裕渐渐说出他这一天观察的结论。

严子华没有答话,拿起酒瓶,再把酒倒进杯子里,随后,欲拿起杯子的手被赵荣裕温柔的挪开,握在手中。

[OK,你很了解我,那够了吧?我可是由始至终都不了解你……]这个时候的他,真希望自己是真的醉了。

先是不能.次了结的交易,原来是纠缠,然后是近乎告白的表态。

拜托,别在最后要求跟他交往。

[你恐怕连我名字也兴趣记住吧?]赵荣裕握住他的手渐渐收紧。

又让他猜中了。

赵荣裕笑着问他:[我叫什么名字?]喂喂喂,只需要见三次面的人,为什么要记住他的名字?严子华终于想到了可以反驳的话,但是,他已经醉得合上双眼了。

[看,你是忘了吧?真是个薄情的人哪!]赵荣裕低声说,感觉到握住的手没有反应,他抬眼凝视对方沉睡的脸庞。

[睡着的时候,倒是看不出你是个薄情的人……]。